王座之杯中的利劍之毒與黯影之酒第15章小女初長成

見蕾蓓卡出現在門口，眾人一下子都安靜下來了，望着門前這個蒼白又安靜的女孩——她一點也不像摩根格勞恩家的人。然而路西恩還是向在座的各位介紹着「這是吾妹，蕾蓓卡夏藤。」。漢瑟望着她漆黑如夜晚的頭髮，嘴裏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若是我有一頭黑髮，父親會不會就不再討厭我……」

蕾蓓卡走進房間，向王子和公主行了個禮，對其他人點頭示意。圖綸「哼」了一聲，把臉背過去。艾麗西婭小姐堆着笑，用那種甜得發膩的嗓音說：「見到你很高興，夏藤小姐。我是艾麗西婭赫爾丹西，路西恩的未婚妻。」

未婚妻？蕾蓓卡之前從來沒有聽路西恩提起過。

路西恩也不說話，依然是帶着微笑。圖綸聳了聳肩，拿起了點心勺舀了一大勺玫瑰果醬往自己面前的那份黃油餅乾狠狠的澆上去。其他的公子們又開始了關於劇院、靶場這些話題的閒聊。蕾蓓卡站着，略微有些尷尬，她並沒有察覺——王子的眼睛從未離開過她。

「親愛的小姐姐，」一頭白髮的王子湊到蕾蓓卡的肩旁——十歲的他又瘦又柔弱，說話聲音輕輕的。「我可以摸一下你的頭髮嗎？」

格蕾琛向蕾蓓卡苦笑了一下，「對不起，夏藤小姐，我弟弟有些不懂事，如果覺得冒犯的話可以拒絕的。」但是蕾蓓卡點了點頭，漢瑟捧起她一縷秀髮，輕輕的用手順了順，又將它們小心的放回蕾蓓卡的背後。拿着黃油餅乾的圖綸目睹着這一切，又低頭冷笑了一聲。

「那麼我先行告退了。今天府上很忙，我去搭一把手，祝各位度過愉快的一天。」蕾蓓卡並不想待在這種聒噪的地方，她寧願在安靜的圖書室看那些無聊的書。於是她穿過眾人的座位面前，離開了會客室。路過圖綸身旁時，她早餐別在頭上的那朵橘粉色薔薇掉落下來，無聲的躺在他腳邊。

所有人都在熱烈的談天說地，連安靜的漢瑟也在格蕾琛面前讚嘆着「像綢緞一樣的黑色頭髮」。圖綸悄悄彎下腰將那朵薔薇撿起來，端詳了一下，湊近鼻子嗅了很久。

路西恩在他背後看到了這一切——這個少年偽裝出來的惡意和灑脫，多半是心裏有事。那金色的睫毛忽閃的頻率更快了，少年撇着嘴，手上又開始了不斷擺弄那顆碩大戒指的小動作。路西恩走過去，低聲在他耳邊說：

「羅特蘭澤先生，您知道，作為一名紳士，口是心非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在意的是你。」圖綸回過頭來，手中緊握着那朵花。「我並非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的模樣。然而若是耿直坦率的面對這世界，我便也不是羅特蘭澤了。用傲慢無禮的態度折磨他人，看着她那不慍不火的樣子，我心裏真是又煎熬又像吃了蜜糖一樣。以這種方式為樂的我，怎麼可能會說出自己心中所想呢？」他眼神里充滿苦澀，但是嘴角還是掛着嘲弄的笑容。「所以我嫉妒你啊，路西恩表兄。」

「孩子氣。」路西恩揉了揉圖綸一頭金色的捲髮，沒有再多說什麼。

圖綸愣愣的盯着自己杯中的倒影出神，「我想我有些不正常，但我不會刻意規勸自己去做什麼，從不。」

蕾蓓卡此時正在廚房——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溜達到了這裏，廚子們正在處理那些打獵成果，他們將野禽的羽毛拔下來，綑紮好翅膀，撒上香料醃製。蕾蓓卡圍着圍裙，在一口鍋前攪拌着濃湯，她不會做飯，只是為了防止湯沸騰溢出一直在看守着罷了。

蔬菜在鍋中安靜的躺着，小火上的鍋里發出輕輕的咕嘟聲。蕾蓓卡的手閒下來了，她想到了會客室裏白發的王子和公主，之前本以為王子是像路西恩一樣的人，誰知漢瑟如此的膽怯，想必圖綸事後會到處吹噓「王子在我面前都要低下頭來」。腦海中一浮現圖綸那副平日裏目空一切的表情，蕾蓓卡無奈的搖搖頭。

路西恩找了好久蕾蓓卡，終於在廚房裏看到了她的身影。他在門口叫了聲她的名字，她回過頭來——是長兄，身後跟着的是，一臉不情願的圖綸羅特蘭澤先生。蕾蓓卡默默的回過頭去，「找我有事嗎？」她問，看也不看身後。

「這小子從施瓦茲瓦爾登打獵回來給你帶了禮物。」路西恩把圖綸拖過來，這個金髮少年窘迫得幾乎要掉頭逃跑了，但還是被強拉到了蕾蓓卡面前。他清了清嗓子，強擺出一副往日的模樣：「喲，您在熬什麼魔藥？要給那兩隻小兔子治治白髮的毛病嗎。不過話說回來，您要是有那個本事，國王會賞您一大塊領地的，比令尊麾下的還要大。」

路西恩手扶着額頭默默的嘆了口氣。

「是雞肉奶油濃湯，裏面放了土豆和洋蔥，羅特蘭澤先生。」蕾蓓卡依舊沒有回過頭來。

「謝天謝地，您如果不這樣詳細的解釋，我還以為你在裏面放了老鼠和蝙蝠，今天中午差點就要絕食了。」

「願上帝保佑你這幾天不會餓死在白岩城。」

「在餓死之前，我大概已經被你下了什麼頃刻間暴斃的咒呢。」圖綸背過手去，轉身要離開，被路西恩一把拉住。「至少把禮物送出去再走。」他這樣對圖綸說。

「那麼，」圖綸掏出一個精緻的小長方形盒，「為了答謝您之前那一個差點把我命都要了的玩笑，以及懇求您這幾天不要用什麼咒語或是您的那把劍把我幹掉，夏藤小姐，這是一支我獵到的黑天鵝身上的羽毛做成的筆，也許您在做某些邪惡祭祀的時候會用到……」

「謝謝您了。」蕾蓓卡滅了爐灶的火，轉過身來接過了盒子，表情平靜的看着圖綸。「您的臉很紅，廚房太熱了，請去休息一下吧。」圖綸聽了這話，仿佛找到了什麼台階似的，拉着路西恩飛也似的逃走了。

二人路過長廊時，圖綸滿是汗水的手心裏還緊攥着那朵花——然而已經因為缺水變得有些黯淡了。

「莫名的預感，這一生都要被這黑色枷鎖所困。」金髮少年眯着眼睛看着斜照進長廊的陽光，一邊念念有詞。他的心快跳出了嗓子眼，平日裏整齊的捲髮此刻也有些亂糟糟，今早的一切都像混亂的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一閃而過：漢瑟蔻尼詩捧起她的秀髮時，他心中的醋意快要把自己逼瘋了——女人們總是對比自己年幼的人充滿着寬容與憐憫，若是他敢這樣做，蕾蓓卡一定會抽出他為她操辦着鍛造的劍來砍了他的腦袋，一定會。

然而這樣一個滿臉寫着「生人勿進」的少女，在長兄溺愛的眼神下有那麼幾秒的時間也是似有非有的帶着微笑的。她沒有理由不愛慕這樣一個長兄。他帶她去騎馬，去自由節的狂歡，去看他心愛的葡萄園和酒莊——養女與家中長子終成眷屬的先例並不是沒有。情敵是自己敬佩的表兄，他心中的嫉妒，在上台之前那一刻就腳一軟跌坐在地上了。她管路西恩叫「路西恩長兄」，管他叫「羅特蘭澤先生」，她發那「r」的顫音時，他的心弦都被顫動了——害得他好不容易才用幾千層傲慢的表情掩蓋住！

「你似乎沒有跟我說過你有未婚妻並且她這次要來。」午休時，蕾蓓卡和路西恩坐在庭院裏獨處，她突然提起了這一茬。

路西恩搖搖頭，「她是父親的附庸，赫爾丹西伯爵的女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而她也一直對我有好感。可是訂婚這種事一直是她單方面提起，我也不能讓淑女在大眾面前坍台，既然她願意這麼說，就這麼說吧。」

蕾蓓卡低頭擺弄着自己的頭髮，沒有說話。

敏銳的路西恩先生今天又看透了一個人心中所想，「我覺得艾麗西婭應該有更好的歸屬，畢竟我只是個私生子而已，而她是她父親唯一的女兒。」

「可是她好像心裏容不下別人了。路西恩長兄，您這樣不作為，真的問心無愧嗎？」

「是的，問心無愧，因為我不愛她。」路西恩看着她，眼神無比清澈。

「真無聊。」蕾蓓卡起身離開了。

午後的陽光穿過斑駁的樹影，新發芽的草中竟然星星點點的開出了藍色的矢車菊。路西恩愜意的眯起眼睛，半倚在長凳上，從懷中掏出母親的小像。

「您在扮演着被阿波羅追逐的達芙涅時，是什麼心情呢？」

相框中的母親年輕美麗，一頭黑髮。

晚飯後，紳士們在遊戲室玩着花牌，赫爾丹西小姐坐在露天陽台上，手裏拿着一把似繡球花一般紫色與天藍色漸變的緞面鑲花邊扇子，無聊的重複着打開合上的動作——路西恩沒有在打牌，那麼他去了哪裏呢？

圖綸一個人站在花房，默默的盯着那些橘粉色的薔薇。「我是那麼的想看到你，又是那麼不想看到你。」他想碰碰那些弱不禁風的花朵，剛伸出手，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