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前倨而後恭,剛才還是一臉無禮的傲慢模樣,現在居然對若水這樣尊敬。
墨白心下嘀咕,又瞧了若水一眼。
這丫頭究竟有什麼本事,竟然連素未謀面的人也對她心悅誠服。
「這位將軍請起,我並未怪你。你對樂大將軍忠心耿耿,我實在是佩服得很。」若水上前一步,伸手相攙。
那獵戶滿臉羞慚之色,站起身來,肅手而立。
「太子妃,您有什麼話需要我帶給大將軍麼?」他極是恭敬地看向若水,吶吶地問道。
墨白忍不住又對他翻了翻白眼。
他心裏很不舒服。
這傢伙對若水的態度明顯比對自己還要尊重得多。
若水搖搖頭,道:「你只需要幫我把解藥交給大將軍,至於他願不願意來見我,都由得他的心意。我相信他明白我的意思,你幫我轉告他,我在這裏等他兩個時辰,如果他不來,那我自會離開。」
那獵戶恭恭敬敬地答應了。
「好了,你去吧。」
「是。」那獵戶深深看了若水一眼,轉過身,飛快離去。
墨白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才出聲道:「可需要我去跟蹤他?」
「不必。」若水搖頭,尋了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咱們就在這裏等。」
「等?如果他不肯來見你呢?」墨白問。
「如果他不來,那咱們就回去。」若水眯起眼,抬頭看了看天空的太陽,溫暖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極是舒服,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道:「好睏。」
「小白,我要睡一會兒,如果樂大將軍來了,你再叫醒我。」
說完,她索性尋了一片平整的草地躺了下來,享受着溫暖陽光的沐浴,閉上了眼睛,過不多時,已經沉沉睡去。
墨白瞪視着她,一直到她鼻息沉沉,呼吸勻淨,他才真的相信,她睡着了。
這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能安心睡覺!
墨白簡直啼笑皆非。
可是一轉眼,他看到她眼底泛起的淡淡青色,忍不住輕嘆一口氣。
他默默地坐在溪邊的岩石上,啃着早已經涼透的烤魚,陷入了沉思之中。
時間過去得很快。
墨白抬頭看了看漸漸偏西的太陽,站起身來。
已經兩個時辰了,如果樂正毅要來,他早就該出現了。
他到現在還沒露面,肯定是情況有變。
在若水說她要這裏等樂正毅的時候,墨白已經猜出了她的心思。
如果他真的想要造反叛亂,他就絕對不會孤身前來,他會召集大批兵馬,把他們二人重重圍困,能夠捉拿到太子妃,無疑對他大大有利。
若水這樣聰明,她怎會不知?
她分明是在賭!
拿自己的性命在賭!
墨白越想越是有氣。
這丫頭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她以為就憑他自己,真的能敵得過樂正毅的千軍萬馬嗎?
當今之世,若是論單打獨鬥,墨白誰都不懼,他自信絕不會輸。
但是一人之力終究有限,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擋不住樂正毅的精銳之師。
他自己當是可以全身而退,可是要想護得她周全,卻是萬萬做不到了。
墨白氣的不是若水,他氣得是自己。
他自己為什麼明明知道她的心思,卻還心甘情願地陪她在這兒等,在這兒賭她的性命!
他剛才就該帶着她,追着那獵戶的蹤跡,直搗樂正毅的老巢。
但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兩個時辰即將過去,他的耳中仍是沒有聽到周圍有半點人聲。
越是無人,就越是危險。
墨白決定不再等待下去,他要抓緊時間,趁着樂正毅的軍隊還沒有趕到的時候,帶着她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他從石上一躍而起,落在若水的身邊。
夕陽西下,碧草如茵的綠地上,她的睡顏美好而安謐,瑰麗的晚霞照在她的身上,有如給她披上了一層絢麗的輕紗。
這畫面實在太美,美得讓他不忍打破。
可他必須馬上帶她走。
她合着雙眼,唇角微微上翹,臉上帶着一絲笑意,好像正在做着甜夢。
墨白不忍心打斷她的夢,俯身下去,伸臂相抱。
突然之間,一聲暗器的破空之聲,倏然而至,直奔墨白的後心而來。
來勢奇急!
事前竟無半點徵兆。
饒是墨白的耳力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他事先竟也沒有聽到附近有人靠近的聲音,顯然來人也是個武功卓絕的高手。
他不假思索的騰身躍起,輕輕巧巧地避開了射向他後心的暗器。
那暗器「奪」地一聲,射中了他身旁的一棵大樹,只震得樹幹震顫不己,樹葉簌簌而落。
墨白雙眸一眯。
那暗器竟然是一枚指肚大小的石頭子兒!
這人的暗器、內力都當真了得。
一枚小石子的威力殊不亞於鐵蓮子、鐵蒺藜等重物,看來躲在暗中偷襲自己的人,竟是個難得一遇的高手。
「是英雄好漢,就大大方方地站出來,躲在暗處忽施偷襲,算得哪門子好漢?」
墨白等了片刻,只見暗器飛來的方向靜悄悄的,並沒有人現身,忍不住出聲冷嘲道。
「是英雄好漢,就該光明磊落,趁人家姑娘熟睡的時候去輕薄人家,又算得哪門子好漢!」
一個比他更冷的聲音響了起來。
只不過卻是響在了他的身後。
墨白倏地回身,只見身後不知何時多出一條人影。
那人站得離他遠遠的,整個人位在樹叢的陰影處,背影逆着光,瞧不清楚面目。
只見他身形又瘦又高,穿着一襲黑衣,幾乎和樹影融為一體,幸虧墨白目力過人,要不然想發現他的蹤跡還真是難上加難。
墨白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遇到了同行!
這人非常擅於借着地形之勢隱匿身形,這是身為殺手必須要掌握的一項技巧。
而這個人做得極佳。
他身上的那件黑衣,裁剪得恰到好處,每一處都和他的身形極為相貼,讓他的人就象一頭隱身在暗處的黑色獵豹,矯捷靈動,行動自如。
相比之下,自己穿的這件白袍就有些累贅了,只注重了身形飄逸,忽略了它的實用性。
墨白心中的傲氣登時升起。
有一種隱隱的興奮之色在眼中浮動。
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一個和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
「廢話少說,要打就打!」
墨白素來不喜多言,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他身形撲出之時,順手從地上撈起一把碎石子,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向着那黑衣人飛射而去。
「好功夫!」那人一聲贊喝,順手捋下滿把樹葉,也學着墨白的手法,激射而出。
石重葉輕,只聽得「哧哧哧」聲響不絕耳。
墨白的一把小石子穿透了黑衣人的樹葉,只是略略受阻,其勢不衰,直奔黑衣人的數處大穴而去。
黑衣人微「噫」了一聲,似乎頗為驚訝。
那石子來勢奇急,黑衣人來不及閃避,只好伸手食指,一一彈飛,他只覺得指節俱裂,右腕已經感到又酸又麻。
只是暗器這麼一較量,墨白的心中已經有了數。
這人的功夫不及自己精純。
他勾唇冷笑道:「我還當你有什麼大本事,也不過如此!」
他身邊不喜攜帶兵器,也不喜歡近身和人交手,當下袍袖一拂,一股暗勁湧出,雖然相隔數丈,黑衣人仍是感覺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勁力襲向胸前。
黑衣人大喝一聲,雙掌齊出,終於擋住了墨白這鼓袖一擊。
墨白一聲冷笑,踏前一步,雙袖齊拂,兩股勁力一齊向那黑衣人奔涌而去。
那才那一拂,黑衣人已經拼出雙掌才抵擋得住,這下墨白卻用上了雙倍的功力,那黑衣人識得厲害,不敢硬接,忽地拔起身形,向空中躍起。
哪知道墨白的勁力就像是長了眼睛一般,他身形向上拔起,墨白的勁力也追蹤而至,暗勁激盪,黑衣人只覺得勁風割面,避無可避。
他情急智生,身在半空,硬生生使了個千斤墜的功夫,身子有如一顆炮彈一樣,從空中重重砸向地面。
只聽得「砰」地一聲大響,那黑衣人已經把地上的泥土砸出一個大坑來,只跌得骨痛欲裂,但好在是躲過了墨白那排山倒海的一擊。
「啪!啪!」清脆的擊掌聲響了起來。
墨白和那黑衣人一愣,同時向聲音來處瞧去。
只見若水站在夕陽中,對着二人微微而笑。
「好功夫!小白,你的功夫果然高出樂大將軍一籌!」
墨白和那黑衣人都是一怔。
黑衣人微微眯起雙眼,看向若水:「你識得此人?」
與此同時,墨白也開口出聲:「他是樂大將軍?」
若水微笑點頭道:「不打不相識,二位都是好身手,現在較量過了,就不必再打了吧。」
墨白看了黑衣人一眼,默不作聲地退後幾步,沉默不語。
黑衣人卻沒再理會墨白,對着若水彎腰行了個軍禮。
「末將拜見太子妃。」
「樂大將軍,不必多禮。許久未見,樂大將軍的風采更勝往昔。」
若水的一雙妙目在樂正毅的身上轉了兩轉,唇邊露出淡淡的笑意。
樂正毅不由自主地覺得有些尷尬。
他剛被墨白逼得在地上打了個滾,一襲黑衣沾滿了泥土和落葉,正是狼狽不堪之時,若水卻誇他風采更勝往昔,話中淡淡的諷刺之意,昭然若揭。
墨白的目光卻落在樂正毅的右手上,他記得若水曾經拋給那獵戶一瓶解藥,說只要服了這藥,樂大將軍的右手就會恢復如常。
他一直在琢磨,難道這樂正毅的右手出了什麼毛病?或是中了毒?
可剛才這黑衣人用右手發暗器勁力強勢之極,壓根就看不出有半點問題。
這時一凝神,他才注意到,樂正毅的左手如常,右手卻戴着一隻鹿皮手套,不由得暗暗納悶。
就在墨白打量樂正毅的時候,樂正毅也正向他瞧來。
「太子妃,他是你的朋友?好身手!」樂正毅面露讚嘆,可是一看到墨白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臉色就是一沉。
他接到部屬急匆匆趕回來的稟告,說是太子妃來到虎牙谷,心中詫異,本待不信,可是那佯裝成獵戶的部屬信誓旦旦的一口咬定,還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瓶交給他,說是太子妃親手交給他的解藥。
這就不由得他不相信了。
這世上,只有他和若水二人,才知道這瓶解藥的真正用途。
一想起來,樂正毅向來止水無波的心,就微微盪起波濤。
他做事向來光明磊落,可唯有一件事,讓他一直耿耿於懷。一看到自己的那隻右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人來。
這就是那個人,留給自己的懲罰吧。
樂正毅每每想到這裏,都覺得好笑又好氣。
自己只不過是不經意地冒犯了她,她就給了自己兩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先是讓自己在軍營中放了一夜的響屁,讓自己在所有人面前顏面掃地。
第二,她送給自己一隻與眾不同的右手。
從那時候開始,他的右手就一直戴着鹿皮手套。
雖然他部下的每個兵都覺得奇怪,可是沒人敢問。更沒有人知道,他的右手已經變得有如墨染,五根手指加上手掌,全都烏墨發亮。
可是除了變色之外,卻是不痛不癢,靈活性和平時沒有半點異樣。
他起先絕對沒有想到是她做下的手腳,可惜鄭錚是個直腸子,不經意的時候就說漏了嘴,他這才恍然大悟。
他從屬下手中接過那個小小的瓷瓶,沉默了良久,卻揣入懷中,並未使用。
這是他咎由自取,該受此報。
她的醫術如神,所給的解藥想必也極具靈效,可他並不想用。
不過這瓶小小的解藥,也足以證明,她當真是來到了虎牙谷。
樂正毅幾乎不敢相信,她一個弱質女流是如何辦得到的。
這虎牙谷的外圍,是一片方圓數百里的毒瘴林,人獸絕跡,成為了虎牙谷天然的屏障。
正是因為這片毒瘴林,才會把他的人馬困在此地,進退兩難。
現在軍中已經無糧,全靠捕捉山中的鳥獸為食,但還能堅持多久,就連他也未可知。
和外界斷絕消息已經有一月有餘,樂正毅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被敵人困死在絕境。
但他相信絕處必會逢生,所以帶着所有人苦苦堅持着,人人都知道情勢危急,但沒有一人報怨,每個兵對於樂正毅給予的都是無條件的信賴和鼓勵。
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樂正毅親手帶出來的,不只有黑衣鬼團這樣一支所戰披靡的軍隊,更是有着鐵血一樣凝聚的軍魂。
那一片毒瘴林,她是如何過來的?難道說,她……是來勸降的?
這個念頭在樂正毅的心中一轉,就像生了根一樣揮之不去。
否則,如何能夠解釋她一個弱女子,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他用兵如神,更擅於用疑兵,卻對若水的來意猜測不透。
正因為猜不透,他不敢貿然前往,而是找下屬打聽了她的所在,一路上潛行而至,就連墨白這樣的高手,都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如果她真的是來勸降的,那她的身後必有伏兵,她只是一顆誘敵的棋子,所以樂正毅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隱身於暗林中,暗中觀察動靜,卻並沒有發現有什麼異常。
讓他大為意外的是,她居然如此大膽,在荒林草地上坦然入睡,渾不知身陷險境。
且不說她身邊有一個白衣男子虎視眈眈在側,若是林中竄出什麼大型獸類,她又要如何自保?
他正準備現身的時候,就看到那白衣男子目光閃爍,緊盯着她不放,然後突然躍到她的身邊,伸手相抱。
登徒浪子!
樂正毅眉宇間閃過一抹怒意,順手抓起一顆石子向那男子後心擲去,然後兩個人就斗在了一起。
那白衣男子的功夫之高,大出他意料之外,他正想傳出訊息,讓手下人趕來相助,就聽到了若水的聲音。
卻原來,這一切竟是一場誤會。
墨白聽得樂正毅誇讚自己,卻面無表情的扭開臉去,一聲不哼。
若水微笑道:「他是我的護衛,名叫小白,武功甚強,人嘛,倒是桀驁不馴,請樂大將軍不要見怪。」
墨白揚了揚眉。
這四個字,聽起來似貶實褒,他倒還能接受。
樂正毅的目光卻落在若水的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太子妃,你是如何來到此地的?」他開門見山地問了出來。
「此事說來話長,樂大將軍,遠來皆是客,這裏是你的地盤,你不請我們去你的兵營里坐一坐嗎?」若水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直視着他。
樂正毅遲疑未答。
若水勾起唇角,略帶嘲諷地道:「難道樂大將軍懷疑我是奸細,是密探?更或者,大將軍認為我是來勸降的?」
她的眼睛就像是能透視一樣,一下子看穿了樂正毅的想法。
「太子妃可否將此行的目的坦然相告?否則請恕末將不能帶太子妃前往駐地。」
樂正毅也是個爽快人,見她猜中,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
他的直白倒讓墨白對他多了三分佩服。
若水搖搖頭,一雙眸子如點漆般,又黑又亮,看得樂正毅微微一怔。
胸中正,則眸子正,看到她這樣的眼神,樂正毅登時疑慮盡消,躬身道:「太子妃,請。」
若水一笑,正準備跟他前行,忽聽得墨白叫道:「等等。」
「怎麼了?」若水回頭相詢。
話音未落,就看到墨白飛身而起,撲向了另一側的密林,只聽得「哧哧」兩聲暗器破空之聲,接着,「啪」的一聲,一條人影從密林叢中飛了出來,摔落在若水和樂正毅的身前。
這人也是一身獵戶裝扮,穿着打扮和剛才前去報信的獵戶極為相似,只是手中握着的也是一柄大砍刀,只是刀鋒泛藍,顯是淬了毒的。
他胸口中了墨白一掌,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墨白落在他的身邊,一足踏在他的腰間,揚眉看向樂正毅,冷笑道:「不知道此人是否也是樂大將軍的手下?」
樂正毅凝眸向那人臉上看去,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聽了樂正毅的答案,墨白雙眸中登時透出凜厲的殺機,既然不是他手下的人,那他就不必這麼客氣了。
「說!為什麼鬼鬼祟祟的跟蹤我們?」墨白冷聲道。
那人卻兩眼一閉,給他來了個充耳不聞。
墨白踏在那人腰腹間的足尖一用力,那人登時只覺向身上似乎被千斤重的大鐵錘在重重碾壓一般,忍不住大聲慘叫,聲音悽厲之極。
「你、你殺了我好吧,折磨人的不是英雄好漢!」那人倒也硬氣,雖然身上劇痛,可半點也不鬆口。
「殺了你?那豈不是便宜了你?我先削下你的十根手指,看你說是不說!」
墨白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兒,說做就做,話音剛落,那人就覺得小指一涼,緊接着鑽心劇痛,已經被墨白削掉了一根手指。
他臉色慘白,卻死死咬住了牙,一聲不吭。
「還不說?好吧,等我剁了你這雙狗爪子,再跺了狗蹄子,然後把你全身凸出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全都削掉,倒也有趣。」墨白眼都不眨地說着,目光在那男人的某部位瞄了瞄。
那男人機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神色依然倔強,恍若不聞。
墨白手起刀落,寒光一閃,已經削下了那男人的右掌,鮮血四濺,那男人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
「嘖嘖,小白你也太兇殘了。」
若水不以為然的搖搖頭,看着那獵戶的慘狀,臉上全是同情之色。
她走到地上疼得全身打顫的男人面前,蹲低身子,在他右腕點了兩處穴道,替他止住了血。
那男人瞪着她,喝道:「少他娘的貓哭耗子假慈悲,爺不吃這一套,你別想從爺的嘴巴里套出半個字!」
若水不去理他,站起身來。
「小白,你要逼供,也不需要用這樣的法子,來,我這兒有一個妙招兒。」
她招招手示意墨白過來,往他手中塞了一個藥丸。
「餵他吃了!」
若水滿面笑意,卻看的那男人心頭一寒,只覺得這笑顏如花的少女比剛才那個冷麵殺神更可怕。
墨白看着若水的笑容,只覺得心中戾氣消散不少,如若水吩咐的一般,將那藥丸給獵戶餵了。
若水挑眉,嘴角一抹壞笑,走到獵戶旁邊,蹲下。
「大叔,這藥的滋味怎麼樣?不壞吧?」
大叔?
聞言,那人的眼角一陣抽搐。
她管自己叫大叔?自己沒比她大兩歲好不好!
「哈哈,你還真不知羞,人家連鬍子都沒長,你還好意思叫人家大叔?」墨白忍不住哈哈一笑。
「哎呀,我長得比他嫩嘛,別吵!」若水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墨白好笑又好氣地看着若水興趣盎然的樣子,默默無語地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哼!你殺了我吧!我是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就算你再怎麼折磨我,也沒用,爺不怕!有什麼手段,儘管用出來好了!哼!哼哼!」
那人吧嗒了一下嘴巴,沒覺得剛才吃下去的藥丸有什麼異樣,神態又變得驕橫起來。
看着獵戶視死如歸的樣子,若水幽幽嘆口氣,口氣涼涼的說道:「你很有骨氣,嗯,我最佩服有骨氣的人,不過,這位大叔,你有沒有嘗過被一大群螞蟻叮咬的滋味?」
「什麼?」那人一愣。
若水不答,伸手對着不遠處指了指。
那人抬眼瞧去,只見前方突然湧現了一大片黑潮,正在快速向他的方向捲來。
墨白和樂正毅的目力更強,一眼就看出那片黑潮,卻是一大群黑壓壓的山蟻。
墨白倒也罷了,樂正毅卻知道這虎牙谷中山蟻的厲害。
它們的個頭比尋常螞蟻要大上一倍,頭部呈黑紅色,尋常螞蟻並不咬人,這種山蟻卻最喜食人血,軍中的士兵們被山蟻咬上一口,往往會腫疼半日。
饒是他號稱鐵血將軍,看到這一大群山蟻蜂湧而至,也不由得臉上變色。
「咱們快走!」他來不及細想這群山蟻大軍是從何而來,但是它們無孔不入,就算是三人功夫再強,被這群山蟻包圍住,也難免會被咬上幾口。
「樂大將軍不必驚慌,這些螞蟻嘛,它們是來尋找食物的,嗯,有如此的美味在前,它們是絕對不會來騷擾咱們的。」
若水悠哉悠哉的說道。
那人眼中滿是驚懼之色,拼命掙扎着想要逃走,可是卻動彈不得,四肢像是完全沒有了知覺一樣,就連彎彎手指都做不到。
「我、我為什麼動不了?」那人駭然而呼。
若水卻不理他,拍拍手掌站起來,臉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那人死死咬住牙,駭然看着那群烏壓壓的螞蟻越來越近,索性把心一橫。
心想:不就是被咬上幾口,有什麼大不了,爺行走江湖,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拿群螞蟻來嚇唬人,你這臭丫頭還嫩了點!
墨白和樂正毅都退後幾步,離得那人遠遠的。
只見一大群烏壓壓的螞蟻全都對着那人爬去,轉眼間,有如一股黑潮把那人淹沒在其中。
「啊!啊!」那人先前還咬住牙關,一聲不吭,可是越來越多的螞蟻鑽進了他的衣服,無孔不入,他只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無數的燒紅了針尖刺入一般,又痛又燙,又癢又麻,那種滋味,讓他再也忍受不住,放聲嘶吼了出來。
「哎……真可憐。」
看着地上不停翻滾扭曲的那人,若水惋惜的嘆口氣。
「樂大將軍,小白,咱們還是走吧,過不了多久,這些小螞蟻們吃飽了,說不定會把咱們三個當成美食,也吃下肚去呢。」
樂正毅和墨白早就想離開了,他二人見多識廣,什麼樣的慘烈場面沒見識過。
可是,親眼看到一大群螞蟻生吃活人的情景,都還是生平頭一遭看到。
二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轉了開去,剛才那密密麻麻、萬蟻涌動的場景讓兩人的背上都爬滿了雞皮疙瘩,心裏頭說不出的麻癢。
「好。」樂正毅幾乎是毫不遲疑的點頭。
就在三人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地上那人終於忍耐不住,發出了求饒聲。
「別、別走!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快把這些東西弄掉,啊!你想要知道什麼,我什麼都告訴你!」
樂正毅和墨白不由面面相覷。
「好,成交!」
若水轉過身來,歡快的一擊掌,像是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伸指輕輕一彈,彈出早就準備好的驅蟲粉,淡淡的白色粉末化為一團薄霧,均勻地飄在那人的身上。
山蟻們一接觸到白色粉末,就像是見到了天敵一般,迅速撤退逃離。
沒多大一會的功夫,山蟻們已經全數消失不見,就只剩下氣喘吁吁的那人,滿身是傷的躺在地上。
「大叔,可以告訴我們了嗎?」
若水蹲下,看着那人滿臉驚懼的樣子,笑容愈發燦爛起來。
「我說我說!」生怕若水再弄出什麼折騰自己的法子,那人喘息着連連點頭:「你想知道什麼?」
「是誰派你來跟蹤我的?」若水淡淡地道。
那人眼中一陣矛盾,掙扎了好一會,見若水的眉毛一挑,心中一跳,忙道:「是我的主子!」
「廢話!你的主子是誰?」墨白不耐煩地插口道。
「我的主子,他、他是……是……」那人吞吞吐吐,神色猶豫不定。
「看來你的苦頭吃得還是不夠,也好,那些螞蟻們還沒吃飽,且讓它們回來繼續吃個痛快吧?」若水勾唇一笑。
看在那人的眼中,這笑容比閻羅王的笑容更加可怕。
「我說,我說。」那人慌忙道:「不過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誰,我從來沒見過他的模樣,只是有事吩咐的時候,他會派人用飛鴿傳說,傳信給我。」
「你還不說實話?」墨白聽了,好生有氣。
這說了和沒說一個樣,半點有用的訊息也沒有。
若水卻眼前一亮,道:「飛鴿傳書?」
「是,是。」那人連連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卷,道:「這、這就是我主人的親筆字跡,上面有他的花押,絕對不會有錯。」
若水伸手接了過來,打開來一瞧,卻只有五個字:追蹤太子妃。
除此之外,在左下角處,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一幅圖,也像是一個字。
若水順手放入懷中。
「咱們走吧。」她不再理會那人,知道他只不過是一個小棋子,縱是再問也問不出多餘的話來了。
樂正毅當先帶路。
墨白卻落後了一步,等若水回頭看他的時候,見他不知道弄了些什麼撒在那人的身上,然後跟在若水的身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那人見三人的背影消失不見,剛剛鬆了一口氣,想撐起身子坐起來,卻突然發現身上的傷口,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潰爛。
他大驚而呼,卻發現嘴巴張開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小白,你剛才對那人做了什麼?」
三人走出好遠,若水忍不住回頭,好奇發問。
「沒什麼,給這山林里增加一些養料罷了。」墨白滿不在乎的聳聳肩膀。
兩人跟在樂正毅的身後,走入密林深處,來到一處山壁,只見山壁直聳入雲,前方卻無去路,山壁垂滿了綠色的藤蔓,有如兒臂般粗。
樂正毅伸手扯開兩條藤蔓,露出一個狹小的山洞,三人鑽了進去。
「樂大將軍,你的藏身之處當真是隱密,怪不得這些人會把我們當成了誘餌,就是想釣出你這條大魚來。」
墨白淡淡地道。
樂正毅目光閃了閃,並不說話。
出了山洞,前方是一條小路,一路蜿蜒直上。
「哎?」若水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轉頭看着墨白,低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樂大將軍那名化裝成獵戶的手下,他並不是獵戶的?」
墨白沒好氣地白她一眼。
她當天下人就她自己聰明,而別人全是傻子瞎子麼?
「獵戶的虎口處會因為拿木棍或是柴刀而生出厚繭,可是那人的虎口處卻是光滑,只是在掌心生繭,明顯就是練武的,並非是砍柴的!不過,你又是如何發現的?」
墨白滿是好奇地問。
他的目力可是非一朝之日練出來的,可她沒受過自己這樣的訓練,又是用什麼辦法發現的?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若水卻一笑不答。
「到了軍營中,你準備如何行事?」
墨白抬頭看着走在前方沉默不語的樂正毅一眼,忽然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在若水的耳邊傳音道。
若水回眸,眨了眨眼,卻不說話。
「別以為你和皇帝之間說的話我沒聽到,你當真是對這樂大將軍一片好心?」墨白冷叱一聲。
「我只知道,樂大將軍他不是那樣的人。」若水終於緩緩開口道。
她聲音極輕,相信只有在她身邊的墨白能夠聽得到。
但她卻沒留意,走在前方離他們有數丈之遙的樂正毅,後背微微一僵。
墨白沉默。
她這樣信任的語氣,竟是讓他平白從心中生氣一股怒意。
他還真是多管閒事,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卻半點不領情。
他的本意是想趁樂正毅孤身一人,全無防備的時候,將他一舉擒下。
可現在?
算了!
由得她去。
遙遙的,已經望見前方出現了一所營寨,如樂正毅以往的風格一樣,山寨駐紮在極為險要的關口,易守難攻。
若水停下腳步,舉目上望,心中發出驚嘆。
墨白卻站在她的身後,再次傳音道:「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此時再不動手,還待何時?」
「動手?我為什麼要動手?」若水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着墨白,慢慢地道:「小白,你以為我這趟前來,是為了什麼?」
墨白凝眸不語,難道他猜錯了不成?
可他明明親眼看到,那聖德帝交給她一道密旨,還低語了幾句,以他的耳力,也只聽到了幾個字,其中就有探路、剿滅等詞。
他一直以為,她是替聖德帝當開路先鋒來的,很顯然,不管樂正毅是不是真的造反,聖德帝都對他起了疑忌之心。
而她是聖德帝的兒媳,自然是會和聖德帝站在一方。
這一路上,他不止一次在心中鄙夷那號稱賢明聖德的皇帝陛下,把自己的兒媳婦送到前方來充當誘餌,算什麼狗屁皇帝!
雖然表面上是若水違背了聖德帝的意願,偷跑出城來到這虎牙谷,但那皇帝如果真的不想讓她來,他有一百個法子能夠阻止她。
「二位,請進。」樂正毅大步走向營寨門口,守門的士兵遠遠看到他,神態恭敬,但一直等到他們三人來到營寨之前,才放下吊橋,打開寨門。
若水見狀,暗自點頭。
樂正毅果然治軍有方。
雖然這裏隱蔽之極,地處險要,並無外人進入,但他手下的兵卻依然紀律森嚴,把守關隘沒有半點鬆懈之處。
二人跟在樂正毅的身後,進入了山寨,一路上若水留意觀看,只見士兵們依然像在雁翎山時一樣,分成一個個隊列,進行日常操練,軍容整齊,絲毫不亂。
樂正毅眼角一瞥,順着若水的目光瞧去,忽道:「這些訓練方法雖然古怪,但是很見成效,末將還要多謝太子妃。」
墨白正一臉好奇地看着士兵們操練。
他不是第一次進軍營,更不是第一次看到士兵們操練,可是這種奇怪的操練方式他卻是第一次見。
有學鴨子走路的,有學青蛙蹦跳的,有來回折返跑步的……
這一幕幕別開生面的訓練方法,讓他先是嗤笑,接着驚奇,再然後變就成了讚嘆。
他越看越是欽服。
雖然這樂正毅的武功不及自己,但是胸中大有丘壑,這樣形之有效的訓練方法,他就想不出來。
而在此之前,他也從來沒看到別國的軍隊裏有這樣的訓練方法。
可是聽了樂正毅的話,這套訓練方法倒像是若水教給他的,他不由愕然睜大了眼睛,瞪着若水。
「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他啞聲問。
若水不以為意地揚了揚眉毛:「怎麼,你有意見?還是小白你有更好的法子,可以提出來,咱們一起參詳參詳。」
墨白搖了搖頭:「我沒你這個本事,我想不出。」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墨黑如玉的眸子中閃過一抹奇異的神采。
若水卻沒有留意,她跟着樂正毅進了他的營賬。
樂正毅對守衛吩咐了一句:「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違令者斬。」
他語氣淡淡,衛兵們卻神色凜然,大聲答應。
「太子妃,請坐。」樂正毅是軍人出身,不講究虛偽客套,也沒有吩咐士兵奉茶待客,事實上,這裏壓根也沒有茶。
若水見他的營帳是一面牛皮帳篷,雖然地方寬大,裏面佈置的卻很是簡陋。
桌椅床榻,全是砍下來的樹木所制,甚至連樹皮都不曾剝掉,甚是粗糙。
他一個大將軍的住所都是如此,其他士兵的可想而知。
樂正毅所指的坐處,只是一截砍下來的樹樁,見若水坐了,他才大馬金刀的坐在另一個樹樁上。
墨白站在若水的身後,並不就坐,目光在室內微微一掃,便垂下眼帘,一言不發。
「太子妃,你來到此地不易,有話請直言相告。」樂正毅也不客氣,直截了當地道。
若水的目光一直在室內游移,只見木製的桌面上鋪着一張羊皮地圖,上面圈圈點點,看那地圖的形狀,正是虎牙谷。
聞言,她從地圖上收回視線,直視着樂正毅。
「樂大將軍,你的處境很不妙啊。」
她的話中有話。
樂正毅聽了出來,卻不出言相詢。
若水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摸出一個信封,排在桌上。
「樂大將軍,不如先看看這封書信。」
墨白的視線落在那個信封上,微微一驚,略帶不解地看向若水。
這封信正是聖德帝親手交給她的,很顯然,信裏面所寫定是對樂正毅不利的內容。
她居然這樣堂而皇之的交給樂正毅,卻是何意?
樂正毅盯了那封信看了良久,才伸手拿過打開,待到看清信上的內容時,臉色突然一變,過了一會,又漸漸變得平和下來。
「皇帝陛下懷疑我要造反?」他淡淡一笑。
若水凝視着他,輕笑道:「自古皇帝皆多疑,陛下雖是明君,但奈何身邊總有小人挑唆,有時候也難免被蒙蔽了雙目。我只想知道,這信上的命令,樂大將軍是從,還是不從?」
樂正毅不假思索地道:「陛下是君,我是臣,自古有雲,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我樂正毅一生行事頂天立地,無愧於心,陛下要我如何,我便如何,絕無半點怨言!」
「蠢!」
樂正毅的這番慷慨言詞只換來了若水的一字評語。
她皺着眉頭,滿臉不贊同地看着樂正毅。
「如果陛下要殺你,你也心甘情願地引頸就戮?」
「是。」樂正毅並不生氣,神色平淡地答道。
「太子妃,既然陛下已經對我起疑,下令讓我交出兵符,我樂正毅自然遵從,決不敢有違陛下旨意。這是另一半虎符,煩請太子妃替末將轉交給陛下。」
樂正毅從懷中取出一隻銅鑄的兵符,上面雕鑄着一隻凜凜生威的虎頭,銅光閃閃,他只看了一眼,就毫不猶豫的遞給若水。
若水卻不接,望着他手中的虎符,一根纖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緩緩道:「樂大將軍,你可知道我拿走這虎符之後,大將軍你的下場會如何嗎?」
樂正毅只是嘿嘿一笑,昂起頭不答。
「大將軍你一生忠勇,保家衛國,赤膽忠心,卻只為中了小人的暗算,而落下了一生的詬病,落了個叛國造反的罪名,你就這樣蒙冤而死,你可甘心?」若水不緊不慢地說道。
樂正毅聞言,表情一變,抬眼看着若水,卻不說話。
「難道樂大將軍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陷害於你嗎?又是誰在林中布下毒瘴,將你困守與此?是誰殺掉了大將軍派出傳信的親兵,讓你與外界失去聯絡?是誰在帝都散佈謠言,說大將軍你召集部屬,屯兵於此,意圖謀反作亂?大將軍,你真的不想知道嗎?」
若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慢慢地道。
樂正毅沉默不語。
雖然他一言不發,可是他心中的火苗已經成功的被若水的話激了起來,濃黑如墨的雙眸開始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兩隻手掌慢慢地攥成了拳頭。
「大將軍,你要真是交出兵符,然後被陛下以亂臣賊子的罪名下令處死,帝都百姓不明真相,反而會拍手稱快,大將軍你的一世英名盡毀不說,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我都替樂大將軍你感到不值了!這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嗎?」
若水的話一句比一句犀利,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樣,直戳進樂正毅的心裏。
他不甘心!
可……她這話中是何意?
難不成,她是要挑唆自己真的造反不曾?
還是,她故意說這番話來試探自己?
樂正毅盯着若水,見她一雙眼睛似點漆般明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可自己卻半點猜不透她的心意。
「太子妃,末將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自從末將被人用計騙到這虎牙谷中,已經料到了會有今日的結局,只是末將不在乎生死,可是這軍營里的兵,他們全是我親自帶出來的,這十年來跟着我浴血沙場,流血不流汗,他們每一個都是忠君報國、鐵骨錚錚的好漢子。如果讓他們就這樣跟着末將落了一個造反叛亂的罪名被處死,末將的確是心有不甘!」
樂正毅沉思良久,終於緩緩說出了心裏話。
墨白睜大了眼睛,看看若水,又看看樂正毅,覺得自己像是跟兩個怪物呆在一起,這兩個人,他一個也看不透了。
一個是當今東黎國皇帝陛下的兒媳太子妃,一個是手掌重兵身處嫌疑之地的鎮國大將軍。
可兩個人說話都是直白又直白。
直白得他都聽不懂了。
尤其是若水。
她不是應該幫着皇帝陛下,收繳樂正毅的兵符,好安那聖德帝的心麼?
怎麼樂正毅自己心甘情願的要交符,她反倒找出種種理由來說服對方,字字句句都是在推着樂正毅往相反的路上走。
這究竟是個怎麼意思?
還有那樂正毅!
墨白睨着他,打鼻孔里直噴氣。
你就算聽了太子妃的挑唆之語,心有所動,但放在心裏不好麼?他居然就這樣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你真當太子妃和你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人家和皇帝陛下才是一家子!
你樂正毅算是老幾?
怪不得若水會說他蠢!
他還真是蠢!
墨白心裏對樂正毅升起的欽佩之心一下子蕩然無存,眼中滿滿的全是鄙夷。
只不過他才懶得提醒對方。
因為樂正毅是生是死,關他屁事!
他正好袖手旁觀看好戲。
哪知道若水聽了樂正毅的話,眼前一亮,稱讚道:「樂大將軍,你能這樣想,才對得住你手下的兵,才對得住你自己!」
樂正毅直視着若水,神情嚴肅之極:「太子妃,自古忠義不能全,樂某卻是念心了想要魚和熊掌兼得。請問您有何妙計?」
「當然。」若水輕笑一聲。
她說了這麼多,等的就是他這一句話!
「大將軍不妨如此這般,將計就計……」
她傾身上前,湊在樂正毅的耳邊,眉目靈動,說出一番話來。
只聽得樂正毅暗暗點頭,墨白目瞪口呆。
天色漸晚,樂正毅派人給若水在山溪之畔搭了個小小的帳篷,供她安睡。
若水但笑不語,對他的這一安排很是滿意。
這一路上又是塵又是土,她覺得自己都快臭了,正好靜夜無人,唯有天上的星子閃動。
在這樣靜謐迷人的夜晚,難得偷上片刻浮閒,她便跳進山溪里,準備痛痛快快地洗個乾淨。
她撩開滿頭長髮,如瀑布般直垂入溪水中,溪水清涼,微帶寒意,可若水卻顧不得了。
雖然她更想洗個熱水澡,可她也知道,這是在軍營之中,並不是在自己的太子府,她還不沒那麼嬌貴。
洗淨了烏黑柔亮的長髮,她的手按在衣帶上,正準備脫衣,突然想起了什麼,出聲叫道:「小白!」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可周圍除了山風寂寂,沒有半點聲音。
她咬了咬嘴唇,在水中微微沉了身子,讓溪水沒過自己的肩膀。
「你以為你躲在樹上,我就看不見你了嗎?要想在夜裏隱蔽身形,就不要整天臭美的穿一身白衫!」若水冷冷地道。
躲在樹上的墨白心裏猛的一跳,呼吸登時就亂了。
這個鬼丫頭,她是真的發現自己了?還是在故意試探?
可他的呼吸一亂,就算方才若水只是故意試探,這會兒肯定也是發現了自己的行跡。
墨白吸一口氣,躍下樹來,落在山溪邊的鵝卵石上,側目看着水中的若水,臉上滿是促狹的笑意。
「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膽子就這麼大,公然在山溪中洗澡,也不怕被別人看了去!」
「非禮勿言,非禮勿視!墨公子師從名門,就行這樣的無恥之事嗎?你以為這軍營里的人,都和你一樣無聊,會來看我洗澡嗎?」若水冷冰冰地道。
「無恥之事?我做了什麼無恥之事?」墨白眨眨眼,神情很是無辜。
緊接着,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你是說,我在偷看你洗澡嗎?這可真是冤枉!我墨白是何等樣人,豈會做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全,這才尋了來,哪知道正看到你……這衣衫不整的樣子,哎,這事兒可怨不得我,是你自己行事不端,有哪國的太子妃,會在半夜裏跳到河裏洗澡呢!」
他大言不慚的說道,兩隻眼睛映着天上的星光,閃亮無比,直勾勾地盯着若水沒在水下的嬌軀,臉上滿是不懷好意的捉弄。
他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言行舉止,很是輕浮孟浪,可他就是忍不住的想要逗逗她,他想要看到她被自己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更想看到她又羞又氣滿臉通紅的表情。
若水開始的確很是生氣。
她就知道墨白絕對是故意的。
自打他跟在她身邊之後,她就覺得自己的*權被徹底的剝奪了。
不但說話沒了*,就連洗澡這種私密的事,他也能隨時隨地的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明明是想偷看她洗澡,卻偏偏做出一副光明正大的樣子,還振振有辭,真是夠無恥!
若水當場便想發作,可轉念一想,又忍住了。
她不怒反笑,神情慵懶的向後靠在一塊石頭上,微微抬頭看向岸邊的墨白。
「這水很是清涼,小白,你要不要一同下來洗個澡啊?」
不出所料,借着淡淡的星光,她看到墨白如白玉般的臉頰瞬間變得通紅。
她險些忍不住失笑出聲。
就只許他逗弄她,就不許她也逗逗他嗎?
墨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邀請他和她一起洗澡?
老天哪!
這哪兒像是一個大家閨秀說出來的話!
這樣的大膽,這樣的狂放。
只要一想到她說到的那個畫面,墨白就覺得心都要跳出腔子了,臉上控制不住的發起燒來。
他就像是被火燒了屁股一樣,跳起身來,飛速地轉了過去。
「你、你快點洗,我有話和你說。」
他結結巴巴地道,一臉的尷尬。
在轉身的剎那,他沒有看到若水一臉調侃的笑意。
若水挑着眉,看着墨白穿着白衣的身影在樹林裏一閃而逝,忍不住笑了出來。
她*地從水中上岸,撿起丟在石頭上的外裳,穿在了身上。
很快,那件薄薄的外裳也被濡濕了,山風吹來,她遍體生寒,不由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
這時候她特別想念小七,每每她淋濕衣衫的時候,都是小七用他的內力為她烘乾衣服,讓她的身體和心裏都像是沉浸在融融暖意的春風裏。
可這時候小七不在自己身邊,她就只好忍着!
小七,小七!
若水抬頭望着滿天的繁星,一顆心飄飄蕩蕩,全系在小七身上。
她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想起墨白剛才留下的話。
他找自己有事?
會有什麼事呢!
她抬手攏了下濕漉漉的長髮,邁步向林中走去,腳下踩着松鬆脆脆的落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走了沒幾步,就聽到頭頂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你洗完了?」
若水抬頭上望,只見墨白正躺在一根樹枝上,居高臨下地瞅着自己。
他的臉逆着星光,若水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更看不清他眼中閃動的驚艷的光彩。
夜深星淡,她仰起來的雪白面孔,卻像是暗夜裏的明珠,熠熠生輝。淡淡的星光籠上她的臉龐,像是籠了一層薄紗,一雙烏黑清亮的眸子變得水漾的朦朧,牢牢的吸引着他的視線,再也移動不得。
墨白的呼吸一滯,隨即別開眼,臉上發熱。
「小白,你找我有什麼事?」
若水渾然沒有發覺墨白的異樣,她沒有等到墨白的回答,卻等到了他從樹下拋下來的白衣。
「喂,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不知羞,居然穿成這樣?我的衣服先借給你。」
墨白定了定心神,出言諷刺道。
若水不以為意地把他的衣服又丟回給他,她不覺得自己的穿着有什麼問題。
「你要說什麼?快點說吧,我要回去睡覺了。」
若水打個呵欠,她現在當真是有些累了。
墨白簡直無語。
他一片好心,她卻是一臉的不耐煩。她以為他墨白的衣服,是隨便借給別人穿的嗎?
可是看到她一臉的疲累之色,他到口的譏諷之言又咽了回去。
「你真打算讓樂正毅這麼做?你可知道,你們的計劃萬一有一個閃失,不僅是他,就連你和太子殿下,都會被牽扯進來。」
墨白眉頭緊鎖,看着若水毫不在意的樣子,越看越覺得生氣。
他聽了她的樂正毅商量的計劃,當時一臉的震驚,回過頭來,仔細思量,只覺得這個丫頭實在大膽,竟然想出這樣的計劃!
表面上看,是她在給別人挖了個陷阱,可誰又知道,那幕後之人會不會技高一籌,早就算準她的計劃,最後落進陷阱的反而是她自己呢!
不行,他越想越覺得危險,忍不住要提醒她一聲,萬萬不可冒險行事。
哪知道趕來的時候會這般湊巧,正好看到她下河裏沐浴的那一幕。
當時他就呆住了。
星光下,渾身濕透的她就像是一個叢林中的仙子,讓他有如身在夢中。
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藏身在樹中,沒想到還是被她發現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就是拿自己的腦袋在賭命!」
墨白沒好氣地道。
「人生,本就是一場賭局。」
聽了墨白的話,若水勾唇一笑,放了掩住嘴唇的手,盯着墨白,目光灼灼。
「我喜歡賭,而且我還喜歡賭得大一些,這樣才有趣!小白,你說,我會不會賭贏這一局?」
墨白簡直說不出話來。
這丫頭真是不要命了!說得這般輕巧!
她以為輸了,輸的只是她這一條性命嗎?
她輸的會是她東黎的萬里河山!
若水見墨白久久不說話,微微一笑道:「小白,你不必為我擔心,我做事自有分寸。」
墨白翻翻白眼。
擔心?鬼才為她擔心!
分寸?她知道何為分寸!
看樣子,這個丫頭是鑽進牛角尖,自己說什麼她都不會聽在耳朵里,也罷!一切全由得她去折騰好了,且看這丫頭折騰到最後,會不會把自己的這條命,也折騰在裏頭。
墨白懶得再多說,負氣而去。
只是等她回住處睡着之後,他尋了個離她帳篷不遠的樹枝,合衣而眠。
第二日,紅日高升。
若水先一日已經和樂正毅商量出對策,這時一早便和墨白向樂正毅告別出營,踏上了歸程。
臨別之時,她留下一張藥方,交給了樂正毅。
樂正毅接過,目露詫異。
「路軍醫可還在軍中?」若水想起那個極其負責的路軍醫,上次治療瘟疫,他還出了大力。
樂正毅點了點頭。
「讓他依着藥方採集草藥,這張方子可以解除虎牙谷外叢林中的瘴毒。」
若水簡短地道,她相信樂正毅自會懂得她的意思。
沒有了那層瘴毒,樂正毅的黑衣鬼團就像是一匹脫了韁的猛虎,放眼天下,再無任何人能夠困得住他的軍隊!
若水和墨白沿着原先的路途下山。
路過先前的那個地方時,見地上已然只剩森森白骨。
若水回眸,看向身邊的墨白。
「小白,瞧不出來,你的毒藥還蠻厲害的。」
「承蒙太子妃誇獎,在下的這點微末小技,怎麼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墨公子,過分的謙虛就是虛偽。」
「……」
又被諷刺了。
墨白忿忿然的扭開了頭,過了一會,又轉了回來。
「你可猜到那人是誰派來的?」他出聲詢問。
若水搖了搖頭:「猜不到。」
想要阻止她此行的人實在太多,根本無從下手一一排查,這般費心,倒不如多花些心思放在怎麼解決這件事上。
不過,她想起那人留下的一個非常有用的線索。
那張字條!
昨天沒來得及細看,她從懷裏取出那張薄薄的紙來,遞給墨白。
「你見多識廣,可認得這個花押麼?或許,它是某種文字?」若水猜測。
墨白盯着那個符號,看了良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它不是文字,東黎、南越、西澤、北曜這四國的文字我都識得。你瞧,它的筆劃蒼勁古拙,雖然它不屬於文字,但是在我看來,這應該是某個家族留下來的徽記。」
「徽記?」若水仔細地觀察着那個標記,越看越覺得墨白分析得有道理。
說起來,它更像是一個古老的圖騰,而不是文字。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條重要的線索。若水相信,假以時日,她一定可以揭開這個謎底,找出畫這圖騰的人究竟是誰。
但是現在,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接過墨白遞迴來的紙條,她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
「走吧。」
兩個人都沒再看向那具骨架一眼,繼續向山下走去。
過了一會兒,墨白突然「嘿」的一聲。
「怎麼了?」若水回頭問道。
墨白道:「我在笑那個倒霉鬼,連自己主子的面都沒見到,只不過是人家手下的一條狗,連個屁都算不上,卻平白枉自送了性命!真是一條可憐蟲!」
「這樣的可憐蟲這世上可多了去了,又豈只是他一個。」若水想起回帝都一路上遇到的兩波來歷不明的黑衣人,一個個身手不凡,可全都莫名其妙的丟了性命。
卻不知道這群黑衣人的主子,和這個神秘圖騰符號的主人,是否是同一人?
若水默默的凝思,一個出神,腳下踩到了一塊碎石,頓時一滑。
「啊!」她發出一聲輕呼,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就整個人向山坡下摔落。
她兩眼一閉,心叫糟糕,這一下只怕要跌得極是狼狽。
突然腰間一緊,已經被人攔腰攬住,隨後她覺得後背貼上了一個又冷又硬的身軀,散發出一股冰冷的氣息。
她站穩腳跟,那人馬上鬆開了環住她腰間的手臂,就像是被蛇咬了似的,閃電般縮回。
若水不用回頭,她也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定是墨白無疑。
這人就像是一塊冰坨坨,又冷又硬,只靠近了她這一下,已經讓她覺得渾身不舒服,後背上起了一層顫慄。
他的手抓在她腰間的時候,就像是一隻冰冷的鐵爪,冷冰冰的不帶半點溫度。
這不是若水第一次和他身體接觸,卻是第一次發現他的體溫遠遠低於常人。
她心中疑惑,抬眼看向墨白。
此時晨光初熹,溫暖而明媚的陽光照射下來,落在他溫潤如玉的臉龐上,只見他一雙墨玉般的眸子仿佛閃爍着點點星光,臉色卻比平時白了幾分,越發顯得如瓷一般輕透。
若水心中一動,陽光晴朗,她看得清楚,他的瞳色雖黑,眼眸深處卻泛着一抹藍,顯得他一雙眼睛越發深邃如海,讓人捉摸不透。
「小白,你們墨家人的眼睛,都和你一樣,帶點藍色麼?」若水衝口而出。
墨白一愕,隨後眯了眯眼,笑道:「你瞧出來了?怎麼,我們墨家人的眼睛,你喜歡麼?」
他略帶調笑的口吻,讓若水雙眉一豎:「小白,以後你和我說話,最好規規矩矩,正正經經的,這種輕薄之語,我不想再聽見。」
墨白一言出口,心中已經在後悔,他也不知怎的,和她相處的時間越長,他的心情就越是放鬆,原先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戒備心理蕩然無存,說話也越發的口無遮攔起來。
他本來心中懊悔,可是看到她板起臉來訓斥自己,他又大大的不快起來。
「輕薄?哪裏輕薄了?只是說一句話你就受不了,那我要是這樣呢?」
若水還沒來得及問哪樣,忽然覺得臉頰上有物輕輕一觸,冰涼沁人。
她馬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想都不想的反手一掌,只聽得「啪」的一聲清脆的大響,那巴掌結結實實的打在墨白的右頰上。
只見他一張雪白的臉上,一下子多了五條紅紅的手指印,很是鮮明。
兩人都愣住了。
若水是沒想到自己這一掌會打中他,以他的身手,躲開自己的這一掌真是輕而易舉。
墨白卻是正在出神,壓根就沒反應過來,等到臉頰上中了一掌,登時呆住了。
他長到這麼大,從來沒被別人動過一根手指,更別是被一個姑娘扇巴掌了。
他只覺得右半邊的臉,又熱又燙,紅得幾乎要滴下血來。
若水內力淺淺,這一掌打得他並沒有多少疼痛,只是卻打得他羞怒交迸,一股莫名的火,沖天而起。
他的一雙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像一頭嗜血的獵豹。
「你敢打我?」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牙齒磨得咯吱作響,目露凶光。
若是換作旁人,早就被他這雙冰冷嗜血的眸光嚇住了。
可若水半點也不害怕,她反而又揚起了手掌,翦水雙瞳滿含不屑地看着他。
「你要是再敢無禮,我還會繼續打你!」
這小子就是欠揍!
若水不介意替他爹媽管教管教他。
「你……」墨白氣結。
他心裏一萬個想把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臭丫頭碎屍萬段,提起手來,更想狠狠的打回去。
可是一看到她那吹彈得破的柔嫩肌膚,他提起來的手又不由的放了下去。
但臉上*辣的感覺馬上提醒了他,他剛剛被眼前的這個姑娘扇了重重的一記耳光,對他墨白而言,這真是奇恥大辱!
奇恥大辱啊!
要是此事被外人得知,他墨白從此之後,再也沒臉在江湖上混了。
他再次提起右掌,面對若水那不屑一顧的眼神,他又瞬間萎了。
他下不去手。
「哼!好漢不和女斗,老子不打女人!」墨白氣憤憤地丟下一句話,長袖一揮,整個人像一片流雲般,飄然而逝。
他已經快要被眼前這個女人氣炸了肚子,要是再看到她在自己面前,他都不敢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他心頭憤懣之氣難消,在山林叢野間展開輕功,疾奔行走,遇到山貓野獸,遠遠地便揮出一掌,強勁的掌風帶起一陣風聲,中了他掌風的動物們無不內臟俱碎,倒斃在地。
只因為若水打了他這一巴掌,山林中的飛禽走獸就倒了大霉,不知道有多少被斃於他的掌底。
他身形所過之處,留下了一溜明顯的鳥獸屍體。
若水見墨白負氣而去,寂寂山林中只剩自己一人。
她不但不慌,反而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墨白跟隨在她身邊的這段時日,她總覺得身上像是被套上了一個無形的桎梧,時不時就感到透不過氣來。
早知道說幾句氣話,就能把他氣走的話,她不介意天天讓他嘗嘗這樣的滋味。
她沿着下山的路,慢悠悠的前行。
她壓根也不着急。
她知道墨白雖然一時氣極遠走,但是等他氣消了之後,他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到那個時候,她就又不得自由了。
走出沒多遠,她就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隻山雞倒斃在草叢中,不由得微微詫異,上前一摸,山雞身體尚未僵硬,顯是死去時間不長。
她揚了揚眉毛。
馬上意識到這是誰的傑作。
她走一路,撿一路,走了沒多久,她就停下了腳步,勾唇一笑。
看起來這小白的火氣真不小,竟連讓這許多的飛禽走獸遭了殃。
她拾不過來,索性生了一堆火,將山雞、野兔還有香獐剝皮去毛,架在火堆上,不緊不慢地烤起野味來。
墨白一口氣走了大半個時辰,掌風過處,群獸立斃,他覺得胸口的那股火氣終於消散得差不多了,回首一看,只見松濤莽莽,不見半個人影。
那個臭丫頭早就不知道被他拋到了哪裏。
他心中一驚,暗想她沒什麼功夫,要是遇到了大型的走獸,該如何是好?
野獸倒也罷了,最可怕的卻並不是野獸,而是人!
萬一再出現一個武功高手,她絕對應付不了。
雖然她有毒技傍身,但是人心難測,天知道她會遇到什麼樣的兇險。
墨白如是一想,心中有如火燒火燎一般,後悔自己就這麼不管不顧的大發脾氣,離她遠去。
他曾立誓追隨於她,怎地被她打了一掌,竟如此沉不住氣?
墨白越想越悔,他立刻轉身,以比來的時候更快一倍的速度,向後奔去。
遠遠的,他就聞到了空氣中飄來燒烤野味的香氣,肚子登時嘰哩咕嚕地叫了起來。
他心中一動,立刻循着香味而去。
奔到近前一看,他差點氣歪了鼻子。
枉自他白替她擔了半天的心事,她卻像沒事人一樣,坐在那兒悠閒自得的烤着山雞野兔。
若水一揚眸,看到他去而復返,神色不動,撕下一條獐腿,向墨白拋去。
「吃吧,嘗嘗我的手藝如何?」
墨白下意識地接住,低頭一瞧,只見手中的獐腿烤得金黃酥透,帶着一股誘人的香氣,讓人忍不住食指大動。
他欲待拋下,負氣不吃,偏偏這個時候,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咕嚕嚕……」
墨白愕然瞪大眼,滿臉怨念地盯着自己不爭氣的肚子。
若水卻己捧腹大笑起來。
墨白被她笑得又羞又惱,可是一抬眉,看到她捧腹彎腰的笑顏,又發不出火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顧白衣染塵,張口大嚼起來。
反正什麼窘態都被她瞧見了,自己也犯不着處處裝出高冷的范兒來,倒不如率性而為。
昨天她烤的魚,他一口也沒吃到,今天倒意外的吃到了她烤的獐肉。
墨白四海漂泊,早就習慣事事親力親為,露宿荒郊更是不在話下,自是烤得一手好野味。
他原本以為,一個大家閨秀烤出來的東西,定然無法入口,豈知道這一口獐肉入肚,只覺滋香味美,香酥鮮嫩。
最讓他驚奇的是,這獐肉居然帶着淡淡的鹹味,吃起來更是回味無窮。
他納悶。
她身上帶着的只有毒和藥,絕不可能帶着油鹽醬醋等這種累贅東西,這鹹味卻又從何而來?
若水卻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慮,一邊翻轉着手中的樹枝,一邊將一種綠草的汁液滴在野兔上。
「這種草叫做蘭芽草,想必墨公子是不識的吧?它的汁液是最好的調味品,以後墨公子露宿荒郊,要是燒制東西的話,不妨用來一試,味道絕對出乎你的想像。」
「多謝太子妃的好意。」墨白神色淡淡。
他還沒忘了她那一掌之仇。
此時他的右臉兀自在發燒一般。
若水揚眸,瞅了他一眼,將手中烤好的野兔又扔給他,站起身走到溪邊,洗淨了手,又走了回來。
「小白。」
墨白頭不抬眼不睜地吃着手中的野兔,連哼也沒哼一聲。
若水也不惱,直視着他泛着隱隱冰藍的黑眸,一字一字地道:「從現在開始,你要是對我有半點不規矩的舉動,我就再也不會讓你跟在我的身邊,不管你是何目的,也不管你的身手有多高,我說到就一定會做到,你要是不信,儘管試試。」
她那威脅的語氣讓墨白差點嗤笑出聲。
她以為自己是誰?
他墨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又豈會看她一個小小女子的臉色行事?
說他不規矩,他不就是一時氣惱,故意親了她的臉頰一下麼?
有什麼好稀罕的!
她越是不要,他就偏要!
「好啊,我倒真想試試,你這個丫頭會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好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肆無忌憚的落在她的身上,滿是不懷好意的嘲弄。
若水靜靜的凝望着他,不言不動,如寒冰罩雪,渾身上下沒有半點暖意。
墨白踏上兩步,看着她冷澈澈的雙眸,又站住了。
「哼,本公子是何等樣人,豈會和你一個小姑娘計較,你說如何,便如何好了!」他一甩衣袖,當先便行。
只是腳下卻放慢了腳步。
若水抬眸,勝利的一笑。
這墨白,就是個死鴨子嘴硬。
有了他這句承諾,她就放心了。
否則他要是再有什麼不規不矩,被小七看在眼裏,不定要闖出什麼樣的大禍來。
雖然出城的時候兩人還是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可是再次回到帝都,遠遠的,若水就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
城門口的衛兵明顯少了許多,盤查的也不再那麼嚴厲,那種擁堵排隊進城的場景不見了。
她好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微翹,眼眸里露出一絲喜氣。
墨白看在眼裏,心中嘀咕,卻猜不透她在高興個什麼勁。
兩人沒有再爬城牆,而是大模大樣的從城門而入,城門口的士兵只是對二人好奇地瞧了幾眼,也沒盤問就放二人進城。
若水馬不停蹄地趕回太子府中。
剛進府門,迎面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太子妃!」那人白髮蕭蕭,看到若水,深深行了一禮,橘皮老臉上滿是喜悅之色。
「何管家,你回來了?」若水雖然並不意外,但是看到他平安無恙的回來,還是心中一喜。
「是,昨兒一早,五城兵馬司的人就放了老奴,他們還用一頂八抬大轎,派了一隊人馬,恭恭敬敬地送我回府,到了府門,一個勁地向老奴致歉,想讓老奴在太子妃的面前,幫他們美言幾句。」
何管家笑微微地道:「這幫傢伙前倨後恭,想來都是太子妃出的力,老奴對太子妃萬分感激。」
若水搖頭一笑,道:「我沒出什麼力,這夥人就是見風轉舵的傢伙。何管家,這些天你被關在那裏,他們可曾為難於你?如果有,你就告訴我,我會幫你出氣。」
「老奴一切還好,他們只是不停地盤問老奴,太子妃究竟去了哪裏,倒也未曾對老奴用刑。老奴只是說一概不知,太子妃,老奴絕對沒有透露您和太子殿下的行蹤,何況老奴真的是不知道啊。」何管家道。
「何管家,你沒事就好,這段時間委屈你了,你好好休息,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就先交給別人打理吧。」
「老奴身子無礙,太子妃,您請進去休息,這位是……」他正伸手延請,一抬頭,看到墨白一襲白衣,飄然而進,鼻孔向天,神情倨傲。
「何管家,他是我在路上收來的護衛,乃是江湖中人,不懂得官家禮數,何管家不必見怪。」若水回眸看了一眼墨白那大大咧咧的模樣,懶得理他,邁步入內。
何管家喏喏連聲,不再阻攔,只是看着墨白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墨白心裏覺得真是憋屈。
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處處都被人高看一眼,如今卻在若水的嘴裏,被貶成了臭狗屎一般。
「小……小姐!」正在院子裏打水的小桃一眼看見笑意盈盈走進來的若水,手中的水盆「噹啷」一聲落在地上。
「你回來了,小姐!」她又叫又笑的,對着若水直奔而去。
若水一把接住撲過來的小桃,滿臉笑意。
「嗯,我回來了,你這兩天還好嗎?」
小桃再抬頭時,已經是滿臉的淚痕,她不好意思的抽了抽鼻子。
「唔……小桃沒事,我還以為小姐、小姐你又出了什麼事,再也不會回來了……」
「烏鴉嘴!」
若水笑罵一聲,從懷裏掏了手絹出來,為小桃擦掉淚痕,心中一片柔軟。
小桃也是為數不多的,真心為掛念她的人。
只是不知現在小七怎麼樣了。
「傻丫頭,快別哭了,要不別人還以為你家小姐我出什麼事了呢。」
若水無奈地擦着小桃的眼淚,卻是越擦越多。
「是!小姐,可是,可是人家開心嘛。」小桃顧也不得主僕之別,把若水抱得緊緊的,腦袋直往若水的懷裏鑽。
若水只好一邊拍撫着她,一邊在她耳邊說些安慰她的話。
突然,她只覺得懷中一輕,小桃已經被人凌空拎了起來。
「青影!」若水抬眼一看,只見把小桃從自己懷中拖走的那個高高瘦瘦的青年,正是闊別己久的青影。
「太子妃!」青影恭恭敬敬地向若水行了一個禮,「屬下管教無方,請太子妃恕罪。」
若水聞言,頗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小桃是自己的貼身丫環,這青影竟然把責任全攬到他自己的身上,他這是什麼意思?已經當小桃是他的人了麼?
小桃這還沒嫁給他呢,他就這麼迫不及待地要從自己這裏搶人了?
「青影,你抓痛我了,快放開我!我、我還有好多話要和我家小姐說,你這壞蛋,快放手!」
小桃像一隻張爪舞爪的小貓,被青影拎在手裏,卻掙扎不脫。
她睜着水靈靈的眸子看着若水,叫道:「小姐,小姐,青影他欺負我!快救我!」
青影卻不為所動,連眉毛也沒掀上一掀,提着小桃,頭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若水正在納悶,這青影怎的如此大膽。
就看到院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人。
他一襲碧水長衫,身形有如秀竹挺拔,眉目清雅如畫,唇邊的笑容如春風拂過桃花,掩不住他的灼灼其華。
若水登時呆住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小七,真的是你?」她喃喃道。
下一刻,她已經落入了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
鼻端,縈繞着的是他身上淡淡的青草氣息,氣味清新淡雅。
他摟得她緊緊的,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
可是,她多喜歡這樣的感覺啊。
她願意就這樣什麼都不想,就這樣一輩子被他抱在懷裏。
「水兒,我回來了!」耳邊響起的是小七略帶喑啞的嗓音。
雖然分別不過數日,可是他卻牽腸掛肚的想了她這麼久,念了她這麼久,終於又可以抱她入懷,他怎麼能捨得鬆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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