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你先松鬆手。」
若水有些不好意思,這院子裏還有一大堆幹活的下人們,一個個全都低着頭,大氣也不敢喘,眼神尷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小七卻擁緊了她不放。
「怕什麼,這是咱們的地方,誰要敢多看一眼,我就剜了他的眼珠子,誰要敢多一句嘴,我就割了他的舌頭!」
他意有所指的話讓若水忍不住想笑。
她從他懷裏悄然揚眸,想瞧瞧墨白去了哪裏,卻被小七伸手捏住了下巴,抬了起來。
「你這瘋丫頭,怎麼這麼能跑。你可知道我回來瞧不見你,有多擔心麼?」
「小七……唔……」
若水的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唇上一暖,已經被小七火熱的唇堵住。
她登時呆了。
這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啊,他就這樣毫不避忌的和自己這樣的親熱,落在下人們的眼裏,這樣真的好麼?
何況小七一向是深沉內斂、生人勿近的模樣,陡然間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熱情似火,讓她險些招架不過來。
至於小七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簡直想都不需要想。
她也沒時間思想了,因為小七把她打橫抱起,大踏步向臥房而去。
他的目的是什麼,已經實在是明顯之極。
他等待了這麼久,想念了這麼久,所有的相思和想念就像火山一樣猛烈迸發出來。
院子裏的下人們早就極有眼色的避了開去。
就連墨白,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蹤影。
恩愛纏綿,不知過了幾許。
若水終於緩過一口氣來,似嗔似怒地道:「小七,你夠了!」
「夠?不夠!怎麼也要不夠!」小七邪邪的一笑,嘴唇擦過她的耳朵,引來她一陣顫慄。
她癢得縮了縮脖子,覺得他的熱情又上來了,慌忙道:「小七,別鬧,咱們說正事。」
「正事?難道咱們現在做的不是正事?」小七的耳朵一動,仿佛聽到了什麼,眸中怒色一閃而逝,浮現出脈脈柔情。
那個傢伙本來識趣的滾蛋了,可這才過了多久,他居然又回來了。
好罷,那他也不介意,讓那傢伙聽聽自己夫妻是如何恩愛纏綿的。
他的唇再次襲向她的耳朵,引來她一陣格格嬌笑。
「小七,別這樣,好癢。」她一邊輕喘,一邊推拒。
他卻變本加厲的逗弄她,直到她在他的身下化成一灘春水。
小七本來是有意想氣走墨白,可是很快他湧上來的熱情就沖淡了一切,轉眼間就把墨白拋到了九霄雲外,一心一意的同她纏綿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風平浪靜。
若水疲累得沉沉睡去。
她的頭枕着小七的手臂,一頭瀑布般的黑髮散了滿床。
小七伸手挑起她的一縷青絲,在指間緩緩纏繞,雙眼卻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的睡顏。
他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
她在自己懷裏的感覺,真好!
能夠看到她平安無事,真好!
他尤其喜歡她靜靜睡着時候的樣子,清麗嫵媚的臉顯得天真無邪,櫻紅色的唇微微噘起,帶着一分少女的嬌憨,和平時精靈狡黠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但是不管哪種模樣的她,都讓他愛到了心尖里。
他恨不得時時刻刻把她帶在身邊,一睜眼,一呼吸,都能看到她,嗅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香。
小七對自己的這個想法覺得有些好笑。
這也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了!
曾幾何時,他是那樣瞧不起這樣的人,對這樣的想法更是不屑一顧,嗤之以鼻。
他一向自詡心比天高,硬逾鐵石,從來不會被私情纏繞,更不會對哪個姑娘而動心動情。
沒想到,當他遇到她的時候,他才懂得了,情之一字,有多少的纏綿悱惻,有多少的牽腸掛肚。
它能讓人由百鍊鋼化為繞指柔!
可他卻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他願意就這樣一直一直寵着她,直到地老天荒,直到白髮蒼蒼!
若水的睫毛微微顫動,小七知道她馬上就要醒來,在她醒來之前,他俯過身去,在她的櫻唇上輕輕印上一吻。
結果若水一睜開眼,就看到小七那雙放大的眸子,深湛如墨,裏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小七,你又做壞事。」她覺得唇上痒痒的,很顯然,他趁着她熟睡的時候,又在偷親她。
小七的喉間發出一陣輕笑,在她的長睫上輕輕一吻,伸手幫她理了理長發。
「你已經見過樂正毅了?」他突然開口,似笑非笑的瞅着若水。
若水一怔,沒想到他的第一個問題,居然是這個。
她本就無意瞞他,便點了點頭。
「怎麼,你是要替父皇,捉拿樂正毅歸案嗎?」小七淡淡道。
他話中淡淡的不悅之意讓若水揚了揚眉。
「小七,你明知道樂大將軍不會造反。」
「我為什麼應該知道?」小七反問,掩不住語氣中的醋意,「我又不像你,是他的知己。在他的眼中,恐怕你的位置比父皇還要重要得多吧。」
他本來心中漲滿着柔情蜜意,一心一意地趕回帝都,就是想早點看到她。
可沒想到等到的卻是她悄悄溜出城去的消息。
他忍不住氣得牙痒痒。
她溜出城去做什麼?自然是要去單獨和那樂正毅見面。
雖然他明知道她的目的是想探知樂正毅造反的真相,可一想到他二人單獨相會的場景,他的胃裏就直冒酸水。
若水好笑又好氣地瞅着他。
「小七,男子漢大丈夫,應該胸襟寬廣,俗話說,宰相肚裏能撐船,你可是堂堂的太子殿下,這肚子裏就算撐不下一艘大船,難道連一個樂大將軍也容不下嗎?像樂大將軍這樣的將帥之才,百年難遇,難道你真的想將他真的逼反,讓親者痛,仇者快不成?」
她這一番話振振有辭,說得小七啞口無言。
「你這丫頭的一張利口,恁地這般厲害?我就說了一句,你倒說了十句,天底下可有你這樣的為妻之道?」
小七忍不住伸過嘴,在她的兩片唇瓣上輕咬了一口。
她的這張小口說起話來,真是讓他又愛又氣,簡直不知道拿她如何才好。
若水輕笑一聲,知道他男子漢要面子,她不再咄咄逼人,不着痕跡地轉了話題。
「老八的傷勢可好些了?他也和你一起回來了嗎?」
「嗯。」小七點了點頭,握着她的手,在唇邊親了親:「你走之後,第二天一早他就醒了過來,聽說你一人先回帝都,就再也躺不住了,非吵着讓我趕緊上路回京。我看他精神好得緊,塗了你留下的傷藥後,胸口也沒再流血,就雇了一輛馬車,讓他躺在車裏養傷,昨天天還未黑,我們已經回來了。」
「昨天回來的?」若水的目光閃了閃:「你可曾進宮見過父皇?」
「自然,我和老八一回到帝都,馬上進宮,父皇見老八受傷,擔心不己,老八笑着說他的身體結實得緊,又有你給的靈丹妙藥,不出三天,準會活蹦亂跳。」
小七回想昨日的情景,嘴角勾起淡淡笑意,胸中滿滿的全是溫情。
若水聽老八無恙,也抿唇一笑,道:「我倒寧可讓他在床上多躺上幾天,免得他傷愈之後,不知道還會惹出才能禍事來,要是再惹上了第二個唐珊瑚……」
她欲言又止,想到這一路上和唐珊瑚朝夕相處,她一直像小鳥依人般粘着自己,到最後對自己誤會重重,和老八絕情斷愛,直到音訊全無,心中不由唏噓。
小七見她臉上現出惆悵之色,猜到她心中所想,他對唐珊瑚印象不佳,當下皺了皺眉,不願再提,讓若水在這事上傷神。
「樂大將軍那邊有什麼消息?」他再次提起樂正毅的時候,已經變得心平氣和。
若水斜眼瞅他,笑道:「怎麼,小七公子不吃醋了?」
「鬼丫頭!」小七瞪了瞪眼,撫着她光滑的長髮,「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此行不虛!那墨白,沒有對你不規矩吧?」
若水馬上搖了搖頭:「他不敢!」
「哦?難道這兩天,你已經把他收得服服帖帖了麼?」小七笑道。
「收服他?我卻沒這個本事,他就是一匹不羈的野馬,至於誰能收住這匹烈馬,咱們就拭目以待吧。」
若水不願再提墨白,這傢伙神出鬼沒,來去如風,不留半點蹤跡。
誰知道此時此刻,他有沒有躲在哪個角落裏,偷聽自己和小七的私房話呢。
「小七,樂大將軍和我約定……」她將嘴唇湊在小七的耳邊,輕聲低語。
小七聽得臉色變了幾變,等若水說完,他不由瞪起兩眼,想要開口阻止,可是看到她兩眼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罷了,既然她喜歡這樣,就由得她去!
就算是她把天捅出來一個窟窿,也有他幫她頂着!
「好,你想做,就去做,但是你必須要答應我一件事。」小七捉了若水的手,鄭重道。
「什麼事?」
「你要記得,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必須先保證自己的安全,知道嗎?」
若水點頭,看着小七嚴肅的樣子,心中一暖,像是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一下。
他明明是想阻止的,可是他沒有!
他明明心裏面對樂正毅還梗着一根刺,可是他卻完全站在自己的一方,支持自己去做想要做的事,沒有半點怨言怨念。
得夫如此,她真的滿足了!
就算集齊全天下的珍寶來換,她也不干。
「小七,你待我真好。」她輕聲呢喃,用手勾下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他的唇。
一夜之間,風雲變幻。
任是誰也想不到,鐵血錚錚、忠心護國的樂大將軍,造反了!
消息傳入帝都的時候,百姓們都不相信,說那傳言之人分明是造謠,是在污衊陷害樂大將軍,任由傳言之人百般解說,仍是無人相信。
可是這消息就像是野火般,越傳越烈,不但迅速傳遍了整個帝都的角落,更是傳進了重樓深院的皇宮之中。
剛開始自是無人相信。
可是當眾人站在城牆上,看到城牆下方身穿重兵鎧甲的黑衣鬼團,看到飄揚高展的「樂」字帥旗時,眾人都啞口無聲,恍如置身在噩夢之中。
每個人的心中都涼了半截。
樂大將軍真的造反了!
就像是東黎國的半邊天……塌了!
樂正毅的軍隊兵馬,就像是從地底下冒出來般,突然出現在了帝都城外,並里三層、外三層地把帝都重重圍困,就算是只鳥兒,也不曾飛出城去。
他帶來的兵馬人數,大約只有一萬之眾。
而帝都皇城的守衛軍,加起來大約是三萬餘人。
可在所有人的眼中看來,就算整個皇城守衛傾囊而出,也萬萬不敵樂家軍!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樂大將軍手下的士兵,每個人都身經百戰,浴血沙場多年,個個是精銳中的精銳,個個都能夠以一敵十。
他們雖然只有一萬餘人,但要是說攻破帝都,定然不在話下。
這可該如何是好?
連着三天,聖德帝都召集文武群臣,商議對策。
有主戰的,有主和的,有說不可能的,眾說紛紜,莫一如是。
聖德帝被眾人吵得心煩意亂,焦頭爛額。
他原本只是對樂正毅存了三分疑忌之心,可萬萬沒想到,不過短短數日的時間,樂正毅竟然真的開始造反了。
「陛下,老臣認為此事應該速速決斷,絕不易拖延,那樂正毅雖然驍勇善戰,但一日為臣,便該終身為臣,他居然起了大不敬之心,行那叛逆之事,實在是罪不容誅。老臣雖然年老,願再為陛下領兵,與那樂正毅一戰,瞧是老臣手中的這把巨齒刀鋒利,還是那樂正毅小兒的脖子剛硬!嘿嘿,嘿嘿。請陛下降旨,剿滅那樂正毅的叛軍!」
說話的正是白髮蕭蕭的鄭太尉。
他本己閒賦在家多年,乍然聽聞此事,不由激起了滿腔怒火和滿腹的雄心,摩拳擦掌地準備領兵和樂正毅交鋒了。
他話音剛落,旁邊一人便搖搖頭。
「不可,不可,鄭太尉此言不妥。要知道那樂正毅用兵如神,十年來從未一敗,他手下的黑衣鬼團更是有赫赫威名,讓人聞風喪膽。老太尉雖然神勇,但是蕭蕭老矣,而樂正毅風華正茂,有如初生之猛虎,萬一老太尉對那樂正毅有個閃失,恐怕污了老太尉的一世英名,這倒也罷了,萬一惹惱了那樂正毅,他殺心一起,攻進城來,則陛下危矣,百姓危矣,不若陛下降旨,好言安撫那樂正毅,許他高官重權,讓他繼續為皇家郊力,此乃是上上之計!」
說話的卻是孟右相,他此言一出,大部分的文臣紛紛點頭稱是。
「孟右相之言有理,請陛下明斷。」
「老臣也覺得孟右相之計較妥,樂正毅此人,吃軟不吃硬,硬碰硬,咱們是要吃虧的。」
「不錯,不錯,還是懷柔之法較為穩妥。」
鄭太尉氣得鬍鬚抖動,連揮衣袖,怒道:「放屁,放屁!你們淨放些沒味的屁,這些話純屬一派胡言!」
他轉頭對聖德帝一行禮,慨然道:「老臣不服老!臣尚能戰!請陛下相信老臣,老臣願意為陛下甘腦塗地,戰死沙場!」
戶部尚書宮鴻南開口道:「老太尉,在金殿之下,請不可出粗話。再者,老太尉願意戰死沙場,萬一真的抵敵不住那樂正毅,戰死沙場的恐怕不只老太尉一人,還要搭上滿城百姓的性命,一起為老太尉陪葬,這豈是陛下願意看到的?此戰,許勝不許敗!老太尉可有必勝的把握嗎?」
「這……」鄭太尉目瞪口呆。
不得不說,宮鴻南的這番話極是厲害,一下子讓他啞口無言。
做為勇將,他能做到的就是傾盡全力,以死衛國。
他不怕死,上了戰場之人,就像把腦袋別在了褲腰帶上,隨時都有可能被對方摘了去。
但是,他不能把帝都滿城百姓的腦袋,全別在自己的褲腰帶上,任由那樂正毅摘了去!
許勝不許敗,在樂正毅的威名之下,他還真的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宮鴻南見自己的一席話將氣勢奪人的鄭太尉問得啞口無聲,心中得意,對着聖德帝深深一揖,道:「臣以為右相大人的主意甚佳,樂正毅這麼多年來對陛下忠心耿耿,征戰沙場,從來沒聽到他起什麼謀反之心,如果他要想反,這十年之中,他隨時可反,又怎會選在他的親近將士都遠在邊關的時候造反呢?此事依臣看來,定有內情。」
鄭太尉一臉忿忿道:「造反就是造反,亂臣賊子就是亂臣賊子,能有什麼內情?依宮大人之意,莫不是那城牆下面聚集的兵馬,不是他樂正毅的不成!」
「臣的意思是,樂正毅之所以造反,或許是被勢所迫,為人所逼,所以不得不反!」宮鴻南雙眉一軒,朗聲道。
「他手握兵馬大權,陛下許他極大的信任,並封他為鎮國大將軍,官居一品,待他極好,他能被什麼勢所迫,為什麼人所逼?他樂正毅剛勇無比,怕過誰來?宮大人此話,豈不是好笑之極!老臣懷疑,你莫非與那樂正毅有舊?所以在陛下面前,拼命為此人說好話。要不就是宮大人你膽小如鼠,生怕那樂正毅殺進城來,第一個要了你的腦袋罷!」
鄭太尉眼中露出譏誚之色,出言諷刺道。
宮鴻南漲得滿臉通紅,大聲道:「陛下,臣所為句句為了陛下,為了咱們東黎的江山社稷,絕對沒有半點私心。鄭太尉口口聲聲說是臣怕死,臣願意向陛下討令,前去招降那樂正毅。」
「招降?我看你是趕着去向那樂正毅投誠吧?」鄭太尉嘴角一撇,不屑道。
「老太尉,你!」宮鴻南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轉過頭,不再去理鄭太尉,向着聖德帝撩袍跪地。
「陛下,臣如果完不成任務,願意死在對方軍中,絕無顏面回到帝都。請陛下下旨。」
「如果樂正毅願意收留你,你自然是用不着回來了。」鄭太尉口氣涼涼地道。
「好了,好了,二位卿家,莫吵,莫吵。」
眼見二人臉紅脖子粗地又要爭吵起來,聖德帝煩惱地撫了撫額,出言安撫道。
他只覺得頭痛欲裂,大臣們的意見不一致,而樂正毅的大軍又在城外虎視眈眈。
金殿上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等着他做出決定。
他登基數十年,頭一次覺得當一個帝王,壓力山大。
他的視線對着滿殿的群臣掃視過去,緩緩說道:「眾位卿家,難道你們就商議不出一個穩妥之計嗎?」
群臣面面相覷。
他們的意見很簡單,大部分人支持孟右相的招安之法,小部分人站在鄭太尉的一方,主張一戰。
可是很顯然,這兩個法子皇帝陛下都不滿意。
眾人揣測聖意多年,這時候卻當真覺得聖意難測,不知道聖德帝心中的穩妥之計,究竟為何?
聖德帝等了許久,見無一人出聲。
他微微失望地嘆了口氣。
「陛下,臣有話說。」
聞言,所有人都向開口說話之人瞧去。
卻是大理寺丞姚思遠。
他是姚皇后的親兄長,素日裏以智計多謀、斷案如神而聞名帝都。
眾人都知他是姚皇后一黨,如今姚皇后失勢,他在朝中的地位也跟着一落千丈。
許多人都對他敬而遠之,連話也不願意和他多說。
不過眾人知道他足智多謀,聽他開口,不覺精神一振,紛紛豎耳傾聽。
「哦?姚愛卿,你有何妙計,快快道來。」
聖德帝也是眼前一亮,目光中露出殷切之意。
姚思遠排眾而出,對着聖德帝深深一揖,不慌不忙地道:「樂正毅造反,早有一人預先知情,曾經幾次三番的提醒陛下,只是陛下念及樂正毅久受皇恩,不會造反,故而並不相信。如今這樂正毅果然反了,說明此人所言不虛。陛下,臣請陛下開恩,恕了皇后娘娘的妄言之罪,她對陛下您忠心一片,卻遭受此不白之冤,實在是委屈。臣舉賢不避親,求情亦不避親。皇后娘娘縱然不是臣的親妹,臣也會出頭為皇后娘娘說上一句不平之言,如果陛下要降罪,就請降罪微臣,恕了皇后娘娘吧。」
群臣聽了這話,都不禁愕然,暗道:好你個姚思遠,果然不愧有智多星之稱!
這個求情的時機把握得真是恰到好處。
果然,眾人都看到聖德帝的臉上露出一抹深思,定定地看着姚思遠,意有所動。
姚思遠又道:「皇后娘娘侍奉陛下多年,她是陛下的枕邊人,對陛下您才是赤心一片,不像那樂正毅,外表看來忠直不阿,實則是狼子野心,陛下先前待他一直太好,如今養虎成患,如果不儘早除去,猛虎傷人,後患無窮。所以,臣贊同鄭太尉之見,
鄭太尉沒想到姚思遠居然會附和自己之議,大為驚奇。
他和姚思遠向來不睦,他是武人,喜歡直來直去,素來看不慣姚思遠這種肚子裏一百個彎彎繞繞的文人。
尤其是前兩天在勤政殿上,他和姚思遠還針尖對麥芒的進行了一場口舌之戰,在眾人面前讓姚思遠大大的下不來台。
沒想到今天他反倒力排眾議,一意支持自己,鄭太尉對此人的印象不由得略有改觀。
只是他雖然直肚直腸,也聽出來姚思遠的話中有話。
他的用心也昭然若揭,就是想化解聖德帝對姚皇后心中的怨念。
至於聖德帝是否恕那姚皇后之罪,鄭太尉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想那姚皇后不過是一介女流,身居後宮之中,古有明訓,後宮不得參政,就算是聖德帝放了她出來,諒那姚皇后也翻不出什麼花樣。
為官之道,講求的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鄭太尉雖是武將,也深通此理。
姚思遠既然當眾附議自己,自己也不妨送他一個順水人情。
當下便道:「陛下,姚思丞之言頗為有理,樂正毅身受皇思,不思精忠報國,反而叛逆謀反,此罪乃是誅九族的重罪,絕對不可輕赦,否則何以安下天人之心?招安一舉,萬萬不妥,還是請陛下降旨,老臣願意領兵,出城討賊!」
聞言,孟右相和宮鴻南不由對視一眼,暗道一句:老滑頭!
都說鄭太尉性格粗豪,有如烈火,但這番話卻說得很是巧妙。
他一句不提寬赦姚皇后,只提到樂正毅,可言下之意,顯然是贊同姚思遠的主張。
大殿之上很多對姚皇后不滿的官員都暗自生氣,但是礙於鄭太尉在朝堂上的威望,都不便開口駁斥。
這正是姚思遠所要的效果。
鄭太尉的一句話,往往比大殿上這所有大臣們的話加在一起,更有用。
聖德帝對鄭太尉的尊重之意那是有目共睹的。
果然,聖德帝聽完之後,原本微微鬆動的表情變得更加感性起來。
他往後背一靠,雙眼微眯,看向大殿之外,顯然是思及姚皇后的種種好處來。
大殿上群臣們屏氣凝息,靜待聖德帝表態。
「鄭老愛卿,樂正毅一事,究竟是戰是和,稍後再議。姚卿家所言確實有理,皇后的確曾經多次向朕進言,說那樂正毅有謀反之心,是朕一意孤行,沒有聽從皇后的勸告,至有今日之變。德喜,你速速派人前去曲苑清池,將皇后娘娘請回鳳鸞宮安歇,並告訴皇后,朕下朝之後,就前去探望於她。」
聖德帝一言即出,朝臣們盡皆大驚,可礙於龍顏,誰也不敢勸諫。
姚思遠微微低頭,掩住眼中的得意之色,對着聖德帝倒頭下拜,大聲道:「陛下英明,臣替舍妹叩謝皇恩。」
「起來吧。」聖德帝神色甚和,抬手示意姚思遠平身。
他撫了撫緊皺不展的眉頭,露出疲倦的神色,緩緩道:「今日就議到這裏,朕乏了,大伙兒散了吧。」
他的目光在朝臣們中間轉了一圈,又道:「柳愛卿和姚愛卿暫且留下,朕還有話和你們說。」
群臣們齊聲唱諾,退出大殿,各自回府。
大殿中只剩下柳丞相和姚思遠兩人,兩人對視一眼,都是默不作聲。
自上殿之後,柳丞相一直神色淡然,朝臣們主戰主和,吵得不可開交,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忽聽得聖德帝將自己留下,他依然保持着鎮定自若的神情。
「兩位愛卿,都是自家人,就不必拘禮了。咱們去御花園坐坐,喝喝茶,談談天,用點酒菜。」
聖德帝微笑着站起身來,對左右吩咐道:「去請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太子妃和柳愛卿也有許久未見了吧?正好藉此機會,好好敘敘父女之情。」
柳丞相聽到「太子妃」三字,眼前一亮,淡定的臉上終於露出喜悅的表情,躬身道:「多謝陛下費心。」
聖德帝呵呵一笑,又道:「姚愛卿也有許久不曾入宮,這樣吧,朕派人去請皇后,你們兄妹二人想必也有許多話說。」
姚思遠也躬身謝道:「多謝陛下。」
他和柳丞相再次互視一眼,都轉開了頭去。
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柳丞相雖然人為謙和,與眾朝臣們大多交好,但對姚思遠其人,他卻是看不上的。
只是他二人均想,聖德帝為何單單留下他二人?又派人請了太子、太子妃還有姚皇后前來,這葫蘆裏頭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聖德帝微微一笑,一反剛才的煩惱愁容,吩咐太監傳膳御花園。
柳丞相和姚思遠都心下惴惴。
二人並無功勞,皇帝無端端的賜下酒宴,恐怕來意不善哪。
姚思遠更是暗暗納悶。
樂正毅兵臨城下,隨時都有可能攻城,破門而入,這皇帝陛下不着急商議對策,反倒安安心心的用起御膳來。
哼,他倒想要瞧瞧,他這頓飯究竟能不能吃得安穩。
若水和小七接到宮中傳訊,趕到皇宮御花園的時候,正值華燈初上。
此時已經是初秋時分,晚來的空氣頗有幾分寒涼。
所以聖德帝賜宴的所在就擺在了御花園中的怡心廳里。
這裏四面牆壁皆以透明的琉璃瓦鑲嵌而成,人坐在其中,能欣賞到花園裏的美景,寒風卻吹不到人的身上,實乃是宮中一大賞景勝地。
在若水的時代,這種透明的琉璃形同玻璃,算是毫不稀奇,但是在這個年代,每一小片琉璃瓦的造價堪比黃金。
這整個怡心廳就如同是一間黃金打造的屋子,價值不可估量。
柳丞相和姚思遠雖然為官多年,深受聖德帝的恩寵,也從來沒到過此處。
二人舉目四望,都是大為新奇。
「老七,水兒,來,坐。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禮。」
小七和若水被太監引到怡心廳,見到在座的幾人,都是微微一驚。
若水的目光馬上落到柳丞相的臉上,柳丞相也正向她瞧來,二人相視一笑。
只不過,當她眼角一掃,看到聖德帝身邊正襟危坐的姚皇后時,目光閃爍了幾下,隨後輕輕抿了抿唇。
聖德帝很是體貼,特意將她的席位安排在柳丞相身側,父女二人觥籌交錯之時,互相交談了幾句。
柳丞相見女兒膚光似雪,在紅燭的映照下,容顏比在家之時更加嬌媚了幾分,顯然她婚後生活很是愜意,不由得老懷大慰,拈着鬍鬚頻頻看向小七,對這個女婿顯得很是滿意。
席間眾人並不多言,吃起飯來也頗為拘謹。
就連姚皇后都覺得食而無味。
她剛剛恢復了自由之身,滿懷喜悅,同時也略帶不安,目光時不時地望向聖德帝。
眾人都各懷心事,猜測聖德帝這番賜宴究竟是何目的。
聖德帝卻只是面帶微笑,讓眾人喝酒吃菜,偶爾談幾句家常,半句不提國事。
等到酒菜撤下,擺上清茶細點的時候,聖德帝終於咳嗽一聲,目光看向在座的諸人。
眾人便神色一肅,做出凝神傾聽的模樣,知道好戲開場了。
「老七,水兒,樂正毅造反一事,想必你們也有耳聞。此時帝都已經被樂正毅的兵馬重重圍困,老七,你身為太子,可有什麼好的退敵之策?」
聖德帝目光炯炯注視着小七,單刀直入地問了出來。
小七心中一窘。
他面對殷切瞧向自己的父皇,有些心虛的別開眼。
如果讓父皇知道,這一切不過是他的若水和那樂正毅一手策劃的,不知道父皇會不會暴跳如雷。
不過他身為太子,為父皇分憂乃是份內之事。
他故作思考了一下,鄭重地抬頭答道:「回稟父皇,所謂將帥之才不可求,似樂正毅這般的人才,更是難得。故兒臣認為,能夠將他招降,乃是最好的辦法。」
「哦?」聖德帝似乎有些意外。
而坐在一旁的姚皇后和姚思遠都大為惱怒,目光中隱隱露出忌恨之色,只是聖德帝在前,二人都不便開口說話辯駁。
「老七你的意思是,不戰?」聖德帝緩緩問道。
「父皇。」小七站起身來,神情莊重:「想那樂正毅手下所率兵馬,都是我東黎子民,如果父皇派御林軍與之相抗,有如兩虎相鬥,有死有傷,折損的全是我東黎人馬,倒平白讓外人得利。」
「唔,老七之言甚是有理,今天在大殿之上,就無人說得出你這番話來。老七,你果然不愧是朕的兒子,思慮深遠,還有一顆愛民之心,好,很好!」
聖德帝露出慈愛的笑容,伸手一按,道:「來,坐下,坐下說。」
小七依言坐下。
聖德帝又道:「那依你之見,朕應該派人前去招降那樂正毅嘍?」
「正是。」小七答道。
「那朕該派何人前往?咱們朝中可有人能擔此重任,勸得樂正毅解甲來降?姚卿家素來足智多謀,口才便給,似乎倒是不錯的人選。」聖德帝微微眯起眼,目光向着姚思遠瞧去。
姚思遠只覺得心頭突的一跳。
方才在金殿之上,他曾經當着眾人的面前慷慨陳詞,要和那樂正毅死戰到底。
可他萬萬沒想到皇帝陛下會動了讓他去勸降的念頭。
樂正毅是何等樣人?
那就是一頭下山的猛虎!
讓他去軍營,豈不等於送羊入虎口?
就算借給他一百二十條膽子,他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前去冒險。
「啟稟陛下,微臣願為陛下效勞。只是剛才在大殿之上,臣一力主戰,恐怕此時此刻,臣的主戰言論已經由那樂正毅的探子們傳入了樂正毅的耳中,他要是見了微臣,恐怕不會容得臣多說一個字,已經派人將臣的舌頭割了下來,萬一如此,臣丟了性命不打擾,只怕是越加激怒了那樂正毅,誤了陛下招降的大事。」
姚思遠腦筋一轉,已經想出了一條極好的說辭。
就連若水都不得不佩服,他這話說得動聽之極,但是也滑頭之極。
聖德帝見他臉如土色,身子微微發顫,顯然是不敢去,他也不點破,便點頭道:「姚愛卿說的不錯,你和樂正毅並不熟稔,想來他也不會聽你勸解。要找一個合適的勸降人選,倒也不易。」
姚思遠聞言,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他的目光在席間眾人臉上轉來轉去。
只要不讓他去送死,他才不在乎讓別人去做這個替死鬼。
很快,他的目光就鎖定了一個人。
「陛下,臣倒是有一個合適的人選,可以向陛下舉薦。」
「哦?姚愛卿快說,是何人哪?」聖德帝道。
「陛下,此人就是……太子妃!」姚思遠對着若水伸手一指。
他話音未落,在座的人均臉色一變。
唯有聖德帝眯了眯眼睛,臉上不動聲色地看向若水。
姚皇后正端了一杯熱茶,送到聖德帝面前,聞言,手一顫,茶水濺出了一小半,熱熱的茶水燙紅了她的手指,她兀自沒覺得疼痛。
「不妥,此事大大不妥。」她幾乎想都沒想地脫口而出。
話一出口,她登時意識到,這是在商議軍政大事,後宮不得干政,自己貿言插口,已經犯了大忌。
「陛下,臣妾失言,請陛下恕罪。」她急忙低頭,躬身認錯。
她才剛剛被解禁,知道帝王的心,如海底的針,難測得緊,她好不容易盼得聖德帝心軟,可萬萬不能一時失控,再次失了君心。
聖德帝卻似乎並不介意,擺擺手道:「無妨,皇后也是憂心國事,你倒說說看,派太子妃前去勸降,有何不妥?」
姚皇后有些意外,她抬眼看向聖德帝,見對方神色甚和,心中一寬,琢磨了一下用詞,緩緩道:「陛下,太子妃乃是一個姑娘家,讓她孤軍入軍營勸降那樂正毅,豈不是顯得我東黎國無人可用?如果傳了出去,只怕會笑話我東黎國的堂堂男子,竟然及不上一個姑娘有用!」
「皇后娘娘此言,未免有失偏頗。」說話的卻是久久未發一言的柳丞相。
他站起身來,對着姚皇后微微躬身,道:「皇后娘娘也是身為女子,卻恁地瞧不起女子?老臣相信臣的女兒,她一定可以不負陛下所託,完成使命。」
說着,他伸手握着若水的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
「水兒,為父相信你一定可以勸服樂大將軍,讓他放下兵刃,向陛下投誠。」
若水仰起臉,看向柳丞相,輕聲叫道:「父親!」她心中滿滿的都是孺慕之情。
所謂知女莫若父,而知父也莫若女,父女二人伸手相握,只覺心意相通。
姚皇后心中暗惱,忍不住狠狠白了自家兄長一眼。
他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竟然提出要那個臭丫頭去勸降!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費了多少心機,用盡了辦法,才終於逼得樂正毅造反生事,她正準備興風作浪,藉此良機將柳若水和她的太子殿下一同牽連下水。
可如果那臭丫頭真的勸降了樂正毅,那她布署的這一切計劃,就全都泡湯了!
但是姚思遠自有他的打算。
他可絕對不相信就憑那一個小丫頭的三寸不爛之舌,就能勸得樂正毅乖乖投降!
將這小丫頭送到樂正毅那頭猛虎的身邊,定是被吃得渣都不剩。
到時候他就不費吹灰之力,就除掉了一個眼中釘。
對於姚皇后瞪視自己那一眼,他甚是不屑一顧。
女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只看到了眼前的蠅頭小利,而看不到光明遠景的未來。
雖然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姚思遠仍是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
姚皇后看在眼裏,心中更氣,沒想到自家兄長竟然會和自己的想法相左,事到如今,她只有靠自己了。
「陛下,臣妾也是為了太子妃的清譽着想。那樂正毅乃是一少年男子,尚未娶親,而太子妃又是這般千嬌百媚,如果樂正毅果真聽了太子妃所勸而歸降,事後傳揚開去,只怕……」
她恰到好處的欲言又止,話中未盡之意惹人遐思。
小七登時黑了臉色。
姚皇后的這席話正好戳中他心中的痛處。
柳丞相卻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都說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樂正毅傳言中是鐵石一般的人,卻待下極好。數月之前,樂正毅的軍營曾經染上瘟疫,是小女親往雁翎山救治了他手下的將士,想來那樂正毅也非感恩不圖報之人,若是此事由小女前往,定然是事半功倍!」
姚皇后不禁氣結,她就納悶了,這天底下居然有這樣的父親,搶着把自己的女兒往火炕里送!
她張了張嘴巴,正要再說,聖德帝卻大掌一揮,止住了她。
他看向若水。
「好了,別都再說了,朕現在只想問問水兒,你可願意前往樂正毅的大營,讓那樂正毅棄械來降?」
姚皇后只好閉上了嘴,卻感覺有一道冰寒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讓她不寒而慄,等她四面張望的時候,卻找不到那目光的主人,只是背上仍然爬滿一陣陣涼意,恍如置身於數九寒天一般。
若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來,對着聖德帝盈盈一拜,「兒臣願意。」
她從容淡定的氣度讓聖德帝大為欣賞,他捋着鬍鬚,眼中露出滿意的笑容。
「好,水兒願意替朕分憂,讓朕心懷大暢,朕給你三千御林軍,護你前往樂正毅的大營。」
姚思遠心中閃過一抹得意。
看來皇帝陛下還真是老糊塗了,只派了三千人馬給太子妃。
三千御林軍對樂正毅那有如天兵神將的一萬人馬,豈不有如以卵擊石?
如果樂正毅翻了臉,那三千人馬定是全軍覆沒,一個也別想活着回來。
他就靜靜地呆着,看一場好戲罷!
這下就連姚皇后也舒出一口氣來,不再勸阻,只是垂下眼瞼,生怕被眾人發現自己眼中的得色。
此事就這般一錘落音。
「是,父皇,多承父皇厚愛,那兒臣這就下去準備,明天一早出發。」
若水再次下拜,微微低頭,掩住臉上那一抹興奮的躍躍欲動。
哎,坐在這太子妃的位置上極是無趣,要是再不找點有趣的事情做做,她真怕自己會悶出病來。
再何況,忽悠姚皇后兄妹倆,看着二人臉上神色變幻的表情,也實在是夠好玩的,更主要的是,自己或許會藉此揪出幕後黑手。
知妻也莫若夫。
小七一眼就看到若水嘴角勾起的那抹壞笑,還有她眼中流轉着慧黠的光華,不禁好笑又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罷了,誰叫自己拿這個促狹的鬼丫頭沒有半點法子,就由得她去吧。
……
次日黎明,天光還未大亮,薄薄的霧曦透過窗隙,瀰漫室內,像是籠上了一層輕紗般朦朧。
「怎麼不多睡一會,這麼早便要走嗎?」
小七長臂一伸,將若水剛剛坐起的身體又圈回懷裏,語氣有些不悅:「瞧你這心急的樣子,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去見他?」
他話中淡淡的醋意讓若水忍不住想笑。
和他結成夫妻這麼久了,他這愛吃醋的性子還是改不了。
明知道自己和樂正毅並無半點瓜葛,可不知道為什麼,一提到樂正毅,他就滿心的不快。
若水回眸,望着他清雅俊逸的眉眼,此時眉尖蹙起,不由抬起手指,按住他的眉心,輕輕揉了揉,決心好好安撫一下自己夫君的小心眼。
「乖乖的,在家等我回來,嗯?」她瞬了瞬長長的睫毛,語氣呢喃,有如裹了蜜糖般,黏膩欲化,聽得小七怦然心動。
他還未開言,就覺得唇上一暖,淡淡的甜香襲來,正是她柔軟溫暖的唇。
「嗯,時間緊迫,我就先走了。」
若水在小七唇上印下一吻,然後一躍下床。
唇瓣上的溫熱稍縱即逝,小七還沒來得及品嘗她的甜蜜,她就從他的懷中像條滑溜的小魚般離開,讓他頓時嗒然若失。
若水飛快地整理好行裝,看着整束一新的若水,小七忽然有些後悔。
他就不該答應這鬼丫頭的請求,放她此行前去冒險,天知道她會不會出事!
他越想越覺得不妥。
「水兒……」他剛喚了一聲,就看她回頭對自己嫣然一笑,然後翩然出門。
小七知道她定是前往校場,那有三千御林軍正整裝待命,隨她前往樂正毅的大營。
他本想送她前去,可她卻偏不答應,只說有墨白暗中保護,她絕對不會有什麼危險。
小七嘴中不說,心裏卻不以為然。
正是因為墨白,他才會這樣的放心不下。
那個墨白,才是個真正危險的人物!
若水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門外。
小七看着門口出神半晌,還是忍不住走到門邊,想目送她遠去。
哪知出了房門,卻發現她已經走得人影不見,心頭不禁鬱郁。
一轉眼間,卻瞧見走廊上有兩個人影,頭並頭地靠在一起,低聲喁喁,好不親密,正是青影和小桃。
青影那張素來面無表情的臉孔泛起了一絲可疑的紅,目不轉睛地看着手裏的東西,小七眼光銳利,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一個荷包,上面用絲線繡着兩個奇怪的動物,像是鴨子,又像是水鳥。
繡工可謂是粗陋不堪,可青影卻像是得了天大的寶貝般,緊緊握在手裏。
那荷包明顯是小桃剛剛送給他的。
怪不得他這樣緊張。
大清早看到這一幕,小七本該覺得溫馨。
這個追隨在自己身邊,冷得像木頭一樣不懂得感情的青影終於也開了竅,有了心愛的姑娘,看兩個人的情形,顯然是郎有情,妾有意,好事己近。
可看到二人卿卿我我的甜蜜樣子,想到自己的心上人卻不在身邊,小七就覺得一股酸氣直衝上來,眼前兩個人的甜蜜顯得格外刺眼。
「嗯哼!」小七低低一聲咳。
廊蔭下的兩人嚇了一跳,登時分開。
小桃滿臉通紅,青影神情忸怩,都低頭不敢瞧向小七。
「青影,上次我吩咐你去探查的消息如何了?」小七的神情和聲音一樣嚴肅,聽得青影心頭一跳。
不過小七的話讓他摸不着頭腦。
他剛剛回府不過一天,怎麼也想不出小七什麼時候讓他去探查什麼消息了。
「啊?」他張着嘴巴,滿頭霧水的抓了抓頭皮,礙於小七的威嚴,不敢出聲相詢。
「那就是還沒辦成嘍?還不快去!」小七冷冷一瞥。
青影覺得背上一涼,忙躬身道:「是,屬下遵命,屬下馬上就去。」
他低下頭,把手中的荷包往懷裏一塞,看都不敢看小桃一眼,展開輕功,飛快地消失了身影。
等到他奔出太子府好久,被冷風一吹,熱熱的頭腦冷靜下來,不由停下腳步。
他再次抓了抓頭皮。
太子殿下究竟吩咐自己要辦什麼事啊,探聽誰的消息?自己為啥一點都想不起來啊!
可是完不成任務,自己就不能回府交差!
自己跟隨太子殿下這麼多年,這可是第一次完不成任務,太子殿下要自己辦的,究竟是什麼事呢?
青影苦着臉,徘徊在屋頂上,絞盡腦汁地回想着……
此時此刻,若水正站在東校場上,面對着一眾烏壓壓的御林軍,手持花名冊,神采飛揚。
而站在她面前的御林軍們,每個人都哭喪着臉,如喪考妣。
每個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若水手中的花名冊,心中一個勁地嘀咕:老天保佑,佛祖保佑,太子妃千萬不要點到我的名字啊。
他們都接到了旨意,知道太子妃這趟出城的任務是什麼。
他們將以三千之眾,護送太子妃前往城外樂正毅的大營中,去勸降樂正毅。
這可不是什麼打秋風撈油水的好差事,而是說不定會腦袋搬家的要命差事。
誰人不知,哪個不曉,那樂正毅是何等樣人?
那是東黎國赫赫有名的殺神!
傳說中他殺人不眨眼,剝皮又剔骨,他殺過的人,比他們一生見過的人還要多,他手上沾的血,比他們一生中喝過的水還要濃。
而且他六親不認!
他要是造反了,就憑太子妃一介女流,就能憑三寸不爛之舌將他勸降嗎?這簡直是做夢!
太子妃進了樂正毅的敵營,想要能活着回來,那也是做夢!
至於他們這三千護送太子妃的御林軍,想要腦袋不搬家,只怕也是做夢了。
若水看着面前那一個個低頭耷拉腦袋,唉聲嘆氣的御林軍,直是好笑又好氣。
平日裏威風凜凜的皇家御林軍,聽到要去樂正毅的軍營,竟然一個個變成了這般瘟雞的模樣,讓她瞧着就有氣!
墨白站在她的身後,也是一臉鄙夷地對着眾人掃了一眼,就不再理會這些人。
在他的眼中,這數千御林軍加起來,也抵不上他一個人有用。
他就不明白了,若水為什麼非要帶上這三千名廢物一起去。
明明她和自己兩個人就能辦好的事,偏偏要帶上這批累贅。
「張大有!」若水照着花名冊上的第一個名字念道,聲音又脆又響。
「在。」
好半晌,一個沒精打彩的聲音才道。
人群中才站出一名膀大腰圓的壯漢,身高臂長,魁梧雄健,只是他那焉頭焉腦的聲音和他的形象大不相配。
他心裏直叫晦氣,暗恨自己的名字不該排在第一個。
平時里派任務的時候,他總是第一個被挑中,可今天,他卻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放在最後一個去。
哪知道若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一臉嫌棄地道:「去去去,不要你。」
張大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要自己?
沒聽錯吧?
他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沒動,還是他身邊的人拉了他一把。
「大有哥,快回來,太子妃說,這趟差事不用你。」
聲音中帶着些幸災樂禍。
他們平日裏早就看不慣了。
這張大有仗着身材棒,體格壯,花名冊永遠排在第一位,什麼好事都少不了他的。
可今天卻吃了太子妃的鱉,讓他們都止不住的偷着樂。
張大有卻像是喜從天降,精氣神全回來了,他雄糾糾地環視了周圍一眼,哼了一聲退回到隊列里。
這種要人命的差事,他才不想去呢!
想去的人,全是傻子!
若水念出了第二個人名。
「李二壯!」
「有。」
又一名身高膀闊的漢子站出了隊列,同樣帶着一臉的不情願。
他和那張大有一樣,向來都是出任務的好手,名字永遠是排在前列的。
這時他眼巴巴地瞅着若水,只盼若水也和剛才一樣,不要自己。
若水白了他一眼,揮揮手:「回去回去,也不要你。」
這不想去是一回事,被人嫌棄又是另一回事。
李二壯雖然一百個不樂意去,可是看到太子妃那嫌棄自己的眼神,讓他覺得又不爽。
「太子妃,為啥不要俺?俺體格壯,身體棒,一個能打倆兒!」
李二壯不服氣地鼓了鼓肩膀上的肌肉。
「身體壯有啥了不起?狗熊比你還壯呢,帶你出去還不如帶頭熊!」
若水話音一落,引起一片大笑聲。
「就是,熊都比你壯!」御林軍們嘻嘻哈哈,笑成了一片。
李二壯惱羞成怒,亮出醋缽大的拳頭對着周圍的人揮了揮,然後悻悻然的退了回去。
御林軍們笑歸笑,可是心裏也着實納悶。
這張大有和李二壯,可是他們御林軍里拔尖的人,哪次有差事都少不了他倆的份。
可太子妃卻正眼也不瞧二人,一副瞧不上眼的模樣。
那太子妃究竟想挑啥樣的人啊?
眾人不由面面相覷。
若水看着手裏的花名冊,翻到了最後一頁,從最後一名開始念起。
「劉老根!」
「到!」
一個微微蒼老的聲音響亮的答到。
若水循聲看去,只見從隊列中走出來一名老者,頭髮花白,頦下飄着一叢雪白的花鬍子。
她微微一愕。
御林軍中還有年紀這麼大的老者?
「好,就要你。」若水向右一指,「你先站在這裏。」
劉老根也愣住了。
他年紀己老,馬上就要退役之齡,不管是什麼大任務小任務,從來都沒有他的份兒,他已經準備好了,過了這個秋天,就回家養老,安享晚年去了。
他微微嘆息了一聲,沒想到臨到老,還是不得善終啊。
也罷,男子漢大丈夫,豈能怕死,做那膽小如鼠的人?
他挺了挺胸膛,大步走向右方,一叢白須在風中飄動。
御林軍們都向他投以敬佩的眼神。
張大有和李二壯臉上忍不住露出羞愧之色。
若水微微一笑,又念出下一個名字。
「錢小豪。」
「有!」
一張略帶稚氣的孩童面孔出現在若水眼前,他身材瘦削,身量尚未長成,穿着一襲肥肥大大的御林軍服,顯得很不趁體。
這明顯就是一毛孩子,居然也混到御林軍來了?
若水簡直嘆為觀止。
不過她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錯,很好,站右邊去吧。」
錢小豪眼中滿是興奮之色,興頭頭地站到了右邊,和劉老根並肩而立。
這可是他從軍的第一天,居然就被叫到出任務,心中充滿了喜悅,對周圍投向自己同情的目光半點也不放在心上。
若水一口氣念了下去。
果然,倒着念叫出隊列的人,不是矮的就是瘦的,不是歪瓜就是裂棗,都是平日裏不受待見的。
他們等閒也難得出一次任務,雖然明知道這次跟着太子妃出城會很危險,還是難掩心頭的興奮之意。
至於張大有、李二壯等排名在花名冊前列的壯漢們,則一個也沒被挑中。
他們又是不服,又是慶幸地斜眼睨着那些站在右邊的御林軍,就像看着一群送死的人。
前來宣旨的德喜公公都瞧愣了,嘴巴張得老大,半天合不上。
他幾乎懷疑自己老眼昏花,連忙用力擦了擦眼睛,看向右邊的那群御林軍。
只見一個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整個就是一群老弱殘兵嘛!
難道太子妃挑來挑去,就挑了這樣一群人護送她去樂正毅的軍營?
這、這究竟是太子妃的眼花了,還是自己的眼花了!
若水把花名冊往德喜公公懷裏一放,笑眯眯地打量了幾眼自己挑出來的人。
「德喜公公,請回復父皇,說這三千人我挑好了,這就出城。」
「太、太、太子妃,這、這不妥吧?」
德喜公公再次揉揉眼,看向整軍待發的三千御林軍。
他覺得腦門兒疼。
這些個歪瓜裂棗是究竟是咋混進御林軍里來的?
要說這裏頭沒有什麼貓膩,他也不信啊!
不行,等進了宮,他得把此事趕緊稟告聖德帝,定要抓住這御林軍裏面的害群之馬!
就這形象要是帶出門去,簡直給皇家御林軍臉上抹黑啊!
要是讓樂正毅的軍隊瞧了,還不得笑掉對方的大牙啊。
「太子妃,要不您再重新挑過吧?這、這些人……」德喜公公欲言又止。
「這些人怎麼了?我覺得挺好,不用挑了,就他們了。」
若水一揚眉,神采飛揚地道:「請德喜公公回去復命吧。」
她一翻身,上了小灰的馬背,素手一揮,道:「開拔!」
三千御林軍護送着若水,浩浩蕩蕩向城門而去。
德喜目瞪口呆地看着若水騎在馬上,漸行漸遠……
「太子妃奉陛下聖旨,前來會晤樂大將軍,有要事相商!爾等不得攔阻!」
隨着城門的緩緩打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
城門外,樂正毅的兵馬早就接到密令,嚴守陣營,卻並未攻城。
聞言,眾軍士像是早有默契般,緩緩讓開一條通道,讓若水帶的人馬經過。
若水騎在馬背上,墨白隨在身後,她神色自若地從一眾盔甲鮮明、提槍持戟的兵士們中央,緩緩而行。
而緊跟在她身後的御林軍們,則個個面如土色,幾乎要握不穩手中的槍戟,兩條腿控制不住的直哆嗦。
在自己身周的這些人,就是樂大將軍手下著名的黑衣鬼團啊!
他們那身黑衣黑甲就是明顯的標誌。
傳言中,他們每個人的身手都足以抵得過十人,個個都有神出鬼沒,取人首級於無形之中的本領。
每個人的身上,都散發着濃郁的殺機和血腥之氣,讓他們這些幾乎沒沾過血的御林軍們情不自禁的感到深深的畏懼。
「樂大將軍現在何處?」
穿過了黑甲兵團,走出里許,若水問向身旁的一名黑甲將領。
「大將軍的營寨便在前方的那座山頭。」那黑甲將領不敢怠慢,神態頗為恭敬地答道。
他掩不住臉上的詫異之色。
眼前的少女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雖然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卻是容貌清麗,體態纖纖,一看就是養在深閨不知人間煩憂的大家閨秀。
雖然她氣度高華,讓人不敢忽視,可朝廷卻怎的會派她一個姑娘家,前來己方軍營。
再瞧她身後護送的那些御林軍,雖然人數不少,但高矮胖瘦,參差不齊,老的極老,幼的極幼,哪裏有半點皇家御林軍的派頭。
一個個見了自己隊中軍士們的殺氣,嚇得縮頭縮腦,面如土色,看了就讓人瞧不起。
倒是眼前這個太子妃,鎮定從容,不動聲色,倒是讓人琢磨不透。
「哦。」若水若有所思地朝那方向看了幾眼,「有勞了,請將軍先回吧,我們在這裏休息休息。」
那黑衣將領更是詫異,這才剛剛出城,就要休息?
他猜不透若水的意思,但半點也不把這個小姑娘和她帶來的人馬瞧在眼裏,行了個禮,就帶着手下的士兵向後撤去。
若水等樂正毅的人馬離開,她勒住馬,回過身來,對一眾御林軍朗聲道:「今日各位趕路勞累了,原地紮營休息,三日之後,再隨我一同去捉拿樂正毅!」
什麼?
捉拿樂正毅?這不是開玩笑吧!
御林軍們差點驚掉了下巴,一個個拼命掏耳朵。
自己沒聽錯吧?
太子妃不是奉令來勸降樂大將軍的嗎?怎麼一下子變成捉拿了?
就憑自己這些人,想捉拿樂大將軍?這簡直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就算是日頭從西方出了,他們也捉不到樂正毅啊。
若水掏出一面黃澄澄的令牌,晃了晃。
「此乃陛下密旨,如有違抗者,斬!」
她語氣森嚴,板起臉來的神情嚴肅之極,讓人一見之下,就肅而生畏。
更何況她手中的令牌就代表着絕對的權威,見金牌就有如見皇帝陛下親臨。
所有御林軍們都齊唰唰的跪了下來。
「遵令!」眾口齊聲。
眾軍便就地安營,前方不遠就是一條小河,過了小河,就是樂正毅大軍所在的山頭。
打水的打水,做飯的做飯,這些御林軍們從來沒出過皇城,做起這種事來不免手忙腳亂,不是水灑了一地,就是燒糊了米飯。
若水只是微笑着走過,順便指點一下眾軍燒飯的火候。
御林軍們沒想到太子妃這樣平易近人,對她好感大增。
雖然她帶着自己陷入了死地,可誰也不怨她。
這趟任務本來眾人就抱了必死之心,不管是勸降還是捉拿,都有如是在老虎的嘴裏拔牙,樂大將軍這頭猛虎一發怒,眾人就會被吃得渣都不剩。
不過,那也是三天之後。
太子妃給了自己三天的時間,這三天之中想來不會有性命之憂。
眾人想得開了,倒全都放鬆下來,一個個樂得自在悠閒,營地中笑聲一片。
天色漸晚,營地里生起了一處處篝火。
若水也不安排巡夜的人手,只是吩咐下去,讓眾人早早安歇。
御林軍們更是個個詫異。
連巡夜也不巡了?
要是樂大將軍的軍隊趁夜忽施偷襲,他們豈不是全軍覆沒?
隨後一想,就算樂大將軍不派人偷襲,光明正大的前來,他們照樣是全軍覆沒。
還是太子妃英明啊。
待到夜深人靜,眾軍睡得鼾聲如雷。
若水的營帳突然打開了一條縫。
她探頭出外,左右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麼異常,便閃身而出。
她躡走躡腳的走出數丈,突然覺得脖子後頸吹過一陣冷風,登時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只聽到一個嘲弄的笑聲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明明是你自己帶的兵,出去一次,還鬼鬼祟祟的好像做賊一樣!」
那聲音正是墨白。
她就知道瞞不過他的眼睛。
若水咬了咬牙,無奈地白了他一眼。
「既然跟來了,那就隨我一起去吧。」
兩人在營帳里穿行,走出數步,突見眼前火把閃動,有腳步聲漸漸走近。
墨白一拉若水,兩人閃身藏在帳篷後面的陰影里。
只見一老一少兩條人影走近,卻是劉老根和錢小豪。
兩人執着火把左右巡看,一個白須飄飄,一個稚氣猶存,神情卻極是認真。
若水不由暗自點頭。
雖然她不曾下令巡夜,但這兩人卻顯然放不因此而放鬆警惕。
等到兩人離開,若水依然注視着那一老一少的背影,若有所思。
「還真是敬業認真。」
墨白在她身邊吐槽一句。
他長臂一伸,不耐煩地抓住她的右腕,帶着她快速奔出營地,過不多時,兩人已經出現在樂正毅的營帳之前。
「太子妃!您來了!」
守在營帳之前的兩名衛兵立刻對若水躬身行禮。
「咦,你們認得我?」若水微微奇道。
那兩名衛兵咧開嘴一笑,道:「太子妃想來不記得了,在雁翎山的時候,我二人已經病得要死了,是太子妃親手幫我二人施針,救了我二人的性命。太子妃的再生之德,我等永記在心,卻不知道如何報答。」
「什麼報答不報答的,你們對朝廷忠心耿耿,保家衛國,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若水一笑,「樂大將軍可在裏面?」
「在,在,請太子妃稍等,我馬上進去通報。」
其中一人立馬奔進了營帳,幾乎是立刻又出來了。
「太子妃,大將軍有請。」他的目光落在若水身後的墨白身上,略帶不善的打量了幾眼。
「大將軍有令,只請太子妃一人進帳,閒雜人等,請勿騷擾。」他又補充道。
稀罕麼!
墨白不屑地哼了一聲,對若水道:「這窮山僻壤,風景極惡,我去瞧瞧,這樂正毅選了個什麼所在紮營。」
說完袍袖一拂,身子有如一隻白色的大鳥,劃破夜空,消失了密林里。
那兩名衛兵只瞧得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身為樂大將軍的部下,眼光自然是極高的。
他二人這才發覺,這白衣男子的輕身功夫簡直高得出奇,就連在他們心中被奉為神人的樂大將軍,似乎都有所不及。
果然是強將手下無弱兵。
太子妃乃女中豪傑,就連手下的一名護衛身手都這般了得。
若水走出營帳,一眼就看到大帳正中的樂正毅。
他聽得若水進來的腳步聲,卻連頭也沒抬,雙臂撐在書案上,正凝視着桌上平鋪着的一張大地圖,擰起兩條長眉,似乎正在出神。
「樂大將軍果然是忠君愛國,這麼晚了,還不安枕,果然是憂國憂民的忠臣良將。」
若水微笑着走近,語氣略帶調侃。
但樂正毅聽了她的話,卻是神色一凜,抬起頭來。
「太子妃,你是怕末將食言而肥麼?」他一雙湛湛黑眸對着若水直視過來,宛如兩道利箭,咄咄逼人。
「樂大將軍,你會食言嗎?」若水尋了個椅子坐下,好整以瑕地瞅着他。
「太子妃不用試探末將,你方才一連用了兩個忠字,顯然是對末將並不放心。」
樂正毅收回視線,繼續落在面前的地圖上。
若水不禁有點訕訕。
樂正毅說的不錯,她果然並不放心。
她和他不過數面之緣,壓根談不上對他的為人有多了解。
她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是在賭。
就賭自己的這雙眼睛是否識人。
就賭他是否有一副忠肝烈膽。
在虎牙谷的時候,他就像是一頭籠子裏的猛虎,是自己給這頭猛虎打開了籠子,至於這虎出了籠子,會不會暴起傷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萬一虎有傷人心,弄假成真,他真的造了聖德帝的反,那她豈不成了東黎的大罪人?
可是看到樂正毅那堅毅的眼神,她的心就落回了肚子裏。
「樂大將軍神態悠閒,嘖嘖,看起來真是沒有半點造反的樣子。」
若水笑眯眯地道,她心情一松,臉上的笑就如春花初綻,極是燦爛。
只不過樂正毅卻恍如未見,目光直視在地圖上,竟不稍瞬。
若水好奇,起身走近,探身向那張地圖瞧去。
樂正毅長眉一軒,抬頭看她一眼。
「太子妃倒是不知道避嫌,竟敢與末將三更半夜在這營帳之內獨處,難道不怕太子殿下知道嗎?」
聽出樂正毅話中淡淡的諷刺意味,若水也不惱,反倒是笑出了聲。
「將軍都敢造反了,我又有什麼不敢的?」
這話一出,就連樂正毅冷冰冰的臉上都忍不住出現一絲笑意。
只是這笑意一閃即逝,隨後眼神中蒙上一抹悲愴。
他盡心盡力鞠躬盡瘁的為東黎效力,對聖德帝更是忠心耿耿,不知道有多少次與生死擦肩而過,為的是東黎的和平昌盛,為的是百姓們安居樂業。
而現在,他戎馬一生,卻因為他人的污衊,而讓皇帝對自己起了疑忌之心,更被扣上了一頂造反叛亂的大帽子。
依他的本性,自古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果聖德帝下令要他死,他眼睛都不會眨一下,慷慨赴死。
只是這種死法,太不光彩。
亂臣賊子,被梟首示眾,就這樣死去,簡直是他樂正毅一生的恥辱!
如果不是眼前的這個少女想出了這個法子,他的下半輩子,要不就是在牢獄中度過,要不就是孤老至死。
要想再披戰袍,馳騁沙場,那是再不能的了。
想到這裏,他對若水由敬及佩,更多了幾分感激。
「樂大將軍不必如此悲涼,自古帝王皆多疑,況且樂將軍位高權重,手握重兵,陛下就算再信任將軍,也擋不住身邊有小人挑唆,頻進讒言。陛下派我前來,將這面金牌相贈於你,就是表示對大將軍的極大信任,難道樂大將軍還對陛下有怨懟之心麼?」
若水觀察入微,樂正毅眼中的悲愴雖然一閃而瞬,她還是察覺到了。
不過話說回來,以樂正毅的兵力,他若真是想要造反,那簡直易如反掌,聖德帝就算再聖明,對身邊有這樣一名權臣重將,也未免會全然放心。
「末將不敢,末將多謝陛下厚賜。」
看到若水遞過來的那面金光閃閃的令牌,樂正毅那如石頭雕刻般的堅毅臉龐,也忍不住微微動容。
這面金牌代表着東黎王朝的最高榮譽,持此金牌者,不管犯了多大的過罪,都可免一死。
如果說樂正毅先前心裏對聖德帝還有些微的芥蒂,此時此刻,看到這面免死金牌的時候,也全都煙消雲散了。
他單膝屈地,伸手雙手去接那面金牌,心情激盪,手指微微顫抖。
若水將金牌鄭重的交在他手中。
兩人的手指輕輕一觸,樂正毅只覺她的手指溫潤纖細,猛地里想起和她初識時發生的意外,臉上不禁微微發燙,泛起了一片紅潮。
幸好燭光幽暗,他又微垂着頭,若水並未發現他的異樣,只覺得他接過金牌之後,一下子沉默起來。
兩人之間忽然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樂正毅撫着金牌,不知道在想什麼,怔怔出神。
若水也不以為然,她的目光一掃,落在桌上的地圖,不由多看了幾眼。
只見上面的圖形畫得密密麻麻,在某些區域還加了特殊的標註。
若水忽然就來了興趣,借着略微昏暗的燭光仔細看了起來。
「這是南越邊境的地圖。」她忽然道。
樂正毅先前就注意到了若水的舉動,見她對桌上的地圖看得認真,心中不免有些奇怪,卻也不在意。
這種行軍打仗的地形圖,鮮少有人能看得懂,更別提一個女人了。
他素來瞧不起女人,尤其是像她這個年紀的姑娘家,平日裏喜歡的不外是一些胭脂水粉,針線刺繡,怎麼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可是沒想到,若水居然一口就說出了這張地形圖的竅要所在。
這就不由得樂正毅不大大一驚。
旋即他又想起,在送她從雁翎山趕回帝都的路上,兩人途經風雨,避雨古廟,她就曾和自己談及兵法兵書,雖然她的見解和自己不同,但每有所言,都讓自己有茅塞頓開之感。
尤其是她對戰陣之法尤其精通,屢屢別出蹊徑,給了他無數的奇思妙想。
事後他常常回想那一晚和她之間說的過話,一字一句,深刻腦海。
他更是常常嘆息,可惜她不是男子。
如果她生為男兒,他定當和她結為摯友,時常向她請教兵法戰略,定會大有所獲。
可惜,可惜!
偏偏她是女兒之身!
更可惜的是,她還是當今太子妃。
皎皎如天邊明月,讓他高不可攀。
「太子妃,你一個閨閣女子,怎會看得懂軍中地圖?」樂正毅壓下心中的異樣感覺,抬眸看向若水。
若水微笑不答。
她總不能告訴對方,自己在穿越之前,乃是軍醫,看這種軍方地形圖有如家常便飯一般。
「東黎南越兩國現己休戰,但顯然,在樂大將軍的心中,這南越國一直是擾我東黎邊境的心腹之患,縱是在和平時期,樂大將軍依然不曾對之少了防範,這等為國為民之心,讓人欽佩。」
樂正毅卻神色一凜,伸出大掌,按在地形圖上。
「太子妃,末將有個不情之請,此乃軍中機密,懇請太子妃勿要泄露出去……」
他一言未畢,若水已經點頭道:「樂大將軍放心,我豈是多嘴多舌之人,這事關東黎的國運安危,我會守口如瓶。」
她的目光依然落在地圖上,這麼一會兒功夫,她已經看出了問題所在。
她伸手右手,撥開樂正毅的手掌,指住地圖上一個綠色的圈點。
「這裏對方並未有重兵布署,樂大將軍何不以這裏為突破口,率大軍長驅而入,直搗南越境內?」
樂正毅仔細端詳一會,皺眉,指着綠圈周圍的一些黑點。
「這些都是敵軍的重點防禦位置,太子妃所指的位置雖然容易突破,但那裏卻是一處峭壁高崖,如果我軍從此處進攻,敵軍居高臨下,佔據極為有利的地勢,雙方一旦交戰,我軍損傷定然慘重,此舉不妥。」
聞言,若水對着地圖凝思了一會,忽地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
「既然是峭壁,那對方只會在山崖下方把守,崖上定然無人。如果樂大將軍派人繞到山崖的背後,攀爬峭壁,上了高崖,從敵人的背後進行偷襲,前方再派人擾亂敵方陣腳,前後夾擊,定然可成!」
樂正毅微愣,爬上峭壁進行偷襲?
他還真的未曾想過此計。
聽若水這麼一說,似乎大有可行之處!
只是爬上那陡峭的山壁,輕功定需極佳,這樣的人選……該去哪裏找?
他不由沉吟起來。
他軍隊中的人,個個驍勇善戰,戰場上真刀真槍的拼鬥,以一敵十自是不在話下,可那都是些蠻力功夫,衝鋒陷陣自然是厲害,但若是攀爬峭壁,卻是萬萬做不到了。
「樂大將軍馬上就要鋃鐺入獄,何不趁此閒瑕機會,暗中訓練一些將士去攀爬峭壁,大將軍輕身功夫了得,只需要找一些武功根底好的,傳授給他們一些關於爬崖的輕功秘訣,訓練一段時間,定有所成。等大將軍洗清冤屈,意氣風發,待到來年春暖花開,新兵亦訓練有成。此時南越定會蠢蠢欲動,豈不正是大將軍你建功立業,保家衛國的大好時機?」
若水揚起兩條秀眉,不慌不忙的說出一番話來。
樂正毅抬眼看着若水,再也掩不住心中詫異。
這樣的話,壓根就不像是一名女子能夠說出來的,只有驍勇善戰、縱橫沙場多年的大將,才能如此豪邁的氣概和深遠的眼光。
過了良久,他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由衷地讚嘆道:「太子妃果然是女中俊傑,末將佩服。」
若水笑而不語。
她想起兀立汗的虎視眈眈,兇狠狡詐,自己幫他打開了千年墓室之門,讓他獲得了無可估價的寒鐵異寶,他卻起下歹心,想暗殺自己和小七。
對付這等兇殘狠辣的敵人,她絕不會手軟,更不會客氣。
樂正毅聽了自己的計謀,依計而行,定然會給這兀立汗一記迎頭痛擊,一舉斬斷他伸向東黎國的狼爪!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399s 4.0437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