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回,澄澄答不上我的問題,俯身裝作挑式樣,給自己西裝上別了個胸針,再起來才悶着笑笑。
「說起這個我才氣呢,你剛見了他一面、他就給我擺姐夫架子了,他私下跟個小門戶的交情好,那個小門戶跟咱們是一類,就想讓我做個人情給他通融,軟磨硬泡要我讓個項目給他,我能怎麼辦,就去了唄……」
我一看這樣子就是扯謊,大抵是闖了禍,只是孩子大了,總要留臉面,不想跟我說就算了,高辛辭和向陽露露沒托人給我打小報告就不是大麻煩,他自己解決也成。
於是假意嘆了口氣:「如果真有合適的商戶、招攬一下也不妨事,眼下你雖然把許多產業轉去了禹都,但咱們在臨江還是偏盛的,我知道你要強,但也別太霸道,逼得底下人沒有活路了,人家遲早合起伙來反你,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你又不是不明白,不肯分一杯羹,公家的眼睛也永遠長在你身上,稍有錯處就真完了……」
「我知道了姐——」澄澄特敷衍的拉長了語調。
我總有不放心,可我知道,澄澄是不願意讓我管控的,若讓我說,他是真像二叔,二叔當初何嘗不是表面聽話、實則想做老傅的主?還反過來教訓老傅,老傅不讓他罷了。
思來想去還是拉過他,一面牽着他的手一面才敢補上:「別去招惹高辛辭,讓讓他,就算不為了底下商戶的好處,高家是大家族,在禹都說得上話的,他一急起來就差咬人了,堵了你的路就是大問題了,你難道想把你姐賣給他解決嗎?」
澄澄原本還樂呵呵的,一聽最後一句頓時把我摟緊了、瘋狂搖頭:「不要!他自己沒有姐姐嗎?幹嘛天天搶我姐!」
我琢磨一番:「他好像還真的沒有姐姐。」
澄澄噎了口氣,沒來得及反應呢,門口就傳來腳步聲,嵐嵐推門進來還帶着一身香氣,左手夾着的老大的木箱子,右手提着好幾袋小吃,迎面就打開給我看:「姐,你吃烤紅薯不?」
澄崽:「又來一個搶我姐的。」
我笑笑,輕輕拍了他一下,揚了揚下巴又問嵐嵐:「集市攤位分好了?今年沒聽說張大姨和王叔掐架啊,他們不搶牌樓口了?」
嵐嵐挑了一筷子蛋炒飯,埋頭吹了吹咽下去才點頭:「可不麼,本來就一小事,管不好那是齊承和李元業廢物,也根本不在乎下面爭鬥,他倆吵架不過是為了攤位能離自己院子近一點,畢竟咱家不是要求晚上小車必須推回去、不能擋廣場的路麼,兩家一個賣烤紅薯,一個賣羊肉串,攤子重的很,誰也不讓誰,我調解無效,果斷選擇給張大姨換了個離自家位置近大院子住嘍。」
「人家講位子,你給人家換房子?還換了個大的?」澄澄笑出聲。
嵐嵐特驕傲的點點頭:「昂!那咋了,反正東南院空了那麼多屋子都沒人住,閒着也是閒着。」
澄澄思索一番:「東南院風水寶地那都是住主家和特殊養老管事的吧?好傢夥,吵個架能給自己吵出一份機緣,張大姨挺開心昂?但也太不公平了,你咋不給王叔換呢?」
嵐嵐頓時「義憤填膺」,嚼飯的力氣都加大了:「公平啥啊公平!那個王叔特別小心眼!吵架就吵架,他沒理了還推人張姨呢!一個大老爺們、還是晚輩,讓讓人家怎麼了?我看他就不順眼,沒趕他出去就不錯了,對比一下,張姨就非常通情達理!而且她烤的紅薯特別好吃,我之前想吃結果她沒出攤,超級不高興,她知道了還把我請她家去呢,專門給我烤的。」嵐嵐說着晃了晃手上的紅薯。
「吃貨——」澄澄如此評價,倒也沒當回事。
嵐嵐吃飽了這才想起手裏的東西,端來放在我面前:「你要的東西做好了姐,還有那事兒,我也跟祠堂報過了,隨時能去,人也是咱自己房裏的,保證在辦事之前無聲無息,我還把隋寄紜也安排進去了,別說她到祠堂還真合適,不愧是考過掌事的人,那家規背的唰唰的。」
「什麼情況?什麼事兒啊?」澄澄迷糊得很,拿起那盒子:「這是什麼東西?你們瞞着我幹啥了?」
我把盒子拿過打開,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嵐嵐當即抓着紅薯捂眼睛,還「嘶」了一聲,念着勿怪,澄澄就膽大了,不僅敢拿着還敢照着讀呢。
「先二太夫人寇氏巧蘭之靈位……寇巧蘭?這是誰啊?家裏有新去世的長輩嗎?沒聽說啊。」澄澄一頭霧水。
我苦笑,接過牌位好好擦擦,說時也不自覺的低沉:「這是二太太。」
「二太太?」澄澄更懵了,俯下身頗有興趣:「二奶奶以前還有這麼個名兒呢?」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威廉不還有個母親麼?」我敲了下澄澄的額頭,人揉了揉,更不解了,我撫摸着牌上的名字,莫名也笑了:「當初老爺子處死先二太太的理由是她偷腥,懷疑威廉也不是他的兒子,今天我得為她正個名,威廉是我親三叔呢,那先二太太是誕下過子嗣的,她該正經進咱們傅家的祠堂啊。嵐嵐,應祁這幾天還去給奶奶上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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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嵐點點頭,轉眼又嫌惡:「誰知道他做什麼樣子呢,每天早上爬起來就去。」
「之之呢?」我又問。
嵐嵐沒來得及說,澄澄已經擺好「陰陽怪氣」的樣子揚了揚頭:「在門口當門神呢,他這幾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天天杵你門口發呆,我來的時候他就在了。」
話音剛落,門就被人敲了敲,我應聲後之之才肯整了整衣服進來,神色略顯匆忙。
然而澄崽迎上去就是一句:「世道變了啊?你來還知道敲門了?這門不就開着麼。」
「呦,巨嬰還在呢,巧啊。」之之懟一句,在澄澄準備招呼招呼他之前擠到我旁邊,指節叩了叩桌子:「二叔去宜楓院了,帶着應祁,屋裏的人包括崔鈺都被趕走,可能有機會了。」
「什麼機會?」澄澄又擠過來。
我沒理,那一刻心裏都顫得慌,我真想好好笑笑,真可惜,我怕笑着笑着就哭了,忍住也只有扯了扯嘴角,撥着手上的念珠。
「他們母子情深,有什麼不對的。」我帶着顫音說。
嵐嵐縮了縮肩膀:「這句話聽起來真是陰森森的。」
我咬着唇瓣咽下苦淚:「他們……吵了嗎?」
之之瞥了眼先前裝的檢測裝置,啪嗒啪嗒的蹦出一串字幕,他點了點頭:「正吵着呢。」
「姐,你到底要幹嘛啊?」澄澄稍微有點急了。
我也急,匆忙拉住他的手:「你沒聽見之之說啊?二叔和二奶奶又吵起來了,我做親侄女的可不得向着我二叔?送他個禮物。」
「什麼?」澄澄的聲音稍有點低了。
我將牌位抱給他,讓他拿穩了,在桌上重重的錘了兩下:「你立刻去祠堂,傳管事的、將先二太太的牌位供奉在爺爺右邊的位置上,為她正名,然後選一個好日子,通告全家,一起祭拜先二太太。」
澄澄指了指自己:「我去?」
「你是掌家,這祭拜天地上告宗祠的事情你不去難道我去?」我沒忍住瞪了一眼,起身摸着胸口壓下激動,迷迷糊糊到了嵐嵐身邊:「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等這事兒辦完了,你叫幾個管事的上山收拾墳地,聲華庭徹底安靜下來就把那幾個放進去吧,外院的都跟我告狀了,說那兒整宿整宿的吵,他們睡不着覺了。」
嵐嵐頓了頓,立刻便明白,短暫的嘆息後躬了躬身,出去了。
我還神神叨叨着,許久抹了掉下的一顆淚珠:「二叔應該也睡不着覺了。」
之之過來扶我,澄澄雖然還不明白,但看我這樣子就待不下去了,連忙要去準備我要求的事,臨走又被我拉住,好好捏了捏他手心,使勁往下咽了咽。
「沒事,要是做完了就早點回來,我們去逛逛,否則今後不知多久逛不到呢,還有,今晚上高寒熵要來,待客要有待客的禮數,咱家和高家能扯上的生意可都在他手上呢,你做個樣子,大部分交給我就好。」
澄澄嗯了聲,滿腹疑雲也走了。
而我就等着,穩穩噹噹的坐在那兒等着,望着鏡子裏的自己,忽然拿着最艷的一隻口紅扔上去,留在正中間一抹紅,等了不知道多久祠堂的鐘聲開始敲了,我知道寇巧蘭這個低劣的輸家徹徹底底毀了二奶奶葬在爺爺身邊最後的指望,我就舒心了,甚至想、今天不守喪了,澄澄按我底線選那一套碧青色的也不夠喜慶,我換了件嫣紅的,正經上了妝,也戴上那支踏雪尋梅。
我瞧瞧我這樣子,比結婚都好看,尤其今天好看。
之之沉默許久,緩緩搭上我肩膀,可他不用安慰我了,我已經不想哭了,我是真的高興。
「二奶奶跟我說過,她們這些做妾的,無論是為了尊榮還是真正的愛慕,都盼着自己能早點死,因為爺爺的牌位在祠堂最上排的中間,我奶奶一定在他左邊,右邊是唯一一個可當做平妻的位置,是她們最後能爭的一點尊嚴,可是要爭,也得按個序吧?」
之之輕輕拍了拍我,俯身離我近一點讓我靠着,他深吸一口氣:「時時,傅雲嫣留下的藥很管用,其實你不用這樣做,她一定會死的。」
「我不要她死,我要她難過。」我仰頭看着他,抬頭的時候多堅定,低頭的時候就覺得多罪惡。
我還是沉默了,直到夜幕降臨,宅門口和宜楓院都傳來消息,高寒熵來了,二叔也在這個時候方下山,我出去迎接客人,請高寒熵和程筱蕊用飯,抱着他倆的兩個孩子逗了逗,自己帶着一點點套近乎的意思,誰知這兩個孩子更是自來熟,大點的姑娘要坐我腿上,小點的男孩更是直接開嗓,叫了聲叔母。
我皺了皺眉頭,對着孩子也只能是個有趣的鬼臉,兩個小鬼精哈哈大笑,我抬眼看夫婦兩個,程筱蕊捂着嘴差點憋不住,高寒熵則看着她淺笑,我大概就了解是什麼情況了。
高寒熵咳了咳:「傅總,咱兩家之前也做過親戚,要是如今太生分了、是不是也沒什麼意思?」
「那倒也是,不過『叔母』這個稱呼……我確實擔不得。」我舉着酒杯喝盡,低下頭給兩個小朋友點心,想了一陣捏捏他們的臉:「叫姑姑吧,姑姑家裏有很多你們這麼大的小朋友呢,你們想跟他們交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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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倆人異口同聲道。
我示意外頭的管事,程筱蕊示意高寒熵,管事的就帶着程夫人和孩子去後院了,飯局上只剩我們倆,遞了早備好的合同過去,高寒熵掃一眼就簽了,免不了跟我說點高辛辭的事,我也勉強應付,反正再過不了多久就說不出來了。
我知道應祁不是個過激的人,但遇上這種事情,他也難辦啊,於是客人還在的情況下就急慌慌的闖進我院子,頓了下,躬了躬身告訴我:二太太去世了。
哦——二叔前腳剛走,二太太后腳就去世了。
子殺母,是比我的有意思點啊。
應祁忍住擔憂和絕望,咬着牙開口:「二爺正傷心呢,回了院子就酗酒,少爺們勸不住,心裏難過也顧不上喪事,所以我請小姐能跟我出去一趟,好歹商議商議山上……」
可惜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我仰着腦袋大笑兩聲,低下來眼睛瞧着他又頗有喜色的:「那是好事啊。」
應祁怔住了。
我知道他在怕什麼,我也知道,二房不是死光了,沒了掌家及名下子孫也還有其他主家,宜楓院的白事是老早就備好的,棺材都打下了,他們要做的不過是把屍體放進去,把棺材抬到祖墳挖個坑埋了,有什麼我代勞的?
我只需要去露個面而已,我只需要、把應祁是怎麼親手毒死二太太的真相告訴他而已,其實特別簡單,我讓他去給奶奶上香,他怎麼知道那些香上全都泡了嵌了跟二奶奶的藥相悖的藥種呢?二叔唯獨帶了他去跟着一起羞辱二奶奶,倆人吵了那麼久,總要喝杯茶吧?他的手只要沾上一滴水,藥化在水裏,喝下肚、過不了多久就會死。
這個計劃也是有挺大的幾率失敗的,可惜了,老天爺都幫我。
應祁向我奶奶贖罪的誠意太深,這是其一,二叔恨意的傾訴太急,是拖着他從祠堂走的,藥太早進了肚子裏,這是其二,毒發的過程二奶奶為了寇巧蘭占她的位置怒火攻心,加速了毒入臟腑,這是其三,天時地利人和,所以人死了,皆大歡喜。
我就按着這個順序好好給應祁說明了,他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後到了一種發狂的境界,可他不知道該跟我狂什麼,無能狂怒之後也只有深不見底的恐懼、驚愕與懊悔。
但那些都沒有用。
我站直了,緩和了一身的氣:「真覺得我有錯你就去告我!要是覺得我沒錯,現在去祠堂給我奶奶跪着磕頭,她養你幾年,你就磕幾個,你與我們長房恩斷義絕,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要求你做背叛你二房的事情。」
應祁抬頭看我一眼,這會兒都快成幽靈了,空幽幽的看我,空幽幽的轉身空幽幽的走,但他大概沒力氣了,最後停留在我外院門口,上頭掛着個老大的紅燈籠,我特意準備的,他在紅光下看起來卻不喜慶。
他不為我高興,不為我奶奶高興,不為他養母高興。
高寒熵熱鬧看夠了,看明白了,終於也走過來,輕輕嘆了口氣:「弟妹是有點累了。外人看我們,是多艷羨,多富貴,可只有我們自己一眼望出去、才能看到自己真正身處怎樣的世界,就像現在這樣,人站在那宅門下頭,真是好大一個『囚』字。」
喜歡和仇人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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