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仇人談戀愛 論道:惶惶(下)

    傅鳴堂生性多疑,人又自卑,應祁跟了他這麼久,從齊承吐出那句話起就曉得是完蛋了,那話也屬實刻意了些。

    時時絕無可能是挑釁長輩的人,別說現在長房不穩,就是登峰造極,也絕不會不敬二房,她最大的夢想從不是長房崛起,她是要整個傅家安寧。

    一想到這兒,傅鳴堂一走應祁就迫不及待、拖着齊承到小道上,照臉就是一掌,齊承讓打蒙了,卻也沒資格還手,畏畏縮縮的低下頭,果然是了,他那一套糊弄本就虛情假意的傅鳴堂管用,到了應祁這兒純屬瞎扯。

    可不麼,雖然意思一樣,但小姐沒說的那麼直接,人家說的是:被暗殺了,受傷了,生病病了,二叔,怕怕,救命!然後麻煩您來一趟臨江吧,生日想在鏘山過,不敢出門了。

    但凡換個語氣,加點動作,分明就是撒嬌,而且,鏘山也是二房的宅院。

    應祁見着齊承這副看似委屈的模樣就噁心,也不曉得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能做出這種神態,恨得咬牙切齒指着鼻子就罵:「你有仇有怨找秦柯報去!別忘了,秦柯也是咱自己派出去的人,是二房學生,你把這事兒歸在時時頭上,分明就是欺軟怕硬!」

    哦,實話說的真有夠直接。

    能怎麼辦呢,真斗又鬥不過秦柯,人家的能力是上名校花大錢砸出來的,初入社會還有專門的老師傅帶着通曉人情世故,他呢?他是自己摸爬滾打,進傅家之前都認不得幾個字,挨了多少罵,受了多少打,又給人家當棋子扔進老宅盯着太太,稍不注意就是殺身之禍,這些東西都挺過來了,還是應祁倒霉跟主家離心才讓他鑽了空子,還是在人家下面,行,也行,畢竟應祁還有跟主家一塊長大的情分在,可是秦柯呢?

    這就是命啊,他小半輩子得到的東西,不及這個小姑娘剛剛登場,就算她也被當做棋子又怎樣呢?其實她早就被發現了,偏偏遇上一個最心善的主家,小姐心軟,對她半句重話沒說,甚至只當看不見,她還順利跟小姐身邊的人結婚,生子,現在也樂悠悠的過着,齊承其實並不嫉妒這些,他就是想不通,為什麼秦柯已經得到這麼多了,怎麼還非要跟他搶管家的權力?

    一個管家而已,野心昭彰的人,卻連管家這一點權力也不肯讓給他嗎?秦柯憑什麼瞧不起他啊?

    憑什麼不恨她呢,能力不及,信任不足,不也就只有摧毀她的底氣這一條路了麼,她的底氣就是傅惜時,只要她一敗塗地,傅鳴堂不會留下與此事有關的任何人,就像從前的喬禾兒,只有這樣,秦柯才該回到她作為棋子的路。

    至於眼前這個應祁,齊承本無心將他怎樣,也沒有能力,他若非要照着從前的路走,那也是他自己的命了。

    想到這兒也算精神勝利嘍?齊承恢復平靜,躬了躬身:「應哥想多了,我只是把小姐的意思轉達,二爺什麼心思,難道小姐真是一點不知道嗎?其實應哥你自己也這麼覺得,不然為什麼自己不說,推我上前,她執意如此,我轉達就是了,總不能主家彼此嫌隙,我還要兩邊給人家說謊去了。」

    「你……」

    齊承早已不再等,轉頭消失在林木陰翳之中。

    =================

    四日三夜,坐在同一個地方見證日升日落,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

    威廉其實聽得到身後眾人的喧譁恐懼,只是他也不敢,他不是不曉得一個死了的人應該怎麼處理,只是不曾想,現在這個「死了的人」成了陪他走過半生的妻子,也大概誰都不敢想的,梁韻就這麼死了。

    世人死後,都要離開最親愛的人的,哪怕活着的人再有通天的本領,也再也見不到她了。

    所以在這裏多瞧幾眼妻子的屍體也是好的吧?

    他一直呆呆的,也不曉得是何時泛起波瀾,痛痛快快老淚縱橫,十六歲失去兩個兒子,老了失去妻子,他還是什麼都沒剩了,也不對,剩了,他還是有個兒子留下了的,可惜偏是唯一惦念的侄女騙了他,找回兒子的好心情沒升騰到哪裏,又被侄女給了致命一擊。

    傅惜時和她的父親一樣,都是騙子。

    許久深深嘆了口氣,整個房間裏已滿是死屍的味道了,梁韻就那樣歪着頭,死前必然掙扎,於是模樣十分悲慘,難看極了,她從未這般難看過,想必午夜回魂自己看見了都恨不得老老實實的死,怎麼好看了一輩子,就失誤了這麼一次呢。

    威廉莫名笑了,似乎就在眼前,他見着了梁韻在他眼前拍着腦門無奈的說這話。


    死也別讓她這麼狼狽的死了,她要是什麼時候想他了、回來看看,也會不高興的……

    剛想到這兒,身後就傳來極淺的腳步聲,他想,誰敢在這個時候進來呢?頗有膽色,這個腳步也實在熟悉的很。正琢磨着,一雙腳已經停在他身旁,顫抖的手輕輕搭了搭他的肩。

    威廉抬眼一看,突然就被浸入熱水裏似的,雖然同樣是窒息,至少是溫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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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你怎麼回來啦?」他大抵是用了一聲最輕柔的話了,真怕把人嚇走。

    那刻連南行都是難過驚懼帶着訝然的。

    他好像壯了點,不是三年前走時瘦的杆子似的模樣了,神色看着也成熟了些,自由生活了一陣兒,他總算有了點人氣兒,威廉問話像是勾起回憶,眼淚啪嗒一下掉下一滴,此後就一發不可收拾,連話也說不順了,伸手捂着臉倔強的不給人看。

    威廉拉着手腕把人家拖下來,像是找到感同身受的知己,抱着孩子的腦袋一陣兒一陣兒的拍:「不哭,不哭……」

    南行許久才緩過來,還緊緊抓着他的手,反過來安慰他:「梁姨睡了,你別在這兒擾她了,讓她睡會兒……」

    威廉搖了搖頭,多慈和的摸了摸南行的髮絲:「你不必騙我,我知道,她死了。」

    南行的眼淚又成了斷線的珠子,威廉其實知道,他也恨梁韻的,只是人生短暫,他的日子就更苦了,又是人質,又帶着最重的病,所以哪怕他憐憫,南行也只能待在那個小小的金絲籠子裏,多期盼的遠望天邊的風光,他的世界就只有那麼一點大,梁韻扮演着養母的角色,佔了一大半。

    好可憐啊,突然就覺得他好可憐,害了他一輩子,回頭家人死了他還要回來看看的,他還要為殺死他的兇手難過的。

    威廉扶着人起來,自己卻也沒力氣,南行又趕忙反過來扶他,一步一步、腳踩着棉花似的出去,外面好多人等着了,南行給他們衝鋒陷陣,本來怕的要命四處找理由請假出差的都回來了,扒着門框往裏瞟,威廉一出門,又貓着腰等吩咐。

    「火化吧,然後、籌備葬禮,這個星期給辦了,請誰不請誰的自己看着辦。」威廉扔下一句話就走,家裏一堆管事還在原地站着,還是南行悄悄回過頭來,使了個眼色表示沒事了,他們才鬆了口氣,一湧進去,三下五除二給梁韻屍體收拾好了準備發喪。

    四點鐘的時候消息一下子傳遍臨江,不出所料,前半個小時風起雲湧,突然一下子又泄了氣,變得死一般沉靜。

    南行回來就是南行主事,反正和韻從頭到尾也就這麼幾個主家,威廉夫婦加上兩個小主子,他一路照顧着威廉安穩吃飯睡覺,威廉睡過去了才鬆了口氣,敢情傅惜時是善良多了,還得謝謝她呢,沒真讓自己送死。

    江以南臥底是出門,他臥底好歹是回家,再爛的家也是家。

    南行出了家門打算去和韻看一眼公司動靜的時候、太陽終於要升起來了,從遠處山頂冒出一點點光,。以南多少教過他一點管理公司的招數,只是日子久了記憶有點模糊,他便在路上一直念叨,總算想起來一點,可惜沒來得及笑呢,不知走過哪個拐角,肉體猛地顫了一下,指尖都虛軟無力,緩緩抬頭,迎面走過來一個人。

    小姑娘穿着精緻的裙子,打扮的像洋娃娃,沒帶任何表情,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抱着小熊玩偶一步一步的踏過來,哪怕記憶里根本沒有這個人的任何信息,只看那一雙在陽光下淡淡閃着墨藍色幽光的眼睛他就認出來了,頓時那顆不屬於自己的心臟也顫動。

    算起來,也是十六年未見了,其實十六年前還是很親的。

    「默、念。」

    南行機器一般彈出這兩個字,他陷入一種沒由來的平靜,見到妹妹,沒有興奮,也沒有傷心難過亦或是別的什麼,他只是驚訝的發現自己仿佛很早就猜到了這次見面,預料之中。

    而默念也是一樣,可她這次選擇更熱烈一點,走近的時候扔下了喜歡的玩偶,快走幾步猛地撲上去、抱住那個陌生的身體,南行也順手抱住她,自然地自己都想像不到,低下頭,望着妹妹那小小的身體在自己懷中一動不動,只說了一句話。

    「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沒有驚喜,沒有意外,平淡的仿佛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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