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賊 編外篇龍椅和女孩兒

    在有些人看來，這只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椅子——普通的四條腿兒、普通的兩個扶手、普通的一付靠背……它的用料雖是上好，但也比不過價比黃金的紫檀；它的做工雖細，卻絕對不是出自哪代的神匠大家之手……

    可在另外一些人眼中，這把椅子卻是再尊貴不過的神器！它穩定的四條腿兒象徵着「四海生平」；左右的扶手寓意着「文治武功」；甚至那樸素的靠背也有「國之依持」的說法兒……

    沒人知道到底是「有些人」多呢，還是「另外一些人」更多一點兒；可在幾乎所有「另外一些人」的認識里，卻總以為自己佔了多數……

    它依舊靜靜的呆在那裏，呆在高高的高台上，呆了足足超過千年的光陰……

    現在，他也靜靜的立在那裏，立在它的旁邊兒，立了也快有一個時辰的光景……

    從他懂事起，他便經常這樣立在它的旁邊兒。只不過，之前的時候，他從來也沒立的這般長久；而且，通常的時候，它的上面也總會端坐着一個威嚴的中年人；而椅子的對面也總會恭恭敬敬的立着兩排噤若寒蟬的朝臣……

    它的名字叫做「龍椅」——當他三歲的時候，唯一可以坐在它上面的人這樣告訴他。他還說，普天之下，除了他以外就只有他有資格坐上它，所以他要他認真的立在它的旁邊學習他是怎樣坐着它的。

    這很難嗎？三歲的他還不是很能理解；但他想只要他長大了，自然便會明白。

    可現在，他長大了，卻反而更加不能理解。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他靜靜的立在它的旁邊看着他，看着那個威嚴的中年男人越來越加威嚴，也越來越加蒼老。看着他的一頭烏髮變得花白，看着他的臉上爬滿皺紋，看着他的腰杆兒日漸佝僂……

    他不明白，十二年的光陰是否能讓所有人都變得如此蒼老？他也不明白，如果並非如此，那個端坐在它上面整整十二年的男人又何必如此堅持？

    他是他的「父親」——當他三歲的時候，大他六歲的姐姐是這樣告訴他的。本來，他以為他只是他的「父皇」而已。難道那個「父皇」也就是我「父親」嗎？幼小的他還不是很明白。在他想當然里：所謂「父親」的人，應該可以讓自己騎在他脖子上當馬，也能夠掄起巴掌狠揍自己的屁股——可是，「父皇」卻從來沒有……

    雖然十二年的「長大」，依舊沒讓他完全明白三歲時所有的疑惑。可這十二年的「長大」卻也讓他明白了不少東西：有些是「父皇」教誨的，有些是「皇姐」教導的，還有些是那一大群各式各樣的太傅們傳授的，但更多的東西卻是他一點兒一點兒自己明白的——

    原來：自己的國家叫做宋唐帝國，自己的父親就是皇帝，自己的姐姐就是公主，而自己呢？就是宋唐帝國唯一的皇子，今天的太子殿下，今後的宋唐帝國之主！而自己的一家就是宋唐帝國最為尊貴的皇族——但，卻不是唯一的——

    原來:宋唐帝國的皇族自從千多年前立國以來就一直有着兩支：一支就是他自己的龍姓一脈，另一支卻是複姓「軒轅」的。據說，古老的宋唐帝國便是由這兩姓的先人共同創立的！所以，按照兩姓皇族遠祖的約定，整個宋唐帝國的江山由兩家輪流執掌，而輪換的條件更是簡單：某姓在位的皇族一旦沒了男丁，便由另外一家繼承大統，直到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為止。而之所以會有這樣奇怪的規矩，卻是源於這兩姓同樣奇怪的血統——

    原來：自從幾千年前開始，不論是「軒轅」一族還是「龍」姓一族，幾乎都是代代單傳，罕有例外！這便是兩族先人定下上面奇怪皇位傳承規矩的因由——畢竟，兩系皇族在同一代中俱無男丁的機會要小的多，這樣的規矩可以很好的保證皇族血統的延續。此外，兩族之間還有另外一條規矩：一旦某姓生了女兒，則必須嫁與另外一姓為妻。如果當時女方的家族已斷了子嗣，男方更必須把誕下的一個男孩兒過繼給女方家族——事情就是這麼離奇，也只有當這種情況發生的時候，某姓的後代中才會——也絕對會同時誕下兩個男孩兒！從無例外！按照這兩條規矩，宋唐帝國兩姓皇族的血統早晚會彼此交融混為一系——這可能也是當初兩族先祖定下這奇怪規矩的本來意願吧！可是，千多個年頭過去了；「軒轅」卻依舊姓着「軒轅」，龍姓也依舊冠着「龍」字；和千年之前一樣，他們依舊是兩姓——宋唐帝國的兩姓皇族！

    原來：也不知是否是造化弄人，還是天命使然；在宋唐帝國千多年的傳承中，開始的幾百年倒也罷了——宋唐帝國的皇位頻繁而「均勻」的在兩族間輪換。可到了最近八百年來，皇位的傳承卻穩定了下來：居然一直都是軒轅一脈繼承着大統，從無差池！諷刺的是：在這漫長的八百年中，龍姓一脈雖然依舊人丁稀少，卻也同樣代代沒缺過男丁！這樣看來：難道是老天爺鐵定了心腸，非要把這宋唐國的皇位永遠便宜了軒轅一族；而讓同樣血統高貴的龍姓子孫只能永遠的成為軒轅的外戚不成？

    世事無絕對，變化終於發生在了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當時的軒轅太子竟在尚未滿月時便告夭折！而當時的軒轅皇帝更是在痛失愛子不久突然駕崩！更絕的是，軒轅一族此時竟然連個女孩兒也沒有，艱難執著的傳承了幾千年的古老家族，就這麼生生的斷了血脈！而在當時，雖然「龍」姓皇族中也尚未有男丁，可龍姓的主母卻是有孕在身，按照八百年的慣例來看，將要來到世間的一定就是個男孩兒了！於是，他的父親自然而然就成了宋唐帝國的新皇——八百年來第一個龍姓的宋唐皇帝！也可能是以後永遠龍姓天下的宋唐帝國第一任皇帝！

    可是——

    誰也未曾想到——

    他的母親竟然誕下了個女孩兒！從而成了龍姓皇族八百年來頭一個沒生育男丁的主母！

    而「他」，也成了龍姓皇族八百年來最需要降生男孩兒時，而降生的女孩兒！

    巧合？

    悲哀？

    ……

    「太子！太子！」是姐姐的聲音，只有姐姐才知道「他」會到這裏來；也只有姐姐才會來這裏找「他」！

    「太子！幹嘛又在這裏發呆？已經很晚了，快些安寢吧！」姐姐的聲音還是那麼柔柔的，就像附在「他」的耳朵邊兒上。可「他」知道：姐姐照例正遠遠的站在台下。雖然她是他的女兒，她是「他」姐姐，她是公主；可她依舊沒資格站在這裏——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矩，是體統！任何人都不能逾越！

    「嗯，我這就下來。」

    「太子，你今天又跑哪兒去了？害的父皇又大發脾氣！」

    「沒去哪兒，只是隨便逛逛。」

    「你可是太子啊！將來的一國之君！不能總是這麼胡鬧了！」

    「嗯。」

    「看看你！又野到哪兒去了！怎麼臉也腫了？疼不疼？快去姐姐那裏，我給你敷點兒藥！」

    「嗯！」

    「要是被父皇知道了——」姐姐伸手輕觸着「他」的臉頰，一臉的痛惜。

    「姐姐——」「他」呆呆的望着姐姐；姐姐比「他」大六歲，雙十年華，美的就象是一支嬌艷的海棠。

    「嗯？」

    「姐姐你好美！」「他」呆呆的看着姐姐；姐姐比「他」還要高上一頭，身段曼妙，婷婷裊裊。

    「嗯？」

    「真的！姐姐就是美！可要不穿這身衣服會更美的！」「他」呆呆的看着姐姐；姐姐的面孔比「他」娟秀，青春俏麗，只可惜穿了一身古板的貴婦宮裝。

    「唉——」姐姐頭一次在「他」面前嘆了口氣，「太子殿下，姐姐生下來就註定了是他的妻子；即使他已經過去了十五年，姐姐也還得是他的妻子。一輩子也只能是他的妻子……」

    「為什麼？」「他」的聲音開始激動，不僅是為了姐姐，也是為了「他」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唉——這是祖宗立下的規矩，太子殿下——」

    「別叫我太子殿下！我明明是你妹——」「他」幾乎是嘶聲喊道，卻馬上被姐姐緊緊地捂住了嘴巴。

    「住嘴！住嘴！」姐姐的聲音里透着少有的嚴厲，惶恐；或者——還有些淡淡的悲哀……

    這間房子是宋唐帝國最大的房子，這裏在白天金碧輝煌，從這裏發出的聲音舉國皆聞；可現在是晚上，沒有了燈火，這裏同樣昏暗無比，這裏的聲音永遠不會宣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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