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金夏——刀筆間的抗爭 第二十八章『楊公公的多子多孫夢』
一年前，昭宗對能夠收回西川抱有無限的幻想，他幻想能夠將這塊肥沃的土地作為自己一掃天下的本錢，他更堅信自己上台後採取的一系列政策會得到良性的回報。可王建的橫空出世卻將他的幻想擊得支離破碎。
大順元年六月昭宗即位，十二月開始對西川下手，中間僅僅相差半年，在這半年時間內他籌措軍餉，重組神策軍，雖然最終沒能收回西川，但通過這件事他終究還是扳倒了田公公。即使是借了王建之力，可事件本身對各路藩鎮或多或少還是起到了很大威懾作用。
更難能可貴的是這還不是昭宗全部手筆，因為在對西川下手後，轉過年來的大順二年，昭宗把主要工作任務全部放在了打壓宦官上。
李曄能夠成為如今的昭宗，楊復恭可以說是居功至偉，正因如此，楊公公也居功自傲的很，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李曄親身經歷過僖宗朝田令孜一手遮天的黑暗年代，他對田令孜恨之入骨，對其他宦官自然也沒什麼好臉色。
可李曄又不得不依靠這些宦官，因為他自己本身就是宦官扶植的，然而想要重整朝綱，把持權力就必須要向宦官開戰。
朝廷內三大家族的勢力根深蒂固，就算是各地藩鎮，大多也都有宦官的勢力，想要一舉肅清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更何況如今楊復恭大權在握，他根本不會給李曄機會。
其實，相比胞弟楊復光在軍事上的才能和傑出的人脈關係，楊復恭在權力爭鬥方面做的也很出色，只是在內廷這個步步驚心的地方混，該低調的時候就必須得低調。可現如今田令孜被扳倒了，李曄剛剛登基不久，自己又大權在握，低調給誰看？
現在的情況是楊復恭的自我感覺很良好，在他眼裏李曄就是個孩子，其實事實也正是如此，畢竟他比李曄多混了幾十年，所以李曄那點小心眼，包括大力提拔新人，和宰相們議事時刻意避開自己，這些都在楊復恭的眼睛裏。有時候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只要李曄不觸及自己的切身利益，他也就隨着這個乳臭未乾的孩子怎麼折騰了。
可問題是李曄並不是一個甘於平庸的主，伐西川一事已經充分證明了李曄的報復。而在朝廷內扶植新人排斥宦官已經滿足不了他了，所以他便開始着手地方工作了。
一次，李曄的舅舅王瓌要求外任地方上的一個節度使官職。這種重大官員的任職李曄是不敢擅自作主的，同時也為了表示對楊復恭的尊重，他便問楊復恭可否予以任命。
當年，三大家族也好，田令孜也好，能夠在朝廷內呼風喚雨全靠他們手中把持的神策軍，可現如今神策軍已經在黃巢大王和李克用的輪番摧殘下重組，權力早已不再是楊復恭所能掌控的了，如果再讓李曄掌握一些地方權力，那麼後果將不堪設想，所以楊復恭便對李曄說：「呂產、呂祿敗壞了漢朝；武三思敗壞了本朝。外戚一定不能用為封疆大吏，可以封他當個閒職，否則，怕他有了地盤之後，不聽朝廷的指揮。」
楊復恭一口回絕，因此，王瓌沒能當上節度使。但是，通過這件事楊復恭也意識到李曄終究不是池中之物，他不像他那個僖宗哥哥一樣，只會稀里糊塗的混日子。這次他提出讓王瓌出任節度使，雖然被自己以外戚會擁兵自重為藉口回絕，沒能成功，但下次呢？自己總不能老逆天子之意吧？
想到這裏，楊復恭覺得不能再任由李曄這麼下去了，他決定給李曄一些警告。至於怎麼下手，楊復恭也早已想好了。
「你不是盤算着讓你舅舅外出領兵嗎？那就如你所願，讓他外出。」
在拒絕李曄不久之後，楊復恭又突然主動提出讓王瓌出任黔南節度使，然後在他興高采烈的前往黔南的赴任途中，派自己的親信把他所乘的船弄沉，王瓌一家及僕人就這樣稀里糊塗的全部遇難了。
皇帝的舅舅無緣無故的死了，總要有個說法，事後追究責任時，楊復恭很坦誠的對李曄說：「陛下，這就是一個意外，王瓌是因船壞而遇難的。」
這樣的說法李曄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楊復恭在扯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久之後，李曄得知了舅舅的真正死因。同時，他也對楊復恭痛恨也終於到達了頂點。
無論是個人恩怨，還是對權力的爭奪，楊復恭都成為了李曄的最大敵人，因此李曄決心定要將其剷除。
就這麼決定了！
楊復恭也知道自己的缺德事幹得有些過了，為了避免被皇帝找茬，楊復恭必須得抓緊時間了。當然，抓緊時間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要大力鞏固政權，廣植黨羽。因為只有自強不息，李曄才會有所顧忌，才不會輕易動自己。
然而他忘了一點，李曄是皇帝！
一部二十四史，有無數的例子告訴我們和皇帝爭奪權力，無疑是自尋死路。
在李曄眼裏，楊復恭越是這樣，他便認為楊復恭越不知收斂。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讓楊復恭做得越大，自己也就越危險，能捧起便能摔下，李曄深知這一點。
可楊復恭卻不這麼認為，站在他的角度來說，現在只能進不能退，退，難道李曄就能放過自己？只要自己有足夠的權力，別說李曄不敢輕易下手，就是自己對李曄下手也是輕而易舉。
封建社會家族利益是首要利益，皇室本身就是一個龐大的家族，但是太監是沒有龐大的家族作為支撐點的，說白了就是不能人道，沒兒子，於是許多優秀和機智的太監便認起了乾兒子，從而維持這種關係。在這其中乾的最棒的當然就是所謂的三大家族。
楊復恭自己也是通過認乾爹才混入三大家族其一的楊氏家族中的，然而慢慢做到今天這個位置，既然這樣可行，他便將拜乾爹、認乾兒這種方式發揮到了極致。
當然，上有好之，下必從之，楊公公喜歡別人叫他乾爹，很多文武官員為了找靠山，就認下了楊公公這個乾爹。
事實證明朝廷里有乾爹的人是很有前途的，楊公公的乾兒子們大多平步青雲，其中更有大部分人都被其委任重職，並派往各地任刺史，把持地方政權。
皇帝的舅舅要求去地方，立馬就被整死，楊公公的乾兒們去地方，就是一句話的事，這差距也忒大了，所以甭客氣了，叫乾爹吧。
這樣還不夠，楊公公還是一個有着多子多孫夢想的人。雖說是個太監，不能生兒育女，但思想不能落後。為此，他又收了六百個宦官為乾兒子。
同為太監大家多少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楊公公很高興，小公公們更高興，因為他們也都被派往各地做監軍配合刺史和節度使，乾哥倆一起牢牢控制軍隊。
通過這種方式，大權已盡在楊公公的手中，為了顯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同時也能給李曄起到威懾作用，楊公公還給自己弄了個別號叫「外宅郎君」。
李曄很清楚這樣的楊復恭是很難除掉的，即使是恨的咬牙切齒，也拿不可一世的他沒有一點辦法。而且正當此時，伐西川一事也是沒有一絲進展，所以李曄也就忍了。
可忍終究不是辦法，再這麼妥協下去，楊復恭就要把手伸到自己身邊了。李曄現在就想儘快把楊復恭整倒，時間拖的越久，現實對自己就越危險。
幸運的是現實卻並沒讓李曄等太久，很快李曄便想到了辦法，問題恰恰就出在了楊公公多子多孫的夢想上。
所謂：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楊公公幹兒子挺多，兒子們的想法自然也就多了。所謂的想法多，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咱都是在朝廷里混的，憑什麼就得不要臉得認一個老太監當乾爹。說的再直白一點咱就是想要借着老太監的勢力往上爬，而李曄抓的就是這一點。
挖社會主義牆角，薅外宅郎軍乾兒。
楊復恭認乾兒開得價碼是節度使，是監軍，李曄就開禁軍統領這個價碼，爭取多拉攏一些楊復恭身邊的人。
這其中最為優秀的代表便是楊守立。
楊守立其人，首先，他不是一個小公公，他本名叫胡弘立，官為天威軍節度使。其次，此人勇武過人，士兵們都很怕他，名聲在外，此前也有過登場。
李熅事件後，僖宗從成都回駕鳳翔時，曾經遭受到李昌符的攻擊，起因就是因為李昌符和這位楊守立同志爭道，進而發的衝突。不過，楊守立同志自己捅出的簍子，自己能解決，硬是將李昌符打敗，並把他趕出了鳳翔。
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這樣一位勇將整天對楊復恭卑躬屈膝，裝孫子、當乾兒着實可惜。而自從他進入了李曄的視線後，李曄對他也是極其的看中。
薅乾兒行動就從此開始吧。
說是薅，其實就是拉攏。從古至今挖牆角搞拉攏這種事，沒有足夠的表示是不行的。
當然，開得起足夠的價碼還不夠，在面對他的老闆時，還要表現的漫不經心。李曄在這方面顯然做了很多功課，在一次閒談中，李曄有意無意的對楊復恭說：「你有個叫守立的兒子吧？我想叫他到宮裏擔任守衛，你把他領來吧。」
楊復恭顯然不知道李曄是想挖牆角，很樂意的便答應了。楊守立領進了宮後，李曄當即封其為禁軍六軍統領，並賜他最高榮譽，賜姓李，御名順節，寵信非常。
楊守立頃刻間變為李順節，牆角被挖，楊復恭還毫不知情，他太相信這位乾兒子了，或者是太相信自己了，還很高興，自己的乾兒子升了官，又負責宮中守衛，李曄的一舉一動就盡在掌握之中了。
李順節當然也很高興，在楊乾爹手下打工，也就是一個天威軍節度使，官大官小暫且不說，自己這麼一個憑真本事吃飯的人，拜一個老太監當乾爹，名聲實在是不怎麼好聽。更何況自己這個節度使當的也不是那麼得稱心如意，軍隊有楊乾爹管着，身邊的監軍又是楊乾爹親信，吆五喝六的，還不能得罪。
現在好了，升官發財自然是不用說了，關鍵是照這樣的勢頭發展下去，以後的路就是甜蜜蜜。拍楊復恭的馬屁那就叫拍馬屁，拍皇帝的馬屁，那叫忠心耿耿。
不過，李順節心裏也很清楚，皇帝給了那麼多好處，肯定不是白給的，總拍馬屁肯定是不行的。皇帝和楊復恭現在已經形成了針尖對麥芒，選擇了皇帝這個陣營就勢必要向楊復恭開炮。
但是和楊復恭相比，自然還是皇帝給的好處更大，也更有發展前途。所以他選擇了後者。過河拆橋，這是官場上的悠久傳統。
一年之後，他會極其後悔當初的選擇，只是現在他預見不到未來。
為了博得皇帝的歡心，李順節就此展開了對乾爹楊復恭攻擊，經常向李曄打小報告，揭發楊復恭的種種不法行為。而自從李曄籠絡住李順節以後，對楊復恭他也開始施以顏色了。
一日，李曄和宰相們正在延英殿商量西川陳敬瑄、田令孜的事情，楊復恭因為有事要面見李曄，便讓轎夫一直把自己抬到大殿上，直到李曄跟前才下轎。
宰相孔緯看到後十分氣憤，便對李曄說：「陛下身邊就有反叛之人，何況那些鞭長莫及的地方？」
李曄聽到後知道孔緯這是在針對楊復恭，假裝吃了一驚，忙追問是誰。孔緯指着楊復恭鼻子就說：「就是楊復恭！」
楊復恭剛從轎子裏出來便受到莫名其妙的誹謗，都還沒反應過來，心說，這唱的是哪出？連忙下拜，對李曄說：「臣豈是背叛陛下之人！孔大人何出此言？」
孔緯冷哼一聲，轉而又對李曄說：「楊復恭不過是一個奴才，竟然乘着轎子來大殿，成何體統。而且他還廣結黨羽，到處認乾兒子，這些人不是掌典禁軍的將領就是地方上的節度使和監軍，這不是明顯地要造反嗎？」
楊復恭這才明白過來，這並不是孔緯莫名其妙的誹謗，而是有預謀的，連詞都是事先預備好的。急忙辯解道：「我收養壯士是為了廣收人心，更好地輔佐皇帝。」
這時候，李曄厲聲說：「你說這些都是為了收攏人心，替國家着想，那為什麼不讓他們不姓李而姓楊呢？」
楊復恭這下傻眼了，面紅耳赤，無言以對。
此後，楊復恭和李曄的矛盾便徹底公開化了。
李曄整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給了楊復恭迎頭一擊。但楊復恭又乞是泛泛之輩，睚眥必報的他立即決定給予反擊。
「如今我大權在握，還反了天了不成！」
他開始寫信給他在各地的乾兒子們，授意他們擁兵自立，不給朝廷進貢。
通過這一年來的努力，李曄已經將楊復恭身邊的牆角挖了個遍，雖說只籠絡了楊守立等一小部分人，但其餘大部分的人李曄也有接觸。此時這些人就像是牆頭草，風往哪邊吹，他們才往哪邊倒，所以當楊復恭的下達地方後，具體實施並不是像他想像中的那樣。
當然，楊復恭畢竟還是老辣的，出來混沒幾個心腹怎麼行？還是有人執行他的命令的，這其中乾的最棒的要屬龍劍節度使楊守貞和洋州節度使楊守忠。這哥倆收到楊乾爹密信之後，立即便展開了行動，開不向朝廷進貢，並且還上書攻擊朝廷。
楊復恭總算是立馬做出了反擊，對此，李曄更是毫不示弱，他現在佔據上風，所以做的更絕。
轉過年來的大順二年年頭，由於伐西川之役正式拉開序幕，李曄便以楊復恭年事已高，不能統軍為藉口，趁機收了他的兵權，轉而派他到鳳翔李茂貞那裏去做監軍。楊復恭針鋒相對，留在長安拒不上任鳳翔，同時，還上奏李曄要求回家養老，以此進行要挾。
李曄正愁沒有藉口能把這個老不死的一巴掌拍倒呢，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這老傢伙居然用了這麼拙劣的一招。
「真以為你的乾兒子們都還聽命於你？沒了你，爺照樣玩的轉。」
李曄心裏這麼想着，嘴上更是很爽朗的答應了楊復恭。「既然你有心回家養老，朕也不好勉強，那你就回去怡養晚年吧。」
這下好了，本來只想剝削兵權，現在連官職都免了，只給楊復恭留了一個上將軍的空閒職位。
李曄是舒坦的不得了，而楊復恭見自己要挾不成，反而失了兵權，惱羞成怒，一怒之下派人將宣旨的使臣殺死，然後自己逃到商山隱居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