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駢和黃巢可沒少打交道,從起初的蔑視到後來的畏懼,天知道已經撤出長安的他會不會再玩流氓戰術,直接放棄關中,到淮南耍耍。
經過再三思量後,高駢覺得與其在這裏等着黃巢來,倒不如主動出擊。於是,此前一向表現的畏手畏腳的高駢突然爆發了,他向四方傳布檄文,聲言將要入關中討伐黃巢,調發所巡轄地境所有軍隊八萬人、船二千艘,旌旗揮舞,軍勢旺盛。
然而,這種爆發也僅僅就持續了一個月,甚至都不到。因為在決定出兵後的這一個月時間裏,高駢唯一做的事就是等,他在等黃巢下一步的動向。終於,他等到了,率軍露宿於灞上(今陝西省西安市東南)的黃巢目光依舊還在注視着長安。
唐軍進入長安城後並沒有像預期中的一樣秋毫無犯,率先入城的程宗楚、唐弘夫因為害怕其他將領入城分去他們的戰功,竟不通報鄭畋和拓跋思恭,唐軍士兵們由於沒有約束擅闖居民私宅者無數,由於搶奪的金帛和掠取的妓妾太多,甚至連武器都不要了,儼然是賊軍的翻版。
晚些時候入城的王處存和程、唐二人不同,他的搶劫行動明顯更有組織性和紀律性,為了避免誤傷,他甚至下令軍士頭上繫上白色絲綢作為記號。這可樂壞了長安城中的地痞無賴們,不少人也紮上白絲頭,照樣掠人劫貨,使長安城內一片混亂。
率軍在灞上數星星的黃巢聽說長安城內的唐軍號令不整,而且又互不聯繫,於是決定率軍還襲長安。賊軍們在長安城待得太久,現在居然被趕出來了,也紛紛流露出了思鄉(溫柔富貴鄉)之情,進而士氣大振。
「我要讓你們永遠記住誰才是這裏的老大。」憤怒的黃巢下達了報復的命令:「要將那些幫助過唐軍的全數誅殺!」
賊軍人多勢眾,自諸城門分別進入,於唐軍在城中展開巷戰,唐軍士兵由於搶劫物太多,負重而走不動路,被賊軍殺得大敗,死者有十分之八九。
王處存的軍隊由於在搶劫的時候有嚴密的組織性和紀律性還稍微有些抵抗力,一番激戰後王處存收拾殘兵餘眾退出了長安到渭橋紮營。程宗楚和唐弘夫可就慘了,由於士兵們都被放出去搶劫了,這兩人差不多快成了光杆,直接就被賊軍砍死了。
鄭畋的三路前軍,一路被殺的大敗,兩路直接全軍覆沒,此時的賊軍聲勢更盛,諸路軍無不望其披靡,無奈之下只得下令暫且全部撤退。而一直揚言要進軍關中的高駢,壓根就沒有絲毫動靜。
高駢就像賣拐一樣把僖宗忽悠了個夠,在剛開始聽說高駢正在集兵的消息時,僖宗高興了好一陣子。只要高駢肯動手,他手下的十幾萬兵馬足夠黃巢喝一壺的了,自己回長安的日子就不會遙遙無期。
不一會兒,他接到前線消息,高駢的大軍開到揚州城外的東塘。
喲!在集結隊伍呢,很好。僖宗很高興,又過了十來天,李儼叫人來問,高將軍該出兵了吧,下面回報:「聽說高駢正在聯絡附近鎮海節度使周寶和浙東觀察使劉漢宏。」
僖宗聽到此報,明白了,高駢正在聯絡這兩人準備組團反攻呢。兵宜合不宜分嘛,高將軍打戰是行家裏手,這樣做是對的。
可又過了很久,僖宗再問:」高駢打到什麼地方了?「
田令孜卻報告說:」他們還在東塘。「
」東塘?是揚州城外的那個碼頭嗎?「
田令孜點頭。
僖宗是徹底怒了,一向很有修養的他也不禁破口大罵:高駢那個老不死的在搞什麼!先前他就一直不肯出兵,現在擺開架勢了,卻又學起了王八。他一個月以前就在那裏,就算是王八爬也該爬過淮河了,怎麼還在那裏!給我叫人去問問他要搞什麼鬼。「
十八道催促令發了下去,十八道解釋傳了回來,一會兒,高駢報告,我們這裏下大雨了,把道都淹了,部隊沒辦法開動。一會兒,高駢報告,天公不作美,接連大風,亂起沙塵一片,士兵眼都睜不開,只好駐營不動。再過一段時間,是上游漲水,江水洶湧,大軍沒辦法前進,反正高駢總有藉口。
當然,偶爾也有一兩天好天氣的,可不湊巧的很,高將軍請了軍師呂用之翻了翻黃曆,然後向僖宗報告:」這些天不宜出兵啊!容易出事。「
僖宗當場吐血,可最終解釋權在高駢手裏,為之奈何!
其實高駢並不是在刻意搞軍事拉練,他是在等人,等他的老大哥周寶。
周寶差一點就來了,聽說高駢兄弟準備反攻長安,他是很興奮的,這是好事,要是真的奪回了長安,這可是光宗耀宗,萬古流芳的大功勞,他的履歷表上正缺少這些東西。
於是,他連忙點起兵將,做好準備工作。準備會同高駢一起西行以救國難,好補上人生的缺陷。
可是,周寶漸漸發現了不對勁,他的這位老弟半天不動,對於這個問題,他決定去請教一下自己的幕僚。
偉大的先師孔子教導我們要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周寶是個好同學,他一問,幕僚就給他分析了:」高駢這個傢伙是個野心家,就算他不是,呂用之也不是個好東西,早就想吞併江東了,他這回駐兵不前,怕是要打我們的主意吧。「
正在這時,有一封信證實了幕僚的猜想。
高駢在東塘等了快一百個日出日落,星明星熄,直等到花兒都謝了,周大哥卻仍然沒來。高駢有些等不急了,所以便寫了一封信催促了一下,請周寶到自己這裏來商量一下進軍長安的具體軍事行動。
周寶收到信後,冷冷一笑,給高駢回了一封信,在信里,他回顧了高駢家的輝煌歷史:當年你們家爺爺就幹過這種殺同事賺人家兵馬的事,你敢玩點有新意的不?
高駢怒了,這算什麼事,不過讓你過來開個會,你就掀人老底,罵人爺爺。高駢連忙寫了封回信,指責周寶:你忘了我現在還是南面反攻縱隊的司令,知道什麼叫軍令如山麼?
這要是太平年間,官大一級壓死人,只可惜,現在處於亂世,手裏有兵才是硬道理。周寶對高駢的警告不屑一顧,為了嘲弄對方,周寶又寫了封回信:高司令,你忘了哥哥我也是節度使,手裏也是有傢伙的。我可不是你家的看門人。有本事,你來我這裏,我們練練。
高駢與周寶這兩位老相識,老兄弟自此舌仗之後,正式撕破臉皮成為仇人。而這兩位老鄰居在以後的日子時,不時隔江罵罵架,倒也打發了不少無聊的時光。
現在,周寶不會來了,劉漢宏也不是笨蛋,壓根就沒理武林盟主高駢的召喚書,高駢只好收拾收拾回家吧。
九月,高駢為自己的這次出征給出了最終的解釋,他給僖宗上奏中說道:我想出兵揚州,收復長安來着,可是,周寶和劉漢宏擋在我面前不讓我過去啊。
寫完信後,高駢拍拍屁股,領着他的八萬大軍回揚州。
整整一百多天,八萬大軍消耗了無數的糧食,連一個賊兵都沒看見,就打道回府了,這算什麼回事?
搞得再次進入長安的黃巢都長出一口氣:「噓,原來是嚇人的,害我虛驚一場。」這對黃巢來說絕對是一個好消息,然而更好的還在後面,因為在一個多月後,黃巢將得到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消息,一個差點改變其命運的消息。
黃巢在二進宮長安後,由於得知此前賊軍撤出長安時,得到了長安百姓的熱烈歡送,甚至還有些百姓拿磚頭、瓦礫招呼賊軍。所以去而復返對長安百姓也親切「慰問」了一下,縱兵進行屠殺,長安城血流成河,稱之為「洗城」。
六月,黃巢趁勝追擊,再次向西進兵。黃巢不敢去惹鄭畋,所以派了王璠去圍攻興平(今陝西省興平市),擊敗了在此駐紮的邠寧節度使朱玫。朱玫被逼無奈躲在興平城裏不敢出來,只好派人去鳳翔向鄭畋求救。
鳳翔:
鄭畋正在喝酒,他的內心是無比的苦澀,他亦從來沒有如此迷茫過。
自長安陷落以來,鄭畋樂此不疲的拉攏各路藩鎮,好不容易籠絡住了他們,也收復了長安,造就了一片大好的形勢。然而,頃刻之間就被白白葬送了。黃巢再度進入長安,也讓鄭畋感覺到收復長安恐怕真的是難比登天了。
想到這裏,他心頭湧起一股莫名悲傷。自己已盡人事,卻仍不能挽救大勢嗎?他一飲而盡懷中酒,辛辣而痛心。一位五十有六的老者,一位百無一用的書生,他真的已經盡力了。各路藩鎮在經此一役之後,也肯定不會再輕易出兵。
他面向長安,站在落日的餘輝中,留下了孤獨的背影。
大唐王朝只有一個鄭畋。
朱玫的求救情報送到鳳翔,鄭畋在極為有限的情況下派遣了鳳翔的行軍司馬李昌言率本部軍隊前往興平支援。然而,讓鄭畋更為頭疼的還不止於此,賊軍進攻興平,證明黃巢對長安以西已經重拾信心。而此時的鳳翔真的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僅士氣極為低落,更為重要的是倉庫也已經虛竭,給軍士的犒賞較之先前也越來越少。
可偏偏屋漏盡逢陰雨天。李昌言率軍趕到興平後,王璠早已經撤退了。在興平駐紮了一個多月後,李昌言感覺自己的機會將要來了。他在來興平之前,已經聽說了節度使府兵員很少的消息,所以他決定帶兵回去趁機奪取鳳翔。為了讓兵士們心甘情願的跟着自己造鄭大人的反,李昌言還故意以糧餉減少激怒部下。
十月,李昌言率領部眾從興平出發,回軍襲擊鳳翔。鄭畋聽說李昌言造反了,差點沒氣暈過去,登上城樓向城下的士卒喊話,希望他們能回頭是岸,士卒們都下馬向鄭畋下拜,說:「鄭相公確實沒有背負我們,事到如今也是迫不得已。」
事已至此,鄭畋也知大勢已去。與挽救這個王朝相比,自己的利益又算的了什麼呢,於是他又向士卒們說:「行軍司馬李昌言如果能聚集軍隊愛護人民,為國家討滅盜賊,雖奪得節度使旌旗,也可以說是順守。」
無論你對我怎麼樣,我只對我的內心負責。
——鄭畋
李昌言造反成功,奪取了鳳翔節度使之職,大喜之餘,也顧不得如何處理鄭畋了。失意的鄭畋只帶了幾名隨身侍從出發西赴成都行宮。
日西斜,那金黃的餘輝映在滄桑的枯藤老樹上,西去成都的斑駁古道顯得落寞而又淒涼。鄭畋相信終有一天會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然而世間之事,太清楚便會太痛苦,那殘酷的現實,往往能給人最大的打擊。
來到成都後,鄭畋再度為相,一年後,病逝於此。除了沒做到光復長安,他做到了當年郭子儀所做的一切,因為他面對的唐朝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唐朝。在離開鳳翔時,他就似乎明白了這一點,自己奔波吶喊,也不過是延緩一下唐朝的死亡而已。
根已經爛了,唐朝這棵蒼天大樹也快要倒了。
十一月,身處長安的黃巢聽說了鳳翔已落入李昌言之手的消息,笑的合不攏,立即派遣大將孟楷、朱溫進攻富平(今陝西省富平縣)襲擊拓跋思恭,唐軍被打的大敗,拓跋思恭也逃奔回本道。
自長安一役以來,唐軍的形勢急轉直下,諸道兵馬多被黃巢擊敗,逃的逃,退的退。更為重要的是前線諸軍已經群龍無首,無法協同作戰。
在成都渡過了一年的流亡生活後,僖宗顯然對新環境已經有所適應,僖宗有時甚至想,要是真回不去長安,就在成都這個天府之國終老一生也是不錯的。其實,這也是僖宗不得不做的打算,高駢不願出兵,鄭畋又回到了成都,中原的事情成了爛攤子。反攻長安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夢想。
於是,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又浮出了水面,主動找上了僖宗,願意擔任反攻總司令,收復長安。
這個人,我們很熟,他叫王鐸。
當年從江陵一敗後,王鐸同志被僖宗貶到洛陽成了退體幹部,等賊軍殺近時,他的腿腳還是很快的,一見風聲不對,就領着家屬進了成都。
朝廷流亡成都後,王鐸又迎來了政治上的第二春,再次拜相。可王鐸卻不想再在成都呆下去了,這裏只是陳家兄弟的天府之國。呆的越久,王鐸越覺得不是滋味,田令孜把持朝政,自己這個宰相毫未實權,還不如不做。
更何況,鄭畋的事跡已經鼓舞了他。或者說,他又有些技庠了。
原來文人真的是可以立不世之戰功,江陵之敗只是一個小挫折,吃一塹必能長一智,現在機會又擺在眼前,鄭畋回來了,總司令的位置又空出來了。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王鐸決定再嘗試一下領軍作戰,僖宗欣然應允,還派出了西門家族的西門思恭,給王鐸做監軍。
歷史的進程滾滾前進,處在其中的人渾然不知,他們只能或憑忠或憑義或憑利或憑名的在其中發揮着自己的作用。
現在,推動歷史前進的方向盤到了王鐸手裏。
唐亡還是齊滅?
王鐸相信是後者,他挺直了腰板,步出行宮大門,天空依舊灰暗,北風仍在呼號。大風之下,這位瘦弱文人的衣擺隨風飛舞,正如他的內心澎湃起伏。
洗涮江陵之恥的機會來了。
在對抗黃巢義軍的過程中,表現不凡的除了各路藩鎮和朝臣外,就要數宦官了。
原因並不複雜:宦官權力其實也是皇權的一部分,皇權縮小了,宦官權力也就隨之縮小。所以大小宦官為剿滅義軍是不遺餘力。
其中最出色的當數楊氏家族的楊復光。
楊復光麾下猛將如雲,猶以牙將鹿晏弘、晉暉、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等八人擔任都將的忠武八都軍最為驍勇。
楊氏家族在朝廷內,百年來培育的勢力不容小覷,不僅在內廷呼風喚雨,在地方上也和不少節度使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相比之下,田令孜只能算個暴發戶,雖然在朝廷上威風凜凜,但在地方上的影響力卻微乎其微。
在這種關鍵時刻,田令孜不得不對楊復光另眼相看,希望藉助楊氏家族的力量平滅黃巢。西門家族的西門思恭能夠擔任總監軍,多半也是出自這個原因。
隨着楊復光的戰功越來越大,楊氏家族也逐漸開始在朝廷楊復光的從兄楊復恭在朝內的地位也越來越高,不僅重新當上了樞密使,遇事也敢和田令孜爭執。
不過,這三股勢力雖然明爭暗鬥,共同目標都不會變,那就是剿滅黃巢!
下面即將出場的這位人物,在此前已有過登場,不過不是作為重要人物罷了。但是他將在此後平定黃巢起義中扮演重要的角色,下面讓我們拉開他的傳奇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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