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嘻,猜對了哦。」一個聲音驟然響起,在空間中一層層蕩漾開去。那聲音不辨男女,聽起來像是未發育的童聲。
葉臻找不到聲音的來源,靈識警戒地提示上方不遠處有什麼東西正在注視着他們,不由感到一陣發毛。她扭頭想跟玄天承說什麼,卻見他扶着牆蜷縮着身子,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成股淌下。她從未見過他這副模樣,腦中登時一片空白,搶過去一把將他攬進懷裏,摸他臉頰一片冰涼,睫毛上也染了霜色,連忙捏了個訣構築出結界,過了片刻才見他臉色好看一些。
玄天承從撕扯般的痛苦與漂浮的空茫中慢慢回過神來,視線逐漸聚焦,看清了葉臻滿是焦灼的臉。他想開口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來,腦中仍舊轟鳴不止,下意識地便往她懷裏蹭了蹭,汲取着那裏清明溫暖的空氣。
良久,瘀滯的氣海終於鬆弛下來,他長出一口氣,如同溺水得救的人一般大口呼吸着,艱難地伸手在地面上用靈力刻畫,一面說道:「此為『卍』,通俗來說,是個隨機迷宮。出去的唯一方法,便是弄明白編碼方式……我剛剛推算了一部分……路線的前半部分是這樣的,你要記好……時間也要算好……」
他說話有些費勁了,一筆一划都在努力對抗着空間對他的壓制。今日之前,他從沒想過這世間除了他母親還有比他血脈更為純粹的白家人。甚至,連昔日全盛時期的白音夫人也絕沒有這般強大的壓制力。
「推算,你什麼時候算的?怎麼才能算出來?」葉臻焦灼地問道,卻也沒有再問下去,只是拼命點頭,飛快地把他畫在地上的東西記在心裏。她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砰砰砸着結界,抬頭看去,只見透明的光圈上血紅的手掌印接二連三地浮現出來。森冷的帶着腐臭味的呼吸,幾乎就要穿過結界撲在她的脖子上。她忍住了沒有回頭看,只是傾盡所有加固着結界,一面抱緊了他,試圖用自己的身體幫他抵擋住更多的壓制。
她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反應這麼嚴重,而自己卻什麼事都沒有。事實上她什麼都不知道。這裏的一切實在太過離奇,讓她心中慌亂不已,渾身早被冷汗浸了一遍又一遍。
「你算不了。『卍』是用血脈筋骨編寫的,所有的變幻都與施術者心智融為一體。我能算,是因為我與他有血脈聯繫。」玄天承慢慢地說着,指尖靈力肉眼可見地開始枯竭。最後一筆勉強落成,他的指端也開始覆蓋薄冰。他勉強用靈力將其融化,卻見冰凍很快便捲土重來,索性放棄,任由碎冰慢慢順着手指爬上手背,用另一隻手從尚且溫熱的胸口摸出了一枚小小的吊墜,扯下來交到葉臻手裏。
「你做什麼……」葉臻被他手上不似活人的溫度凍了個激靈,隱隱意識到什麼,搖頭推拒着那枚墜子,「不行,要走一起走,你要是走不了,我拖也把你拖出去。」
「這空間影響不了你,有紅繩和這個吊墜,他也傷不了你。」玄天承注視着她,眸中還帶着溫和的笑,「路線記住沒?我現在可能暫時動不了了,這個任務得交給你……自毀裝置大概就在出去的路線中間的位置,我在吊墜中施加了咒術,等我緩一緩……你大概就能走到那裏,我會遠程告訴你剩下的路……如果裝置你一個人毀不了,你就先離開這個空間——你聽進去了沒?」說這些話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他皺了皺眉,喉嚨里一口腥甜上涌,怕嚇到她,便強忍着咽了下去,意識卻漸漸地有些渙散了。
葉臻本還勉強聽着他的吩咐,此時終於崩潰了:「我沒聽進去!路線我也沒記住!你給我起來,再給我說一遍!你休想躲懶!」眼淚啪嗒啪嗒落開始滴落,她隨手抹了一把,卻怎麼也止不住,「他媽的,炸就炸了,江州怎麼樣關我倆屁事!誰愛管誰來管好了!」卻也知道這是氣話,江州還有寒軒、百草堂、福興茶館、棲梧閣、歸來山莊,還有他們親愛的人,還有成千上萬無辜被牽連其中的黎民百姓。她手抖得厲害,壓根捧不住那枚墜子,墜子卻從他手上一躍而起,輕輕地掛在了她脖子上,自動打好了結。
「阿臻。」玄天承迷迷糊糊地推她,「你再不走,那路線我就白算了……」
葉臻賭氣似的一把扯下那墜子,也不管脖子上被勒出一道紅痕。她環顧着不斷縮小的結界,飛快地把墜子繞在他手上,捏了個安定訣護住他心脈,然後努力地把他背了起來,嘗試着催動「長相思」將兩人身體系在一起。她沒有用寒光刀,而是抽出了他腰間的玄月劍,拄在地上當拐杖,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她已經能體會到空間對他的壓制了。她自己走的時候沒有什麼問題,可一背上他,雙腳像是灌了鉛,肺像是浸在鐵水裏。手腕上的紅繩燙得幾乎要把她的手腕燒穿,符文如潮水般湧出,焦急地在兩人身邊打旋,吱呀吱呀地響着。
「怎麼就……不聽話呢。」玄天承囈語般罵道,聲音慢慢輕不可聞,「傻子,快放我下來。」他用微薄的力氣,嘗試掙脫她的手,又被「長相思」強硬地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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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亂動,我費勁着呢。有那力氣,不如算算後半部分怎麼走。」葉臻嘴裏滿是鐵鏽味,眼前金星直冒。她漸漸習慣了這種壓迫的感覺,加快了速度,甚至還能順手提劍斬殺突然冒出來的邪靈——她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他看起來也完全沒有力氣跟她解說了,管他呢,全砍了就是。
耳邊噼里啪啦全是不知名的看不見的東西撞在結界上的聲音,葉臻在莫大的恐慌中奇蹟般地鎮定下來,定定看向眼前不遠處的虛空中慢慢浮現的一個孩童的身影。
那孩子不過八九歲模樣,生就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和一張血色薄唇,眉心正中盛開着一朵妖冶的紅蓮。頭髮是銀白色的,比他的身量還要長,尾端逐漸變得透明,與周遭的雪色融為一體。葉臻注意到他穿的衣服並非九州制式,其上紅蓮活生生地開着,花瓣衍生交錯,隱隱有銀白蛟龍盤旋其上。
那孩子蒼白的手指一捻,一朵紅蓮落在他掌心,倏地燃燒起灼目的火焰,火焰正中隱隱浮現出一個虛幻的人影。葉臻眨了眨眼定睛看去,那人正是玄天承的面貌!她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玄天承伏在她肩上,呼吸還算平穩,眉頭卻緊緊蹙起,顯然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
「妄圖用不純粹的血挑戰我,不自量力吶……」小孩銀鈴般笑了起來,戲謔地看向葉臻,眼睛裏毫無天真,只有一望無際的赤色,「無知的幼崽們。」
「……幼崽?」葉臻狐疑又警惕地看着他。
「他才二十多歲,連個幼崽都算不上呢。」孩子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又撇嘴說,「他這身血可金貴着,用暗香疏影洗了二十多年,才洗出了如今的筋骨。要不是這樣……」他的臉突然就放大數十倍貼了上來,嘴裏的腥水滴答落在已經磨得很薄的結界上,「我早吃了他。」
葉臻一瞬間被嚇得失語,很快緩過神來,強自鎮定,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直直望進小孩似乎能蠱惑人心的眼睛,一字一頓說道:「你不會得逞的。」
「阿臻,這是幻影,本體不在這裏,別跟他糾纏。」玄天承氣弱的聲音響起,「出去要緊。」
「好。」葉臻應了一聲,回頭看他,擔憂道,「還撐得住嗎?」
玄天承微微睜開眼,目光落在她肩頭和雙腿滲血的傷口上,一下子黯淡下去,片刻才低聲道:「嗯。」他此刻無比痛恨自己沒本事,不能保護她不說,還要讓她受累,卻又無計可施,只能拼命對抗着渾身的劇痛,勉強在一絲清明中計算着迷宮的出路。
他緩了口氣,用力自己站住了腳,攔在葉臻身前,定定看着那面目猙獰的小孩,慢慢說道:「你嚇不到她。若非魂魄受制,你不會以孩童形態出現。」
小孩的面孔出現了一瞬間的渙散,很快又重新凝聚。他邪氣一笑:「那又如何?我無需魂魄歸位,就能讓你生不如死。別白費力氣了,老子想要江州沉海,那它就得沉海!」他說完,又轉向葉臻,「女娃娃,瞧你根骨奇絕,不如與我做徒弟如何?不然,我就把你一塊吃咯……」
話音剛落,就收到一前一後兩記掌風。他鬼影般瞬間閃出十來步遠,看着這一男一女,赤色瞳仁瞬間燃燒起憤怒的火焰,整個空間也跟着喀啦作響,寒冰盡數融化,取而代之的是千百朵盛開的紅蓮,蓮瓣瘋狂地生長着,赤色越來越鮮艷,接着與他眸中的火焰連成一片,猛地全都燃燒起來!
「都,給,我,去死!」
那一瞬間,葉臻從小孩的背後看見了一個頎長蒼白的成年男人的身影,他抬起的手指竟然全是森然白骨!無根的火焰從白骨上騰起,裹挾着熾熱的殺意,箭雨一般朝着二人碾壓下來!
葉臻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靈力變得極其稀薄,約等於無,腦中瞬間一片空白。玄天承一把將她攔在身後,左手握在她左手腕上,纏繞的吊墜和紅繩一道發出璀璨的金光,右手的水系靈力與嘴角鮮血一起如潮水般洶湧而出,將二人周身圍得嚴絲合縫。
「延之!延之!快停下!」葉臻恐懼的聲音縈繞在他耳邊,他其實已經不太聽得清了。全身都在抗拒靈力強行的運轉,超負荷的行進幾乎快要撐破筋脈。他沒什麼太多的想法,只打算殊死一搏。自己賭上二十餘年的修為,未嘗不能與這不全的魂魄有一戰之力。
高手對決,沒有什麼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有純粹的力量。葉臻眼前全是光波的劇烈碰撞,即便有水系靈力保護,也仍舊覺得渾身都被撕扯開再安放回去,頭腦越來越眩暈,旋即竟是身子一軟,猛地栽倒在地!
玄天承激戰中看到這一幕,手中靈力頓時一滯,對沖之下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也顧不得多管,徑直便要去查看葉臻的情況。卻見葉臻陡然睜開了眼睛,有些茫然地朝他看來,目光十分陌生,很快又帶上了難以置信,旋即瞳孔放大,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掌中陡然凝聚出極其澎湃的火系靈力,接上了方才塌陷出的空缺,與他的水系靈力相輔相成,牢牢頂住了紅蓮業火的攻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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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頭向他看來,瞳仁隱隱泛着水光。玄天承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泱泱?」
「是我。」少女嚴肅地點頭,「阿臻強行替你承受壓制,魂魄受損嚴重,禁咒隨之失效,我出來了。」她頓了頓,壓下了眼底濕意,「沒想到,十四年後再見,居然是這樣的情況。」她的臉色因為強烈的靈力衝撞而變得雪白,一面卻還有心思打趣,「白朝宗,我怎麼重來一次還能栽在你身上?不過你倒是比當年勇敢多了啊,不再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咳咳,公主。」玄天承抹了把嘴角的血,「打架呢。」
「時間有限,讓我貧幾句。」少女惆悵地咂咂嘴,一面上上下下打量着玄天承,那眼神十分熾烈,又帶着濃濃的眷戀,「真是羨慕阿臻,能擁有現在的你。哎,孤是沒趕上好時候啊。什麼時候能和阿臻見面呢,真期待啊……還是算了,讓她替我好好活着吧。」
她見玄天承不說話,像極了當年未央宮裏那個沉默寡言的伴讀,不禁生出逗弄他的心思:「喂,你怎麼回事?哦,孤知道了,你更喜歡她,所以不能跟孤多說話。」
「為什麼你老跟自己吃醋?是泱泱的時候跟阿臻吃醋,是阿臻的時候跟泱泱吃醋,我都不知道怎麼跟另外一個解釋。」玄天承無奈又鬱悶,「倒顯得我里外不是人。」
「哇,那你得哄我啊。」少女笑眯眯說,「我大概一會兒就得回去睡覺啦!你記得要哄阿臻。那個我什麼都不知道,吃醋是正常的。最好那個我永遠都不知道真相……」她眼角強行化成笑意的淚水終於有些忍不住了,淚眼朦朧地看向他,「朝宗,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裏……我也沒時間弄明白了。你到底記不記得我當年留給你的話?我把自己變成葉臻,讓你去邊境闖事業,不是想讓我們重走一遍老路。那些事到上一輩就該結束了……」
玄天承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聽着她絮絮叨叨的話,一時間心神震顫,還來不及思索答覆,就見少女眼中神色驟然變換。她驚詫過後,愣愣地看向自己手中熊熊的火系靈力,喃喃道:「什麼玩意?暈了一下,我還有火系靈力了?」
她接着朝他看來,他似乎能看見兩雙一般清亮的眼眸重疊在一處,其中清晰地滿滿當當地裝着他的身影。相似的音色,相似的神情,卻在細微處因為不同的十四年經歷而有着不同的表現。
這短暫的重逢宛如極端痛苦中幻想出的一場美夢,又分明是十四年中無時無刻不觸手可及的真實存在,他頓時感到眼眶一陣熱辣,險些忘了自己身處何處。
他無法說出那些海水般深沉的潛藏在歲月里的愛意,也不敢訴說自己失而復得卻仍舊患得患失的喜悅,只能一遍遍告訴自己,總算人還在,只要人還在,他心裏就不是空的。
葉臻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暈了一下意識全無,醒來之後不但身上筋脈痛楚全消,還獲得了火系靈力。她抬手抹了把眼角的淚水,感到莫名其妙,嚇哭的?可是為什麼心裏那麼難過?隨即後知後覺地發現玄天承神色也不太對勁。他們不是還在打架嗎?這是發生了什麼?
暫且不管這些,總歸靈力回來了——雖然她好像不太會操縱這火系靈力,但起碼不會再像個廢物一樣,讓玄天承重傷之下還要分心保護她。
不過她很快發現這火系靈力跟她很熟,用起來得心應手,而且源源不竭,已經超過了她冰系靈力的修為。這種感覺十分奇怪,就像是那天沒來得及細究的耍槍的熟悉感——跟上輩子學過似的。
她搖了搖頭不再多想,專心投入戰鬥。
眼下她與玄天承一道,凝聚出的靈力堪堪與紅蓮業火齊平,誰也不讓誰。在這個關頭,誰鬆一口氣,便會兵敗如山倒。可這畢竟是在對手的意識空間中,她知道玄天承是拿命在搏,自己這偷來的火系靈力也不知道能支持到什麼時候,跟這奇怪的小孩比靈力無疑是在慢性死亡,必須另尋出路。
在思考過程中,她腦中閃過許多猜測。當日在轉運使別院,陳崇緒額頭的第三隻眼睛也對玄天承產生了壓制,師兄們也說追陳崇緒時看到山頭黑氣繚繞,是否當時這個小孩真正的魂魄就附着在陳崇緒身上?那麼,他只能以孩童面貌示人,是否是因為他真正的靈體為師兄所傷,或者是被困在了那個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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