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昏沉,揮之不去的硝煙迷霧籠罩在京師的上空,雖然在李自成進城之後,很快便頒佈了不許燒殺搶掠的禁令,還處死了十餘名參與洗劫百姓的順軍士卒,但是,今天這一夜,依然不知有多少鮮活的生命消失無蹤。
下午時分,兵部尚書張縉彥企圖打開正陽門迎接順軍,但卻被大學士范景文、戶部尚書倪元璐、左都御史李邦華等人當場格殺,屍體四分五裂,首級掛上城頭。這也使得攻城的順軍大將劉宗敏因此大怒,親自指揮攻陷了正陽門,范景文等大臣被生擒,誓死不降,當場被劉宗敏斬殺。
劉宗敏麾下的部眾進城之後,基本上便是瞄準了京師中的富戶高門,一路劫掠,就像是一群衝進了羊圈中的餓狼。
攻下正陽門之後,看着范景文等人被砍下首級,劉宗敏這才出了胸中的一口惡氣。京師的繁華不是劉宗敏這樣出身的人可以想像得到的,跟隨李自成南征北戰這麼多年,期間經歷過不計其數的生死,直到抵達京師城下的時候,劉宗敏才深切的感受到,自己的好日子就要來到了。
李自成是他的結義兄長,拿下京師之後,自然是做他的太平天子。而他劉宗敏呢,則要享盡人間至高無上的榮華富貴,這天下是他劉宗明幫助李自成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到了這個時候,當然是享用回報的時刻。
一路殺來,幾十家京師高門權貴的府邸血流成河,從中獲取的數之不盡的金銀財貨讓劉宗敏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頭狼,他迫不及待的拿下正陽門,便是要到城內大開殺戒,攫取更多的財寶,這些都是屬於他劉宗敏的。
但事與願違,剛剛拿下正陽門,斜刺里卻殺出一支人馬,將劉宗敏的部隊截為兩段。
劉宗敏大吃一驚。還以為這是明軍在城內的埋伏,可仔細一看,面前的兵馬卻是大順軍的號服,看一看旗幟。竟然是制將軍李岩的兵馬。
劉宗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還沒喊話,面沉似水的李岩已經帶着幾十名親隨縱馬來到了他的面前。
「權將軍,陛下已經下旨,言明軍令不得藏白金。過城邑不得室處,妻子外不得攜他婦人,寢興悉用單布幕綿。可你的部屬為何不遵照執行?」
聽李岩如此一說,劉宗敏反倒是冷靜下來,他斜眼看看李岩,看到李岩的那一張英俊、白皙的面龐便是覺得厭惡透頂。
「李秀才,我順軍縱橫天下,靠的就是追贓追餉,沒有這些個補給,從哪裏來的這麼多的大軍追隨。闖王的命令不過是給天下人看的。老子追贓卻是幫闖王聚攏軍心,沒有了軍心,你拿什麼攻佔這京師?」
「權將軍此言差矣,陛下已經登基稱帝,如今這京師便是我大順的城池,這百姓也是我大順的百姓,權將軍如此一意孤行,就不怕失盡人心,釀起民變嗎?」
劉宗敏哈哈大笑,「你去問一問老子麾下的兵卒。尋常的百姓,我劉宗敏會不會去沾手,老子找的都是那些貪官污吏,憑着橫徵暴斂。積聚了金山銀海,我拿這些財貨補充軍資,順天理、合民意,有何不可!」
劉宗敏摸摸下巴,口中夾帶着戲謔之意,「我卻是忘了。你制將軍卻是河南的豪門出身,聽聞你的父親還是明廷的高官,難不成,你這是要保下這些前明餘孽,或者,你是想私吞下這些人的財貨?」
「你……!」面對着劉宗敏無賴一般的回答,李岩氣得說不出話來。
劉宗敏卻是沒工夫理會李岩,當即命令部眾衝散李岩的兵馬,徑直從正陽門入城去了。
「將軍!」楊翻氣的渾身亂顫,「這廝天天將闖王掛在嘴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就是闖王的結拜兄弟,對我等橫眉冷眼,百般羞辱,您……!」
「夠了!」李岩大喝一聲,「本將說過多少次,闖王已經登基稱帝,如今哪裏還有什麼闖王,只有當今的永昌天子!」
李岩狠狠的一夾馬腹,「走,前去向陛下呈報,請他定奪!」
……
承天門在李自成的面前緩緩打開,這一刻,李自成感覺自己的呼吸緊張的都要停止下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的皇城,即便是自己在夢中曾經不止一次夢到過它的模樣,但今日親眼看到,他才發現,現實中皇城的華麗、莊嚴,遠超自己的一切想像。
下午的時分,太監王德化打開德勝門,將李自成所部引入內城,晚間的時候,掃平了殘餘的抵抗,李自成這才抵達皇城承天門之外。承天門的防禦持續了一個時辰,便被擊破,順軍這才發現,原來,守城的居然都是些宦官。可見宮內已經徹底是無人可用了。
拉着馬韁的雙手不禁有些顫抖,這讓李自成對自己不禁有些鄙夷,振作起精神,深吸一口氣,將胸中翻湧的情緒壓制下去,偶一回頭,卻是看到王德化跪在城門外一具屍首面前掉下了眼淚。
田見秀、李過、袁宗第等一干將領都是喜笑顏開,李自成卻是有些奇怪,用馬鞭一指王德化,「你這是何故?」
王德化轉過身來,用手抹去眼角的淚水,「回稟陛下,此人是內宮東廠提督張雲漢,卻是奴才的老上司,對奴才多有照拂,想不到,竟然是戰死在了這裏!」
李自成看看張雲漢的屍身,身中數十支羽箭,鮮血已經流干,面目蒼白之極,顯然是死了多時。
李自成微微點頭,「這些人雖是內官,卻都是忠義之人,朕亦是感佩,便將他們都厚葬了吧!」
王德化連連磕頭,「謝陛下洪恩!」
李自成率眾策馬進入承天門,剛一進城門,身後便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嘖嘖讚嘆聲,讓李自成一時間也不免有些心醉神迷,多年來的征戰,卻是未曾想過真的盼來了這一天,想想宋獻策的「十八孩兒主神器」的讖言,或許自己真的是天命所歸呢!
甬道兩側,大順軍發現了不少身穿囚服的人。其中竟然還有自己之前派進城來的太監杜勛。
杜勛一看到李自成,當即嚎啕大哭,跪在地上,雙腿屈膝向前。攔住了李自成的戰馬。
「陛下!陛下!奴婢竟然還有再見到您的一天啊!」
李自成打量一下杜勛,滿臉都是鞭痕,顯然是吃了不少的苦頭,這才溫言撫慰道:「不要哭了,如今大軍已經攻陷京師。今後內廷少不得你的位置!」
杜勛連連叩謝,破口大罵張雲漢。李自成卻是沒工夫理會他,卻是看到了旁邊跪伏的百餘人,有老有少,卻是不似太監。
「他們是……?」
「回稟陛下,這些人都是前明朝中的重臣,昨天已經聯絡好要在今日向陛下獻出宮城,卻是被張雲漢那廝扣押在此!」
這其中,不乏崇禎的閣臣和六部的堂官。陳演、魏藻德赫然便在其中,見到李自成。紛紛上前叩拜,口中卻是喊着,「前明氣數已盡,恭請陛下登位,以安社稷、黎民之心!」
李自成不屑的撇撇嘴,倒是沒說什麼,一旁的王德化卻是突然暴起,揮舞着一雙拳頭,沖向陳演等人,拳打腳踢。陳演等人卻是不敢還手,只能慘呼連連。
李岩率部疾奔而至,看到這種情形,不禁感嘆道:「朝中樞臣。居然沒有絲毫的廉恥之心!」
李自成呵呵一笑:「這些人不過是跳樑小丑,何必在意!」
轉頭看看李岩,「林泉來的正好,隨朕一起入宮,聽聞崇禎還在乾清宮中,咱們一起去覲見皇上陛下才是啊!」
一句話說的眾人鬨笑起來。李岩卻是沒有絲毫的笑意,而是鄭重的在馬上行禮,「請陛下即可下旨,制止城中我順軍的劫掠所為!」
李自成很奇怪,「林泉何來此說?入城之前,朕不是已經下旨了嗎?」
「權將軍劉宗敏,沒有遵照陛下詔令執行,至今仍在追贓追餉!」
李自成一愣,身後的一眾將領的臉色也十分的不好看。
李自成打個哈哈,「這個鄉下漢子,哪裏見過如此繁華的京師,也罷,朕稍後便派人去傳旨,讓他即可回營待命便是!」
「陛下……!」從李自成的話語中,李岩便知道他沒有半分的責罰之意,剛要繼續說下去,卻被李自成阻攔。
「林泉,如此大好的日子,自然要普天同慶,你隨朕一起入宮,待抓到了崇禎,你我才可以安枕無憂啊!」
李岩無奈,只得跟在李自成的身後進了皇城。
乾清宮的正殿就在眼前,李自成的大軍將整個乾清宮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攏起來,距離正殿兩百步的時候,李自成停下了腳步,坐在站馬上端詳整個宮殿,燈籠火把將宮裏照的如同白晝。
殿門之前的台階上,幾十名手執兵器的宦官嚴陣以待,讓李自成不免有些好笑。
「稟陛下,崇禎如今就在這正殿之中!」杜勛諂媚的說道。
寬闊的殿門前,除了守衛的太監,正門的地方,卻是用磚塊、條石壘砌了一道不算太大的屏障。屏障之後,兩個面白無須的中年太監端坐其後,在他們面前是一架樣式頗為奇怪的東西,樣子倒像是火銃,只不過,體積則大了很多,槍筒就像是一根粗大的竹筒,但顯然是精鐵打造,燈光照耀之下,閃爍着黑黝黝的油光。
其中一個坐在旁邊,手中捧着一個不知道材質的橫排,就插在那粗大鐵管的一側,鐵管下面是一個很是精巧的架子,使得鐵管平穩異常。
鐵管的前段,便分明是一截火銃的槍口了,黑洞洞的瞄準着面前數之不盡的敵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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