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之節,轉眼便來。
儘管莊稼並沒有大豐收,文匯樓還是一如既往的,發出了聚集文人的帖子,燙金的帖子,紀嘉也有一份。
而現在,紀嘉正與齊墨在文匯樓二樓雅間,把玩着手掌中一塊玉佩,紀嘉笑的有些……玩味,外面大廳之中,紀謙果然沒有讓他失望,頌出了詩仙李白的代表名作之一的《將進酒》。
一時間滿堂喝彩,旁邊雅間稱讚的聲線如此熟悉,正是南宮玖與南宮璋。
齊墨挑了挑眉,看向紀嘉,頗有些看驚訝的味道,「你這兄長,文采如此了得,此作可以傳世。」隨即齊墨皺眉,問紀嘉,「我不善文墨,勝不了他……嘉嘉可有把握勝了此作?」
紀嘉誠實的搖頭,「沒有。」
齊墨一愣,難得傻傻的樣子讓紀嘉忍不住笑了起來,「瞧你熊樣,就算沒有比這更好的詩作,我難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嗎?」
說着斜了齊墨一眼,勾着唇角的狡黠樣子,眼尾飛揚的弧度叫齊墨心中柔軟不已。輕笑一聲,齊墨跟着紀嘉走到了窗邊,兩人並肩而立,相視一笑,心中對對方的想法都有了解,默契非常。
一片的交口稱讚,小聲的討論其中語句的妙處,這樣的讚譽讓紀謙喜上心頭,可他卻還是謹慎着,他知道,還有一個人沒有登場,他就不算是獲得勝利。
紀謙心中很是矛盾,他心中既期待與紀嘉的交鋒,可心中卻也隱隱有些害怕,卻又覺得既然做出了這首詩,是系統給他預備的幾首之中,他覺得最好的。當年他上高中的時候,學過很多的詩文,但幾年過去,要說記憶最深刻的,無疑是這首氣勢磅礴的《將進酒》,紀謙覺得紀嘉就算再怎麼能,也無法勝過這首詩。
他一邊期待着紀嘉出現,聽到他這首詩之後羞愧難當,一邊又希望紀嘉不要出現,就讓他這樣平靜的享受讚譽,得到大人物的賞識,以免生出什麼變故。
然而,紀謙還來不及品味這其中的複雜滋味,便聽見一聲嘲諷的笑聲,在滿是讚譽的文匯樓大廳中很是惹目,而且刺耳,幾乎讓紀謙又一種尖銳耳鳴的刺痛感。
那個聲音,他永遠不會聽錯——是紀嘉。
&我素問紀兄先賢入夢鄉,且文章華麗辭藻廣,所做之詩詞歌賦,或大氣斐然,或壯闊波瀾,皆可為後人瞻仰,真是叫人驚訝又驚惶呢。先賢入一夢,造就大文豪——這真的只是入夢鄉,還是這些作品,本來就是……」紀嘉適時地停住猜想,給了人們腦補的空間,「還聽說文匯樓中,盡出英才,舉國上下,名聲盡響,就連孩童都傳唱,這是文墨大會的功勞啊。享譽天下,藏濟世之人才;德過五洲,出社稷之棟樑——果真如此嗎?」紀嘉站在窗邊,「我入樓來,所見所聞,文章皆華而不實,一群書生雕蟲,對百姓生活根本一無所知,修辭作賦倒是天下一絕。還敢自比孔丘、陳王,夜郎自大者也該有個程度,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此話一出,鴉雀無聲。
南宮璋也聽出了是紀嘉,摸了摸下巴,露出了興味的笑容,收起了讚賞的神色,平靜的聽着外面的動靜,他需要的是有賢才之士,而不是只工於文章的雕蟲之人。
另外一邊南宮玖狠狠的皺起了眉頭,心中煩悶的很,卻也沒有立刻反駁紀嘉。
安靜只是一瞬間的功夫,被這樣被人赤-裸裸的打臉,下方的文人估計也是第一回,就如同一隻兇猛的老虎,第一次被人捋鬍鬚,估計也會有些反應不過來的。
但一旦回神,那便是兇惡的回撲。
紀謙垂下眼瞼,蓋住眼中一閃而過的得意,紀嘉!你竟然如此之愚蠢!打壓他一個人還好,可是紀嘉他居然!紀謙幾乎壓不下心中的狂喜,讓他收在寬大袖子之中的手都有些顫抖——得罪了整個文人群體!就算是天子也不敢的!紀嘉,他要完了!他要玩完了!
多麼美好的事情,紀謙抿唇,壓制住自己的笑意,他今天,就要把紀嘉狠狠的踩在腳下,讓他再也抬不起頭來!
&下是誰!欺人太甚了吧?」其中一人對着紀嘉所在雅間喝道,「為何鬼鬼祟祟,不肯以真面目見之?若不是鼠輩,可敢開窗一較高下?」
紀嘉又笑一聲,對齊墨使了個眼色,齊墨閃到一邊,紀嘉才推開窗戶,嘴角含笑,說出的話卻一點不如他的笑容般友好,「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我既來了,既敢說了,又如何不敢開窗?至於較量,我已說了,修辭作賦,無人能出你等之右,我自是比不過了。」
又一人怒目而起,瞪着紀嘉道,「豎子無禮!你既說我等對百姓生活一無所知,我便說與你聽!我大宇自立國,治國以來,勵精圖治,更是經過多年艱苦努力,兢兢業業以平天下——既無貪官污吏,也無奸詐小人,國安民樂,四方仰德,難道不是嗎!」
&呵,你知道的不少,可不知道的更多。」紀嘉拱手,氣的那中年男子直翻白眼,紀嘉接着道,「玉門關外,胡賊肆虐,西涼逞凶,以致關外耕地荒廢,饑荒橫陳,百姓衣衫不整,民不聊生!兩耳不聞窗外國家大事,一心只讀書櫥聖賢死書,閉門造車,眼界便只有指縫大小,如此天下之大事,你卻視而不見,一葉障目,此等小兒都知道的事情,也敢獻醜。」
&你之言,所言甚大,未必真有學問。」又一書生,站了起來,對比之前兩人,他顯得冷靜的多,「我大宇國法嚴明,上下一心,軍隊強大,保家衛國。至於胡騎南下劫掠,古而有之。於治國之道,你難道有什麼高見?」
&姓吃飽,便是天下。」紀嘉眨了眨眼睛,「與邊疆,修築國防,堅定立場;於中原農業重地,興修水利,開通水渠,解決旱澇之禍患;與朝堂,肅清朝野,改進查舉,取用考試,別用些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昏庸毫無主謀之人罷了。」
底下眾人,又是一陣氣的吸氣的聲音。
儘管紀嘉話說的氣人,其中卻有值得讓人反思的地方,有一些人,已經在仔細思考起來了。
一邊雅閣之中的南宮璋頻頻點頭,他早覺得查舉人才實在不便,可若採取考試,實在又太過大膽,其中涉及的利益關鍵牽連甚廣,還需從長計議,務必要一戰成功,否則後繼無力,便會夭折。
&牆上蒲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中竹筍,牙尖嘴利腹中空!」又有一人憤而起立,「我等文墨大會,難道是讓你這黃毛小兒在此撒野的麼!文墨大會,以文會友,你胸中無半點文墨,就該羞愧的從這裏滾回家去,還敢在此說出如此猖狂之言!」
紀嘉聞言看過去,之間那人接近不惑,一臉的陰沉不悅,紀嘉忍不住笑了起來。
此人姓孔,乃名副其實的掉書袋,原本他的詩作該當魁首,對紀謙的橫空出世很是不滿,現在自己出現,可能會攪了大會,讓他連個第二都得不了,自然是放棄對紀謙的成見,轉而對付自己了。
紀謙聽到那人那麼說,也悄悄擦了擦額頭的汗,心中慶幸有人能將跑偏的話題拉回來,紀嘉最是能說會道,善詭辯,要辯論,自己連同下面多人,肯定都不是他的對手。
但要說作詩作詞,那十個紀嘉,也比不上他的一個系統。
別人雖然不知道他與紀嘉的關係,但思及六皇子在場,還可能有其他隱藏在暗中的大人物,他和紀嘉之間的關係根本藏不住,紀謙覺得他應該有所表示,至少不能廢了他兩個月以來的努力,壞了他塑造的好形象。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如果善意的提醒紀嘉,就算不與他表明關係,也是仁至義盡了,誰讓紀嘉不知死活呢。
紀謙點了點頭,面子功夫做到不就行了嗎?
&位兄台,我看孔兄說的在理,」紀謙做出沉思半天才做出決定的為難樣子,「文墨樓本是以文會友,兄台胸有大策,叫人欽佩,也不是沒有學問的人,不如就此作詩一首,或者兄台給我等分享一下拜讀的典籍?」
這話說的漂亮,既顯得自己胸懷寬闊,對方氣量狹小,畢竟事情的直因,是他的豪詩引起,又被紀嘉好一頓諷刺,如今他這麼說,便又為自己正了名,說了自己有文化,同時將紀嘉逼到了一個邊緣。
齊墨在一邊對紀嘉擠眉弄眼,紀嘉瞥了他一眼,隨後勾起一個挑釁的笑,微微往邊上退了退,讓齊墨上了前,做了個握拳威脅的動作,既然齊墨要在這個時候上,那齊墨自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先聽齊墨怎麼說。
齊墨看着紀嘉的笑,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此光芒四射的紀嘉,讓他有些移不開眼,睜不開眼,恨不得把他摟在懷中,親吻他的眉眼,好想要把他按在身下……齊墨心中一驚。猛地搖搖頭,將那個想法甩出腦海,露出了一直以來的狐狸笑容,閒庭碎步般的走到了紀嘉之前站的位置。
&從不絞盡腦汁、搜腸刮肚去賦華詩,也不做那些尋章摘句、引經據典的學問,」齊墨輕輕一笑,代替紀嘉回答了紀謙的問題,同時蔑視的看了紀謙、以及下面所有的人一眼,「那是迂腐書呆子們愛做的事情,與興邦立業有何干係?自古以來的大賢們,有多少人留下傳世之大作了?舜原本是個種田之農夫,傅說開始也只是個築牆之工匠,膠鬲曾經是販魚販鹽之走卒,管夷吾曾是牢獄之罪人,姜子牙做過垂釣之漁夫,百里奚、尹伊等曾經更曾是奴隸,至於後世張良、陳平之輩,都有匡扶宇宙之才,也沒聽說他們治什麼經典、傳了什麼永世之詩作。反觀那些代代文豪,諸如司馬相如、楊雄等人,修辭作賦名蓋一時,於江山社稷,又有什麼功勞呢?」齊墨說着笑了,有些啼笑皆非的感慨,「可嘆如今這些書生們,張口經典,閉口古訓,整日忙碌在筆硯之間,整日想着作出名詩,以便一飛沖天一鳴驚人,我看你們恐怕也只會舞文弄墨而已!」
&姓孔的氣的兩眼發白,紀謙面色也猶如雪花一般,變得雪白。
這一頓數落,再次激的文人心氣大發,正待反駁之時,只聽紀嘉道,「不僅如此。儒者到此代,已算是敗落了,專攻筆墨文章,只會雕蟲小計,可謂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而心中實無一策,修辭作賦,能力登天,這樣的人,就是日賦萬言又有可取之處呢?罷了,韞桓,你我不如當做沒走這一遭罷了,文墨大會,不過爾爾。」
底下眾人更是面色發紅,羞憤難當。但聽到另外一人竟然是鼎鼎大名的並肩王時,卻也只能看着對方大步而去,心中給齊墨記上了一筆。
在齊墨與紀嘉離開之後,一個雅間傳來拊掌而笑的聲音,不一會兒一個俊朗男子便跟着離去,走的時候沒有看紀謙一眼,紀謙心中一驚,是三皇子。
不一會兒,六皇子也離開,離開之時頗為複雜的看了紀謙一眼,紀謙大感不妙,回想紀嘉所言之語,最先開始說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是傳世大作,只是得了先賢入夢指點而已,其中的真實性卻值得懷疑——畢竟他之前並無才名,這些優秀的作品,究竟是他做的,還是入夢的先賢做的,根本無從考證。
又在最後時刻強調了他的才華不過是一文不值的書生雕蟲,沒有半點主見想法,只會做些好看的文章而已——紀嘉這是要毀了他的前途啊!
想通了紀嘉的用意,紀謙心中焦急無比,恨不得立刻拉住邊上的人,問問他們對他是什麼想法。
轉眼去看周圍的人,都是一副遭了霜降的茄子一般,紀謙心中稍微放心,人們最關心的當然是自己,也許他的事情並沒有被這些陌生人人注意到……他還是有機會的,有機會將自己的勢造起來!
調整了自己的面部表情,紀謙正準備煽動周遭的人,不要理會剛才的插曲,將文墨大會舉行到底的時候,突然二樓之中走出一人,紀謙認得他,真是文匯樓的老闆,當初迎他們這些文人進樓的儒衫中年男子,紀謙心中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暗自讓自己冷靜,才沒有失態。
果然,那男子滿面歉意,說了一席表明非常失望的話,宣佈了今年文墨大會就此終止,之後也沒有理會下面的人怒火不滿——他們幾乎都是寒士,文墨大會終止,意味着他們今年準備一年都是白忙活!
周遭全是抱怨不滿的聲音,紀謙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在冒着冷汗,似乎旁邊的人,全部都在嘲笑他一般,嘲笑他的文才是偷來的,嘲笑就算他文才好也是草包,從眾人仰望的魁首一瞬間變成嘲笑諷刺的對象,腦中響起系統那無機質的提示音,,讓紀謙耳中響起陣陣嗡鳴,紀謙最終捂住耳朵,大叫着衝出了文匯樓。
他身後有幾人露出了嘲諷的笑容,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如此表現,怕是不實吧。
而另外有幾個打扮寒酸的書生,則是不動聲色的離開了人群——少爺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好,就是不大不小的說些風涼話,簡直好辦的很——那二少爺也忒的沒氣度,只是這樣就受不了了。
***
月明星稀,天邊還有一絲未曾熄滅的火燒雲,映照着青石板鋪成的道路,清冷卻寧靜。
紀嘉與齊墨一前一後的走在這條路上,路的盡頭是國公府,齊墨說怕紀嘉一個人回去不安全,堅持要送他。
過了今天,想必他們兩個就要出名了。
紀嘉雖然是齊垚的關門弟子,但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有不少,況且齊墨實在是招眼,先前在文匯樓,因為處在雅間,又有燈光的問題,才沒有人第一時間發現齊墨的身份。
紀嘉走在前面,心情很好,腳步輕快。
文墨大會到此,便再也沒有可以擔心的地方了——若是繼續舉行,人們會因為他的話而懷疑紀謙詩作的真實性,而紀謙,也根本無從證明自己的能力,一首又一首的拿出華詩來試圖挽回嗎?開玩笑,就算是真的文豪,也不可能做到一直文思泉湧、源源不竭的。不反駁,那就更加嚴重,拿着先賢作品當成自己的,該是多麼無恥之人!
不過,若那些文人還有半點心氣,這文墨大會是開不下去的,都被說成只會舞文弄墨了,他們肯定會折騰些什麼事,比如說對齊墨進行口誅筆伐什麼的。
紀謙再不能一飛沖天,心頭大患沒了,紀嘉怎麼能不高興?
齊墨在後面跟着,看着紀嘉的背影,飛揚的髮絲,仿佛如同清風撫在他的心上,讓他心裏痒痒的,齊墨眼神一轉,突然幾步上前,抓住了紀嘉的手。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6s 4.016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