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九月中旬,正是西風乍起的時候。
太陽射角由直射赤道漸漸移向南方,同時也帶走了多餘的光和熱。
北方的寒流正在醞釀,強大的蒙古冷高壓氣旋尾端掃過南方。
風自太行山余脈而下,吹得船隊的風帆鼓起,船頭不斷地劃開浪花,兩岸的風物在飛速後退。
這幅場面讓船上的許多北地男兒驚訝無比,與他們此時乘坐的舟船船速相比,往日在北地乘坐的小船只能算是舢板。
「將軍有所不知,這大河的風啊,九月正是轉向的時候。夏季天熱之時,刮東風和東南風。那時候啊,老朽等人的船隻自青州海口而入,張開風帆,東方鼓盪下,一路不停歇,可直達洛陽。」
「而到了秋冬季,風向變化,洛陽至白馬一帶,盛行西北風,西風,正如我等此時所行的路段,順風順水,只需要張開風帆,便可一日千里。而到了白馬以下,則是以北風為主,那時候我等便是降下風帆,順流而下即可。」
旗艦上的老船夫正在給公孫度講解這大河行船的訣竅,看得出來,船夫對於向公孫度這種貴人解惑是極為樂意的,特別是在公孫度聞言連連點頭,滿口稱讚老船夫有學問,懂天象的時候,船夫更是笑得合不上嘴,只覺得憑藉自己今日的遭遇,就一下子有了許多可以向後輩吹噓的資本了。
公孫度聽着老船夫的科普,同時與自己所知道的知識一一對照,春夏時候,來自太平洋的暖濕氣流,沿着平坦無礙的黃河河道上溯,不僅向着沿途施雲布雨,還帶了非常合適商船航行的東風。
秋冬之時,西伯利亞的寒流,蒙古高原的氣旋,河北平原遊蕩的風,紛紛在大河河面上加入角逐,此時就以北風、西風、西北風為主了。
公孫度立在船頭,船頭持之以恆的將前方的浪花打碎,撲面而來的水汽浸濕了他的衣衫,可是他卻毫不在意,只是呆呆望着沿途的風景。
與後世他印象中的黃河是一條害河的印象不同,此時展現在公孫度眼前的大河,充分展現了她母親河的溫柔一面。
河水滔滔不絕而下,沿途修滿了溝渠堤壩,兩岸平坦而又整齊的田土,讓他恍如回到了前世,不,這比前世的黃河還要美好。
河水也沒有印象中那麼渾濁,遠沒有古時候講的一碗水半碗泥那麼恐怖。
他終於明白了何為逐鹿中原,就憑這河道兩岸的田土,就能養活多少人口啊,更別提一望無際的大平原了。
這種古今印象的衝突讓公孫度充滿了好奇,於是他向自己的萬事通木央諮詢,沒想到木央這次卻讓賢,推舉那名被木央記載小本本上的都水監大匠王昌,來回答公孫度的問題。
那名被綁票的都水監大匠王昌,其實自上船之後心態便就平和下來了,他心裏清楚公孫度怎麼說都是朝廷任命的正牌太守,自己一介小民,根本沒資格與其爭論的。
所以他才被木央推舉出來後,表現得配合且恭敬的來給公孫度解惑。
而當得知公孫度所問是大河治水這種涉及到自己專業領域的問題時,正好撓到了他這種人的癢處。
王昌好為人師的毛病犯了,又見到公孫度此人沒有架子,對他又客氣,當即便拉着公孫度講起了這條大河在本朝的治水史。
「黃河如今如此馴服,多虧了明帝在位時的河堤謁者王景,他在任上時的功績。」
原來,黃河在新莽時期決口之後,不論是在那短命的新朝,還是在劉秀開國的後漢,由於治理意見不統一,致使黃河第二次改道後,水患連綿60年得不到平息。
直到那個男人-王景的出現,他在當時在位的明帝支持下,橫跨州郡,徵調幾十萬的士兵和勞工,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裏,築堤、疏浚黃河千餘里、汴渠七八百里,其中投資超過百億錢。
後世有句讚揚此人的說法,叫做『王景治河:千年無患』。
自東漢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直至宋仁宗慶曆八年(公元1048年),黃河主流河道一直處於穩定狀態,事實證明,王景所設計主持的這條河道的確是位置比較理想的一條河道。
當然,後來的宋朝官僚搞得那些騷操作——三易回河,直接坑的中原元氣盡喪,就不再贅述了。
在公孫度眼裏,這時候的黃河兩岸,比後世他所親眼見到的中原田土,還要豐饒得多。
在王昌滔滔不絕的講述中,公孫度仿佛看到了那黃河兩岸的父老鄉親齊上陣,拿着簡易的工具,只是為了馴服腳下這頭黃龍的震天場面。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竟然做到了,做到了西方那些習慣跳上方舟逃難之人來說不敢想像的事情。
這是在黃河所經流域的州郡上下官吏的共同合力,在中央朝廷的居中協調,在有深厚治水經驗的技術官僚做理論指導,以及後面千千萬萬的勞工共同支持下才能完成的壯舉。
公孫度站起身來,目光一一掃過兩岸的田畝以及上邊勞作的農人,第一次的,他深深理解了中國人對於大一統的執着原因了。
這樣偉大的工程,只有在大一統的體制下,整合全國之力,投入資金,發動百姓,協調州郡,才能完成。
「你姓王,是那王景的後人嗎?」公孫度忽地好奇問道。
王昌連忙擺手:「怎敢胡亂攀扯親戚,實不相瞞,吾家祖上就是在王刺史手下奔走的匠人,學了一點皮毛,傳了下來,這才讓我等後人有了吃飯的手藝。」
看得出來,在王昌等人看來,王景就是神一般的人物,那股崇敬之情,是發自肺腑的。
自古以來,就有『黃河寧,天下平』的說法,每一次的王朝末年,幾乎都是伴隨着治河問題而產生的。
只是,大漢如今的局面又是為何呢?僅僅是董卓亂政那麼簡單嗎?
公孫度望着大河出神,心中這般想着。
片刻後,公孫度回到了艙內書寫東西,都是些他閒暇里回憶的前世知識,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公孫度還是想要趁着有時間多多記錄,或許日後這些東西也能成為一筆不小的財富。
沒過多久,艙門被敲響,糜竺上門拜訪,進屋立即躬身行禮道:
「將軍,明日我等就要經過白馬了,而等到東郡地界,船速將不會有如今那麼快了,那時候船隻靠着時不時的搶風和順流才能安穩前行,加上下游泥沙積聚,很是有些河段沙洲密佈,水匪橫行,還請將軍手下做好準備!」
「嗯,我會告知手下兒郎的。」公孫度點頭應允道。
糜竺見公孫度無其他事正要離開時卻被叫住:「子仲,我等剛剛行過的地界,是酸棗嗎?」
「嗯,正是陳留郡酸棗縣境內。」
「陳留啊!」公孫度被這幾個詞彙勾起了回憶,他記得諸侯的會盟就是在酸棗的,而陳留郡,不就是曹老闆的起家之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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