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真相集 第三集 後主遺孤

    都城洛陽,何校尉府。

    字幕:何龕,東夷校尉,後將軍,魏光祿大夫何楨之子。

    家人入報:今有鮮卑都督慕容廆,率部降晉,受天子封爵,前來拜望將軍,至於府門。

    何龕:此是我手下敗將,窮途無歸,故來歸降也。其來我府,是何裝束?

    家人:自棄鮮卑習俗,着漢服束巾,自報姓名請見校尉大人,行士大夫之禮。

    何龕:既是如此,命令列兵廊下,中軍引領慕容都督進見。

    中軍奉命,出府傳令:何將軍有請鮮卑慕容都督。

    慕容廆聞說此令,更不入門,於是憤然回府,改服戎衣而還。

    侍從不解,問道:都督因何回府,更衣而返?

    慕容廆答道:某初以漢禮拜訪,主人不以漢禮相見。某為賓客,豈能仰人鼻息!

    門軍聞聽此語,急忙奔回廳堂,報於何龕。

    何龕自覺慚愧,急親出府門降階相迎,具禮相待,對慕容廆愈加敬畏。

    慕容廆力折何龕,洛陽士林轟然傳遍。數日之後,受爵獲封禮成,鮮卑都督璽印頒下,晉武帝允其歸於本部,永為天朝北藩。

    段部鮮卑酋長段階聞之,又見慕容廆威德日廣,擔心被其吞併,遂以攻為守,經常發兵侵擾慕容部落。慕容廆則以謙卑忍讓之策,非但不予反擊,反而卑辭厚禮以撫。

    段階大愧,遂親自上門謝過,並願結為姻親,將己女嫁配慕容廆。

    何龕聞報慕容廆與段階聯姻,心生隱憂,遂趁上朝之機進奏武帝。其奏略云:

    囊自秦漢以來,歷代朝廷皆以北部胡人為憂。漢高祖平頂白登山受困,幾至不歸,誠為鏡鑒。陛下今封慕容廆為鮮卑都督,令其總督鮮卑諸部,則一旦坐大,誠非晉室之幸。依臣所見,應另封匈奴部族,使其制衡鮮卑,方為長久之計。

    晉武帝:卿言甚是有理。但不知匈奴諸部之中,何人勢力最強,可以制衡鮮卑?

    何龕:咸寧五年之時,匈奴左部帥劉豹去世,陛下任命其子劉淵為代理左部帥,今已十一年矣。今何不以爵賜之,令其抵禦鮮卑,衛我北部屏障?

    武帝聞奏,深以為然,遂詔封劉淵為北部都尉,即日鑄印,遣使出京頒詔。

    鏡頭閃回,上古之時,河西漠北,匈奴故地。

    匈奴族早在上古之時便已有之,與華夏同源並居,誕於陰山山麓,披髮左衽。其先祖乃夏后氏之苗裔,名曰淳維,率領部族以遊牧為生,族人男丁皆善戰好鬥,嗜殺好飲。

    黃帝軒轅氏之時,稱匈奴人為「葷粥」,意指未曾開化蠢類,並率眾將其驅出邊北。商代之時,匈奴又稱「鬼方」,取荒地野鬼之意;周時稱為「獫狁」,其意為長嘴獵犬,狀貌醜陋。其後,與氐羌族均稱「戎狄」,意為被驅至遠方者。

    至東周戰國之時,方被中原史官命為「匈奴」,本意為惡犬;又統稱為「胡」,意謂不守規矩者。中原諸國為防胡患,燕趙秦三國分段壘建長城;趙將李牧曾施計斬殺胡人十萬,使其數十年不敢犯邊。

    秦王嬴政三十二年,有方士自海外攜《錄圖書》以歸,書中有「亡秦者胡也」之語。

    始皇惱怒不止,以為此語將應之於胡人,於是派遣大將蒙恬出塞北征。蒙恬以三十萬大軍將胡人踏於鐵蹄之下,於是終秦之世,匈奴鐵騎再也不敢南下牧馬。

    時逢秦末中原戰亂,匈奴藉機強大,於漢初又屢次進犯邊境,並圍漢高祖於白登山。

    白登山之圍得解,漢高祖劉邦知道匈奴勇不可敵,即採納大臣劉敬和親之策,將宗室之女嫁給冒頓單于,並與其相約為兄弟。

    自此之後,冒頓子孫皆以劉氏為姓。

    漢武帝時,匈奴又內侵,武帝遂廢和親之策,毅然派遣大將衛青、霍去病北伐。匈奴遂為漢軍所敗,退居漠北,分裂為五部,從此一蹶不振,南匈奴首領呼韓邪單于率眾降漢。

    至東漢時,匈奴內爭,再次分裂為南、北兩部。南匈奴醢落屍逐鞮單于率眾歸降光武帝劉秀,被安置於河套地區。北匈奴以為漢廷鞭長莫及,於是叛服不定。

    漢和帝時,將軍竇憲大破北匈奴,命班固在燕然山南麓勒石刻銘紀功。

    建武初年,右奧鞬日逐王比自稱南單于,進入西河美稷定居,建都於離石左國城。

    中平年間,羌渠單于派子於扶羅率兵助漢,討平黃巾軍。此間匈奴發生內亂,羌渠單于被國人所殺,因此於扶羅將所率兵眾留駐漢境,自稱單于。

    後逢董卓叛亂,於扶羅率兵劫掠河東,直待董卓伏誅,又復降漢。

    於扶羅死後,弟呼廚泉繼位,任命於扶羅之子劉豹為左賢王。其後漢相曹操將呼廚泉兵眾分為五部,任命劉豹為左部帥,其餘部帥也皆由劉姓匈奴人擔任。

    便在此時,左部帥劉豹之子劉淵出生。

    劉淵年幼之時,便即聰慧異於常人,而且天生異相,雙手過膝,目能自顧其耳。七歲之時,母親呼延氏去世,小劉淵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人皆為其所感,宗族稱孝。

    彼時匈奴諸部都要派出王子前往洛陽,作為人質,稱為質子。劉淵少時便被父親作為人質派往洛陽,常住於此。

    劉淵在洛陽時,受到晉王司馬昭厚待,眾臣無不以為異數。

    晉代魏禪之後,劉淵仍居洛陽,並拜上黨人崔游為師,學習《毛詩》、《京易》及《馬氏尚書》,尤愛《左傳》、《孫吳兵法》,大致能誦。

    劉淵曾對同窗好友朱紀、范隆說道:我每看書傳,則鄙隨何、陸賈不武,周勃、灌嬰少文。道由人施,對一事不明者,便為君子所棄。隨、陸遇高祖之明,而不能建封侯之業;周、灌隨文帝之略,而不能創教化之功。惜哉!

    朱紀、范隆聞之,皆驚其論。

    劉淵稍長,愈發姿儀雄偉,身長八尺四寸,胸口生有赤毫三根,每根長三尺三寸。

    屯留人崔懿之、襄陵人公師彧善相,見之大奇,相嘆謂道:子相貌非凡,吾等平生所未曾見。子今文才已備,若再習武,則富貴不可限量。

    劉淵信以為實,開始勵志學武,令人到處尋訪明師,並許以重金相酬。

    洛陽城中精於騎射者紛紛自薦,但皆被劉淵所敗,甚至於搏擊中重傷於其刀槍之下。從此以後,再也無人敢於登門。

    閃回結束。晉武帝太康十年,洛陽城中,春暖花開。

    這一日,劉淵正於庭院中自行練刀,將一柄大刀直舞得虎虎生風,如風卷梨花。

    家中養馬老僕馬武自馬廄出來,看到少主正在練得起勁,立觀半日,突發哂笑言道:少主此刀以宴前舞蹈娛樂則可,卻是上不得陣,殺不得人。

    劉淵聞言大驚,止住招式,問道:老哥在我家十數年,某隻見你每日餵馬駕車,不意亦曉刀法?你道某刀法不精,則練來我看!

    馬武不答,卻從牆角揀過一根樹枝,將身為軸,以足尖就地畫個圓圈,擺個架式道:少主儘管以刀來斫,不必顧忌。若將老奴逼出圈外,或打落我手中棍棒,便算我輸。

    劉淵笑道:老哥若是傷損了腿腳,可是無處接肢。

    馬武抬頭望天,似是在思索招數,又像是在祈禱上蒼,念咒掐訣一般。

    劉淵大笑:老哥,我可沒有心思與你玩笑。去餵你的馬罷,不要耽誤某在此練刀。

    馬武點頭,目中忽然精光大盛,喝道:休要羅唣,便請進招罷。

    劉淵知道此仆定非凡俗,於是踴躍上前,試探進招。

    馬武輕揮木棒,將來招一一化解,低聲喝道:我非是玩笑,你使出全力可也!

    劉淵收起輕視之念,全力發招,狠劈猛斫。說也奇怪,那馬武似乎並不看他刀鋒所向,只管將手中木棒東劃西撥,劉淵手中鋼刀便自行彈回,根本無法與那木棒相交。

    戰至一盞熱茶飲畢之際,馬武輕斥:撒手!

    便聽「叮」地一聲脆響,劉淵手中鋼刀已鳴叫着飛向半空,隨後鏗然落地,倒插在土中。再看馬武手中木棒之時,並無一處傷損,枝上殘葉猶存。

    劉淵直愣愣地,站在當地不言不動,只是看着馬武發呆。

    馬武將手中木棒往牆角一擲,上前說道:少主休要發問,某亦不會實說。但你若從我學藝,幾時能打落我手中木棒,某便將來歷說與你聽,絕不食言。

    劉淵見明師就在眼前,如何不喜?於是不再多問,當下跪倒,拜了四拜。

    馬武此時便不再以奴僕身份相避,坦然受禮,完全一副大宗師風度。

    鏡頭疾進,時光轉換。字幕:五年之後。

    此時劉淵已經長成一個魁梧壯漢,武藝突飛猛進,以至精妙出眾,直如脫胎換骨。此後常與洛陽世家少年較藝,打遍全城,竟無有能從其手下支撐十招以上者。

    劉淵非但武藝絕佳,而且臂長善射。與眾友出城遊獵之時,能一矢貫穿雙鵰,縱馳終日不疲,體力遠超常人。

    這一日,劉淵吃過早餐,如往常一般來至武廳,決心與馬武比試,以觀自己刀法進境,同時也欲打落他手中木棒,使其話符前言,揭開其身世來歷之迷。

    正思索間,聽得腳步聲響,門口人影一閃,馬武進入廳中,但雙手空空,已無木棒。

    劉淵稍感詫異,注視馬武,見他渾不似往日精神健旺,雙目中亦失去神采,頗顯龍鍾之態,便似一夜間便衰老了十多歲的一般。

    馬武入廳,見劉淵已擺好格鬥架式,咳了一聲,輕輕笑道:不用比了。以公子之今日武藝,休說擊落某手中杆棒,便是我持刀相較,亦非少主敵手矣。

    劉淵聞言,半信半疑,將手中鋼刀還鞘,頗感失落。

    馬武遂請劉淵落坐,忽然倒身下拜,哽咽說道:主公殿下,臣馬岱拜見。這十餘年來,臣隱瞞身份,與殿下你我相稱,實有欺君之罪,請殿下責之。

    劉淵聞言大驚,急忙跪地扶起馬武:師父,這是如何說法?

    馬武起身,由懷中掏出兩方金印,托於掌心:殿下請看,此是何物?

    劉淵伸手接過,見兩方金印一大一小。大者乃扭頭獅子烈火印,上刻:「漢征西大將軍馬岱」八字;小者乃是私璽,上刻:「北地王劉諶」五字。

    馬岱見他驚駭,收回璽印,納入懷中,示意劉淵落座,緩緩說道:實話對殿下說知,某非馬武,乃是蜀漢征西將軍馬岱;這許多年來更名不更姓,隱身於匈奴,保護殿下。殿下亦非左賢王之子,實乃蜀漢昭烈先帝劉備之後,後主劉禪嫡孫,北地王劉諶之子是也。

    劉淵:師父莫非是喝醉了不成?何出此言!

    馬岱:我不曾吃酒,殿下聽我說完即明。當年魏將鄧艾破蜀,後主聽了譙周之諫,率闔朝文武不戰而降。令尊北地王不欲為虜,哭祭祖廟,欲殺妻子以祭,然後自殺。

    劉淵:你說我親生父親,乃是蜀漢北地王?

    馬岱:是也。當時北地王所生三子一女,殿下乃其幼子,年未及周歲,尚在襁褓。你母北地王妃哭求,必要留下殿下性命,接續劉氏先祖根苗。北地王終至不忍,遂令宮女將殿下抱出,後殺妻子自盡。當時城中大亂,臣因抱病在府,宮女抱殿下至敝宅,託孤與臣,告知實情。臣遂抱病而起,效當年趙子龍將軍所為,將殿下裹於懷內,外包鎧甲,趁亂從西門出城,萬里逃亡,投奔左賢王劉豹,全以實情相告。

    劉淵:且慢!你將實情告知異族,不懼其將我獻給晉王,以此邀功乎?

    馬岱:殿下不知,因某伯父馬騰及從兄馬超公,皆曾有恩於匈奴;且丞相諸葛孔明公,亦與軻比能單于有舊,故無此憂。劉豹聽罷某之哭訴,果然大發慷慨,當即將某藏於宮中,並將殿下認為己子。因恐殿下不信,故以北地王及某之徵西將軍璽印為證。

    劉淵陡聞此事,一時呆愣在座,半晌不語,疑信參半。

    正在此時,忽聽窗外有婦人嚶嚶而泣。

    劉淵驚道:外面何人,敢竊聽某家秘事?

    話猶未了,一個中年婦人襝衽而入,跪於劉淵面前哭道:適才馬將軍所言,妾盡聞之。其說並無半句虛言,殿下因何猶疑不信?

    劉淵看時,乃是自己乳母劉嬤嬤,因進京為質,父親令隨入洛陽,侍候起居。

    劉淵急令起身,問道:此事嬤嬤又如何得知?

    劉嬤嬤哽咽答道:妾非別人,正是馬將軍所云,當初攜抱殿下逃走宮女是也。當時多虧馬將軍,抱病冒死混出成都西門,將殿下納於懷中,使妾扮作男妝,一馬雙乘,歷盡千難萬險,這才來至西域,為左賢王所留。

    馬岱問道:殿下出生時信物,你可曾帶在身上?

    劉嬤嬤答:將軍既與殿下亮明身份,說及往事,妾恐殿下不信,故特意帶來在此。

    說罷納手入懷,拿出一疊黃袱錦襖,呈於劉淵:此乃殿下幼時所用襁褓,上繡殿下姓名表字,並有生辰八字,乃北地王妃親手以金絲銀線所刺,殿下看過便知。

    劉淵此時已然信了大半,雙手顫抖,輕輕接過,展開觀之。

    果見那黃袱邊角,繡着兩行小字道:劉淵,字羨之,小名夢麟,生於景耀六年,癸未年,辛巳月,甲寅日,丁亥時。父漢北地王劉諶,母呂妃手書。

    劉淵觀看至此,再無半絲懷疑,當下放聲大哭,扶馬岱及劉嬤嬤上坐,泣拜於地。

    劉嬤嬤大驚失色,待要起身相避,被馬岱伸手按在椅上,二人受了三拜。劉淵起身,馬岱又自懷中掏出一面鐵牌,遞予劉淵手中。

    馬岱:此乃某兄馬超所遺信牌,西涼及諸羌各部大人見之,無不奉之如神,謂之「羌胡令」。殿下持此,可借涼州羌胡諸部之力,以光復漢室。若時機未至,萬不可示之於人!

    劉淵接過看時,見此牌正面刻有八個篆字:「此令一出,諸胡聽命」;落款一行小字「涼州天威將軍馬超」。反觀陰面,刻着一隻狼首,雙目如電,栩栩如生。

    劉淵看罷心中感佩,再次下拜,珍而重之貼身收藏,諾諾連聲。

    馬岱囑罷,與劉嬤嬤告退而出。

    當夜,劉淵在廳中擺設盛宴,命胡侍往請馬武、劉嬤嬤前來。

    胡侍應命而去,片刻便回,面帶慌張稟道:少主大事不好!劉嬤嬤不知何事,自縊於房中,屍首已是僵硬多時;馬武卻不見蹤影,連其下處行李也已不見。

    劉淵心下明白,嘆息不已,心中大痛,令將劉嬤嬤以漢人之禮,厚葬於洛陽郊外。

    鏡頭轉換。按下馬岱就此飄然離去,只說劉淵。

    劉淵武功大成,於是散盡所攜重金,廣交朝中文武權貴,鋪設人脈。

    字幕:京陵公王渾,字玄沖,太原晉陽人,東漢代郡太守王澤之孫,司空王昶之子。

    劉淵知道王渾深受晉武帝寵信,於是備下重禮,登門往拜。


    王渾與之交談之下大喜,於是不惜折節下交,並令次子王濟以叔輩拜見劉淵。

    其後未久,王渾父子便將劉淵推薦給朝廷,極言其有大才,文武兼備。

    武帝聞奏,下旨召見。劉淵於是奉旨上殿,侃侃而談,奏對頗稱帝意。

    劉淵辭帝下殿,武帝大為賞識,即對階下王濟說道:朕觀劉淵容表,即春秋之由余、漢代之金日磾亦不能過。

    王濟奏道:誠如陛下所言。然臣知其文武才幹,又超出由余、金日磾多矣。陛下若委以東南事務,則吳越之地,不足憂也。

    晉武帝:卿言是也。依卿所奏,可命劉淵主理東南事務。

    大臣孔恂、楊珧聞聽,急急出班,同聲阻止:陛下不可!

    晉武帝:因何不可?

    孔恂:誠如陛下所言,劉淵之才,朝中無有能與之相比者。若拘而不用,其便難成氣候;若授之以軍權,樹其威望,則恐其如劉玄德一般,不再聽從魏武帝所控矣。

    晉武帝:卻是為何?

    楊珧: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劉淵乃係匈奴異種,委其回西域治理本部事務,臣等已為陛下擔憂,若將天然險阻之地賜之,臣恐切切不可。

    武帝聞奏,默然不語,遂罷王濟之議。

    字幕:時光流逝,歲月更替,轉眼已至咸寧四年。

    隴西急表入京,報說禿髮鮮卑部復反,禿髮樹機能斬殺涼州刺史楊欣。西晉盡發秦、涼二州之兵平叛,然而不敵鮮卑叛軍,初戰便即潰敗。

    武帝聞報,急急升朝,向群臣訪求收復涼州之策。

    上黨人李憙進奏:臣請徵發匈奴五部兵眾,授劉淵為帥,令其西征,秦涼指日可定。

    話猶未了,孔恂又出班阻諫:若依李公之言,反至禍患愈深。

    李憙勃然大怒:匈奴兵馬強悍,劉淵熟悉兵法,使其奉詔以示陛下聖武,有何不可?

    孔恂答道:劉淵若能平定涼州,斬殺樹機能,則恐其以涼州為基,更為朝廷之患。劉淵譬如劉備,絕非池中之物,乃蛟龍也。龍得雲雨,復能制乎?

    武帝聞奏,再次猶豫,只將劉淵拘留在洛陽閒居,不放歸國。

    數年之間,劉淵仕途兩次皆為孔恂所阻,不由喟嘆天道對己不公,心中懷忿難舒。

    時有遊俠王彌,向與劉淵往來切磋武藝,因而交情至厚。這日王彌欲回故鄉東萊,遍告洛陽故友。劉淵聞知,便在九曲河濱大擺盛宴,邀請眾友,為王彌餞行。

    酒至半酣,劉淵執其酒杯,忽然流下淚來。

    王彌大驚問道:兄長何致傷感至此?

    劉淵長嘆道:大丈夫立於世間,不能建功立業,復祖先之基,則何生此身耶?王渾、李憙系某同鄉,深知我才,故常推薦於天子。只恨屢為奸佞讒言所阻,且久必為佞賊所害。某本不欲為官,今陛下拘我於此,兄又舍弟而去,恐某終死洛陽,不復與兄相見矣。

    王彌聞此,嗟嘆不已。

    劉淵因此大醉,自旦至暮,慨嘆高呼,聲振四野,滿座之人無不流淚。

    齊王司馬攸當時正在九曲,聽到河濱呼聲震天,便派從人:命你乘騎快馬,前往河濱察看,是何人在彼處縱聲高呼,竟有如此雷鳴聲響。探聽明白,回報我知。

    從人遵命而去,片刻回報:是匈奴左賢王質子劉淵,與眾人聚飲於河濱,連發狂吟。

    齊王早聞劉淵大名,於是即刻進宮,對晉武帝奏道:劉淵者,梟雄也。今聚眾於河濱,發其狂語,大有不臣之志。陛下今若不除,臣弟恐并州不復為朝廷有矣。

    當時王渾正在帝側,聞之大驚,急進言道:劉淵乃是長者,安居洛陽十餘載,並無絲毫反狀。王渾願以全家擔保,決無此事。況朝廷正欲向涼州諸胡表明誠信相待之意,布德以使遠人歸附,豈能憑空捏造,殺戮無辜人質,以示陛下恩德不廣?

    武帝深以王渾之言為然,於是溫言勸出司馬攸,終不斬殺劉淵,使其躲過一劫。

    字幕:咸寧五年,劉淵父左部帥劉豹亡故。

    匈奴左部諸大人即發哀書至洛陽,呈於朝廷,並請少主劉淵歸國理政。

    王渾即趁此機進言:陛下不如釋放劉淵歸部,以統其眾,為朝廷西北屏藩。

    晉武帝:准卿所奏。命劉淵為代理左部帥,使其歸國,統領部眾。

    劉淵上殿領旨,不由心中大喜,就此拜辭皇帝,又深謝王渾說情大恩,快馬歸於并州。這一番便如曾祖劉備當年離開許都,恰似撞破牢籠飛彩鳳,頓開鐵鎖走蛟龍。

    閃回結束。太康十年,晉武帝採納東夷校尉何龕之奏,任命劉淵為北部都尉,使其總領匈奴五部,以制衡慕容鮮卑。

    劉淵拜領北部都尉印綬,頗覺復興漢室有望,不禁野心大起。

    遂召集五部渠帥大會,嚴明刑法,禁止部族各種奸邪惡行。劉淵兼又輕財好施,與人推誠相見,於是匈奴五部豪傑皆慕其德,紛紛投奔到門下。

    數年之間,西涼大治。幽、冀諸州知名儒生及傑出人士,都不遠千里,前來投附。

    劉淵自此統領匈奴五部,暗蓄勢力,便似曾祖劉備在新野時般,以待時機而起。

    鏡頭轉換,晉太熙元年,京都洛陽,晉宮大內。

    晉武帝司馬炎由於縱慾過度,漸漸病重,便欲囑託後事。環顧朝堂,見開國功臣都已去世,乃嘆息無可託付國事之重臣。

    眾文武朝臣旦夕入宮問安,見天子病篤,亦各惶恐不安,無計可施。

    國丈楊駿恐怕大權旁落,排斥公卿大臣入宮探病,只親自伺候,不許他人近前。趁武帝昏沉不醒之際,楊駿又常發矯詔,隨意撤換朝中公卿,提拔安置心腹,委以重職。

    這日武帝病情稍好,升朝理政。環視階下,見朝班中頗多生面之官,問之皆楊駿所新近委用者,幾占朝臣之半。武帝隨意詢問數人所轄政事,被問者奏對失據,竟至不知所云。

    武帝甚怒,當場喝斥楊駿:卿欲效王莽乎?擅授朝中重職與此等庸材,何等荒悖!

    楊駿惶恐:臣知罪,請陛下責罰。

    武帝有心治罪楊駿,但見其羽翼已成,尾大不掉,於是命令中書監華廙:速速寫詔,急召汝南王司馬亮進京,與楊駿共同輔助王室。

    華廙:諾。臣領旨。

    武帝大病之餘,不耐久坐,於是吩咐散朝。眾官山呼拜退,武帝還於內宮。

    散朝之後,楊駿急至中書台閣,向華廙索取草擬詔書來看。

    華廙不敢不從,只得呈上草詔。

    楊駿看罷,冷冷說道:此詔有兩處措辭欠妥,難稱帝旨。待某拿去,令我太尉府主薄修改已畢,方可發出。

    於是不理華廙,直將詔書納入袖中,還歸府宅,數日並不回復。

    華廙恐怕武帝追問,只得親至太尉府宅,找楊駿討還詔書,楊駿終究不給。

    司馬炎漸漸病危,湯水不進。

    皇后楊芷見時機已到,便趁武帝失語之際,令書記官及承旨官在側,當面奏請天子。

    楊芷:未知陛下大行之後,可否讓楊駿輔政?

    武帝油盡燈枯,久等司馬亮不至,又聽皇后聲音含糊,不知奏請何事,只得點頭。

    楊後見武帝點頭,乃令書記及承旨官相隨,至於前殿,召華廙與中書令何劭:皇帝陛下即將大行,令你二公同作遺詔,命國丈為輔政大臣。承旨官、書記,我所說是否屬實?

    二人:我等做證,楊後所述為實。

    華、何二公不敢怠慢,急草遺詔,揮筆而就,呈請楊後御覽。

    楊芷看罷大喜,即與華廙、何劭進入內宮,共呈武帝。

    司馬炎努力看罷遺詔,知道楊後上下其手,但因說不出話來,只能瞑目不語。

    兩日之後,夏四月乙酉,晉武帝忽然復能開口發聲,便問侍者:汝南王來未?

    左右不明皇帝所問,皆不能答。武帝長嘆一聲,於是駕崩於含章殿,享年五十五歲。

    太尉楊駿即依武帝遺詔,率群臣擁太子司馬衷繼皇帝位,自為託孤輔政大臣。

    司馬衷於是正式登基即位,史稱晉惠帝。接受群臣朝賀之後,命承旨官下達詔令:皇帝詔曰,大赦天下,改年號為永熙。尊繼母楊芷為皇太后,立原太子妃賈南風為皇后。

    鏡頭轉換,先帝駕崩及新帝即位詔旨達於諸侯。

    汝南王司馬亮聽聞武帝駕崩,遣人往朝中上表,求參加武帝喪禮後歸於汝南就國。

    楊駿恐其回汝南擁兵起事,一面下詔准奏,一面陰使心腹布軍於庭掖,欲待汝南王進宮時加以謀害。不料行事不密,為司馬亮偵知,乃連夜帶親兵出京前赴許昌,方脫其難。

    人報汝南王離京,楊駿悔之不及。

    五月中,敕葬晉武帝於峻陽陵。武帝出殯當日,太尉楊駿怕被宗親諸王及賈后一黨圖害,於是揚言:某為輔政大臣,自需當朝理政,新帝、諸王及公卿出城送葬。

    言罷,也不顧滿朝公卿議論,親自坐於太極殿,令衛士持長戟在殿下衛護,拒不出殿送喪;並令其弟調遣宮中禁軍,各於殿前守衛。

    此舉立即招致朝野議論紛紛,司馬氏諸王無不痛恨楊氏兄弟,謂其毫無人臣之禮。

    皇后賈南風得知,明白諸王心意,不由大喜,心下已有計較。

    武帝殯葬大典已畢,惠帝升朝,頒佈恩旨,大封群臣。恩旨詔曰:

    增天下官位一級,參與武帝喪事者升二級,免除租稅一年,二千石以上官員皆封為關內侯。以楊駿為太子太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領前將軍如故,輔佐朝政。置參軍六人、步兵三千人、騎兵千人,移駐前衛將軍楊珧故府。若楊駿在殿中住宿,令派左右衛三部司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馬十人,許持兵器出入宮殿,以供楊駿使用。

    此旨一出,司馬氏諸王及滿朝文武無不側目切齒,皇后賈南風竊知眾意,暗自佈置。

    是年八月,惠帝再下詔旨:冊立皇子廣陵王司馬遹為皇太子,以中書監何劭為太子太師,吏部尚書王戎為太子太傅,衛將軍楊濟為太子太保。派遣南中郎將石崇、射聲校尉胡奕、長水校尉趙俊、揚烈將軍趙歡,各率部將,屯兵四出。

    楊駿既為天下兵馬大都督、假黃鉞,統攝朝政,總領百官,於是在朝中安置心腹,將其外甥段廣、張劭安插在惠帝周圍以作近侍。

    此後朝廷凡有詔命,惠帝看後,皆須呈報太后審查,然後才能發出。

    楊駿自知皇后賈南風性情兇悍,難於制服,便又使諸親黨統領禁兵。如此一來,滿朝公卿王室無不怨恨,天下憤然。楊駿弟楊珧、楊濟皆為俊才,多次勸阻楊駿宜分權與宗室諸王,楊駿不聽,因而被廢,家居不仕。

    楊駿雖掌朝政,但因不懂歷代典章制度,動輒違典。武帝駕崩未逾年即改年號,智謀之臣無不笑之。楊駿既罷二弟兵權,又欲延攬外藩為應,於是便命北部都尉劉淵為建威將軍、五部大都督,封為漢光鄉侯。又恐群臣不服,即依魏明帝即位時舊例,大加封賞。

    馮翊太守孫楚素與楊駿交好,眼見他得罪宗室勛戚淨盡,於是寄書勸誡。其書略云:

    公以外戚,身居伊、霍要職,執掌權衡,宜效古賢,公正誠實,謙恭和順。前代輔國重臣如周、召二公,漢朱虛、東牟兩侯,皆皇室同姓,不聞有異姓大臣專朝而能善終者。今宗室重臣及藩王勢盛,而公不與同參朝政,內懷猜忌,外樹親私,則災禍旋踵至矣。

    如此懇切良言,楊駿怒而不聽。

    弘訓宮少府蒯欽,乃楊駿嫡親表弟,剛直不阿,屢以直言冒犯楊駿。

    楊珧、楊濟為其擔心,恐至兄怒,有殺身之禍,遂勸蒯欽止諫。

    蒯欽笑道:此乃某保全身家之計,二兄勿憂。楊文長雖然昏聵,但亦知無罪不能隨意殺我。某屢次觸其逆鱗,其必疏遠於我,如此為弟即可因被其疏而遠離朝堂,則可免遭禍害而與彼俱死。如其不然,則我傾家滅族,禍不遠矣。

    二楊聽罷,無不欽服:賢兄高見,我二人遠不如也。

    楊駿為博取好賢之名,下令徵聘名士於天下。因聞匈奴東部王劉彰賢能,便使人前往徵辟入朝,拜為司馬。劉彰聞之,引族人遠逃以避徵召。

    門客不解,因問道:朝廷以顯職徵聘,公何逃也?

    劉彰答道:自古朝中一姓二後者,鮮有不敗。楊太傅專權自恣,親小人而遠賢臣,我遠避尚恐及禍,奈何應其徵辟!武帝所託非人,天下之亂可立而待之。

    有人向楊駿進言:明公欲成伊霍之業,何不以東夷校尉文鴦為佐?昔漢壽亭侯關羽者,世人皆稱萬人敵,但若與文鴦同世,猶恐讓為其右。公若得此人為輔,則大業成矣。

    楊駿深以為然,於是親手寫書,令人送至文府,請為座上之客。

    文鴦覽書,對來使冷笑道:楊公徒具好賢之名,實乃無義之輩。自家同胞兄弟尚且不容,焉能容納天下之士哉!

    於是將其書擲於案角篋中,置之不理,其後便忘其事。

    信使回府,向楊駿說知文鴦之論。

    楊駿怒道:屢叛之奴,有何尊貴之處,竟然如此不識抬舉!

    於是自此賢士遠離,小人日進,盈於朝堂。楊駿常於府中筵宴,座中皆為阿諛奉承之徒,公卿冠帶及世之名士,卻恥於同列。

    這一日,楊駿復又大宴賓客,排列數十餘席,食客三百餘人。

    正宴樂間,忽門人上堂報道:今有一個瘋漢,在我家門首說唱不休,驅之不去。

    楊駿:此人何名,唱些甚麼?

    門人:那人反來覆去唱道:「光光文長,大戟為牆。毒藥雖行,戟還自傷。」因其歌中犯了家主名諱,老奴故此問他姓名,他道是名叫孫登,字公和,號蘇門先生。

    楊駿便問座中門客:不知諸公之中,可有識得這個孫登者,究系何人?

    其中一客驚道:明公,此乃當世大賢也!孫登乃汲郡共縣人,長年隱居蘇門山,故稱蘇門先生。其人博才多識,熟讀《易經》、《老子》、《莊子》,會彈獨弦之琴,尤善長嘯。孑然一身,向不娶妻,舍家宅不居,而獨於北山掘窟而住,夏編草做衣,冬披髮覆身,安閒無事,常彈獨弦琴自娛。有人故意將其投入水中,欲觀其怒,但孫登從水中爬出,哈哈大笑而去,毫不介意。後居宜陽山,有燒炭人見之,知其乃非常人,與之共語,孫登不應。

    楊駿:此怪人也,未知才學如何?

    門客:文皇帝司馬昭公聞知此事,曾命名士阮籍前往拜訪,以觀其才學如何。阮籍與其談論經典,彼卻默不作聲。嵇康亦聞其名,曾隨其遊學三年,問其志,孫登亦不答。嵇康辭別之時,欲求臨別贈言,孫登方答:「火生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於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於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識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識寡,難乎免於今之世矣!子無求乎?」嵇康聞而不樂,以為孫登故作危言,遂告辭而去。其後嵇康果被文帝所誅,臨終始悟,故作幽憤詩曰「昔慚柳下,今愧孫登」,深悔當初不聽孫登之言,方有今日之禍。(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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