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婭控制着世界核心移動擋住了雙神的生路,既給夢都人帶來巨大驚喜,又給夢都高層帶來一陣驚慌。
世界核心的位置無論是哪一個氣泡世界,都處於絕對的質量與空間中心。
這是氣泡世界能夠穩定運行的一部分規則,客觀的宇宙牆環境很難被改善,氣泡世界文明都對自身所處生存空間外事物存在的恐懼感,這一點深刻的刻在夢都人的意識中。
而阿米婭控制着夢都的世界核心移動,似乎還沒有破壞原本氣泡世界的力學平衡。無論是這件事的難度,還是與夢都人關聯程度,都足以讓夢都人重新審視夢都與阿米婭的關係。
這也無疑是也告訴所有夢都人,夢都這個氣泡世界真正的主宰者是誰。
以往所有對於高階人工智能的防備都成了笑話,戰爭前大部分的夢都人以為夢都已經無敵於這片宇宙牆。驟然回首,無論是外界還是內部的敵人,都不是他們所能匹敵的。
......
雙神隕落後,神殿空間內所有的神念士兵都在同一時間暴斃。因為在神靈的自身層級中,神念士兵作為依附於更高維度的人性身的低維度生物。
同樣開始崩塌還有神殿本身,太尊的兩大場域都在迅速的失效。
而神殿空間內還有着大量的夢都野獸,他們很多人此刻是沒有神志的瘋狂獸性狀態。
神殿空間的崩塌勢必會讓內部的夢都野獸變回正常大小,這本身沒有問題。
問題是他們太集中了,神殿空間內還有上億的人口,膨脹的瞬間一定會造成瘋狂的擠壓事件。
風華天也立刻反應過來,神殿空間裏面的人知曉了可能會發生的災難。同時一道道救援的命令被下達,無數飛車開始不斷接着從神殿空間裏面的人離開。一場源自空間膨脹恐懼的逃亡開始了,膨脹已經開始。
但是時間太短了,神殿空間裏面已經堆積了太多了屍體。還有許多的人無法來得及撤離,或是很多還被嗜血獸性主導的人。
立體城市堆疊成的高山,宛如一座正處於爆發的火山。刺目的血紅色從山巔爆發,一場血雨開始了。
滾燙的紅色洪流,染紅了整片高山的中上部後,才緩緩沉浸入山體本身。
夢都人也再一次遭受了重大的損失。
阿米婭控制的世界核心並沒有離開夢泡的缺口,因為更詳細的篩查與救援是同時進行的。
篩查的目的是確保這場屠神之戰,不會有再有意外。神靈這種生物,夢都人無論如何重視都不為過。而這條建議一樣是阿米婭提出來的。
無論是救援、篩查,都需要時間,而這段時間內一種波譎雲詭的氛圍,也開始在夢都高層中醞釀。
......
議會的小會議室里的人,此刻神色都很複雜。
他們既喜悅於雙神的隕落,這場艱苦卓絕的戰爭他們獲得最終的勝利。
他們又擔憂於雙神之外的神靈,與神靈的附屬文明可能存在的繼續戰爭,也擔憂他們眼前這個人形的阿米婭。
坐到這個位置的夢都人,大多也習慣於政治中的爾虞我詐。他們對於時局、幕後之人這一套是很敏感的。
剛剛開始時,他們大多焦心於戰局,加上信息層面的缺失。他們也同樣迷茫,可是在一系列的應變過程中,他們也很正常的發現了有一個人並不迷茫。
這場戰爭棋局裏。棋子與棋手並不是討論誰強誰弱,而是討論誰入局,誰留了一手。又是誰看穿了迷霧,將事件變化的可能性坍縮成確定的現實。
如果神靈一方中,雙神是下場的棋子,那麼其他神靈就是棋手。那麼夢都一方,所有夢都人都是棋子,夢都的棋手只有一個。
這場戰爭,夢都人從頭到尾的應變都是被動的。
從最初的意外被入侵,到請君入甕的戰術,到最後的慘勝。
這場戰爭夢都人打的很辛苦,付出的代價更是超過以往所有戰爭之和。
但是戰果,卻不是那麼亮眼。
既是戰勝了高不可攀神靈的逆天之戰,又是一場多對一,以自己的最強夢都碰撞對方最弱的狀態。最重要的是,夢都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夢都人卻也很憋屈,憋屈於被動的應對本身就不是夢都風格,也憋屈於這場勝利來得實在是不易。更加憋屈於夢都人即使正面戰勝了神靈,卻依然要歸功於拿夢都做籌碼的那個棋手。
而這個棋手,是否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兇手,夢都方面是否要與之割裂清算。
此刻,外患還未徹底平息,內憂又漸起苗頭。
......
現在的季節是夢都的冬天,並且此刻的夢都已經到了冬天的尾巴。
氣泡世界的季節性節律是由世界核心決定。
在這個沒有太陽的世界裏,夢都自然沒有白黑之分。季節之間的轉換隻是能量潮汐的高低,冬天的夢都也因為核心裏的源聲之波處在一種低潮期,所以也會在感覺上寒冷不少。
已經化為廢墟的夢都,感覺上變得更加寒冷起來。而這是一種真實的感覺,原因在於阿米婭控制核心堵住夢泡缺口時,消耗了大量本身處在低潮時的源聲之波能量。生活在源聲之波輻射範圍內的夢都,絕大部分的熱量來源就是源聲之波。其原理與微波爐很相似,不過它的釋放方式更加長久與穩定。
某種意義上,世界核心就是氣泡世界的太陽,只是它和太陽不同,它是不發光的熱源。
此刻,空氣中的水汽已經開始冷凝為冰霜,而氣溫還在不斷的下跌,夢都的氣溫跌破了夢都歷史中記錄的最低時候。
立體城市堆砌的血頂山峰上,流淌的血泊從熱泉變成冰河,只花了很短時間。
快要完全硬化的鮮血冰河,從中忽然冒出一頭斑馬。
他冷的渾身直打哆嗦,他正是孤星浪客馬克雷。對於外界發生了什麼,他完全不知道。
當時的他,被幾十個神念士兵追着,依靠着嫻熟的逃跑技術與過人的運氣,幾次死裏逃生。
忽然間,所有追着他的神念士兵都炸成了煙塵。
早已透支體力的他,立刻癱倒在地上。然而還沒等他喘口氣,耳邊傳來了逃離的指令。他又壓榨最後的體力,回頭狂奔着。
這次沒等他逃出神殿,他的身後就傳來恐怖的爆炸。
不,準確來說是膨脹。
而膨脹的起點是神座,在他親眼目睹下,一幅非常血腥的場景出現了,現在想起來馬克雷還臉色蒼白。
那一幕,就像是一萬個紅色的氣球,一瞬間在一個鞋盒子裏同時吹到最大。
無論是氣球還是盒子,也都在一瞬間炸成碎片。
馬克雷是幸運的,在外圍的他膨脹的速度慢了一些。而在膨脹時,他就已經被後面衝擊波撞飛出去。
他就變成那紅色洪流的前端,一路上又靠跌跌撞撞減緩了落地的衝擊力。最後落地時,他便在溫暖的包裹中昏睡過去。
而直到剛剛他才被降溫的天氣凍醒。
馬克雷再次躲過一截,他順着血泊的方向有些失神向着山下走去。此刻,他還不知道雙神已經隕落,夢都方面還在篩查中也還未公佈。
他向來自詡鋼鐵漢子,軍人們馬革裹屍本身就是一種光榮。但在現在這幅場景下,他也陷入了一種悲涼末路情緒中。
滿眼的殘垣斷壁,滿眼的紅色死亡。抬起頭來,他第一次見到了空曠而又開闊的夢都,甚至天空中心的核心層都被打到邊上。
表面上看起來,夢都這座代表這個世界的都會城市,已經沒了。
而夢都人也銳減了許多。
他甚至在這種絕望壓抑中,產生了死的念頭。
『啪~』
他踢到了一個東西。
馬克雷看向腳下,是一具死狀慘烈的兔子屍體。
他不忍的別過頭,準備繞開這具兔子屍體,行進幾步後。
他長長的馬耳朵,微微一抖。他停在原地仔細聆聽。
一陣微弱的聲音,從他的腳下傳來。
「馮——,馮——。」
馬克雷趕緊轉過馬頭,眼神里出現一道光。
「兄弟,兄弟。還活着嗎?別擔心我一定救你出去!」
「馮——。」後者依然只用了微弱聲音回應了他。
這隻兔子就是胡業東,也是老胡頭。他口中的馮,是他的隊友馮琴,很明顯在垂死之際,他搞混了馬和斑馬。而他的隊友馮琴與高海都被留在了那片血泊中。
夢都活着的人救援力度還在加大,但是救援的窗口期卻即將結束。
馬克雷沒有猶豫,仔細看了一眼他的傷口,隨後又在附近找了一些形狀合適碎片永遠固定。
很快就把兔子穩穩地挪移到了他的背上,老馬再次迸發出了驚人的速度,直奔山下而去。
老馬眼睛亮了,他看到的是前方。
「兄弟,我不姓馮。我姓馬,在下孤星浪客馬克雷~!」
「馬——。」背後傳來微弱的回應。
「兄弟,這就對了,別睡啊。夢都新年快到了,明年的夢都一定會重生的!」老馬眼中流下了血淚說道。
「新——。」他身後的聲音越來越微弱。
老馬的速度越來越快,他是拿命在跑。
血骸遁無形,風雪照孤影。
無神山自溺,有人馬奔命。
......
一處安靜的房間內,夢都位置最高的官員風華天與高階人工智能阿米婭,此刻的兩人單獨在一個房間內。
風華天需要阿米婭給他一個解釋。因為現在夢都人與阿米婭之間的複雜糾葛,他最終還是決定用一種相對輕鬆的方式,由他自己先單獨問一問。而不是一開始走複雜的審問流程,避免破壞現有的兩者關係。
風華天冷冷地說道:「我需要一個解釋,夢都也需要一個解釋。」
風華天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泛神靈聯合體的?」
阿米婭道:「最近剛想起來。」
風華天換了個問題道:「好,那你是什麼時候知道以太神族的神盯上了夢都?」
阿米婭道:「最近剛想起來。」
風華天語言嚴肅了些說道:「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些計劃的。」
阿米婭道:「也是最近剛想起來。」
這種答案聽起來了像是在敷衍。但是風華天不僅沒有生氣,反而若有所悟的問道:「這些問題你都用,『想起來』回答。意思是上次大年的你見過類似的局面,你的意思是夢都文明的前身,顛獸文明在上一次大年中也曾經遭遇過泛神靈聯合體?」
阿米婭點頭回應道:「是的,關於過去的事情我偶爾會看到一些碎片。你知道的,我的記憶也確實出了問題。」
風華天道:「你沒有考慮過,你的計劃需要與我們共同商議嗎?」
阿米婭道:「當然考慮過,只是這於計劃沒有意義,反而會降低一定程度的成功幾率。」
風華天道:「為什麼。」
阿米婭卻道:「你知道原因的。」
「無論你告訴我們任何一個人,夢都都會緊張起來,你擔心夢都這個餌雙神不咬。同時,更大的可能是,這個計劃會流產。夢都軍方一定會試圖在夢都外面與雙神決戰,這樣能量幾乎無限的雙神我們根本沒有機會戰勝。」風華天說出他的想法,也在一直盯着阿米婭的表情。
阿米婭點頭同意了他的說法。而她自始至終都是那幅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一點也不在乎外面因為她的計劃,而死傷的上億夢都人。
風華天臉色也出現難掩的怒火,他深吸一口氣,試圖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繼續問道:「我認可你的結論,可你有沒有想過至少你只告訴我,我能夠一定程度的減少無辜百姓的傷亡。」
阿米婭也直直地盯着他眼睛,說道:「你能嗎?要麼你偷偷的做些準備,那麼意味着你將背叛其他所有的夢都人。要麼你將我的計劃告訴其他人,那就回到你剛才所說,計劃根本就不會啟動。
我不是夢都人,我不在意,也不畏懼夢都人的仇恨。那麼你能嗎?」阿米婭再次問了一遍。
風華天的臉色有些蒼白,這個問題他的確無法回答,他是體系內的人。因為這道選擇題,無論怎麼做都會背叛一部分夢都人。
阿米婭冷淡地繼續道:「況且這道選擇題,夢泡尚未破碎的時候,你們已經選了一次。是我們一起選擇了用夢都去冒此風險。」
一陣沉默。
風華天道:「所以我們的選擇,也在你的計算裏面。」
阿米婭坦誠回應道:「從概率上說,是的。」
風華天道:「你的計劃包括了引導神靈發現夢都嗎?」
阿米婭道:「沒有,有些神靈早就發現了夢都,至於雙神應該最近才找到夢都。我只是順勢而為。」
風華天又陷入一陣思考中,然後他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你是如何判斷雙神與夢都的衝突是不可避免。」
阿米婭道:「這個結果,由計算而來,也由歷史而來。
計算中,我既無法停下夢都外擴的步伐,更無法停下神靈對這片宇宙牆的掃視,兩者的相遇是一種必然,本性之爭也是一種必然。
歷史上,夢都前身文明,顛獸文明在上次大年中,毀滅於雙神之手。」
風華天的瞳孔發生一剎那的收縮。
這個答案是他沒有想到的,這句話所含的信息量太大。
它說的通。
然而無論是他,還是整個夢都都可能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
不過風華天很快意識到,從大局上,它只是一個夢都與阿米婭兩邊都能接受的理由。
現在的夢都,實質上很多的地方還要依靠她。
至少,這是一種交代。
兩人之間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唯有窗外倒映的建築物,那冰雪中掙扎的人宣誓着時間仍在流逝。
以嚴苛理性聞名的風華天,在事後也難免沉溺在同胞大量傷亡的悲傷情緒中。
以多愁感性傳播藝術的大藝術家亞米粒,用屬於計算機的冰冷計算方式,借着神靈的手毀掉了夢都,又親手引導着夢都人完成了屠神壯舉。
理性感性相互糾纏,這是人的一體兩面。
良久後,風華天對着阿米婭說道:「我替死去的夢都人仇恨你,也替活下來的夢都人謝謝你。」
又過一會後。
風華天對着她說道:「你已經是一個真正的人了,但你卻不是一個好人。」
阿米婭卻微笑着道:「也許吧。」
風華天離開了這個房間,他在走向了天地時說道:
「無論夢都如何破敗,至少現在這片天地還在,人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