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錐外的風箏 第四十七章 匹夫

    風華天現任的議會輪值議長，是夢都歷史上少有的不出自於四大家族的輪值議長。他的崛起過程出現了不少的危機，但是都被他幸運的避開了，至少在大部分的夢都人眼裏是這樣認為的。

    幸運兒風華天眼神轉到了阿米婭的身上，又和其他幾位產生了眼神碰撞後，他鄭重地說道：「阿米婭，請你接管夢都防禦系統，畢竟我們有共同的敵人。」

    夢都高層出於對人工智能的猜忌，阿米婭一直生活在一個信息黑盒裏，智能研究院就是那個龐大黑盒。其內部網絡與外界物理隔絕，只有上次史官文明事件阿米婭才在監察之下短暫獲得一定自由。夢都有專門的實體部隊與網絡監察部隊，一直防止於阿米婭可能對於夢都入侵。

    這次完全放開是從未有過的，如果阿米婭叛變那現在夢都幾乎必然陷落。

    阿米婭神情依然平淡，只是頷首不語。

    一層層授權的文件，傳遞到智能研究院外駐紮的監察部隊手裏。他們隨後在面面相覷中，釋放了阿米婭連接網絡的接口。而阿米婭幾乎在一瞬間，獲得了夢都的大致損失情況。同時她的大部分意識流，開始進入夢的世界。

    小鎮、白雲、草地、悠閒的人、這裏沒有變化。災禍並沒有影響到這裏，阿米婭沒有化成人形。繼續向着夢泡外界前進，與此同時無數的銀環列車也鑽出了夢泡，成為阿米婭的眼睛。

    夢都終於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各種信息流開始匯總呈現在會議桌子上的投影中，眾人都將目光放在上面。

    火焰中隱約可見的兩個人影，讓夢都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剛才的巨大破壞似乎是由個體造成。

    在夢都人透過銀環列車看向他們時，太尊與太旭也看着這節蟲子。

    他們卻沒有第一時間摧毀這節蟲子，高傲自大如他們，當然不會在意蟲子的窺視，尤其是有情緒價值的蟲子。因為他們更欣賞看到蟲子因為知道他們的身份，而後變得更加絕望的樣子。

    他們從火焰里暫時走出，大方的向着他們眼裏的渺小蟲子，展現着自己的身軀。

    他們同時開口說道，聲音卻互不干擾。

    蓬勃的音波再次沖向夢泡，在上面掀起一陣陣漣漪。這節銀環列車也在衝擊波中碎成基本的元素。

    「蟲子們，神是慈悲的，作為神的吾，賜予你們清醒的死去。」

    「吾是貴族之神太尊，汝染指了神的權利。」

    「吾是秩序之神太旭，吾的秩序里沒有汝等的位置。」

    「這就是吾毀滅汝等螻蟻的理由。」

    ......

    「神，真的存在嗎？」一位耄耋的老者有些慌亂地說道。

    「砰~！狗屁，丘老頭你個軟蛋。只是兩隻怪物，他們說什麼都信，那我說我是你爺爺，你信嘛？」荒蠻憤怒地拍在桌子上導致整個合金桌子都出現形變，對着丘姓老者大罵道。

    被罵的丘老頭沒有生氣，反而有些討好地說道：「你是。他們不是，別急啊。我也是一時慌亂，即使他們是真的神，我們也要跟他們斗上一斗！」丘老頭擦了擦冷汗，趕緊澄清了自己的立場。

    風華天臉色也變得沉重起來，猶豫一會後篤定地說道：「他們到底是不是神其實不重要，至少他們不是全能的神，目前看起來就是擁有強大力量的偽神個體。不然我們現在已經被毀滅，也不用在這吵架了。」

    「就是一群傲慢自大怪物，竟然敢主動送上情報。我這次一定要弄死一兩個試試手感。」荒蠻眼眶通紅，鬢毛直豎，像是一頭髮怒的獅子。

    「理性的看，從他們目前調用的能量級別，與剛剛展現的音波攻擊。我們確實與對方存在着巨大的差異，更何況還有殖民世界出現的那些同樣不弱的怪物。」阿米婭給眾人潑了一盆冷水。

    「重點是這兩個怪物，其他那些無非是時間問題。先搞清楚他們在幹什麼？」風華天將話題引回現實後說道。

    「嗯，已經有銀環列車順着這道能量通路，尋找他們的世界。」阿米婭回答道，同時她操縱着新的列車重新開始監視着那兩個偽神。

    實時的畫面重新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一開始的衝擊波結束後，夢泡所承受的力量壓迫一直存在着，只是從衝擊變成了侵蝕。此刻的夢都外，就像是一顆棒棒糖，一根散發炙熱氣息的熔岩長柱插在夢泡上面。它不斷地傳遞遠方的能量，燒灼着夢泡。

    夢泡的能量來源很多，宇宙牆的餘波，夢都核心的源聲之波等。總之因為這片宇宙牆本身並不安靜，所以這裏也從不缺乏能量。因此一開始的衝擊波反而對夢都造成了巨大損失，而後將熱量本身傾瀉在夢泡上反而讓裏面安靜了起來。荒蠻疑惑地問道：「他們想做什麼，這有用嗎？」

    「他們想讓夢泡臨界！」風華天嚴肅地說道。

    阿米婭點了點頭，向着荒蠻解釋道：「夢泡本身振動幾乎可以轉化掉一切對它的衝擊，剛才碰撞也證明了這一點。但是夢泡依然是一種實際存在的物質，是物質就會發生相變。他們想讓夢泡升溫液化，從而讓什麼東西擠進來。」

    「那我們就在這等着？」荒蠻不滿地說道。

    「對方能量量級太高了，我們的武器無法對其生效，甚至可能會加速夢泡的升溫過程。」風華天解釋道，又補充道：「要找到他們的世界，從根源上切斷這道能量輸送才是關鍵。」

    「外面的戰況如何？」風華天問道。

    「變化不大，對方似乎沒有找到我們剩下的世界。這也基本可以排除是內奸導致這次突襲，只是我們信息落後導致的意外相遇。我已經向着所有還在外面行動的軍方人員，發佈了第一任務——尋找對方的氣泡世界。」阿米婭回復道。

    「好，沒問題。」風華天同意道。

    荒蠻一直握住拳頭，杵着被他幾乎壓碎的桌子站在那裏。他提出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

    「我們其他還能做什麼？總不能一直等着對面一直消磨着夢泡，就算這個兩個怪物無法擠進來。那時間一久，外面上百個殖民世界也會全部陷落，到時我們可能就真的沒機會了。」

    「沒錯，這將會是一場慢性死亡。」風華天也認可這個觀點。

    「我有一個計劃，但是夢都要付出的代價非常大。」阿米婭說道。

    「什麼計劃？」風華天問道。

    「......」阿米婭說道。

    一直都沒有表現出什麼慌張的表情的風華天，第一次面部表情出現了呆滯。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繁忙的夢都。

    同時聽完之後，所有的人的臉都更黑了。

    比較感性的丘老頭已經在那裏流淚，堅毅如荒蠻，他的拳頭也在桌子上微微地顫抖。

    荒蠻聲音有一絲顫抖地說道：「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這是我目前計算出來的唯一能夠勝利的機會，其他計劃最好結果是敗或是平。」阿米婭冷若冰山的說道。

    風華天似乎是下了決心，他表情恢復了冷靜，然後說道：

    「事發突然，無論如何決策都有風險。但這樣做，我們還有機會贏。荒老說的對，我們在這個位置本來就要背負這些。我們不能什麼都不做，每拖下去一秒，都有更多的戰士死亡，我們的機會也會更小。

    此次之後如果還有機會，我會向所有的受到波及的人道歉。如果誰要我的命，那就給他！」

    丘老頭憤然離席，只丟下一句：「我不同意。」

    「表決吧。同意舉手！」風華天帶頭舉起來手，他是輪值議長所以是兩票。

    「現場歸票，投票結果如下，5票贊成，3票棄權，2票反對。」

    「決議通過！」

    ......

    議會應急小組的緊急決議，一層層透過夢都略顯臃腫的官僚體系傳遞下去。這給正處於忽如其來的災禍中混亂人們指引了方向，夢都這台巨大的機器終於按照自身的節奏開動起來。

    只是...

    「不先搞清楚什麼導致了地震的發生，也不優先救援。為什麼要這麼多人口轉移到殖民世界去！」

    「上面是在胡搞嗎？」

    「不管是什麼樣敵人，夢都人總得先打一場吧？」

    這種理性質疑的意見開始傳播，但當這些發聲者被告知背後的原因後。又都閉口不言，只是讓過來詢問的人趕緊上車。同時這些發聲者，大多數選擇了留在夢都里靜靜等待。

    首先發生的事情，是夢都從未有過的大移民，移民的規模將在至少60億計，這意味着夢都超過一半的人口都要轉移。這一切過程，還是在敵人伺機在外的情況下。

    大量的銀環列車，開始在宇宙牆裏形成一個個預警的點位。同時更多的銀環列車滿載着夢都的人，前往一個個目前還算安全的殖民世界。但是無論夢都效率有多麼高，在這種恐怖量級的人口轉移中。總是會有遺憾發生，走散、遺失、意外、乃至衝突都在到處上演着。

    這...就像是一場逃亡，一群怯懦者的四散奔逃。

    那麼。

    風華天是那個怯懦者嗎？

    夢都人是嗎？

    ......

    太尊與太旭，當然能夠感知到四散逃跑的夢都人，只是他們不屑於去追。夢都本身也在看着兩人的反應，如果這兩隻怪物去追普通人，首先他們追不上主體。因為逃離的方向都不一致，而且兩隻怪物不在或許夢都的困境就沒了。

    因為看到一群恐懼的老鼠，這些恐懼符合他們的期待，所以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危機之中，時間過得很快。第一階段的轉移工作仍然沒有完成，但是已經接近尾聲。

    現在夢都的街頭，幾乎看不到任何婦女兒童。

    只有無數裝備上各式武器的夢都戰士，他們很多都不是職業的軍人。大多數是來自各行各業的從業者，有工人、商人、廚師、老師等。他們比不上專業的軍人，但是夢都人都接受過基本的軍事訓練，還是有一定戰鬥力的。

    第二階段提前開始了。

    一處大地忽然變紅，覆蓋上方的土壤液化成熔岩。大地的重力系統被破壞，熔岩被世界核心的引力捕獲。像一條倒流的熔岩瀑布墜向天空層，天空中也不乏一些倒霉蛋被直接澆透。

    大地上出現了一個缺口，裏面乳白色的夢泡變得極其透明。

    兩個高大瘦長的人影站在變薄了許多的夢泡後面，他們的身後是通紅的日珥炎浪。

    太尊抬起手臂，向前一個推。

    透明部分的夢泡，像是一層被打碎的玻璃一樣飛向夢都的核心。

    夢泡破了。

    在夢都人仇恨的注視中，兩位神靈飄進了夢都。

    他們神色高傲，眼中沒有看向任何人，只是隨意地撇着夢都的內部構造。

    太尊似乎還挺滿意這個世界，旁若無人的商量起他們的改造計劃。太旭並不在意這些，不過還是很給面子的稱讚着太尊的目光。畢竟她是他的愛人，也是姐姐。

    在他們沒注意時，或者不在意。

    他們身後的夢泡癒合了。

    那麼，按照阿米婭的計劃。

    從現在起，沒有人可以離開夢都氣泡。包括所有的夢都人，與這兩位傲慢的神。

    ......

    阿米婭的計劃。

    「我知道他們一個弱點，或者說這片宇宙牆裏所有文明的弱點。每一個文明的起點，都是自身世界核心的源生之波，我們也是。

    文明的遠程投送能力，在離得源聲之波越來越遠時勢必隨着距離衰弱。他們通過打開一條通道降低了能量的衰減，反而也印證這條原理，對他們也一樣適用。

    而能夠衰減、乃至徹底關閉能量輸送，不只有距離，我們的夢泡也可以。

    所以我的計劃是請君入甕。

    夢泡是保護我們的門，也可以變成他們的囚籠。

    夢都是我們的主場，夢泡的隔絕可以讓他們變得虛弱。

    用我們最強的部分，去碰撞敵人最虛弱的時候，才是以弱勝強的一線生機。

    這就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具體的計劃一共分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將儘可能多的的人口轉移。一方面減少傷亡，一方面即使失利，夢都也能存續下去。

    第二階段，在夢泡未臨界前打開夢泡，放這兩個偽神進來，保留夢泡重新閉合的能力。

    第三階段，重新閉合夢泡，把夢都變成決戰戰場。雖然從未啟用過，但我們要知道夢都的設計初衷，夢都本來就是戰爭堡壘。而我們要做的就是，集整個文明最後的氣力去屠神！」阿米婭的眼神並不熱血，她那似乎能夠跨過時間的眼神里，此刻反而有些迷惘。

    ......

    風華天比大多數夢都人，都要更加熱愛着這座都市，但是他決定親手毀掉它。

    因為這個計劃無論勝負，夢都都會被打爛。

    驕傲狂狷的神，踏入了阿米婭的計劃里。

    此刻，夢都變成了一個只分生死的八角獸籠。

    這是一場關於勇敢的戰爭。

    勇敢的匹夫舉起了自己的屠刀，而刀口所向的，卻是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