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蔓情花正在自我淨化,一隻只月刃異獸的屍骸,都被拋在能吞噬一切的土植上。隨着關注者視線的轉移,它就放棄虛假的矜持,對它身軀上的一切異物大快朵頤。
拋開主觀的看法,死亡的荊棘衛也會經歷類似的過程。
這是這朵大花內生的本能決定,是物質在其體內的循環代謝,是蔓情花系這種廣義的單生物型生態鏈的機制補足。
這不需要有人指揮,身為大蔓情花靠近人性這一側的載體夏揚,他也不可以違背這個過程。
這具『身體』太宏大了,這種宏大超越了以人性所能容納的極限,像是大小魚一樣,靈與身既保持了聯繫,又在一定程度上很難被視為同一個個體。
大蔓情花的行為,更多遵循着其植物性的本能,夏揚所能做的事情,是在其本能變遷的關鍵節點上產生影響。
在夏家,花與人既是一體兩面,也是相互交纏前進的兩者。
他與它有時是一體,有時又是人與工具、人與空間的關係,這裏的花與人需要辯證着套入不同的情景去看。
樓執帶來的荊棘衛不全是蔓情花的荊棘衛,手段與血脈的能力也都有不同。
有與蔓情花荊棘衛一樣,使用鞭子作為主要武器的近身流派荊棘衛;
也有依靠催生荊棘形成地形陷阱的荊棘衛,他們往往建造一座巨大的囚籠出來,將自身牢牢地藏在裏面。靜靜等待踏入陷阱的月刃異獸,被慢慢耗干力氣而後窒息而死。
這種荊棘衛的缺點是,持續作戰的能力很差,幾乎困死每一隻帶着鋒利月刃的異獸,都會耗干一個小組倆三人的全部氣力。
好處也有,就是穩當,月刃異獸一旦進入了某個陷阱空域,從四面八方而來的柔軟荊棘,就會一點點的壓縮其逃生的空間。
而異獸對荊棘衛的主體造成的威脅,也會大幅度下降。
還有靠毒霧進攻的荊棘衛,他們又和陷阱流派的不同,毒霧籠罩的範圍更大,且月刃異獸基本觸之即死。但他們缺乏限制對方的能力,毒霧受風向影響,速度較慢也有反噬自身的危險。
還有靠荊棘刺散射傷敵的『刺蝟』流派,他們戰績也最為豐厚,本體脆弱但是速度很快的月刃異獸,恰恰也被這種威力不大,但是飽和且迅速打擊方式所克制。
等等不一,此刻的荊棘衛展現出來立體的打擊方式,大大補全了夏家人綜合的戰鬥能力。
大蔓情花內部的局面已經徹底掌握在樓執手中,眼下只要按部就班的清理花海中殘留的月刃異獸,要不了多久大蔓情花就會回到以往周期中的模樣。
信息場中,蔓情花的大潮首次壓過對方,整體的熵值回落,冷卻靠向大蔓情花所期望的結果。
不規則的球形大花世界,其內部呈現着連綿皺褶的丘陵土植。從花冠根處出發的荊棘衛,一開始奔向不同的方向,卻終會在球形的另外一側匯合相遇。
這一路上,或是死亡追着他們,或是他們追逐死亡,在不同的終點,他們已經重遇。
蔓情花海,恢復了真正的寧靜。
當荊棘衛走向花外,風星與虛月已經幾乎不可見,只剩下已然漲潮的夜色。
已露猙獰的荊棘衛,本打算繼續追擊,卻被樓執所阻攔。
......
「首衛,我們不追嗎?」一名善於施毒的荊棘衛,他疑惑着對樓執說道。
樓執看了一眼他的狀況,也是受了一些不輕的傷,雙眼中更是滿盈着怒火。
樓執知道他這種反應,大抵是有相近的同伴,在剛剛的戰鬥中犧牲。
「沒必要,夏偌乞你仔細看看,它們已經在衰減了。」樓執平淡地說道。
這面叫夏偌乞的男子,沿着樓執的視線看過去。
他看不到異獸群的衰減,花外除了暗淡到不可見的虛月,與龐大風星的某種邊界輪廓外,只剩下一種極致的黑暗。
但他很快也明白了樓執的意思。
月刃異獸群是虛月下的影子伴生靈,它們與真實的月相沒有聯繫,卻與他們眼前的虛月有聯繫。
被某隻大手延長的虛月時間,成了月刃異獸群侵襲蔓情花海的跳板,此刻跳板即將消失。
而它們又從大蔓情花鎩羽而歸,失去了計劃中的應許之地。
這是一種極致武器化的生物,不成功也沒有苟延的可能,等待它們的只有比死亡還徹底的消失。
它們自身的存在痕跡在先於它們自身消失,大蔓情花終究沒有機會飽餐一頓,即使被土植吸收的異獸屍骸,也在進行一種物質層面的消散。
它們還活着,卻開始在樓執的眼前消失,在一段時間後,也會在蔓情花系所有人的記憶中消失。
樓執好像意識到什麼,卻一時什麼想不起來,他攔住荊棘衛的理由合理,卻好像缺了為什麼這樣認知的來源。
只是......
只是......有點眼熟,他身體也似乎先於他判斷停下了腳步。
難道...不止這一回嗎?
......
修銘感到身體一陣躁動,眼前也出現飛蚊一樣的重影。
對於他,這裏太『深了』。
這裏已經是某種『深水區』,五名城就要拉不住他了。
他需要儘快離開這裏,不然他可能徹底無法離開,徹底沒在不屬於他的夜色中。
眼下大蔓情花的危機解決了,理論上他只要能夠通知到施娟兒,他們已經可以返回五名城。
而由於風星的邊界在向內縮小,大蔓情花的位置卻相對的錨定在原地,他此刻已經很難定義自己是在風星中,還是夜色中。
缺乏了世界壁的遮擋,他開始失去對風星這邊的感知,卻也逐漸獲得夜色那邊的感知。
這也是他在『跌落』與『失焦』的原因。
雖然還無法做到實時的通訊,可被他標記過的娟兒,修銘已經能夠找到她的『方位』。
他已經可以選擇離開。
修銘卻猶豫了。
因為夜色已經開始展開,甚至勝利的果實似乎也出現了影子,繼續駐留下去縱然可能面對更大的危機。
甚至只有繼續下去,他才能完成『落子』的動作。
現在回去,這一趟風星之行,對他將沒有任何的收穫。
而娟兒,在沒人解答她關心的『風的問題』前,她大抵也不願意走吧?
修銘突然啞然一笑。
現在不是選擇的檔口,只是一次他可以反悔的時機。
不背負風險,也不往前走,這樣可以多駐足看一會。
然而...他早就做好了選擇,從他決定救蔓情花系將他們也捲入這片信息場開始,從木冰一腳將風星的旅途踢出他們眼前開始,從他為了避難踏入風星開始。
也許...從他入城的時候就開始了。
他的路與所有人都不一樣,是一條可以一定程度預測,且不會好走的路。
當他有了如今的名字時,一些事情就註定了。
未來的細節不可預測,但是那斑斕光影中,卻早已有了他的模樣。
好吧。
先走好風星的路吧,再看上一段。
心思清明後,他眼前重影淡了,卻是風星這邊淡了,屬於夜色的油墨開始滲透進他的眼眶中。
夜色難行,好在他不打算走。
夜色如墨,好在他眼花本來也看不清,只是隨便看看。
夜色不是針對修銘。
當風星顯出星球的輪廓時,就意味着它變遠了。
不止是月華如潮,夜色也如潮。
大蔓情花正在沒入夜色。
但相對修銘他們來說,大蔓情花的相對位置並沒發生變化。
也許從更大的尺度上,也是如此。
變化的不是大蔓情花,而是大蔓情花所屬的環境。
降低一個維度看,它像是海岸邊一株普通的花卉。
海潮來襲之時,大陸的海岸線向內收縮,海水上漲覆蓋原先的部分陸地。
海岸邊的它,自然也會沒入大海,更何況它的根本來也在大海裏面。
夜色就是海潮,向內收縮的海岸線,就是現在可以看到的風星輪廓。
夜色與海潮,風星與陸地,它們前者比後者多了一個維度,它們的介質從光影褪回了水土。
這片信息場,與所有的人站在淺海中,水卻不過腰,他們腳下依然是堅實的陸地。
那麼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大海,還是陸地。
究竟是風星,還是夜色。
修銘也陷入了困惑,這可真是一個難以定義的難題。
這樣的邊界『灘涂地』,該有個專屬的稱謂吧?
五名城裏也不全是傻子,我也許該問問可能的知情人?
於是,修銘祭出了絕招。
他腦瓜蹦彈在小咕咕腦袋上,一魚一人反應不一,卻都醒了過來。
沒管牙齒又嵌入他手臂上的小咕咕,修銘對着段媽媽問道:
「段媽媽,你能幫幫我嗎?」
「說,本國師義不容辭~!~」
段媽媽自信道,因為剛幫完一個大忙,段媽媽覺得自己現在比五名都強。
修銘隨後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是這麼個問題,你且聽我細細道來......」
.......
樓執吹着風,是夜風。
荊棘衛大多已經回歸大蔓情花內部,繼續地毯式的肅清過程,以防止有遺漏的小老鼠。
花外的異獸,在以一種更快點的速度消散在夜色中,其規模消散的速度要遠比剛剛他們殺的快。
樓執不知道,是他們的反擊打破了月刃異獸群後的虛月平衡。
還是這道平衡,本身就維繫不住了。
這是好事,卻讓人心裏不太利落。
因為如果是後者,援軍的作用將大打折扣,甚至會消解已經戰死荊棘衛的犧牲意義。
大蔓情花只需要全員龜縮,也許能夠更好的度過這次危機。
這是樓執不願意接受的一個可能性,卻也是當下無法去證實的事情。
至少從荊棘衛反擊,與花外異獸的逐漸『消失』,在時間上面緊密關聯,想來還是前者的可能性較大。
荊棘衛大多也是聰明人,看着花外異獸的異常現象,他們或許也會聯想到這個層面。
樓執才讓大部分的荊棘衛,都回到花內的世界,也能更乾淨、更安全的滅完剩下的老鼠。
他留在此處,是因為剛剛的出神。
那種『難道不止這一回』的感覺。
花開花閉間,他不記得上次或是更久之前輪轉之際,有過類似的記憶。
大蔓情花本身就是一個世界,他們都生活在花的世界中,在月升時或許還可以往風星方向靠近一些。
處於夜色中,他們往次都沒有離開大蔓情花,畢竟夜色本身還是很危險的事物。
月刃異獸他們認識,只是因為以往差不多的時候,可能有那麼幾隻最多幾十隻異獸來襲,遠遠達不到這次過萬數的規模。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在風星誕生,與蔓情花身後的其他株體並無直接的聯繫,樓執特殊一點可他也是很早就與夏揚來了此地。
在風星看潮,也有個百次左右,荊棘衛的大面積更換除了這次,也只有上次夏所大人離開時,帶走大量的舊衛。
這其中每一次的記憶都很完整。
樓執根本不記得有過類似大規模的襲擊發生,甚至他也不記得見過風星的輪廓。
在風星內,是根本沒機會看到風星的輪廓。在風星外,他們又只會帶着大蔓情花內部,根本不會走出來面對這越看越容易出事的夜色。
而樓執,卻對異獸群的消散不意外,對風星乍現的形體輪廓也不陌生。
這下只有兩種可能了。
第一種,他可能也包括所有荊棘衛的記憶,都出現了問題。
第二種,是眼前的空間有問題,有什麼東西干擾了他的感知,甚至嵌入了他的記憶與本能!
在樓執的視界中,最後一隻月刃異獸也消失了。
風星還是比較近,因此呈現巨大的『地平線感』,充斥在他的視野並向兩側無限延伸,這裏的『天』就是夜色本身,它會吃掉一切越界的光線,也包括大多數的人或者事物。
這些都是輪轉之際,世界之間相對關係變化的正常呈現。
唯一的問題是,他為什麼還能看到這些。
月華退潮,這裏理應已經浸沒在夜色中。
同時沒人可以真正影響夜色的潮汐,也沒人可以撼動那模糊的月影,至於風星或是蔓情花倒是得先看看誰了。
總之,這裏該是夜色,他不該看到月刃異獸,也不該看到風星輪廓,而且這般的長久,更不會有光。
他的眼前應該只有灰質的投射,最多再來幾隻由他而生的心鄉怪物,才是符合夏家人認知中的夜色情況。
樓執握緊了手中的槍,他的精神高度戒備。
這道謎題並不難解,因為很快光源出現了。
自風星的輪廓上,猶如某種倒像緩緩地成形,它自虛無所來,先是模糊不清但龐大無比,然後它逐漸凝實,又急速縮小靠近着。
『天』與『地』間,是一輪倒鈎形的清晰之月,它很像是一輪真正的彎月,甚至比高城城頭上那輪還像真的。
但樓執知道,它不是真月,也不是月影。
謎題有了答案。
它不是真的光,它也無法照亮半個風星。
樓執能看見,是因為這裏是夜色第一層——心鄉虛相。
原來他們與大蔓情花,都早已被拖入這片心鄉虛相。
它是延長虛月的那雙大手,月刃異獸的精神源頭。
也是締造了,這片心鄉虛相的源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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