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定了閉關的心思,丘知鴻便在孤盧府城內尋租了個小院。
準備些吃食飲水,也不需要燒火熱炕,只消擺個五心朝天的姿勢,讓胡芊蓁在外面關了門,護法周全,就徑自閉關去也。
故事也恰似個先天法寶,講得便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時間一晃,便是大半個月之後。
就在冬日周天大醮的前一日,丘知鴻終於出得關來。
胡芊蓁見了他一副神清氣爽的模樣,頭頂隱隱已經有了氤氳三花之意,終於是鬆了口氣。
「你這閉關卻是無聲無息,我還擔心你出不得關來,正想着今天晚上你若是不出來,我就要進房去叫你了。」
「莫說得如此誇張,只是閉關,須不是修個死禪。」丘知鴻理了理衣衫,向着胡芊蓁躬身施禮,「我閉關這幾日,卻是辛苦胡小姐了。」
「都說了叫我名字即可。」胡芊蓁聞言擺手道,「護法之事倒也沒有想像的困難。」
「胡芊蓁你卻莫要客氣。」
「不是客氣,不是客氣。」眼見着丘知鴻不信,胡芊蓁只得開了院門,一指門外路過的、頂盔摜甲的士兵,「今年黑羽衛巡查得很是小心,往年裏多有修士為爭奪榜上名次,事先相互挑釁乃至鬥毆,但今年卻幾乎未曾發生,你閉關時候,的確有些人想要靠近些探探虛實,但卻都因為有所忌憚,我只要現了身,他們便離開了去,倒也沒有多加糾纏。」
「的確是甲冑鮮明。」
「正是因為這黑羽衛多有巡邏,我得了空閒之時,還去了幾回朔天觀。」胡芊蓁繼續道,「果然如你之前所說,今年的冬日周天大醮可以說是非比尋常!」
「怎麼說?」丘知鴻聞言,也露出了幾分感興趣的表情,「有何不同?」
「這不同之處可是多哩,往年間要那大醮開始,各家道門才願意在這朔天觀的天井之中講道說法——可是今年,這大醮還未開始,便連着講了十日的經典。更有那辯經環節,幾個合道修士竟也被辨了個面紅耳赤,下不來台。」
「既然有人講經傳道,那他家的弟子想是已經住進了朔天觀去?」
「都在那八九十三層。」胡芊蓁點了點頭,「我雖只是來去匆匆,卻也見了不少名門高足,果真風采不俗。」
「既然今年大醮與往年不同,那可有專例章程發下?」
「章程倒是沒有,但朔天觀卻貼出了告示。」胡芊蓁搖頭道,「說是今年書符籙、入道門的修士,只需帶着籙鼎司的憑證,明天去朔天觀即可。」
「可說了書符籙、入道門的時辰?」
「和往年一般,辰時整,龍抬頭,正是入潛龍榜之時。」
第二日卯時初刻,丘知鴻和胡芊蓁便早早出發,來了朔天觀的門外。
本就氣勢恢宏的朔天觀,經過了一番精心裝點之後,更顯得大氣磅礴,立在大門口,仰面看去,竟有幾分仰觀宇宙之大的意味。
整個孤盧府城內,仿佛所有黑羽衛都被調集了過來,硬是將個朔天觀圍了個水泄不通。
在入口處,更是有半個營的黑羽衛,個個弓上弦、刀出鞘,小心戒備、嚴陣以待,禁止無關人員進入。
朔天觀內早早就清了場地,想要進入其中必須出示籙鼎司的憑證。
至於那些想要看一看潛龍榜上風采的人、前來買賣貨物之輩,則需要等辰時過去,修士入榜之後,才能再行進入。
丘知鴻見狀,理了理身上麻衣白袍,就要邁步進入朔天觀,卻不防胡芊蓁一把拉住了他的肩膀。
「你沒有準備些法寶兵刃麼?」
「我只是個術修,帶什麼法寶兵刃?」
「你倒實誠!」胡芊蓁聞言,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會使劍麼?」
「略懂。」
「那便帶了我這柄劍吧。」胡芊蓁將背後佩劍解下,「雖然只是柄凡鐵佩劍,卻也足夠做個兵刃防身!」
說着,已將佩劍遞到了丘知鴻面前。
而丘知鴻見狀,也不多加客氣,接過了寶劍之後,拔出來瞧了一眼,低聲問道:「這柄劍應不是什麼重要信物吧?我怕榜內爭鬥,萬一有了損傷,卻是對不起了。」
「只是口凡鐵兵刃,一支老參換的,自是不妨事。」胡芊蓁將劍塞到了丘知鴻懷裏,擺擺手道,「若是你會用軟兵器,我這支長鞭也可一併借了你去!」
「軟兵器就不會了。」丘知鴻笑着將劍背在了身後,「感謝胡芊蓁這幾日為我護法,等我出了潛龍榜,必去你的道場上香!」
「那便說定了!」
說話間,丘知鴻拱手施禮,隨後便拿出了籙鼎司的憑證,經黑羽衛重重檢驗,進入了朔天觀內。
朔天觀內,各家弟子都聚集在了一層,等候着辰時入榜。
隨着時間越發接近,入觀之人已是越來越多。而此處人越多,也意味着那榜上爭鬥將越發激烈。
於是,起初還有些心思說說笑笑之人,眼見一層大廳都人頭攢動起來,也漸漸沒有了說笑的心思,一個個都閉了嘴巴,靜待時辰。
丘知鴻立於人群之中,雖身材稱不得鶴立雞群,但氣質卻頗為顯眼——於一眾焦躁修士之中卻做個平心靜氣的姿態,有人見了心生艷羨,也有人見了只道是裝模作樣而已。
終於,辰時整。
先是一聲鐘鳴,隨後淨鞭三響。
當眾多修士抬頭看時,便有一個渾厚的聲音響起:「時間到,開道門!」
話音未落,便見那朔天觀內的天井之中,一抹光華亮起,七彩氤氳璀璨,恰似從天上開了道門下來!
雲霧翻滾之間,凡是腰間揣着籙鼎司憑證之人,腳下都現出了條階梯模樣,直通那扇玄門!
丘知鴻低頭看了看腳下的階梯,再看看天井天門,心中翻起了些波瀾:這便是入道門了麼?
那書符籙又當如何呢?
心念動時,腳下也邁出了步伐。
只是邁步向前,身形卻隨着這階梯在半空之中繞來繞去,與眾多修士一道,盤旋出了條長隊。
長隊踽踽而行,半刻鐘後輪到了丘知鴻。
立於那天門之外,伸手去開那門扉,當他碰到了門扉之時,卻見無數金色字跡從上面浮現而出,最末端赫然出現了【丘知鴻】的名字。
隨着門扉被拉開,丘知鴻三字也泛起金光——原來,這便是書符籙,入道門?
下一刻,丘知鴻只覺天旋地轉,身子已然入了那潛龍榜去也。
等丘知鴻清醒過來,他已經身處一片戈壁灘上,正立在一座斷崖邊上。
抬眼看去,入目所見皆是碎石砂礫,只有數百步之外另一座沙丘上,立着個人形。
還沒等丘知鴻仔細瞧瞧那邊是誰,一行金字便懸浮在了面前,赫然是一首打油詩:
捲雲驚鳥惹黃沙,盡訴幽咽語琵琶。爾來銷得形骨立,不得渡時早還家。
下一刻,金字如雪般消融,一陣狂風便捲地而來,攜那黃沙萬千,紛紛而下!
眼見着風沙漫天,丘知鴻當即轉了頭去,站定了身形——此時他也回過味來,原來這打油詩卻還是個字謎,謎底正是個「風」字,想來這潛龍榜上第一關,便是風了。
就在丘知鴻撐過了這一輪狂風之時,在身邊百步之外,忽然傳來一聲慘叫,丘知鴻眯起眼睛看時,影影綽綽地看見了之前那沒看清楚面貌的人被風颳了起來,於空中打了個旋,須臾間便不知所蹤。
看來這位道友應是不得渡,故而早早還家去了。
而對丘知鴻來說,風卻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之前烏滿山教他巽風訣之時,他龍虎不調、坎離未濟,故而沒有修習;但後來有所突破後,他於閉關之時結合着烏滿山的口訣和自家師傅的教誨,多少有了幾分控風之能。
雖說定不得這漫天風沙,但在風沙之中定住自己卻並不為難。
只是這黃沙遮蔽了視野,丘知鴻雖不至於被風吹跑,卻依舊看不清周圍情況,不知道到底要如何才能過了這一道風關。
不知應於何處得渡啊?
滿心疑慮之時,這風沙終於稍有停歇,丘知鴻察覺到了之後,當即抹一把臉,手搭涼棚,眯眼朝着四周看去。
黃沙漫天之間,朦朦朧朧地仿佛有座山谷模樣,一片戈壁灘上,只有這處山谷與別處皆是不同,看方位正是巽地東南方位,想必這便是那渡過了風關之處!
思及此處,丘知鴻當即篤定了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向着那山谷關隘而去。
頭頂是黃沙如雨,腳下是沙丘光滑,面前是雄風烈烈,背後是哀嚎陣陣。
好大風,於這潛龍榜內,竟是迷幻了方位,混淆了古今!
行在這風沙之間,丘知鴻漸漸眼不能見、鼻不能聞、口不能言、耳不能聽,只余靈台一點清明,引着他向那巽地風關而行。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直至那砂礫打在身上已然沒了痛楚、腳下走過起伏沙丘也恰如平地,這風才漸漸停歇下來——抬頭看時,丘知鴻發現自己已經走進了那避風的關隘之內,面前是一條昏黃色的大河。
河水洶洶,浪花滾滾,丘知鴻抬眼望去,卻怎麼都看不到對岸。
就是從此處渡過麼?
丘知鴻掐起了坎水訣,便想要使個分水法門渡河而去,卻沒想到這河水看似平平無奇,實則卻深不見底,坎水訣下,雖然水向兩邊翻湧分去,卻遲遲露不出下面的河床。
這哪裏是什麼河流,分明是條注了水的萬丈深淵!
既然坎水訣避不開這浩蕩大河,想必靠着肉身橫渡也必不容易,思及此處,丘知鴻只得沿河看去,想要尋條船隻。
也巧了,不遠處就有座小型渡口,渡口邊上正停着一艘小舟,槳帆俱全。
丘知鴻見狀,當即奔向了船邊,上了船去,也不揚帆,拿了槳劃就要渡河。
還未等他解開纜繩,就聽見了一聲呼喝:「道友且慢!」
丘知鴻停下了手中動作,抬眼看去,只見一個用各色物件將自己包裹得如粽子一般的人物,剛過了風關,奔向了河邊。
見他步履匆匆,丘知鴻索性暫時停了手,等他上了船再說。
片刻之後,來人終於上了船來,氣喘吁吁地朝着丘知鴻拱手:「在下朔方洞天,器修森廣羅!在此謝過道友!若沒有道友等候,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船哩!」
「在下烈英觀丘知鴻。」丘知鴻也回禮,「原來是朔方洞天高足。」
「什麼高足,不過炮灰。」森廣羅一面摘下身上各色零碎,收納在一個小小的匣子之中,一面搖頭晃腦道,「真是高足,就當如前年師兄一般奪魁,而非如今這般狼狽。」
丘知鴻聞言眨了眨眼睛,並未搭話,只是動作不停,繼續解開小舟的纜繩。
「瞧你的模樣,應是會划槳的吧?」森廣羅嘴裏抱怨完畢,手中也終於摘乾淨了身上各色器物,「我倒也懂些揚帆之道,你我合作,必然能早日得渡!」
丘知鴻點了點頭,便讓開了船帆的位置,伸手去拿槳。
然後,就在森廣羅整好了帆、丘知鴻將要划槳開赴對岸的時候,風門那邊又現出了個身形。
眼見又有人來,丘知鴻當即停下了手中動作,叫了一聲「道友」,等他過來。
森廣羅初時也停了手中動作,打算降帆等候。但仔細瞧見了那人的模樣,他卻哼了一聲,徑直將船帆升起:「莫等她,莫等她,咱自走咱們的就是。」
「你認得此人?」
「你不認得此人?」
「我自閉關多時,的確不認得。」
「她便是那截濘宗的虞采泠,可不用咱們等候。」森廣羅語氣有些發酸,「走吧,咱們還要划槳操帆,她卻一葦可渡!」
說話間,那虞采泠已然來到了河邊。
她看也不看一眼河邊渡船,只將腰間劍鞘解下,向水中一擲,便化作了一艘獨木舟的模樣,載着她如離弦之箭,向河對岸而去。
丘知鴻見了,終於「哦」了一聲,開始划船,也向着河心划去。
定好了帆的方向,森廣羅那邊閒暇了下來,他一面扶住了船邊,一面嘴上開始絮絮叨叨了起來。
只是這廝雖然話多,卻並無什麼滋味,要麼是在羨慕別人身上法寶,要麼說那材料不如交給自己祭煉,要麼講述煉器之時的坎坷曲折,明明生的儀表堂堂,開口卻如個長舌婦人。
起初丘知鴻還仔細聆聽,後來便索性堵死了耳朵,一心划船、神遊天外了。
不過森廣羅對此倒也不介意,他似是見多了如此面對自己之人,也不管丘知鴻聽不聽,只是一口氣說將去,先自己講痛快了再說。
就在森廣羅的絮叨之中,這一條小舟搖搖晃晃地終於渡過了大河,直至那水清風定之地,入眼處竟是一片無垠的花海,真箇是:
萬千芳華欲爭奇,千萬行者盡迷離。眷戀枝間失大道,流落叢中做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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