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院長環顧四周,高聲道:「今日『鵬程宴』,至此圓滿結束。」
隨着他話音落下,弘法殿的氣機神通加持立刻消散,變回原來原汁原味的露天風貌。
全副院長緊接道:「葉堂主。你且領諸位弟子退下歇息,準備不日後入天元神廟,完成『授晶』大典。徐振雲,你留下來。」
諸位弟子各自拜別九宗,便在葉堂主的引領下離去。其中向天問更是如釋重負,長舒了一口氣後,迫不及待的溜之大吉。
其餘六位堂主,也退下了五個。唯獨留下一人,口中念動法訣,小心仔細的將《大丹青卷》收好,方才對台上一禮,自南門退下。
陳寒峰一直是肅穆神色,對文院長輕聲道:「院長告辭。」
話音一落,就化作青白二色遁光,瞬間無影無蹤。
姬小花與徐振雲目光一對,妖異面容上浮現出笑意,似乎別有意味的道:「後會有期。」
旋即身體化作一道龍捲風,變成了一個膨脹幾十倍的虛影,然後漸漸消散。
徐振雲心中一動,總覺得姬小花這句「後會有期」,不像是日常交際用語。
此時除了徐振雲之外,山上就只剩下文院長和全副院長。
文院長舉起煙斗深吸了一口,笑道:「振雲啊,還有幾句話,要對你交代」
但他話頭卻被全妙顏打斷:「院長。除了『六典』由您親自主持,其他的事情,似乎最多到我這裏。接下來的小事,您就不必費心了。」
方才宴席之上,全妙顏對文院長唯命是從;但此時她卻忽然界限分明,不肯讓步。
文院長口中吐出一個煙圈,略顯尷尬的笑道:「那是那是,你全妙顏,是大晉仙朝的『庶務長』嘛接下來的安排,就由你代勞了。」
言畢,文院長對徐振雲和煦一笑,溫聲道:「一番辛勞,你也可回家歇息兩日了。」
徐振雲笑道:「正當如此。」
文院長手腕一抖,本來尺寸不小的煙斗又變大了三四倍。然後他悠然乘坐在煙斗上,乘風遠去。
全妙顏轉過身來,笑道:「一朝踏入道門,今後的歲月,與從前大大不同。不過,凡事當張弛有度,眼下你倒是要比他們多出兩天假期,回家睡個安穩覺。」
「二日之後,自會有人上門來接,請你參加『入道大典』和『入道第一講』;那時候,這修道之路,才算正式起航。」
全妙顏道:「但是臨別之前,還是有幾句話要交代。」
徐振雲道:「全副院長請指教。」
全妙顏目光微動,突然笑道:「我日常處理庶務,喜動不喜靜。邊走邊說吧?正好為你備下的天鶴五行舟,就在山腳下。」
徐振雲一怔,旋即笑道:「好。」
鼎湖山的格局,自南面盤旋上山,依次會穿過六殿,正是「弘法殿」的六大偏殿,每一殿對應一種專門職司。到了山巔處,方是弘法殿正殿。
但此刻二人卻是自背面的小道下山,一路暢通無阻,不見任何人力斧鑿的形跡。哪怕是下山小道,也是以大大小小的石塊不規則的置,身在其中,看不出是一條「道路」。
徐振雲與全妙顏並肩而行,目光一瞥,突然發現原來全副院長不止是藍唇,甚至十指指甲上也都塗抹成了藍色。
同時足下餘光看到裙裾晃動,全妙顏的廣袖紗裙外面一半是藍色;里襯依舊是淡藍色。
「全妙顏?藍妙顏吧」
徐振雲腹誹道。
全妙顏道:「既然在天元神廟中去過一回,自然明白了三大仙朝的修道者,俱是屬於『入世』一道。」
徐振雲道:「是。」
全妙顏不緊不慢的道:「入世修行法的演化,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第三紀元的紅塵紀元,始有親近紅塵之舉,不再一味的講究遠離世俗;這是第一階段。」
「第四紀元、第五紀元中,修道勢力親自下場,內懷宗門之體,外示王朝之形,直接統轄世間,則是第二階段。這一階段中,許多環節行事之激進,反而勝過現在;但以效用而論,只能說毀譽參半。」
「自潮音先生降世之後,道明『與世同塵』的真諦,算是第三階段。」
徐振雲忍不住道:「所謂『與世同塵』,就是既不割捨與世俗之間的聯繫,又將這種關聯以特殊的準則加以限定,在『道業分』和『世俗分』中來回遊走的意思?」
哪怕在世俗凡夫之中,「與世同塵」也不能算是一個冷僻的概念。
許多人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但是知道得不夠具體。
徐振雲也一樣。
全妙顏微笑道:「這其中的完整的修持之道,你不需要全都了解。其中的艱深內容,等你修為到那一步,自然會接觸到。眼下你只需要知道『全隱』和『半隱』的道理,便足夠了。」
徐振雲微一凝神,立刻想到,他在李縣令那裏聽到過「全隱」和「半隱」的概念。
全妙顏輕盈的越過一塊青色石頭,解釋道:「所謂『全隱』,含義十分簡單,就是完全融入凡俗之間,以凡人的面目出現,和普通的凡夫沒有任何差別。」
「目前你距離『全隱』尚早,不需要了解太多;你需要仔細了解的,是『半隱』。」
「半隱?」
徐振雲咀嚼品味。
全妙顏道:「所謂半隱——就是別人知道你修道人的身份;但也只知道你修道人的身份。」
徐振雲腦海中靈光一閃,自己的父親徐奉志,不就是「半隱」嗎?
全妙顏解釋道:「從『半隱』到『全隱』,是一個過渡提高的過程。從某種程度上說,『半隱』是因為現實條件所導致的必然。入道未久之人,只能是『半隱』。」
徐振雲稍稍一思考,緩緩點頭。
如今世風,向道之心極盛,更有「道學」和「國朝大選」這一體系。資質出眾者,都是在這條賽道上競爭。除非神都監察使那樣出生下來百天覺醒大道玄晶的人,否則一個人成長為修道者,必然離不開家庭的培養——
就像從前的科舉路一樣。
而一旦成功,世俗家庭也會獲得三枚「黃葉箋」的回饋。
整個過程,自己的親屬們都清清楚楚,當然無法保密,也就不可能「全隱」。
徐振雲忽然想到了什麼,眸中幽芒一閃,緩緩道:「那所謂的『全隱』,其實就是等待」
全妙顏輕輕點頭,道:「不錯。等你所有的直系親屬,父母兄弟,妻子兒女,全部謝世,就是『第一世俗緣』終了之時,從此也就可以金蟬脫殼,換一個新的身份遊走世間,轉成『全隱』之道。」
徐振雲怔然出神。
全妙顏繼續道:「還是說回和你息息相關的『半隱』之道。此道要訣,只有二義:一是『不泄』,二是『如故』。都是字面意思,十分淺顯,想來你應該明白。」
徐振雲仔細想了一想,再度點頭。
所謂「不泄」,其實就是「只知道你是修道人」的另一個層面的解釋——自己在「道業分」世界的一切經歷見聞,不能對世俗分中的親友家人講述,必須嚴守秘密。
所謂「如故」,就是和世俗生活中親友相處的態度,一切如故,不因為自己成為修道人有任何轉變。
徐振雲念頭飛動思維快速發散。
李縣令很明顯就是「全隱」之道。白石武館裏的同學,人人都知道李長壽的老爹是李篾匠,從沒聽說過他是個修道者。
那這意思是李縣令一直打光棍,熬到父母兄弟都謝世了,轉為「全隱」之道後再娶妻生子;還是說他其實每一世都有一場婚姻,第一代妻子和子女早就過世了?
還有,大晉仙朝的高層,像神都監察使那樣年紀很小的新銳固然有;但是絕大多數只是相貌年輕,其實真實年紀不小,都是處於「全隱」的階段了吧?
那麼他們都像「李縣令」和「李篾匠」一樣,在「世俗分」中會有另一個身份?
比如說有時在後巷裏看到一個撿垃圾的老頭,其實就是文院長?
某個戲班子裏面唱戲的白臉小生,其實就是姬小花?
這樣一想,徐振雲忽然心頭一驚:這個世界,人人都帶着面具,遍地都是高人?
有點驚悚啊
徐振雲突然猛地轉過頭去,道:「全副院長,您是處於『全隱』之道的階段?不知道在世俗之中,您是」
全妙顏忽然俏臉一板,翻臉如翻書。
她猛地伸出手指,在徐振雲額前三寸輕輕一虛點,十分嚴肅的說到:「記住,這是禁忌!」
「除非對方主動告訴,又或者因緣巧合自然遇見。否則不可以打探『全隱』修道者在世俗中的身份——」
全妙顏莞爾一笑,嚴肅的氣氛陡然瓦解:「就像不可以主動詢問女人的年齡。」
徐振雲目瞪口呆。
緊隨其後的半程山路,全妙顏又將修道入門中一些常識性的問題,和徐振雲依次講過一遍。
就這樣一邊說話一邊行走,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山腳下,一隻雕刻着鶴首、體態狹長的棕紅色木舟,安靜的停靠在山腳下。
全妙顏突伸手自胸襟里抽出一個淺黃色的信封,交到徐振雲手上,道:「到了,上去吧。」
伸手接過,只是輕輕一摸,徐振雲立刻知道裏面裝的是三枚黃葉箋——這是自己正式成道之後的應得之物。
徐振雲不再遲疑,對着全妙顏一禮,道:「全副院長,就此別過。」
旋即縱身一躍,安坐於「天鶴五行舟」之內。
飛舟騰空而起,徐振雲踏上歸程。
此舟速度雖然極快,但是和來時所乘的金鋤頭相比,卻明顯遜色了一籌,一直在天中飛遁了約莫半個小時左右,才猛然懸停至玉華坊徐振雲家大門前。
但此刻徐家大門緊閉,徐振雲隔着門戶,就聽到院內傳來殺豬般的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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