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絕也不急着尋找鮫珠,先是帶着江饒進了一家客棧。
客棧修得極其富麗堂皇,足有三層高,楠木為柱,珍珠為飾。
店門正上方的牌匾,黑底紅字,曰:相思客棧。
現在的小漁村雖然不算富庶,但也有生財有道的大戶人家,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就好比這家客棧的主人。
她穿着魚紋金綢緞大襖,包裹住瘦小的身體,加上滿頭金銀珠翠,手腕,腳踝,耳朵以及脖子上都戴了幾個金項圈,走起路來哐當作響,自認為天下最美,實則無比滑稽。
她是個年過半百的女人,芳華早已不在,臉上皺紋橫生,若是存心打扮還好,但她顯然認為往身上穿戴越多華貴的東西,就越能顯得自己格外貌美,所以反倒陷在這一對閃閃發光的朱翠里,說不出的奇怪。
此時,她正站在二樓的樓梯上緩緩走下來,眼神掃過江饒和慕容絕二人,冷漠中帶着不屑。
「外地人?」
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我倆本是海上經商的,在運送貨物的途中不幸遭了海難,才到了此處。」
將熱愛大概猜出了她對外來人有所厭嫌,但奈何這方圓幾十里就這一家客棧,她又累又餓,總不能現在回去,便露出一個微笑,使自己看起來格外友好。
對方聞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走到櫃枱邊拍了拍掛在牆上的一塊木板,不陰不陽地瞅了她一眼:「沒看見嗎?本店概不接待外來人。」
江饒:「」
她正要上前理論,卻被慕容絕反手抓住,他的聲音幽幽傳來。
「住店錢。我出十倍。」
那老闆娘眸光一閃,似在盤算着什麼。
見她未有反應,慕容絕又道:「二十倍。」
江饒看見她眼中的精光越來大,原本乾癟的連上也露出了一絲諂媚,搓了搓手,笑着說:「這,可規定」
「五十倍。」
她話音未落,就被慕容絕打斷。
頓時,什麼規定,什麼鄙夷全都不見了,挨取而代之的是老闆娘熱情的招待。
「小二,帶二位尊客去二樓最好的雅間,另備一桌上好的酒菜招待。」
江饒:「」
原來生財有道是這麼個生法。
來到房間,果真如那老闆娘所說,是雅間中的雅間,只是,似乎老闆娘他二人誤會成了夫妻,故只備了這一間。
等吃飽喝足後,江饒饜足地摸了肚子,對慕容絕說:「我吃飽先去睡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全然未意識到慕容絕沒有要動的意思,徑直往床榻挪去然後脫力地倒在上面。
「我們只訂了這一個房間,夫人要把為父趕去何處?」
江饒將將快要入睡,猛地聽到這句話,霎時睜開眼睛,什麼困意都要沒了。雖然神志已然甦醒,但身體卻太累而不聽使喚,仍舊是原先的姿勢。
眨巴了兩下眼睛,訥道:「為何,只訂一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鬼主意。
然而慕容絕卻委屈上了,做出一副柔弱樣:「夫人不知,為夫身上所有的錢加起來也只夠訂這一間房。」
江饒一陣惡寒,乜着他,幽冷道:「好好說話。」
沒成想她難得如此嚴肅,卻換來對方兩聲輕笑:「是,夫人。」
他這聲夫人叫得倒是順溜,十分旖旎,但這旖旎傳入江饒耳中,卻如一滴水掉進了油鍋里,頓時腦子裏噼啪作響。
她這些天雖然沒再做之前那個夢,但由於夢境太過真實,導致她現在那聲夫人還有陰影。
再一次鄭重警告:「都說了不許這麼叫我。」
可能是感受到了她的憤怒,慕容絕也正經了起來,但還是那副委屈樣:「那我該叫你什麼?」
「叫我名字即可,江」
話到此處,她猛地收住,頓了頓,話鋒一轉,道:「你以前怎麼叫我現在就怎麼叫我。」
慕容絕以前是如何稱呼原主的來着,哦,芊芊。
對這,江饒說不陌生那是假的,畢竟之前都是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尚且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安在自己身上,時不時叫兩下,就是感覺奇怪。
但那有什麼辦法呢!
誰叫她現在成了原主,分明是江尋芊的殼子,卻住着自己的靈魂,又分明是自己的靈魂,卻要被迫捨棄姓名,轉用他人的。
這樣的感覺,就好像她和江尋芊都已經死了。
半晌,慕容絕開口輕喚:「芊芊」
江饒還沉浸在那種糾結中,故而沒有聽出慕容絕嗓音格外的濕潤,沙啞低沉,蘊含了許多情緒,沉重的,悲傷的,刻骨銘心的,失而復得的
甚至還沾染了絲絲情慾。
慕容絕盯着江饒的側臉,有些許激動,但更多的是安心。
就像是曾經帶給他溫暖和光亮的那束光突然被人奪走了,他因此悲痛欲絕,活着亦如同行屍走肉,甚至想要終結這種生活。
可忽然某一天,這束光又回來了,雖然不像那樣完全屬於他,但依然照亮着他。
想到此處,慕容絕忽然感到心跳得很快,砰砰地敲擊着他的心臟,如惡鬼抓住了來到人間的一絲縫隙,用盡了全力都要爬出來。
江饒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想到方才慕容絕以五十倍的價錢才讓那老闆娘同意接待他二人,就感覺慕容絕所說的沒錢再訂另一間房也並非就是在誆騙自己。
「那你睡這兒吧!」
「芊芊」
幾乎是同時說出口。
江饒猛地閉上眼睛,渾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彆扭,她不願承認這是不好意思,最終把這種彆扭歸咎到芊芊二字上。
忽然覺得這兩個字格外刺耳,也並沒有那麼好聽。
心中如此誹謗,表面上仍雲淡風輕,見對方剛才似有話要說,於是催促道:「你有話快說。」
慕容絕微微一笑,露出兩融梨渦。
「芊芊,我方才是想問我可否在此處打個地鋪?」
江饒:「」
這話說出來莫名給人一種他多可憐的感覺。
但除了打地鋪也沒有其他辦法,反正江饒無論如何也不會和他同床共枕的。
「嗯。」
她鬆了口氣,輕聲說完,就徹底進入了睡夢中。
慕容絕躺在地鋪上,側身,目光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江饒熟睡臉上。
三年前,他是魔界尊主,立誓要屠遍修真界,最瘋狂的時候半天便屠了一個仙門大派。
一時間,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至今回想起來,鼻息間仍然縈繞着血腥味兒。
可當時,他分明已經是魔界至尊,心愛之人也在身邊,先前的那些仇家也都已經被他凌虐致死,分明沒有了繼續殺人的必要,可他就是如同中了邪一樣,滿腦子都是暴虐的快感,對血腥味上癮般痴迷。
那個時候,他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卻偏偏覺得,還是殺人更能令他開心些。
於是,他不顧江尋芊的阻撓,繼續大肆屠殺,做進了殘暴之事。
直到江尋以身擋住了他對仙門百家的攻伐,倒在血泊里時,他才幡然醒悟。
其實,也未必非要把修真界弄得腥風血雨,也未必要一直不停地殺伐。
他的嗜血殘暴因為江尋芊竟收斂起來。
他決定等人醒來,就放下屠刀,無所謂成佛,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個魔頭,哪怕有一天放下了奪人性命的刀刃,也還是魔。
可他剛這樣決定好,江尋芊就失蹤不見了。
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那個人,不見了。
坊間還傳言,他的心愛之人,跟其他男人跑了。
簡直氣煞也,他的魔性再一次被點燃,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人便已身手異處。
割了他們的舌頭,讓他們下了地獄,也不能再開口說話。
猝然睜開眼,已是傍晚,夜色深濃。
黑暗中,他的眼睛像兩顆寶石,忽閃忽閃地,盯着床上的女子。
江饒睡得香甜,連被子什麼時候被踢了下來都不知道。
慕容絕起身將被子給她重新蓋了,掖了掖,防止再一次掉下來。
然後鬼使神差地坐在床邊,明明是暗的,他卻能清晰地視物。又或許是某些東西,肉眼看不見,但心卻看得清清楚楚。
這一刻,萬籟俱寂,望着江饒,只覺得格外安寧,他感覺自己如同一隻喪家之犬,在經歷了許多的苦難後終於被人撿回了家。
嗯,他也有家了。
那是心靈靠岸的地方。
從此,不再是茫茫大海上沒有方向的一葉孤舟,不再是漫漫黑夜裏尋找出口的困獸。
他忽然在想,為何之前的自己會那般殘暴嗜血,滿手血污,某一刻,連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就好像他真的是從屍山血海里爬出來的惡鬼,暴虐殘忍刻進了骨子裏。
不然,他為何,從來看不清自己的內心,看不明白什麼才是最重要的東西。
辜負了她,失去了她
他躺在江饒旁邊,隔着被子,將人輕輕地摟緊懷裏,近乎貪戀地吮吸着她身上的味道,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弄丟了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
那三年裏,他每夜孤枕難眠,時常需要藥物才能入睡,但藥效一過,醒來,發現身旁仍舊空空如也,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麼,回應他的只有虛無。
這一次,他牢牢地抓住了這束光,不願再讓其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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