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雨季。
午夜後,皎月被遮擋,小雨紛紛。
整座城市氤氳舒人的涼爽,是個令人『晚安』的夜晚。
但何東帆失眠了。
他輾轉反側,猛地從床上坐起身。
他的臉在黑暗中輪廓立體,聲音格外清醒:「不是,她為什麼抱我啊?!」
一秒。
兩秒。
三秒…
只有靜謐下的細雨聲。
何東帆往後一倒,再次躺下,看着天花板的老橫樑。
她抱人的感覺,還挺重,勾着人脖子輕輕下壓,然後感覺胸前一陣暖…
何東帆心臟一緊,一個激靈撐坐起身,抱着頭快崩潰了:「她不是有男朋友嗎?!」
一秒。
兩秒。
三秒…
他噓聲自答:「吵架了。」
下一秒,他皺眉:「掰…了?」
他默了兩秒,很肯定的搖頭,再次躺下。
細雨聲漸漸停息,窗外漸漸明亮。
何東帆側躺在床上,基本一夜未合眼。
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窗戶,慢慢延伸至床頭櫃。
今天是個好天氣。
何東帆動作利落翻身起床,他走到窗戶前,眼睛有些腫痛,適應了一會兒光線。
窗檐還有殘留的雨跡,往外看,能看到掛着小果果的桃樹。
桃子又要成熟了。
何東帆沖澡洗漱之後,精神抖擻。
他的頭髮還濕潤着,坐那兒換鞋。
秦阿姨走近,疑雲滿腹:「這麼早去哪兒?打籃球啊??」
何東帆今日穿了一件寬鬆的白色短袖t恤,胸前一排紅色英文字母,下身是某運動品牌的黑色短褲,腳上是白色復古籃球鞋,正躬着背繫鞋帶。
「不是。」何東帆看了一眼旁邊的書包,「去做作業。」
秦阿姨默認他這是要去書店。
何東帆起身,拽起書包利落往肩上一甩:「走了。」
秦阿姨朝他吼:「你先吃早飯啊!」
「不了!」他拒絕,並說,「可能午飯也不回來了。」
大概因着昨夜的雨,何東帆覺得今兒空氣格外清新舒暢。
他騎着自行車,抬手亂扒拉了一下頭髮,已經乾爽。
他加快速度,車輪濺起窪地的積水,捲起路邊凌亂的落葉,一路飛馳。
他到北都大學後校門時才八點多,而昨兒那個攤販說,賣烤紅薯的那位一般十點才來。
何東帆把自行車架好,坐到後座上,掏出書本墊在自行車座椅上,鋪上卷子,埋頭做題,時不時看一下烤紅薯的攤位來沒有。
約過了十點半,烤紅薯的攤位才款款而來。
何東帆迅速收起東西放進書包,過去買了幾根烤紅薯。
他自己吃了一根,也沒覺得多好吃。
他不太明白她。
不明白歸不明白,他小心翼翼地把烤紅薯掛在自行車把手上,然後去寧欣家。
在她家樓下,他給她打電話。
打不通。
他把車停好,直接上樓,也算是熟門熟路了。
何東帆敲門,敲了好幾次也沒任何回應。
他確定她不在家。
他突然恍悟,推斷她應該是去兼職了。
他提起烤紅薯的袋子,晃了晃,皺眉。
嘖。
白跑一趟。
何東帆下樓時,又給寧欣打電話,依舊打不通。
他悻悻地收起手機,樓道拐了個彎,碰見正腳步急匆上樓的盛昱。
何東帆發現盛昱魂不守舍,畢竟和自己擦肩都沒注意到。
他疑惑,轉頭叫了聲:「哥——」
盛昱停下步子,轉身看向何東帆。
何東帆主動開口:「寧老師好像不在。」
盛昱神情有剎那的驚詫,明顯對此不知情。
他依舊快步往上走:「我上去看看。」
何東帆沒走,背倚着鋼鐵製的樓梯扶手,悠悠又剝了一根烤紅薯。
他覺得這東西不咋好吃,還噎得慌。
他一根烤紅薯還沒吃完,聽見匆匆忙忙的下樓腳步聲,與此同時,還有盛昱講電話的聲音。
他聲音不似往日溫潤沉着,帶着明顯的焦急,迴蕩在樓梯間。
「十三萬?她哪裏來這麼多錢?」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媽——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了,知道了」
沒頭沒尾,何東帆聽不明白。
盛昱從樓上下來,掛了電話,看見何東帆還在那兒。
他沒有要和他多說話的意思,徑直下樓,交代:「小帆,你先回家。」
何東帆跟着盛昱下樓:「哥,你們吵得很厲害嗎?」
盛昱腳步一頓,何東帆沒留意,差點沒剎住車,就要撞到盛昱背上。
他拉住樓梯扶手,倒退着上了個台階,拉開距離。
盛昱轉身仰看着何東帆。
何東帆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解釋:「我昨兒遇到寧老師了,她」
「你昨天遇到欣欣了?」盛昱打斷,很急的問,「她有沒有做什麼?或者跟你說什麼?」
何東帆眉心跳了跳,瞬間想起那個擁抱。
擦!
他心裏奇奇怪怪的心虛。
他眼神亂飄,磕磕巴巴:「沒什麼,她就是哭了,然後…然後祝我高考順利。」
說完,他堅定的點頭:「就是這樣!」
盛昱沒再多說什麼。
何東帆下樓後,把買的烤紅薯吃完,慢悠悠騎着自行車回家。
到家後,何東帆蹲在花園小水龍頭處洗手。
烤紅薯的皮是真不好剝,還粘手。
現在幹了,更不好洗,他搓了好一會兒。
秦阿姨路過,晃了一眼何東帆,不確定,又看看。
她開口:「你不是中午不回來嗎?」
何東帆沒回頭,拖着失落的語調:「我說只是『可能』不回來。」
秦阿姨點點頭:「對了,剛才你寧老師來過。」
何東帆突然一頓,轉頭:「什麼時候?」
「就你回來前十幾分鐘。」秦阿姨搖搖頭,「我讓她留下來吃飯,她也沒留,這姑娘還跟我們客氣。」
何東帆一把擰緊水龍頭,『嘎吱』一聲,頭也不回往外跑。
秦阿姨朝他喊:「哎喲,吃飯了!你又跑哪裏去?!!」
何東帆沒應聲,快速往公交站台跑。
寧欣每次離開,都在那個公交站台坐車。
正午的時間,路上人很少,太陽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何東帆跑到公交站台,那裏空無一人。
他彎腰撐着膝蓋急促喘氣。
心念:錯過了。
他一把抹去額角徐徐滲出的汗珠,轉身,回家。
何東帆午飯沒吃幾口,放下筷子,疲乏地轉轉脖子:「姥姥,我有點困,去睡個午覺。」
「去吧去吧。」老太太可心疼何東帆了,特別聽說他一大早就去了書店,她勸他,「學習不急一時。」
何東帆『嗯』了聲,離開飯桌。
他往房間走,正巧碰到秦阿姨。
秦阿姨橫看他一眼:「你不吃飯,這是又要去哪兒?」
何東帆困意也是真的來了,懶懶散散的:「睡午覺。」
「對了。」秦阿姨叫住他,「小帆,那個寧老師來,是要給你東西,你不在我就給你放書房了,你自己去瞧瞧。」
東西?
何東帆睏倦的神色瞬間消失,他快步跑到書房,看見一個牛皮紙手提袋放在書桌上。
他從裏面掏出一個摺疊的男士皮夾。
黑色細皮紋,正面左下角印着麥穗花紋。
還有一張紙條。
他展開。
【
何東帆:
提前祝你生日快樂!
生日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
生日…禮物?
何東帆後知後覺想起寧欣生日那會兒,他送了她一個禮物,她便問他什麼時候生日,說要禮尚往來。
他當時模糊承認自己的生日是下半年。
其實他的生日也是二月,比她晚三天而已。
但他知道她經濟困難,不想她拿錢去買什麼禮物,便隨口應付。
何東帆翻開皮夾,仔細看看,又合上。
他回到房間,把舊皮夾放進抽屜里,換了新皮夾。
他又給寧欣打了個電話,還是打不通。
周日晚上,有晚自習。
何東帆提早出門,去學校的中途又去了一趟寧欣的家。
他上樓,老遠看見寧欣家大門往外敞開,一個中年男人站在門口打電話。
他走過去,中年男人正好掛了電話。
何東帆上下打量他,警惕他:「叔,您哪位?」
中年男人盯着何東帆:「???」
何東帆沒搭理他,錯身往裏走了兩步,看見屋內空空蕩蕩的。
他倏然轉身,指着屋內:「住這兒的人呢?」
「你認識啊?」中年男人反問。
何東帆點頭。
中年男人一擺手:「退租了。」
退租?
何東帆蹙眉:「那她去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中年男人面色並不和善,「你是她朋友?」
「嗯。」
中年男人指着屋內:「那個桌子上的東西,她沒拿走,你去給她撿走。」
何東帆半疑半惑走進去,看見桌子上放着一個奶白色的心形盒子,上面粘着綢帶蝴蝶結。
他打開。
是過年那會兒,她在公園買的那兩個刻着名字的生肖牌項鍊。
一個『盛昱』,一個『寧欣』。
她當時笑眼彎彎滿目期待地蹲那兒守着攤主編項鍊的幼稚模樣還歷歷在目。
她這是…搬家忘記帶走了?
不應該啊。
何東帆又想起早上遇見盛昱,又想起寧欣昨兒傷心不已的模樣。
他心肝一顫。
臥槽。
莫不是不止是簡單的吵架?
也不是烤紅薯?
是…分手?
何東帆剛走出來,中年男人反手把防盜門一拉:「快走吧,晦氣!」
晦氣?
何東帆轉身,斂起眉眼,自帶嚇人的氣場:「你說什麼?」
中年男人氣焰頓時消了一半,還硬着脖子:「我、我說錯什麼了嗎?」
說完,掉頭就走。
何東帆莫名其妙,下樓時又給寧欣打了兩個電話,依舊打不通。
他有些鬱悶。
她搬家搬去哪兒了?
昨兒送她回來,她也沒說這事兒。
手機也打不通,莫不是又沒電了?
何東帆憋氣,合着今兒兩趟都白跑了。
晚上自習課。
任課老師複印了往年的高考真題試卷,卷子一發便離開教室。
離高考只剩四十來天,這個階段的學生已經不需要老師監督,自己就自覺起來。
第二堂晚自習過了一半,何東帆試卷寫完,和同桌去外面透透氣。
兩人走在安靜的走廊上。
同桌還想着剛才的題:「最後一道選擇題你選的什麼?」
何東帆拿着手機,翻開通話界面,隨口回答:「c,根號二。」
「擦!」同桌憤然道,「老子選的d,根號三。」
何東帆沒理他,撥打寧欣電話。
同桌咂咂嘴,喃喃得出自我經驗:「以後不確定的都選c,幾率大一些。」
寧欣的電話依舊打不通,何東帆放下手機。
他大為不解,吐槽:「你說,這女孩兒失個戀怎麼就要孤立全地球了嗎??」
同桌還沒八卦哪個女孩兒,失什麼戀,背後傳來教導主任的呵斥聲。
「你們哪個班的?!!!」
何東帆和同桌非常有經驗地拔腿就跑。
沒兩天,何東帆再給寧欣打電話,變成了空號。
他覺得不對勁。
他直接去北都體育大學拳擊訓練場地,找寧欣。
一個女生出來,問何東帆是誰,找寧欣幹什麼?
何東帆思緒一轉,說自己是寧欣的弟弟。
弟弟來找姐姐,不是天經地義?
那女生直接戳穿何東帆:「我怎麼不知道她還有一個弟弟?」
何東帆稍愣,嘴巴甜起來:「姐姐,我是真擔心她。她搬家了,這幾天也聯繫不上,她家裏情況比較複雜,我怕她出事。」
女生又將何東帆打量一番。
他穿着校服,長相周正、明朗、乾淨。
倒也真是擔心的模樣。
於是,她也沒計較他的胡謅,道:「她被學校開除了這事兒你不知道?」
何東帆腦袋一空,僵硬搖頭。
那女生又說:「她被人舉報參加對賭擂台賽,被處分開除學籍了。」
何東帆好幾秒沒反應。
後來,他回過神:「你知道她現在人在哪兒嗎?」
女生撇撇嘴巴,很愁:「她來學校那天我問過她,她說,她要回家,應該是回家了吧。也是,都這樣了,還能怎麼辦。」
回家?
難怪。
難怪她提前給他生日禮物。
所以那天,她就離開北都了。
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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