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仲針是第一次看到三娘哭,那是他沒見過的一種哭。
他見過自家妹妹那種呼天搶地、滿地打滾的哭;見過家裏姨娘們聲淚俱下、愁腸百結的哭;見過戰場下來聲嘶力竭、氣斷腸絕的哭。唯獨沒見過三娘這樣面無表情,卻大顆大顆的淚珠一個接着一個的落、眼睛鼻子都紅了卻不影響她淡然神色的哭。
這種哭,看不出來悲喜,沒有用力的表情,連眼神里也都只是淡淡的憂傷。但就只是那樣默默的任由眼淚簌簌落下、沒有半點聲響的哭,卻叫人看着覺得有無盡的悲傷,揪的人心生生的疼,像用鈍器在割一樣。
他看到這場面都呆住了,忍不住抬手,想幫她把斷線的眼淚擦去。就在手已經伸到了三娘面前,快要碰到臉的時候,三娘突然後退半步,一言不發,微微一個萬福,定定的看着他。他才猛的回神,才意識到自己有些魯莽了。
馬上後退半步抱拳說道:「在下唐突,小娘子勿怪。」說完就往拔腿外走去。靜松看到連忙追上,靜楠也跟着後面追了出去。
怎麼回的府,趙仲針已經不記得了,他一路上滿腦子都是三娘不動聲色的哭泣的畫面。
怎麼會有這樣的小娘子?趙仲針很納悶。
明明是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娃娃,活潑俏皮的模樣,可是說話的時候偏偏一副說教,很像大人口吻;明明內心火熱陽光,看到蘇軾的時候有血有肉,可是見到我就變的冷冰冰硬邦邦;明明那麼精緻的一張小臉,那麼溫柔的嘴巴,可是眼睛卻很深很冷,經常看到人心裏一樣,沒有一點溫度……
想着想着,不留神走到高氏的房門口,正準備抬腳進去,卻聽到高氏在發脾氣,家裏的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現在埋怨我背着你做了多少事?……你以為我願意?」高氏似有哭聲:「我們……我們高家,全心全意為你,我連姨母都瞞着,難道……難道這樣還不行嗎?你到底哪裏不滿足?」最後幾句幾近咆哮。
「夠了!」趙宗實低低的呵斥。「我要的是聚人心,不是離心!你看看你做的?……如若曾經跟着我的人一個一個的出了事,我這以後怎麼坐得穩那個位置?」他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現在連官家都懷疑到我頭上了,已經調了包拯回京,以後還怎麼辦?你說說!!」
「我不管!我只要那些背叛我們的人一個個沒有好下場!」
「還不能放開手腳做,你不懂嗎?!」趙宗實惱怒非常:「婦人之見!婦人之見!糊塗!糊塗!!」
趙仲針的腳,又收了回來。
他們在吵的事情,他一點知道的興趣也沒有。在他看來,所謂的父親、母親,每日都在算計,每日都在爭吵。他很羨慕別人家的父母,可以母慈子孝、父子情深。可是他呢,從來都是在冷冰冰的氛圍里獨自長大的。
父親成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幕僚、官家、權謀就是全部,極少理他,偶爾檢查下功課就能讓他開心好幾天。母親對他向來只有苛責,最嚴厲的態度看待他的一切,不能有半點錯誤,只要求他能夠成為她想要的那樣,連生病都不曾放鬆。真真是拼了命也沒辦法到達的要求,除此之外並沒有半點母親般真摯的關懷。所以他更反叛,想掙脫這一切,似乎只有跟那些紈絝子弟終日混在一起,才能讓他遠離這一切。越是激怒他們,趙仲針心裏反而越安穩。
他站在比陳家大幾倍的院子裏,覺得四周的牆都生出了隱形的手,將一切變成一個四方的牢籠,把他困在這裏。他想逃離,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看着院子裏的微風粼粼的池水,他想到了那張默默哭泣的臉,想到她說的她等他變成更好的自己,也記得她對他品性不端時的蔑視神情。原來還是有個人相信他會好,還有個人願意真正的在意自己的行為。
突然他就下了決心——我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讓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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