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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被禁足的朱宜修,不知是經過了怎樣的重重阻礙,來到這大殿之上。而此時任何人都無心追究她為何會來到這裏,因為她為玄凌擋下了那沉重一擊,生死攸關之刻,她面上只帶着赴死亦無怨的笑容,仰面看着玄凌,牢牢攥着他的手。或許是此刻的親密,她蒼白的臉上泛着嫣然的紅,似白雪紛飛里開出的一朵朵耀眼的紅。而此時羽林軍在九王帶領下迅疾趨近,各持兵器,把熊牢牢格住。人多力大,那熊一時被架得動彈不得。
甄玉嬈與芊玉清漪趁此機會,將季欣然慢慢扶起來,卻見清河王擲出一杆長槍,槍尖直貫過人熊的喉頸,那力道不偏不倚,槍尖正出喉管寸把長,銀亮一點上緩緩滴下點點殷紅血珠。
摩格的眼眯成狹小一條細縫,透出幾分銳色,他擊掌,那讚嘆聲冷冷的,絲毫沒有溫度,「好槍法!」
因着他的讚許,更顯得大殿內那樣靜,空蕩蕩的安靜,似不在人間一般。予瀚與和樂掙脫了乳母的懷抱,一下子撲過來,「哇」地一聲哭出來,拉着季欣然的手低低呼道,「母妃,母妃——」
季欣然正欲出言安撫,霎時覺得腹中疼痛難當,整個人靠在芊玉身上,芊玉大喊,「皇貴妃娘娘要生了!」
水綠南薰殿後殿,季欣然躺在床上只覺得身體要裂開一般,昏昏沉沉之際,只聽到穩婆不斷喚着「娘娘用力些」,聽到太醫在一起小聲的討論,聽到芊玉與清漪在床邊握着她的手在哭,一直到最後的最後,不知過了多久,她只覺得自己最後一絲力氣都用盡了,終於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方才放心沉沉睡去。
季欣然醒來的時候已是兩日之後了,玄凌正坐在她床邊打盹。聽得響動,玄凌立時驚醒,見是季欣然醒了,忙問道,「阿昔,你怎麼樣?身子有哪裏不舒服麼?」
「臣妾無事,四哥還好麼?可有受傷?」
「朕無事,你放心。」
「孩子呢?孩子如何?」
玄凌安撫她,「孩子也無事,是個皇子,被乳母抱下去餵奶了。你現在身子弱着,太醫說你這次受了驚嚇,以致胎氣震動,才會早產,待你好些朕再將予澤抱來給你看。」
「予澤?」
「是。」玄凌笑道,「我們的第三個兒子,朕已封予澤為安王。」
季欣然點頭,「這個名字好聽,臣妾很喜歡。」復又想到當日為玄凌護駕的皇后,「皇后如何了?」
玄凌斂了笑意,搖搖頭,「太醫說她的傷勢過重……朕當真沒有想到她竟會為朕當下人熊那一掌。」
「臣妾也沒想到,皇后……她對四哥還是有情意的。」
玄凌眼中似火光沖天,「朕已下令斬殺摩格!若不是皇后為朕擋下那一掌,此時朕已不在人世了,大周豈非要落入他之手?摩格狼子野心,竟想以此加害於朕,朕定要掃平赫赫,方報此仇,以祭奠皇后的在天之靈。」
摩格的覲見便以皇后的死及他自己身首異處落下帷幕,玄凌又立時傳書前線將士,命他們一路揮師北上,直搗赫赫京都。
皇后的喪禮辦得很是隆重,彼時玄凌已率眾妃回到了紫奧城。因着皇后生前罄竹難書的罪過,原本死後連皇陵也不得入,如今也被允許葬入妃陵。
而皇后一死,後位便是真正的空了出來,然而卻無人敢在此時議論,連當日受到驚嚇的胡蘊蓉與和睦帝姬,玄凌亦不去理會,只因此事全因胡蘊蓉為爭臉面引起,否則皇后不至以這種方式死去,而玄凌亦記得當日季欣然摔倒之時,胡蘊蓉更言道讓季欣然獻身人熊之口。如今處置了摩格,料理了皇后喪儀,玄凌也終於能騰出手來整治一下後宮眾人了。
胡蘊蓉因挑起事端,以致皇后慘死,數位宮嬪受傷,又意欲趁機至皇貴妃與死地,被褫奪封號,降為順儀;甄嬛因膽小怕事,為保命竟躲在七皇子之後,置親生兒子性命於不顧,玄凌深覺她不配為母。而七皇子本就體弱多病,更因當日之事受了驚嚇,現如今還在病中。玄凌一氣之下改了七皇子的玉牒,正式記在慎修容名下。好在七皇子經過太醫救治,現已無大礙,玄凌便將甄嬛褫奪封號,降為更衣。貞昭容當日將孩子交由乳母照料,而自己欲返回去救玄凌,玄凌亦是極為感念這份情誼,晉其為貞妃;甄玉嬈則因當日生死瞬間救了季欣然,且之後又一直護在季欣然身邊,復位才人,賜號佳。
大周與赫赫的戰事一直持續到十一月底,赫赫終究不敵大周,新任麟格可汗親自進京求和。
玄凌與季欣然同坐漪瀾殿中逗着予澤玩,季欣然問道,「摩格子嗣不少,怎得繼位的卻是他的弟弟?」
玄凌單手抵着下頜,「摩格有五個成年的兒子,英勇善戰,不過都是有勇無謀之輩,不足為慮。惟一有些出息的是他第七子,乃是西越公主東帳閼氏朵蘭哥所出。只不過那孩子才十歲,算不得什麼。且赫赫內部本就有紛爭,如今繼位的新可汗與摩格不是一母所出,自然也不會一心。摩格是野心勃勃,而麟格卻不似他那般狂妄自大,且如今赫赫已失了天時地利人和,不想一敗塗地,只有進京求和。」
「臣妾有一事,想與四哥商量。」
「什麼事?」
「臣妾想着如今快到年下了,臣妾也平安誕下了予澤,而赫赫又即將進京求和,如此這般太平景象,不如趁此機會,四哥也給後宮眾位姐妹晉晉位分,讓大家一同樂一樂。」
「嗯,阿昔這個提議不錯,是該如此。那這件事你便多費心吧,位分擬定之後再拿給朕看。待皇后喪期滿一年,朕便立你為後。」
翌日,玄凌下旨:晉賢妃為貴妃,德妃為淑妃,欣恭夫人為賢妃,惠寧夫人為德妃,謙妃為謙盈夫人,貞妃為貞一夫人,靈昭儀為靈妃,慎修容為慎妃,和貴嬪為淑儀,恬貴嬪為修儀,睦貴嬪為修媛,康婕妤、恭婕妤、福婕妤、瑛婕妤為貴嬪,金容華、慶容華為婕妤,瓊芳儀為容華,景嬪為婉儀,怡嬪為芳儀,寧嬪為芬儀,穎嬪為德儀,姜小儀為嬪,賜號淳,王良媛為嬪,賜號毓,珝貴人為嬪,瑃貴人為良媛,佳才人為貴人。其餘妃嬪除了早先定下不晉封的,便只有胡蘊蓉與甄嬛不在晉封之列。
眾妃皆晉一級,唯珝貴人晉兩級,乃是季欣然當時在水綠南薰殿門前與她的那番談話,讓季欣然覺得此人與瑛貴嬪當屬一類人,皆是不貪圖富貴的正直之人,因而也有意提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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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二十六年二月,麟格可汗進京面聖。稱願與大周五十年內不起戰事,且每年向大周進貢三百萬兩白銀及三千匹駿馬,而條件是一張治療軍中時疫的藥方及擇一女子和親赫赫。
玄凌道,「可汗憑什麼認為朕一定會答應你呢?」
麟格笑道,「如今赫赫一時兵敗,不過因為前可汗驟然亡故,而軍中將士又因時疫之故難以作戰。可倘若本汗舉赫赫全族之力去打這場仗,未必不敵大周啊,皇上細想便是。且如此作戰下去,經年日久,勞民傷財,對大周與赫赫都不是一件好事,本汗與摩格不同,本汗願與大周皇帝和解,你將治療時疫的方子給我,我便立刻讓將士們退離雁鳴關回到赫赫去,我擇一大周貴女與我為闕氏,我將與大周五十年內不起戰事,且每年向大周朝貢。」
這樣的條件玄凌不是不受誘惑的,「既然可汗這樣誠心,朕也願與赫赫結秦晉之好。宮中宮女窈窕之人無數,可汗可在行館小住幾日,細心甄選,喜歡哪個,便告訴朕,朕封其為郡主,嫁與赫赫。除此之外,朕另外再挑選十名美貌女子同往。」
「既如此,那便多謝大周皇帝了。」
次日,玄凌依言將藥方給了麟格,而麟格也命邊境將士退兵。如今只差麟格擇女和親,本以為此事該是圓滿解決之時,誰料三日後麟格可汗面見聖上,言道既是挑選貴女還是名正言順的好,又稱已尋得中意之人,那人便是甄嬛。
季欣然即便素性克制,亦難免忿然之色,私下與玄凌道,「大周開國百年,從未曾聽說以帝妃之尊而受此折辱之事。」
玄凌亦是氣憤,「朕只讓麟格在前朝範圍內行走,甄嬛乃後宮嬪妃,他二人如何能遇見?」
季欣然想起來甄嬛自被降位後,幾乎日日都要到儀元殿希望見到玄凌求得諒解。「四哥的儀元殿可不是前朝後宮都能去嘛。許是在那裏遇見了吧?」
玄凌自是氣憤不過,只是麟格道自己已查探清楚,甄嬛自來不受寵愛,既是在宮中不受寵愛,不如作為和親之人送予赫赫,且若是甄嬛能和親,赫赫願每年再額外進貢一千隻牛羊,和一百萬兩白銀。
大周近年來的旱災水災時有發生,赫赫這般朝貢足以能讓大周更加富足起來,更是能讓百姓得以溫飽。只是用自己的妃嬪去和親赫赫,實是相當於將玄凌與大周的臉面踩在腳下,可是若不如此,萬一麟格和解不成,下決心舉全族之力與大周交戰,那邊境百姓更是民不聊生。
玄凌煩惱之時,已聽聞此消息的甄嬛更是煩惱不已。於公於私她都不想去赫赫和親,歷朝歷代去往和親的人能有幾個是全須全尾的,便是先帝爺千尊萬貴的朝瑰帝姬不也是到了赫赫沒兩年便香消玉殞了。甄嬛不願忍受再嫁二夫這樣的屈辱,亦不願遠離親人隻身去往那荒蠻之地,只是見不到皇上,父兄在前朝也尚不能為自己開口,甄嬛也只能在自己宮裏干着急。
就在大家都一籌莫展的時候,甄家三小姐甄玉姚向季欣然遞了牌子進宮求見。
甄玉姚進了漪瀾殿請安後,便開門見山,「臣女願代長姐去往赫赫。」
「你願去?你可知一旦和親赫赫意味着什麼?」
「臣女明白。當日家中落難,亦有臣女之過,是我太過信他。臣女如今已經心如死灰,與其老死家中,日日懺經,不如讓臣女贖去罪孽心安理得地活着。且即便如今七皇子更改了玉牒,到底也是長姐誕下的孩子,長姐在這裏有牽掛,又為嬪妃,如何能去和親?臣女今日既來了,便已下定了決心。臣女願去和親,還請皇上與皇貴妃娘娘憐惜長姐與小妹,但請娘娘成全!」說罷,行一大禮,叩首在地。
季欣然先命甄玉姚退下,起身去往儀元殿。此事既不能讓甄嬛去和親,麟格又不滿足小小宮女,如此一來甄玉姚當真是最好的選擇,臣子嫡女,身份不俗,既全了大周顏面,又給了赫赫臉面,二人商議之下,便令麟格與甄玉姚見一面,若甄玉姚能說動麟格同意她和親,便允了她的請求,且晉封甄嬛為才人。
翌日,甄玉姚與麟格相見。
麟格道,「聽聞你想要做和親之人?你是甄嬛的妹妹?」
甄玉姚道,「是。可汗明知姐姐有孩兒牽掛,終究放心不下。與其如此為難姐姐,不如帶我去赫赫!」
麟格饒有興致地看着甄玉姚,笑道,「你要去我便帶你去?本汗覺得你姐姐貌美博學,惹人憐惜,甚有好感。你如何與你姐姐相比?」
甄玉姚也不惱,只是含了淺淺笑意,「玉姚確實不能與姐姐相比。可是可汗對國中之言娶貴家女為閼氏,而不坦言娶大周嬪妃,可見可汗也忌諱落人口實。姐姐固然貴為大周嬪妃,可玉姚也是宮妃之妹,京中臣子嫡女,若論身份,玉姚未必遜色於姐姐,更不會為可汗招致非議。」微風拂動她垂散的長髮,又聽她娓娓道來,「其實可汗要姐姐和親當屬不智。姐姐年長,玉姚年輕,舍長取幼,是為一;姐姐嫁為人婦,玉姚尚未出閣,舍女取婦,毀人家舍,散人親倫,是為二;姐姐有孩兒牽掛,可汗帶回姐姐的人也帶不回姐姐的心,費盡心思也枉然,是為三;最要緊的是,皇上即便將姐姐與了可汗,可是奪妃之恨不共戴天,眼下皇上不說什麼,可來日當今聖上也好皇子也好,想起奪妃失母之恨,可汗以為赫赫還能安居大漠麼?何況君辱臣亦辱,到時君臣一心欲滅赫赫,可汗以為如何?」
麟格銳利的目光似要鑽透她一般,只牢牢盯着她,「你倒是很會說話。」
甄玉姚面上一紅,終究漏了幾分靦腆之色,「玉姚只是如實相告。」
麟格瞥了玉姚一眼,「你並不如你姐姐美。」麟格一言,連他身旁近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並不把玉姚放在眼中。
甄玉姚瑩白的皮膚下沁出如血的紅暈來,片刻,玉姚緩緩抬起頭來,一雙眸子晶瑩透亮,定定望着麟格,「玉姚自知容貌不及姐姐,但可汗最是明理,乃不知娶妻娶德,娶妻娶勢,且可汗娶妻不止為家事,更為國政,豈為區區容顏而廢家國大事。」
麟格一怔,反而笑起來,「你小小女子,倒有這樣的心胸見解!」
甄玉姚的笑意淺淺涼下來,似一抹淺淺的浮雲,風吹便會散去,「多謝可汗誇獎。」
麟格皺眉道,「可是以你一己之身,本汗還是不願放棄甄嬛。」
甄玉姚自袖中取出一張薄薄的紙箋,轉身向摩格道,「小女自知無用,唯有通得一點皮毛醫術,所以尋來一張能治時疫的方子,但願有益於可汗。」
麟格眼底轉過一絲冰冷銳色,很快笑道,「你難道不知你大周皇帝已經給了我治時疫的方子,否則我怎肯退兵?」
甄玉姚輕輕「哦」了一聲,徐徐道,「皇上乃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他的方子說能治時疫就必定能治。可汗也是英明過人,定是試過藥方有效才肯撤兵。只是玉姚有一事相問,是否軍中患時疫之人被醫治好之後仍時有手足酸軟、體力不支之狀?可汗自然會以為久病體虛,但宮中侍女治癒時疫後也不過七八日便能體健如前,難道軍中猛虎尚不如區區女子麼?」
甄玉姚每言一句,麟格眉頭便皺緊一分,待到甄玉姚說完,麟格已是雙拳緊握,勃然大怒,「我早知皇帝詭計多端,不會這樣善罷甘休!」
「可汗切勿動怒,可汗莫忘了前任可汗是如何驟然暴斃的。」甄玉姚揚了揚手中方子,「玉姚別無長處,只是千方百計求得這一張方子,可使時疫盡除而不傷身體。」
麟格伸手拿過方子,冷笑一聲,「只是藥材而已,如何能救我赫赫子民?我又憑什麼信你?」
甄玉姚謙謙施了一禮,「藥材好取,烹法只在玉姚手中,可汗大可帶玉姚回去。玉姚不過是一介孤身女子,藥方無用,頂多可汗將士還是眼下情狀;若有用,便能救可汗兵力,此事有百利而無一害。想必可汗也明白,若那方子上連烹煮之法都細細告知,玉姚如何能換回姐姐呢?」
麟格略略思忖,擊掌笑道,「好!好!這心思脾氣倒更勝你姐姐,本汗無話可說!自今日起,你便是我西帳闕氏!」
翌日,甄玉姚與甄嬛甄玉嬈話別,再次日,甄玉姚回府與父母兄長話別,第三日,甄玉姚攜玄凌從後宮之中選出的十名貌美宮女一同隨麟格去往赫赫,同日,玄凌晉甄嬛為才人,晉甄玉嬈為小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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