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隆!呂隆何在!」
他大聲呼喚自己的副將。
「將軍!」呂隆在外,門口卻被夤夜司親從官擋得嚴嚴實實,兩方拔刀對峙,劍拔弩張。
譚廣聞回頭,怒目圓睜,「韓清!我無罪!便是到官家面前去,我也絕不怕你!」
韓清卻氣定神閒,「那麼十六年前呢?」
譚廣聞猛地一怔,「你在說什麼?」
「十六年前的雍州軍報上寫,苗天寧駐守雍州城,與丹丘名將耶律真血戰,城破,蠻夷入城,再被苗天寧殺退至城門外,你率領永平軍來援時,苗天寧與雍州軍俱死。」
韓清擱下茶碗,站起身,「好巧不巧,我聽身邊這位夤夜司副使說,此番率領部眾前來攻城的,正是當年殺死苗天寧的耶律真。」
譚廣聞臉頰的肌肉微微抽動。
「可奇怪的是,」
韓清踱步到他面前,俯身,「耶律真卻並不知苗天寧已死。」
「對!我們都聽見了!」魏德昌立時接話,「那日我們在城牆上,都聽得一清二楚!那耶律真,分明以為苗天寧還活着!他還想藉此,來動搖楊兄弟!」
「荒唐!」
譚廣聞才直起身又被親從官按下去,「你們竟敢相信一個蠻夷的話!」
「那麼他為何要說謊?」
周挺的刀鞘重重抵住他,「他說這個謊,對他耶律真有何好處?譚將軍,今日,我等定要聽你說出個所以然來。」
「你也不要指望你手中的兵權,」周挺冷冷地睇視他,「你別忘了,你鑒池府的兵,大多都是從前的護寧軍,你說,要是他們知道,苗天寧是死在你手裏,他們會如何想?是繼續奉你為將軍,還是為苗天寧報仇?」
這番話幾乎剎那擊穿譚廣聞的心防,護寧軍曾是當今太尉苗天照的護寧軍,而苗天寧在護寧軍中多年,對於護寧軍的將士們來說,無論是苗天照還是苗天寧,始終都有無可替代的威勢。
即便他掌握護寧軍幾年,也未能真正將這些兵,變成自己的兵。
當今官家對武將的猜忌甚重,自十六年前大齊與丹丘簽訂盟約共享太平之後,正元帝便下敕令,令軍隊每三年更換駐地,而將帥不隨軍隊而移,如此一來,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杜絕了武將立威軍中,以得無數簇擁的可能。
再說澤州的兵,多是被招安的草寇,被打發到一塊兒來規整成軍,他們軍紀不嚴,十分不成氣候,若不是他們,此番遇見南延部落的增兵,譚廣聞也不會與其膠着多日才趕來雍州。
指望這些人,自然也是絕無可能的。
「譚將軍,你也知你如今在朝中連個為你說話的人也沒有,」韓清徐徐一嘆,「咱家就是可惜啊,你鑒池府的家人若知道你如今的處境,該有多擔心。」
譚廣聞立時抬頭,「閹賊!你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
韓清轉身,坐了回去,漫不經心,「只是周副使有心,留了些夤夜司的親從官在鑒池府好好照顧你的家人,你家中連着奴僕,得有百來號人吧?聽說你母親,如今已有八十高壽了?」
譚廣聞如何不知夤夜司的行事手段,無論官還是民,落在夤夜司手裏,便是生不如死。
他胸膛起伏,猛烈掙紮起來。
周挺反手,刀鞘重擊譚廣聞的腰腹,他立時吐出一口血。
「譚廣聞,咱家只給你這一次機會。」
韓清當着秦繼勛,沈同川等人的面,一手扶在膝上,正襟危坐,冷聲逼問,「說,苗天寧,到底是怎麼死的?」
譚廣聞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他領兵來雍州,竟是走了一條死路,如今家眷的命已攥在他人手裏,而他亦使喚不動護寧軍譚廣聞閉了閉眼,神情灰敗。
半晌,
他乾澀的嘴唇翕動,「我殺的。」
沈同川聽得心驚肉跳,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譚廣聞面前,「你為何要殺苗統制!他為我大齊死守雍州城門,若不是他,雍州城早丟了!」
「不是我要殺他,而是他的存在,危及一個人的前途官身。」
「誰?」
譚廣聞口齒浸血,他啐了口血沫子,緩緩吐出一個名字:「吳岱。」
沈同川,秦繼勛等人又驚又疑,但譚廣聞抬頭,看見坐在那裏的韓清神情平淡,「韓大人來之前,應該已經查出我與他之間的牽連了吧?否則,你不會與我提起南康王,也不會提起吳岱。」
韓清沒有反駁,只是倚靠在椅背上,輕抬下頜,「繼續吧譚將軍,說說看,吳岱非殺苗天寧不可的理由。」
「吳岱時任樞密使,他撒出去的察子回稟說,丹丘部族並不齊心,其中日黎部落最為痛恨戰爭,日黎親王有心結束征伐,卻迫於大勢,不得不參戰,吳岱認為這是個能從內部擾亂丹丘團結的機會,便暗中與日黎親王來往。」
「吳岱在澤州招安一路起義軍時,正是丹丘將領蒙脫借青崖州徐氏滿門性命要挾玉節大將軍徐鶴雪之際,他收到日黎親王的手書,其中附有圖冊,說丹丘王庭已造成戰船,說他們要趁蒙脫勸降徐鶴雪之時,派兵繞過江河,直逼鑒池府。」
丹丘胡人畏水,一直不能渡江,這是他們寧願幾次三番去攻居涵關也不繞路的根本原因。
「所以」
韓清從他口中聽到「徐鶴雪」這三字,立時令他想起張相公在刑台之上的大聲呼號,「他動了抽調雍州軍的心思?」
「是,戰時,邊關調動兵馬可暫不受管家敕令約束,」譚廣聞側過臉,看向因傷重而在榻上不能動彈的楊天哲,「雍州軍握在苗天寧手裏,只要有他的令牌與知州楊鳴的同意,便能調動兵馬。」
「楊鳴依附於南康王,而吳岱更是暗中與南康王交好,楊鳴對吳岱所言深信不疑,他勸苗天寧支援鑒池府不成,便鋌而走險,對苗天寧用了蒙汗藥,拿走他的令牌,親自調動一半的雍州軍趕去支援鑒池府。」
「不可能!」
楊天哲顫聲,「我父不可能如此!」
他一直深信此事是苗天寧所為,可如今,譚廣聞卻親口提及他父親的名字。
「然後,」沈同川接過譚廣聞的話,繼續說下去,「那一半雍州軍行至半途,便遇上了南延部落的人,他們被南延部落屠戮乾淨。」
這是楊天哲在南延部落的軍報中看過的消息,沈同川想起自己與倪公子一塊兒看過的那份十六年前的軍報,「但他們的死,卻被算在了雍州守城軍的人數裏。」
「是。」
譚廣聞垂着頭,「吳岱發覺不對,卻為時已晚。」
若苗天寧還活着,他一定會揪住此事不放,無論從哪一方面考慮,苗天寧都必須死。
「那牧神山呢?」
這應當是韓清最為關心的事,他疾步上前攥住譚廣聞的衣領,「十六年前,玉節大將軍徐鶴雪下令兵分三路,他率靖安軍往牧神山引誘蒙脫,你與葛讓分別從輦池,龍巖兩地策應來援,圍困蒙脫這是不是真的?」
譚廣聞喉間一哽。
他的沉默令韓清不耐,「譚廣聞!咱家今日與你說個明白,你若不將你所知道的事和盤托出,少一件事,咱家要你全家人性命來償!」
「你知道徐鶴雪所受之刑,咱家並不介意,讓你那十歲小兒來試試不一樣的,」他一字一言,如毒蛇吐信,令人膽寒,「每月割幾刀,割過便為他治,如此往復,絕不會讓他輕易死掉」
「韓清你敢!」
譚廣聞幾乎從他的言語裏便想像出那樣殘忍的一幕,他禁不住渾身一顫。
韓清不說話,冷冷地凝視他。
譚廣聞幾乎崩潰,「是!」
「當年增援鑒池府的不但有雍州軍,還有我!吳岱催促我去鑒池府,那時還有個杜琮,是他帶來大將軍的軍令,說大將軍命我先去鑒池府,再趕赴龍巖我到了鑒池府才知是虛驚一場,原本我先去鑒池府,再去龍巖,時間並不耽誤,但我並不熟悉龍巖地形,迷了路,如此一來,就什麼都晚了。」
那之後,靖安軍在牧神山全軍覆沒,玉節大將軍徐鶴雪以叛國之罪,被處以凌遲。
其中最大的佐證,
便是吳岱的察子從丹丘王庭探查到的,有關招安大齊玉節大將軍的具體詔令,甚至是封號,封地,都已議定完畢。
譚廣聞知道其中有異,譬如,杜琮帶來的大將軍的軍令極有可能是假的,但他緘默不語,整整十六年。
至於葛讓,那個守在居涵關的將領,他只怕是真的不知道什麼軍令,否則,吳岱不會讓他活到今日。
正堂內死寂無聲。
無論是秦繼勛還是魏德昌,亦或是躺在榻上的楊天哲,還有知州沈同川,他們皆未料到,苗天寧苗統制的死背後竟還牽連着玉節大將軍的叛國之罪。
「韓大人,」
秦繼勛隔了許久,方才出聲,「你的意思是,徐鶴雪他」
整個雍州城的人,恨了徐鶴雪十六年,被秦繼勛,被魏德昌用作鞏固人心的工具,可如今,韓清卻說,徐鶴雪當年投敵是假,誘敵是真。
「問我做什麼?」
韓清忽然掐住譚廣聞的咽喉,用足力氣,「你們問他啊!」
為防止譚廣聞從鑒池府與澤州帶來的軍隊譁變,譚廣聞殺害十六年前的雍州統制苗天寧一事,不過半日,便傳遍了全城。
倪素在氈棚中,捧着一個油紙包聽青穹講這件事,她不說話,只打開油紙包,裏面是一塊一塊雪白的乳糖。
她忙得沒有幾個時候回來,這個油紙包,是方才她收拾行裝時在枕下發現的,應該是徐鶴雪不知什麼時候放的。
她捏起一塊,吃了。
又遞給青穹一塊。
「走吧。」
她站起身,將小藥兜掛在身側。
到了知州府門前,正逢段嶸從裏面走出,見倪素眼皮紅腫,便知她一定哭過,他也不知如何安慰:「倪小娘子,我們還在找倪公子,他」
「段校尉,我想見一見新來的韓大人,不知你可否為我引見?」
倪素朝他作揖。
段嶸不知她做什麼要見那位新來的監軍,但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便點了點頭,帶她與青穹進門。
風雪未停,滿地濕潤。
倪素跟隨段嶸進了庭內,看着他走入正堂里,不一會兒,段嶸出來了,朝她招手。
她立即走上去。
正堂內靜謐至極。
秦繼勛與魏德昌的臉色都不太好,沈同川更是坐在一旁出神,倪素最先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綁,跪在那兒的譚廣聞。
「倪小娘子,想不到在這雍州邊關之地,還能與你再遇。」
韓清擦了擦手。
「韓使尊。」
倪素俯身作揖,抬起頭,迎向韓清的目光,「民女敢問韓使尊,這個譚廣聞是否真的殺了苗天寧苗統制?」
韓清頷首,「你問這個做什麼?」
倪素不說話,她側過臉,望向一旁的周挺。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23s 4.060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