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周挺聽見了這聲喊,韓清等人也聽了個清楚。
韓清驀地一見從城門內跑出來的那個女子,風雪之間,她的面紗拂開,露出真容,韓清只看了一眼,便神情驚異。
青穹如何喊,也不見倪素停步,他行動遲緩,很難跟上她,便停了下來。
烽煙過後,死寂的戰場上,疾馳而來的馬蹄聲敲擊着許多人的耳膜。
周挺看她跑過身邊,他下意識地轉過身,卻見她在幾步開外停住。
他隨着她的視線看去,
段嶸率領着一眾兵士回來了。
「倪小娘子,倪公子他」段嶸一眼就看見了倪素,他拉拽韁繩,令馬兒停下來,他翻身下馬,神情沉重無比,他張張嘴,要將手中的琉璃燈遞給倪素,卻見她忽然繞開他,往前疾奔。
他回頭,不遠處有一匹白馬歸來。
它通體雪白,唯有鬃毛是銀灰的,它不停地嘶叫,馬蹄焦躁地踩踏地面,倪素跑過去,它就低頭蹭她的髮髻,急促地吐息。
那是倪公子的霜戈。
段嶸看向被他們的兵士拖行回來的那具屍體。
那是耶律真。
段嶸不知倪公子與耶律真去了哪裏,他帶領兵士們解決了耶律真的親兵後,便四處搜尋,待他們找到瑪瑙湖畔,卻只見到耶律真的屍體。
他的頭顱幾乎要徹底與頸項分離,死狀猙獰。
段嶸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倪公子。
唯有那盞琉璃燈在湖畔,其中的蠟燭已燒盡了。
其實,段嶸反覆的在回想他彼時看過的倪公子的背影,那樣淡薄,像冷霧一樣,可他又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如今怎麼也找不到倪公子,他心急如焚。
見倪素騎上霜戈,調轉方向,他便立即騎上馬背,緊隨其後,「倪小娘子!」
冰冷的雪粒子伴隨凜風擦着倪素的臉頰,她什麼聲音也聽不到,她只顧摸着霜戈的鬃毛,對它說:「我們去找他。」
天色越來越亮,風雪越來越大。
瑪瑙湖畔,荻花蓊鬱。
倪素踩着馬鐙下了馬,跑到荻花叢中四處尋找,騎馬跟上來的段嶸大聲喊,「倪小娘子,耶律真的屍體,是在這裏發現的!」
段嶸指向湖畔某一處。
那是被荻花叢遮掩的一處。
倪素聞聲,她轉過臉望去,只一瞬,便提起裙擺,跑過去。
荻花拂動,露水晶瑩,沾濕她的衣袂。
倪素雙足踩入淺水之中,冰涼徹骨,她看見濕潤的岸邊殘留的血漬,她俯身在挨着水邊的荻花叢里四處尋覓。
衣袖濕透了。
她雙手凍得僵硬,積了滿鬢的雪。
豐茂的荻花叢底下,一團瑩白微弱的光藏在莖葉之間,倪素幾乎是在看見它的那一刻,眼眶紅透。
她伸出手,還沒去捧它,它便好似感應到什麼似的,自己先靠過來,像終於找到了依靠一般,毛茸茸的尾巴繞着她的手指,輕輕地晃動一下。
青穹在城門口等了好久,幾乎到午時,他才看見倪素與跟在她身後的段嶸騎馬歸來。
除了他以外,沒有人能看見她捧在手中的那團瑩光。
青穹眼眶濕潤,抿緊唇迎上去。
他扶着倪素回到城中的氈棚內,拿來厚厚的披風裹在她身上,卻見她忽然有如簇的淚珠跌落眼眶。
「倪姑娘」
青穹張了張嘴。
倪素忍了好久,還是忍不住,視線模糊起來,她有些無助地喚了一聲:「青穹」
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停。
「我,」
倪素哭得鼻尖發紅,「我去找他的時候,因為身後跟着人,我甚至,甚至不能大聲喚他的名字,我不知道為什麼,我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
「一個清白的人,為什麼不能擁有清白的身後之名?」
她蜷縮着身體,發間融化的雪水滴入她的脖頸,「我不要這樣,我要做他的人證,亦要做靖安軍的人證,我要這世間的公理正義,還潔淨之人潔淨。」
第99章 鵲橋仙(二)
韓清與譚廣聞朝知州府里去, 他思及在城門處見過的那個女子,便轉過臉詢問跟在後頭的人:「倪素為何在此?」
「她說,她來此地尋人。」
周挺如實說道。
「尋什麼人?」
周挺一頓, 「大約,是那位倪公子吧。」
「韓大人, 我聽說那倪公子是秦繼勛身邊的一個幕僚,此人厲害得很吶,」譚廣聞插了句嘴, 「但他好像失蹤了,只怕凶多吉少, 不然, 我還真想見見他。」
韓清走上石階, 扯唇, 「譚將軍,請。」
「韓大人先請。」
譚廣聞笑道。
二人和和氣氣地走入知州府,立即便有內知迎上來, 領着他們去往正堂,路上都是狼藉一片,好好的假山造景全都被沒了, 沈同川多年來存的好石料是一塊都不剩, 全讓自己的親兵送出去堵路了。
大雪一下,院落更顯淒清荒涼。
秦繼勛, 魏德昌,楊天哲都受了傷, 醫工們在正堂內為他們包紮診治, 沈同川也被猛火油灼傷了手,此刻也才敷上厚厚的藥膏。
「秦將軍, 魏統領楊統領,還有沈大人,」韓清人還沒有進門,便先喚了一聲,隨後衣擺在門檻拂過,他看向正堂內的四人,都是陌生的臉孔,這本是他們第一回見面,「是我們來遲,對不住諸位。」
「譚廣聞!」
魏德昌死死盯住那身着甲冑,身形高大,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的將軍,他揮開醫工的手,沾血的細布從手臂上脫落,化膿的傷口看起來尤為猙獰,他大步上前便抓住譚廣聞的衣領,「老子宰了你!」
「魏德昌!你做什麼!」譚廣聞臉色一沉,攥住他的手腕。
「魏統領何必如此?」
韓清在旁,慢聲道。
「要不是他譚廣聞!我們何至於苦守二十日!要不是他,倪公子怎麼會」魏德昌喉嚨一哽。
秦繼勛向來理智,此時也不禁因此而失神,他甚至忘了要規勸義弟德昌。
「魏統領這是說的什麼話?」
譚廣聞看向一旁的韓清,「我一接到官家敕令,便立即召集了鑒池府與澤州兩路兵馬朝雍州趕來,路上遇見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我也沒辦法!這些事,韓大人都是知道的,他是官家親封的雍州監軍,他可以為我作證!」
「是啊,」
韓清在堂內所有人的注視下頷首,「咱家是與譚將軍一道來雍州的,他究竟有沒有貽誤軍機,咱家最是清楚。」
魏德昌卻仍不鬆手,「沈知州給你鑒池府發了那麼多文書,你們何曾理會!你若是早來,雍州何至於淪為孤城一座,何至於我雍州軍這般損失慘重!」
「止戰期間,非官家敕令,州府不可擅自調動兵馬,難道你魏德昌不知道嗎!我不過是依照朝廷的規矩辦事,何錯之有?」
「你」
魏德昌正欲怒罵,卻聽韓清在旁冷聲道,「魏統領,切莫失了你的分寸。」
「德昌,鬆開他。」
秦繼勛垂着頭,開口。
「義兄」魏德昌回過頭,見秦繼勛,楊天哲乃至於沈同川都是一樣的沉默,他憤憤地鬆開譚廣聞,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譚廣聞面露譏諷,正欲請韓清上座,卻見他已自己走上前,在沈同川身邊落座,隨即抬眼。
「周挺。」
周挺聞聲,立即朝身後的親從官抬手,那親從官大喊一聲「來人」,隨即便是密密匝匝的步履聲臨近。
數名夤夜司親從官衝進正堂,迅速將譚廣聞的雙臂往背後一折,將其控制住。
這一幕來得實在太突然,
無論是譚廣聞還是秦繼勛等人都愣住了。
「韓大人!」
譚廣聞滿臉驚愕,「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挺上前一步,一腳踢在譚廣聞的腿彎,迫使他屈膝跪下去。
韓清端起桌案上的茶碗,吹了吹浮在碗壁的茶沫子,「咱家不是說了麼?咱家是與你譚廣聞一道來雍州的,你有沒有貽誤軍機,咱家最是清楚。」
末了的幾個字,他咬字略重。
譚廣聞死死地盯住他,「難道我有貽誤軍機麼?我依照官家敕令行事有何不對!你如今是想做什麼!」
「自然是代官家,」韓清拱手一抬,做出尊敬君父的動作,慢悠悠道,「問你譚廣聞的罪。」
「我何罪之有!」
譚廣聞執意要起身,卻被周挺的刀鞘抵住腿彎,痛得他雙膝又屈下去,他掃視這正堂中的幾人,最終又看向韓清,「我總領鑒池府澤州兩路大軍,是官家親封的威遠將軍!憑何你一個閹人就敢在此處置我?!」
「說的是啊,咱家不過一個閹人,」韓清皮笑肉不笑,「你威遠將軍何至於一路討好逢迎?」
話如針刺,譚廣聞的臉色青白交加。
「是因為南康王六年前病逝,還是因為太師吳岱如今失勢?你擔心自己在朝中無人,而今又要屯兵雍州與秦繼勛共守雍州,你不得不放下你威遠將軍的臉面,與咱家這個新上任的雍州監軍交好。」
韓清三言兩語,便將譚廣聞的心思說透。
譚廣聞啐了一口,「閹賊!老子手握兵權,豈會怕你?你如今敢在此對我放肆,我軍中兒郎,卻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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