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沙的剎那 3:為國無名

    回到氈房，父親也正好和望不到盡頭的馬群，一起回來了

    坐在氈墊上，借着酥油燈光，貢嘎望向自己的父親，那個硬颯颯的漢子，這麼多年把自己養大的父親，自己竟然會不知道他叫什麼！

    貢嘎鼓足勇氣，問他父親，你的名字叫什麼？

    父親一驚，望着貢嘎，這個傢伙今天怎麼了？竟然突然問起自己的名字！他知道了什麼麼？還是就是隨便問問？父親在心裏猜測着，笑了。空氣凝固了三幾秒，貢嘎看到父親在思考着，慢慢地說，兒子，老爸叫什麼不重要，關鍵你是父親的兒子！你叫貢嘎！其餘的，父親叫什麼幹什麼，都不重要！

    母親笑着遞過一杯酥油茶，說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就行了，名字就是一個稱呼，真得沒那麼重要！貢嘎，吃完飯早點休息吧！

    第二天，草原的太陽依舊非常強烈，夜晚的寒意也悄悄退下去了。草墊上的露珠，映射着太陽的光芒。遠處的雪山巍峨端莊。氈房的煙囪已經開始搖晃着炊煙，草原嶄新的一天，從小羊小牛小馬駒，帶着奶腔的叫聲里，開始了

    貢嘎簡單吃了果子，喝了酥油茶，趕緊牽出棗紅馬，輕快跨上馬背，疾馳而去

    他要趕在水竹先生前面來到學堂，打掃庭除，清水灑地。城郭的士兵也在換防，獨輪車上載着糧食木材一併物什，佛曉時分的商人是不敢偷懶的，至少去街道攤位的時間晚了，可能就沒有好位置了。一家小攤販絕佳的位置，決定着一天能賣多少東西。

    學堂窗明几淨，書桌可以映照人影。水竹先生來的時候，學生們已經開始搖頭晃腦，背誦《詩經》了。聽着大家的聲音，水竹先生滿意地點點頭。

    下午休息的時間，李巡查又來學堂了，他想知道貢嘎回家問父親的名字，到底叫什麼？貢嘎和他的那匹棗紅馬，讓他想到了很多往事，那些往事，特別是到了晚上，更是容易在眼前浮現。這些事情攪得他心神不寧！其實很多時候自己是不願意去想那些事情，那些事情有的時候會讓他徹夜難眠。但是這些事情卻總會不請自來，你有的時候不知不覺，有的時候是看到了相似的情景，也不由得不想起這些往事

    貢嘎看到李傑，迎着他過去。對他說，你讓我問父親的名字，父親不告訴我！不就是一個名字麼，有什麼神秘的，連告訴我一下，都不願意。名字就那麼怕人知道麼？真是讓人覺得奇怪！

    李傑說，你父親不告訴你他的名字？難道是你父親，沒有名字？

    李傑大吃一驚，目不轉睛盯着貢嘎，你父親是沒有名字麼？

    貢嘎不知道怎麼回答李巡查，按常理誰會沒有一個自己的名字呢？父親有名字，那麼為什麼不告訴我呢？父親難道有什麼難言之隱？可一個牧馬人能有什麼秘密呢？

    貢嘎不明所以，這種狀況有點讓他不知所措。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父親竟然沒有名字！

    李傑說你的父親沒有名字，這就解釋了你小小的年紀，為什麼會有機會騎乘這樣上乘的千里良駒。你父親一定是漢家江山的御馬郎！

    御馬郎？貢嘎吃驚不小！御馬郎是什麼意思？他盯着李傑，想儘快知道答案！

    御馬郎是專門為大漢江山御馬苑管轄下的，選育培養優良的寶馬良駒的國家養馬專員，他們名義上身為布衣，其實為朝廷專司養育前線迫切急需的戰馬。我以前的那匹心愛的坐騎，就是出自御馬郎之手培育的寶馬良駒。

    這些御馬郎，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並且對外保密，特別是怕匈奴人知道這些漢家機密。所以就規定所有的御馬郎，都沒有名字！成千上萬的駿馬走出御馬場，可能騎士也會為它們起個名字，我的那匹棗紅馬就叫「追霞」。而御馬郎卻在這個世界上，在天地之間，都沒有自己的名字。他們是一群沒有名字的戰士！他們也在衝鋒陷陣，我們的將士，每斬殺一名匈奴，就有一半是他們的功勞。沒有他們，我們的將士，就難以千里奔襲，於敵人的老巢，一劍封喉！

    我的手臂，李傑左手向前一伸，前段是義肢。那一段，永遠留在了沙漠的黃沙之中，而我的，很多很多的戰友，有的十七八歲，臉上的胎毛都沒有褪完，有的甚至連個女人的手，都沒有牽過；就死在匈奴鐵騎衝鋒的亂刀之下。黃沙萬里無垠，哪一處的下面，沒有我們漢家鐵甲軍忠勇騎士的，遺骸呀！

    貢嘎細細端詳，果然李傑的左手臂前段，是一段假肢。只不過在鎧甲之下，一般不容易看得出來。貢嘎細問究竟，李傑搖搖頭，說，算了，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李傑搖搖頭，轉過身離開了貢嘎。

    貢嘎猜想着李傑的從軍生涯，這個男人的過去，誰又知道有多少驚天動地的故事呢！只是歷經血雨腥風的他，不願意再觸及那些已經久遠的事情，而更願意自己一個人折磨自己，讓自己躺在過去的歷史裏，不願自拔，無法自拔！

    貢嘎看着他，心生隱隱之痛，想想面前的這個武將，昔日裏威風八面，在敵人的鐵騎當中橫衝直撞。現在斷掉了一隻手臂，靠殘缺不全的手臂，支撐落魄的身軀鼎立邊關。這讓貢嘎心裏不是滋味。但好在是從李傑的口裏知道了一些父親的秘密，如果真如李傑所言，那就解釋得通父親不願意告訴自己名字的原因了！父親原來在為漢家江山養馬，那些血染疆場的英勇兒郎們的胯下良駒，原來很多都有父親的功勞。父親原來是大漢江山奮勇向前艱難奮進的一雙腳！

    貢嘎覺得父親很了不起！不是所有的人都願意去牧場養馬，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能力培育訓練出快如閃電的千里馬。

    父親卻可以做到！

    父親真得了不起！自己胯下的那匹快如閃電日行數百里非常通人性的棗紅馬，原來是父親的得意傑作！

    貢嘎心裏暗暗生出對父親的欽佩，覺得父親是個真正的草原硬漢子！儘管他的名字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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