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嗒......滴嗒......滴嗒......
急救室外,紅燈高掛。
陸星坐在長廊牆壁的一角,低着頭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的兩隻手。
乾涸的血跡從手心蔓延到指腹,從手背蔓延到指尖。
這是宋君竹的血。
而宋君竹在裏面搶救,生死未卜。
為什麼生死未卜?
因為災難來臨之時宋君竹猛轉車頭,硬生生替她扛下了所有危險。
不然的話。
斷腿的就是他,推進搶救室的就是他,生死未卜的就是他。
明明是他的客戶。
明明職業守則第一條就是要保護客戶的安全。
可到最後。
卻是客戶保護了他的安全。
這算什麼?
陸星的頭深深的抵在膝蓋上,雙手緊握,咬緊牙關。
宋君竹。
誰叫你救我的?
我他媽都叫你左轉了,你為什麼不左轉?
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特別的偉大?你是不是覺得我會特別感謝你?
你他媽知不知道我寧願自己躺在裏面,寧願自己被撞死,我都不想呆在這裏等着醫生的宣判啊?!
陸星渾身都在發抖,整個人縮在角落裏。
又是這樣......
又他媽的是這樣!
宋君竹會死嗎?
他明明已經用盡全力的用工具破開車門把宋君竹救出來了。
可是宋君竹還是會死嗎?
宋君竹如果真的死了,那就是因他而死。
因他而死。
一個前途光明還能為全人類做無限貢獻的青年科學家,卻為了救他滿口謊言欺騙感情的人死了。
這聽着好可笑,像個傻逼才能做出來的事情。
傻逼,傻逼,大傻逼!
地板潔淨,反射出陸星狼狽的樣子。
沒有穿越,沒有重生,沒有系統,沒有金手指,沒有強大家世,他媽的連個媽都沒有。
他就是個該死的命。
為什麼要救他?
為什麼他媽的不死?
為什麼他總是不死?
為什麼你們一死了之是解脫輕鬆了,卻要留下他獨自在現實世界裏痛苦活着,難道他是什麼很壞的人嗎,難道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嗎?
陸星合上雙眼,後背冰冷的牆壁給他僅有的依靠。
這是一年當中氣溫最高的時節,他為什麼覺得渾身發冷牙齒戰慄?
十五歲,他呆呆的看着爺爺被推進搶救室里,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這是他初嘗幸福滋味卻遭受沉重打擊。
一周後,他最好的朋友自殺。
他呆呆的站在殯儀館裏抱着骨灰盒,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於是他發誓。
他發誓再也不要露出這樣軟弱的神情,再也不要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所以。
他拋棄一切幻想,抓住所有機會,學到所有知識,鍛煉所有能力。
那麼多輾轉反側的夜晚,那麼多血與淚交織,那麼多咬緊牙關堅持,為的就是有一天不再遇到這樣的情況。
今年他十九歲了。
他依舊呆呆的看着宋君竹被推進搶救室里,無能為力束手無策。
時間的參照物是什麼?
為什麼所有事情都沒有改變?
為什麼他還是那個站在這裏手足無措的十五歲傻逼?
為什麼?
為什麼呢?
長廊寂靜,陸星低着頭,耳邊聽到了滴答滴答滴答的聲音。
於是他猛地抬頭,迷茫的環顧四周。
沒有。
走廊空空蕩蕩,什麼聲音都沒有。
可是滴答聲卻像是生根在他的耳朵里,鑽進他的大腦里,刻進他的靈魂里。
一下一下,滴答滴答......
噠噠噠——
一陣凌亂的腳步聲襲來。
長廊的拐角處瞬間出現了好多個穿着西裝領導做派的人,他們臉上掛着焦急的神情朝這裏跑來。
陸星靠在角落裏頭也沒抬,想想宋君竹的身份,這群人來是應該的,甚至來得有點晚了。
「陸星?」
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讓人頭痛欲裂的滴答聲中出現,陸星猛地抬頭。
張越。
是張越。
張越聽到宋君竹車禍的消息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立刻急匆匆的趕來。
她遠遠的看到角落裏縮着一個熟悉的身影。
走近一看。
真的是陸星。
張越突然有點恍惚。
幾年前她看到的陸星也是這個樣子,呆在急救室前楞頭楞頭。
可是這些年陸星飛速的成長,永遠都是樂觀積極向上,再也沒有露出這麼脆弱的樣子了。
「你哭了?」
張越盯着陸星掛在下巴上即將墜落的眼淚,難以置信。
陸星愣了很久才理解了張越的話。
他慢半拍的伸出手擦了擦臉,手心一片濕潤,眼淚和血跡混合。
「哦,我哭了。」
原來他哭了。
他以為自己不會哭了。
陸星呆呆的盯着手心裏的潮濕,後知後覺。
他已經習慣了在客戶面前有目的的用眼淚來換回報。
可是現在。
他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流下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眼淚。
沒有任何意義,換不到一毛錢。
只是為了宋君竹,只是他想哭。
不遠處的那群領導們說着要轉最好的醫院,說着要處理肇事者,說着要做好善後工作......
吵吵鬧鬧,陸星頭痛欲裂。
肇事者。
陸星聽到這個詞,腦海里的滴答滴答聲突然消失,他突然抬起了頭。
對。
肇事者。
媽的。
肇事者!
陸星猛地站了起來,兩眼一黑。
張越立刻攙扶住他,從他的兜里掏出來一塊巧克力塞進了他的嘴裏。
片刻之後。
陸星撐着牆壁,終於緩過來神了。
肇事者不是那個司機。
肇事者他媽的絕對是彭明溪!
從彭明溪之後,他挑選客戶首先觀察的就是人品。
池越衫沒膽子做,夏夜霜沒腦子做。
一定是彭明溪。
陸星面無表情,低着頭沉默的用袖子抹乾了眼淚,咬緊牙關。
不論宋君竹是死是活,都是他害了宋君竹。
宋君竹為了他連命都可以不要。
這次他不會再當懦夫。
「是不是還頭暈?」張越小心翼翼的問着陸星。
陸星搖搖頭,扯了扯嘴角沒有露出一個笑容,只是語氣好了很多。
「不頭暈了。」
「我去找個地方休息一下,我好累。」
休息一下?
張越為難的看了看搶救室的紅燈,又看了看陸星臉上被玻璃劃出的細小傷口。
掙扎良久,她終於點頭。
「那你去休息一下吧,這裏我守着你放心吧。」
「謝謝。」
陸星深深的看着張越的臉,又重複一遍。
「謝謝。」
望着陸星消失在長廊上的背影,張越心頭湧上濃重不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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