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驚心動魄的偷襲暗殺過後,該走的都陸陸續續走了。
墨俠與坊工們開始收拾一地的狼藉,金三針本是金針聖手,懸壺濟世救人的,此時,卻也不得不兼任獸醫,挽起袖子來為那些中箭的馬匹開始醫治,好在只有三匹受傷嚴重的馬,被射中了要害,地上流了一大灘血,正無力地躺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發出陣陣痛苦的哀鳴。
金三針檢查過後,臉色極其沉重,只能無奈地搖頭,示意自己無力回天。
屠夫王小乙見狀,提刀上前,朝着馬的脖頸下隨手一抹,那馬竟連哼都沒再哼一聲,便停止了哀嚎。
屠夫也有菩薩心腸,讓它少遭了不少的罪。
金三針一雙潤潔如玉的手,使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手法,無比迅捷的拔掉了其他馬身上猶如刺蝟般的箭杆,又在傷患處塗抹上自製的金瘡藥,原本汩汩流淌的傷口便立刻止住了血,說再養上個三五日,差不多就無大礙了。
面對這般慘狀,大家的心情多少有些壓抑,開始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燒水,準備晚餐。
屠夫王小乙在一旁嫻熟地揮舞着一把烏黑屠刀,僅用了不大會的工夫,一張馬皮便完整地剝了下來,屠刀所到之處,只聽見一片窸窣如落雨般的啪嗒聲,馬骨無不迎刃而解,一條條,一塊塊,碼放得井井有條,王小乙不但手上的功夫乾脆利落,而且,他的身上竟沒有沾染上一滴馬血,只用了不到頓飯的工夫,一匹大馬便被解成骨肉分明的兩堆。
即便是來自草原的狐鹿左台見了,也不禁大為讚嘆。
「王先生真乃神人也,你有這等神技傍身,要是到了草原上,只怕是部落那些汗王見了,也會搶着聘你去做大祭司,不愁沒個好出路。」
在草原上,匈奴人驍勇善戰,勇往直前,依靠着快馬利刀,大殺四方,最敬長生天。
祭天是匈奴人的頭等大事,祭祀台上擺放着香燭大案,案桌之上供白馬為牲,中間供奉着神秘傳承了幾千年,被匈奴人視為至上珍寶的「祭天金人」,主持祈禱儀式者,便是倍受匈奴人尊崇的大祭司。
祈願完畢,鼓樂齊奏,號角錚鳴,在神樂的伴奏下,匈奴部眾們便開始了叼狼、賽馬、賽駱駝等比賽,以此慶賀祭天大典圓滿成功。
草原上,上至匈奴汗王貴族,下至牧民奴隸,無不敬畏長生天,而能夠溝通長生天與人間的大祭司尤為神秘,他們被稱為「神的僕人」,他們觀星祭天,敬頌神祇的聖文,齋戒治病,小到婚喪嫁娶,大到出兵打仗,幾乎事事都需要通過大祭司,轉達神明的旨意。
王小乙忙擺手,謙虛道。
「公子謬讚了,小人不過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宰牛屠狗之輩,蒙墨大人不棄,收留下我,能賞我口飯吃,有個安身之所,小人已經是祖上燒了高香,積了大德啦,又焉敢有非分之想。」
墨北風笑道。
「王先生過謙了,世人不是常說一句話嘛,做人不能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我覺得,這世上任何手藝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我大家同樣也是如此,不分什麼大人小人,古人云,學無先後,達者為師,諸位在自己那一行當里,都是大家,也都是我墨北風的先生,今日之事讓大家受驚了,今晚恐怕要委屈諸位,在這荒野露宿了,等到了古浪縣的莊子上,我再擺酒席謝罪,給諸位先生壓驚。」
大夥聽到這話,心中不由感到一絲寬慰。
這些坊工本來在工坊中做苦役的,無不身心疲憊,感到沒有出頭之日,被墨北風贖買後帶到了墨府,終於過上了衣食無憂的日子,也不再受那些監工、坊正們的鞭笞之苦,大夥便覺得這日子有了盼頭,此番跟着墨北風到古浪縣去,知道那裏是個苦寒之地,心中不免有些擔憂,如今又攤上這麼一場生死劫難,所幸有驚無險,現在聽到那少年說出這麼一番暖人心的話來,不管其中的水分有多少,總覺得這心裏踏實了不少。
晚風輕拂,一股肉香越來越濃,飄蕩於山谷中,大家這才覺得有些飢腸轆轆。
都說天上的龍肉,地上的驢肉,人們以此來形容肉質的鮮美,其實,馬肉的鮮嫩肥美滋味一點都不比驢肉差,只不過馬匹無論是在草原部落還是維洛王朝,掌權者都對馬匹極為重視,戰馬作為極其重要的戰略物資,除非老病而死,嚴禁私自屠宰殺戮。
天下時局不穩,使得朝廷對於馬匹的管控律法極為嚴苛。
在維洛王朝,軍馬自不必多言,就連一些豪閥權貴家裏豢養的私馬都必須登記在冊,在官府中記錄備案,馬匹的私自交易更是被官府嚴令禁止,如果有人膽敢無視朝廷法令,而私相販賣交易,會被處以謀逆大罪殺頭的。
試問,又有幾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殺馬呢?
木柴在灶台下躍動着紅彤彤的火苗,大鐵鍋里咕嘟出誘人的香氣,哲古達往鍋里放入一大把從山間采來的野菜,還有在松樹下采來的鮮蘑菇,一股腦全丟了進去,說來也怪,鍋里原先還有些許的膻味氣味,此時竟被清新的野菜香氣完全化解了,鼻間只聞到馥郁芬芳的肉香,不由令人垂涎欲滴。
狐鹿左台早已忍不住了,拿起笊籬從鍋里撈出一條馬腿來,用手撕下一條馬肉放進嘴裏,咀嚼幾下,只覺得肉質緊實,咸鮮可口,筋頭巴腦的頗有嚼頭,不由大呼過癮。
「真香,真美味!」
大家見他吃得那麼香,便都紛紛取來碗筷,從鍋中撈肉吃,馬肉不但滋味悠長,還是一味益氣補血,滋補肝腎,強筋健骨的藥膳美食,美味入腹,丹田氣血頓時無比充盈,一時大夥吃得個個紅光滿面,渾身上下也生出了不少的力氣來,尤其是對剛才被寂滅法王打得七竅流血的墨北風而言,更是一劑上佳的補品。
這時,哲古達端着碗湊了過來,低聲道。
「這玩意兒好吃是好吃,可就是這勁兒太大了,幸虧這裏沒有女人,要是身邊有個小娘子,只怕是我要把控不住啦。」
狐鹿左台抱着一條馬腿啃得油光滿面,撇嘴道。
「瞧你那點兒出息,就吃這麼點馬肉就受不了啦,那要是再喝上碗鹿血呢,估計你得像墨兄弟似的七竅流血了,你看看我,一條馬腿吃下去大半,還不是一點事沒有嘛。」
金三針看了他一眼,說道。
「馬肉益氣補血,對你的病症大有益處,你多吃些沒事,不過,哲少俠本就氣血旺盛,又正當年少氣盛的歲數,我勸你還是少吃為妙,同理,一樣食材也好,一副湯藥也罷,皆需因人而異,因時而異,所以大夫在為病人開藥方時,即便是同一症狀,也會根據病人的年紀、脈象,開出不同的方子來。」
哲古達聽到金三針這一番醫家的真知灼見,頓時覺得受益匪淺,拱手道。
「能聽到金先生這一番金玉良言,在下受教了,不過,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下先生。」
金三針頷首笑道。
「哲少俠客氣,你有何事不明,儘管直言就是了,在下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哲古達臉漲得通紅,有些扭捏道。
「我有些火大,下面邦邦的,該如何瀉火呢?」
金三針頗有些為難,他躊躇了好一陣子,方才緩緩道。
「哲少俠血氣方剛,偶爾有壓不住火的時候,可以自己找五指姑娘去幫忙,或者,在夜半時分,自己去跑跑馬也能解決,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哲古達聽後仍是一頭霧水,不解道。
「跑馬能泄火?我咋沒聽說過呢,還有,五指姑娘是誰?先生不是知無不言嘛,能不能說得透徹些,俺讀書少,有些話聽不大懂。」
第二日清晨,經過一晚上的休息,大夥的精神都很好,顯得神清氣爽。
不過,哲古達卻頂着一雙黑眼圈,騎在馬上,呵欠連天,搖來晃去的,有點兒發蔫,墨北風便放慢了追風的馬步,與他並肩而行,扭臉問道。
「咋的,昨夜沒睡好嗎?」
哲古達揉了把臉,忽然嘆息一聲,愁眉苦臉道。
「那個金三針真不是個東西,淨出餿主意,說什麼跑馬能泄火,我他娘的還真信了他的鬼話,結果昨夜我騎着馬出去溜溜跑了半宿,差點把馬都累散架了,把我也折騰得不輕,剛回來眯了一會兒,誰知,又被你們給吵醒了,你說這路上我能有精神頭嗎?」
墨北風聽到這話,差點沒繃住樂出聲來,忙背轉身去,好一通咳嗽,緩了半晌,這才強忍住笑意道。
「你怎麼能怪人家金先生呢,我就問你一句話,你那火謝了沒?」
哲古達愣愣地瞅着胯下半響,摸着腦袋有些不好意思道。
「真的哎,還真他娘的管用,哦!我明白啦,原來累得跟條死狗似的還真瀉火吶,是我的不對,敢情是我誤會人家啦。」
越往北走,道路越是坑坑窪窪的,越難走,景色也越來越荒涼。
或許是在經歷了那場無比兇險的偷襲後,給大家心裏或多或少留下了陰影,一路上大多數時間都在埋頭趕路,不怎麼聊天,此刻,大夥恨不能插翅飛到古浪縣去,早到早安心,這一路上頂着炎炎烈日翻山越嶺,實在是太辛苦。
一路行來,墨北風也是感觸良多。
這條道雖然不算長,卻沒想到一天不到黑就遭遇到了偷襲,而且,他們的謀劃還如此縝密,對手如此強悍,居然能把北夷國與喀喇王朝的頂尖高手都調集過來,無疑是要置他們於死地,可誰又會有如此大的手筆呢?
雖然維洛王朝的人沒有出現,但這種欲蓋彌彰的行徑,更說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墨北風不由輕吐出一口濁氣,想以此來舒緩心中的鬱悶,朝中三位一品大員,宰相李石增是位文臣,雖說自己上次在洛水垂釣的時候,二人有過一次不算見面的見面,他讓自己的馬夫來找過自己,當時沒有給他面子,讓他覺得老臉丟盡,自此懷恨在心?
可不是說,宰相肚裏能撐船嗎?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正如金三針所言,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劑藥方是可以包治百病的靈丹妙藥,要因人、因事、因時而異,這一次興元帝上位,雖然他們三位大員的位置未變,但朝堂之中的變動卻很大,換了不少的新人,但換湯不換藥的療效究竟有多大,只有天知道。
墨北風無意參與朝堂上的鈎心鬥角,因而拒絕了那個官職,他只想韜光養晦,將墨門發展壯大,不料,樹欲靜而風不止,有人在從中掣肘,這就不能不讓他起了殺心。
墨門隱忍了千年,但換來的結果又是什麼呢?還不是日益的蕭條敗落。
要說從中作梗,嫌疑最大的莫過於太師司馬年了。
先是哲古達在浮雲嶺的亂葬崗上,殺死了他的嫡子司馬無功,以此來祭奠先人的亡魂,未等塵埃落定,墨北風又在洛都街頭,當街悍然殺死了臥虎司校尉權載輿,又重傷了臥虎司的暗探熊武,接二連三的傷亡,無異於在太師司馬年的心口上撒鹽,誰敢說他不會狗急了跳牆,孤注一擲內外勾結,設局偷襲以雪心頭之恨呢。
可是,北夷國拓跋親衛百夫長迦西卻談及,此次他們入境,得到了軍方的不少關照。
軍方的大佬自然是大將軍韓牧了,他向來治軍極嚴,在軍中的權威更是一言九鼎,如果沒有得到他的首肯,誰又敢背着他做出如此膽大之事,如此說來,朝中三位大員都有極大的干係,要知道,他們在朝堂日久,樹大根深,其間的關係更是錯綜複雜,可謂是牽一髮而動全身,這也是這次高元師繼位以來,一直沒有動他們三人的根本原因。
墨北風抬頭望了一眼蒼莽的荒野,不由自語道。
「看來,我好大的面子吖!」
哲古達湊了上來,問道。
「說什麼呢,神神叨叨的。」
墨北風看了他一眼,見他此時的臉色好了很多,笑道。
「沒什麼,只怕是往後會麻煩不斷,墨門的路估計也不好走哇。」
哲古達沉默片刻,忽然揚眉道。
「怕個鳥,路不好走,那就踏平了再走,佛擋殺佛,魔擋殺魔,神擋殺神,鬼擋殺鬼,愛幾八誰誰誰,我這人是個大老粗,不像你讀那麼多書,明白那麼多的通玄妙論,我這人就認準了一條,誰跟我過不去,那我就跟他過不去,有時候聽別人說什麼忍為上,狗屁!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臉那伙的,人不能太慫啦,遇上那樣的,啪!一巴掌拍死它,老子又不是他老子,還得慣着他,你說呢?」
墨北風沒想到他跑了半宿的馬,竟然會悟出這麼多的大道理來,還說得一套一套的,不由笑道。
「老話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看你都用不上三日,這不才剛剛跑了半宿的馬,就說得頭頭是道,看來,你還真是長大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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