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墨門為墨子所創,然而,卻頗遭世人非議。
墨子雖是一名讀書人,但迫於生計,像曾經給人家哭喪,做過吹鼓手的孔子一樣,也曾做過低賤的工匠,因而,他被那些高高在上的君子們稱之為「賤人」,不過,志存高遠、坦蕩磊落的他卻不以為意,反而自稱為北方之鄙人,上比於農,下比於藥,他說自己雖然只是為世人輕賤的草根,卻是能夠救治這天下的糧食與草藥,他更自信的表示,治世救天下,吾言足用矣。
不過,墨門的主張卻被那些儒生們嗤之以鼻,稱為役夫之道。
墨子認為,尚賢是為政的根本。
良弓難張,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馬難乘,然可以任重致遠,良才難令,然可以致君見尊,雖在農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聽其言,跡其行,察其所能而慎予官,此謂事能。
那些真正能夠把天下百姓從危難之中解救出來的能臣良相,大都具備常人不能之能,上刀山下火海,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然而,越是那些有真才實學之人,越有自己獨到的個性,有自己的清高操守,這樣的人不是沒有能力,而是很難被平庸之人所慧眼識珠與駕馭,即便他們只是身份低賤的耕田之人、坊工、販夫走卒,那又如何?
墨子感慨道。
「這世間有五件利器,錯(鋒)、抗(剛)、勇、美、事(功),無論具備其中的哪一條,必定是最突出、最鋒利的那一件,最先損壞,甘井近竭,招木近伐,靈龜近灼,神蛇近暴,古往今來,太盛難守啊。」
對墨子的這種認知,老子、孔子都表示贊同。
老子道。
「你說得很對,常言說揣而銳之,不可常保,做人要是鋒芒畢露,就難保長久,終究會被磨沒的,人老了,只有最柔軟的舌頭還在,而最堅硬的牙齒卻早都掉沒啦,所以說做人吶,還是要懂得柔和一點,年輕人不能太氣盛,表現得太優秀啦。」
孔子道。
「老子所言極是,所以說做臣子的,要學會如何收斂鋒芒,固守中庸之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墨子反駁道。
「此言差矣,那些真正能成大事之人,一代明君聖主,一定不能怠慢賢才,輕視士人,而是要知人善任,懂得如何去發揮他們的才能與長處,更要學會包容、保護臣子的個性與鋒芒,只有鋒銳無匹的刀劍,才能去披荊斬棘,斬妖除魔。」
墨子乃是這世間真正的俠之大者,他敢於跳出世俗的條條框框,劍指君王,直言不諱地指出真正的人才不應是唯唯諾諾,只會去迎合苟同於君主的意見而明哲保身,而是要敢於去直言爭辯,反而是那些君主要學會虛懷若谷、兼聽則明,讓賢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出聰明才智,避免君王自身被殺而失去天下。
所以說,與其贈送國寶,不如舉薦賢能,接納人才!
任賢要聽其言,觀其行,察其能。
只要確認他是出類拔萃的棟樑之材,而不是只會媚上欺下,尸位素餐的無能之輩,一樣可以不問出身,唯才是舉,同時他也指出,君主要想招攬到真正的賢士,還必須要給予他們高官厚祿,墨子並不是世人眼中,那個被誤讀誤解只知墨子之儉的清教徒,他認可的君子之道,應該是貧窮能廉潔,富足能道義,對生者能兼愛,對死者能哀痛,這四種德行不是假模假樣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真情流露。
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
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江河之水,非一源之水,江河不惡小河滿己,所以能成其大,聖人事無辭,物無違,所以能為天下器。
做大事者,要先有「形而下」之器,才會有「形而上」之道,有不同的器,才會有不同的道。
天下器,是能包容天下萬物的博大胸襟,是高屋建瓴,不計較眼前一得一失的卓越見識,只有那些真正胸懷天下,高瞻遠矚之人,才能不囿於根深蒂固之成見,勇於打破世俗的做法,不拘一格招攬到各種各樣的人才,甚至是那些與自己意見相左的賢士能人,為天下器者,必須要有所擔當,不要去計較事情的大與小,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不違背天道,以一顆寵辱不驚的平常心去對待,接納這世間萬物。
世間萬物包括認同、讚美、吹捧、不理解、謾罵、造謠生事
墨北風能夠與這些交淺言深的坊工們如此坦誠相待,可謂是一語驚呆了所有人,尤其是從他嘴裏道出那個聽說過沒見過的墨門,時至今日,尤其是他們這些依靠一技傍身的坊工們,很多行業都是尊墨子為祖師爺的,即便有些不是,但追根溯源也大多出自墨門,他們對墨門有一種天然的歸屬感。
農攻粟,工攻器,賈攻貨,百工匠人,歷來皆是被君子們最看不起的「賤人」。
大夥先是無比震驚,接着又是大喜,稍稍冷靜過後,又有些喜憂參半,畢竟他們身如浮萍,在這世上無依無靠,飽受欺凌,如今能有墨門這棵大樹庇護,雖說江湖中早已不見了墨門,但墨門的種種傳說依然經久不息,雖然眼下不顯山不露水的,看不出來有多強大,但畢竟是虎倒雄風在,況且,自相識之初,一直到如今,這位溫文爾雅的小墨大人,在眾人眼中一直是深不可測。
蔡珣感慨道。
「想當初,師父他老人家傳授我技藝的時候,教導我的第一句話便是,做工要巧,為人要實,做人不能忘本,想當初,要不是蒙小墨先生贖買搭救出了安邑坊,如今還不是留在那個鬼地方給他們做牛做馬,吃苦賣力不說,還得遭受他們的欺凌鞭笞,沒說的,俺願意留在墨門。」
他的話音未落,其他同行的幾位坊工也都七嘴八舌地紛紛表示贊同。
無意間扭頭,墨北風注意到,那個精於製鹽的李三田一直面露難色,低頭沉默不語。
這時,鐵匠干戈騎馬趕了過來,從蔡珣手裏拿過去那把黃沙弩,如一個好酒之徒突然發現了一壇上好的陳年佳釀,拿在手裏反覆端詳了半晌,不捨得放手。
看了半天,干戈點頭道。
「蔡六指說得沒錯,這把黃沙弩的機關頗為精巧,製造起來比較繁瑣,可也不是說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要用心,咱們幾位勠力還是可以造出來的。」
聽到這話,墨北風不由來了興致,笑道。
「干先生不妨說說看,趁着咱們這麼多人都在這,諸位每人獻上一言一策,我就不信咱們想不出解決的法子來。」
干戈不由眯眼,侃侃而談道。
「一把上好的弓弩包括弩臂、弩弓、弓弦和弩機四部分,之所以費工費力費時,無非是因為製造工藝的繁瑣之故,製作弓弩最好的材料為牛角、鹿筋、牛筋,說白了,弩弓與弓弦是製造弓弩至關重要的兩個部件,但牛角、鹿筋、牛筋這些東西,涉及到戰略物資,官府對此的管控尤為嚴格,因而其價居高不下,在市面上難以買到,但弩弓可以用柘木、柞木、檍木替代,弩臂的後部有一個匣,稱為弩機,匣內前端裝有掛弦的鈎,鈎的後面是望山,匣的下面裝有懸刀。」
一時間,大夥聽得津津有味。
張弦裝箭時,手拉望山,牙上升,鈎心被帶起,其下齒卡住懸刀刻口,這樣,就可以用牙扣住弓弦,將箭置於弩臂上方的箭槽內,使箭栝頂在兩牙之間的弦上,通過望山瞄準目標往後扳動懸刀,牙下縮,箭即隨弦的彈力而射出。
干戈又道。
「據我所知,墨子他老人家當年還研製出一種舉世罕見的神臂弩,以柘木為弓身,檀木為弓弰,鐵為登子槍頭,銅為馬面牙發,麻繩扎絲為弦,弓之身三尺有二寸,弦長二尺有五寸,箭木羽長數寸,射三百四十餘步,可入榆木三寸,穿甲透骨,可謂當世之利器。」
這一番話說出來,簡直將神臂弩說得神乎其神,大家心馳神往。
不過,他又搖頭嘆息道。
「可惜呀,只聞其名,未曾親眼目睹,據說失傳已久了!」
言語中,飽含着掩飾不住的失望之情。
不過,墨北風知道,干戈作為一位兵器的製造巨匠,應該所言不虛,尤其說是墨子所研發的,更是靠譜,圍繞在他老人家身上的謎團簡直是太多了,如今知道的這些,不過僅僅是冰山一角而已,他知道,造父作為墨門墨匠的主事人,他所掌握的逸聞軼事,只會更多,等到了古浪縣莊子上以後,再去找他討教。
墨北風道。
「照咱們如今這個行進的速度,我估計至多再有三兩日,便可到達古浪縣的莊子上,我先給大夥透個氣,咱們墨門不同於其他門派的親疏遠近來論資排輩,咱們是唯才是舉,行不行的各憑本事,只要你有才,通過咱們墨匠主事人的考核,達到了墨匠的要求標準,不但日後所有的衣食住宿一律由墨門承擔外,另外,每月還會再發放俸祿五兩白銀,對於那些暫時還達不到標準的,僅發放二兩白銀。」
維洛王朝一名中等縣令的年俸大概為九十兩,墨匠一年便可拿到六十兩。
要是再算上一年四季的衣服與一日三餐,保守估算就可與縣令的薪資持平,要是一年中的端午、中秋、冬至什麼的,再發點其他的福利,那可真是給個縣太爺都不換啦,聽到墨北風的這一句承諾,大夥簡直比過年還高興,有的甚至激動得熱淚盈眶。
墨門清苦久矣,天下之人更苦,沒有什麼比真金白銀更實在的東西了。
墨北風很務實,他比誰都清楚,何謂積貧積弱,當一個人窮困潦倒久了,他關心的頭等大事便只能是一日三餐了,同理,民生若不安定,民風就不會端正,社會的風氣便會極端敗壞,奸人當道,那些老實本分的百姓便只會生計為艱,當一個人饑寒交迫的時候,就只能遠走他鄉,為自己去謀求一條生路了,即便是慈母也留不住自己的孩子,一個國家又如何能留住他的百姓呢?
關於這一點,墨子在《七患》一文中,詳細闡述了亡國的七大禍患。
民生困頓,衣食不保,在朝堂的官吏沒有能力去處理政事,對於獎勵制度,百姓不滿意,懲罰制度,也不能使百姓畏懼,這便是第七種禍患。
「七患」當中,「五穀」為最。
此篇論述了亡國的七種禍患,強調民無食,則不可使,上不厭其樂,下不堪其苦,國君必須力時急,自養儉,方可使民不凍餓,寓節用主張於其中。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李三田,驅馬趕上來與墨北風並肩而行。
沉吟片刻,李三田忐忑道。
「小墨先生,在下有幾句話想與你聊聊,不知你是否有空?」
墨北風看了他一眼,笑道。
「李先生來此也有些時日了,要是還拿我朋友,有什麼話直說就是,沒必要吞吞吐吐的。」
李三田有些尷尬地笑笑。
「當初我剛到安邑坊,因沒有銀錢孝敬坊正,便被他尋了個由頭當街鞭笞,也是為了殺雞給猴看的意思,沒想遇到小墨先生你這位貴人,不但讓我免受鞭笞之苦,更花銀兩讓我脫了奴籍,幫我贖買了自由身,按理說我應該做牛做馬報答你的大恩大德,但在下實在是有些情非得已,不得不實情相告,還望能寬宥一二。」
墨北風看了看他滿臉的愁容,安慰道。
「富而不忘道義,乃是我墨門的根本,也是每位墨者的修身之要,李先生要是拿我當朋友相待,那件事就不要再提了,你有什麼為難事直說無妨,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會幫你。」
李三田拱手一禮,道。
「在下是渤海郡人氏,幼年喪父,是家母含辛茹苦地把我養大,又幫我娶妻生子,前一陣子為了戶部榷鹽院轉運使劉度之事受到牽連,被罰做坊工,至今大概已有三個來月與家中一直是音信皆無,我擔心老母掛念,想回家一趟去看看,若是老母安然無恙,我安頓好後,一定會儘快趕回來,以報小墨先生的大恩大德。」
墨北風前些日子,為了救出家人,可謂殫精竭慮,對此感同身受。
他沉吟半晌,從布袋中掏出一張百兩銀票,遞給李三田道。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雖說不多,但還望李先生笑納,你回家後給老母報個平安,也不必着急趕回來,在家裏多陪陪她老人家,什麼時候安頓好了,再回來也不遲。」
李三田沒想到他竟會答應得這麼痛快,不由眼眶微微有些泛紅,緩了半天,哽咽道。
「小墨先生,大恩不言謝,咱們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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