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王朝能否國祚綿延,選官用人是根本。
古人常有,得人者昌,失賢者亡的說法,維洛王朝立國一百八十餘載,奉行的是中興以人才為本的治國策略,不得不說,開國的高祖帝堪稱亂世的一代雄才偉主,自他登基後,對養士制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一舉廢除了前朝歷代所採用的世官制,轉而實行察舉與科舉二者並舉的用人機制。
這才有了相對而言還算太平的日子,不過,對百姓而言,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如今的維洛廟堂,表面上來看君賢臣明,一團和氣,其實卻是彼此勾心鬥角,暗流涌動,至於選才方面的兩條途徑也是名存實亡,不過是老太監的小媳婦,擺設罷了。
朝中勢力大致分為兩打派系,一個是以白衣宰相李石增為首的朔州黨,其親信把持朝廷除兵部以外的五部,再一個是以大將軍韓牧、太師司馬年為首的青州黨,雖然只有兵部是風吹不透,水潑不進的鐵打營盤,但天下的兵馬調度皆出自大將軍府,那些文人只不過嘴上有些功夫罷了,一旦真刀真槍的對壘起來,還真不是個。
但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互相保持克制,給對方留有餘地,從不趕盡殺絕,誰都不想真的扯破最後那層遮羞布,若真是到了那步田地,可真真是無解的生死局了,要知道,匹夫一怒,尚且血濺五步,何況是那些掌握了天下生殺大權的國士,若真到了時局動盪的那一天,必將伏屍百萬,天下縞素,社稷傾覆。
白衣宰相李石增主張以科舉考試來選拔人才,而大將軍韓牧與太師司馬年則主張以門蔭進入仕途。
自然,朝中的各方勢力可謂是錯綜複雜,暗流涌動,剪不斷理還亂,後宮與東宮的勢力也不容小覷。
每年的察舉雖說有朝廷設於各地的中正司負責人才的選拔舉薦,但舉薦的皆是當地或在朝中炙手可熱權貴富賈們的子侄、姻親、門生,至於百姓家的子弟,則只能是望而生嘆,根本邁不進去那道門檻。
至於三年一期的科舉考試,也不過是象徵性地走走過場罷了。
雖說考試的卷子採用糊名的方法,明面上來看,好像可以杜絕監考官們的徇私舞弊,實際上不過是掩耳盜鈴,糊弄世人的障眼法而已,那些手眼通天的權貴們如果連這麼點小事都搞不定的話,大可以回家去老婆孩子熱炕頭了。
再者,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自古文章一事,向來是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
張元祝五歲開蒙,九歲熟讀各種經書,十五歲吟詩作對,不過,兩年後參加漢陽府的鄉試,卻位列第二百七十三名,勉強中了個秀才,此後,一顆讀得聖賢書,貨與帝王家的心便冷了下來。
有種明心見性,頓悟成佛的覺悟,不再對功名仕途那麼熱衷了。
他家在守中街上有些祖產,遂開了間書鋪,靠鬻文賣畫為生,閒暇時讀些《五千文》、《南華經》之類的雜書,日子倒也落得逍遙自在,而阿茨本是窮苦人家的女兒,自能安貧樂道,不致像別的婦人那般,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對於他這種既不是簪纓世家子弟,祖上又留下些許薄產,算不上一貧如洗的寒士,正經的出路就是銀錢開道,或投靠依附於某些根深葉茂的豪閥世家,比如鎮上有着百年底蘊的劉家,只要他能舍下那張臉皮伏低做小,總可以謀個一官半職,不說光耀門楣,但最起碼可以混個肥馬輕裘,錦衣玉食的輕省日子,而不至於像現在過得這般清寒。
有人笑他不識時務,他也只是一笑置之,從不與人分辯。
那日,他在自家院子的葡萄架下乘涼,一手晃動搖籃,一手持一古卷,當讀到,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谿。為天下谿,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
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常德不忒,復歸於無極。
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常德乃足,復歸於朴。
朴散則為器,聖人用之,則為官長,故大制不割。
不禁掩卷長思,怔怔出神,以致阿茨抱着孩子,挎着籃子回家時,他都絲毫沒有察覺到。
阿茨對此早已見怪不驚,放下籃子,踱到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搖籃久未晃動,孩子醒了,哇的一聲哭了,阿茨把懷裏的孩子放到他身前,轉而去抱自己的小囡囡。
「這哪來的孩子?」張元祝一臉驚愕,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孩子有些手足無措。
「我撿的!」阿茨將臉貼在女兒那稚嫩的小臉蛋上溫存,調皮地看着這個書呆子。
「你撿的?」張元祝仔細端詳起了懷中的孩子,見他光溜溜的小腦袋,一雙淡眉下,山根豐隆溫潤,雖睡得無比香甜,卻將自己的一根手指放進嘴裏,小嘴不時一努一努地有節奏吸吮着,很是惹人喜愛。
「真的?」
「真的!」
「那好,那咱就養着,看這面相應該是男孩吧?」看得出,他一臉的認真。
自己妻子抱回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心胸狹隘之人大概會以為妻子紅杏出牆,給自己戴了綠帽,這事若擱在別的男人身上或許會因此而惱羞成怒、暴跳如雷,但他不會,他相信阿茨的為人,同樣,也是對自己的自信。
而這,則是夫妻和諧的相處之道。
「你不會自己看麼!」阿茨調侃道。
張元祝微微點頭,解開裹在孩子身上那件五色舊僧衣的襁褓,將他高高舉起,穿過寬闊的葡萄葉落下斑駁日光,孩子身上披上一層淡淡的光暈。
笑道:「我就說嘛,不會看錯的,還真是個男孩!」
正在熟睡中的孩子被他這一貿然舉動,從睡夢中突然驚醒,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隨着這一嘹亮的啼哭聲,一道有力而急促的弧形水流激射而出,盡數撒到了他的臉上、身上、書本上。
阿茨先是愕然,相顧無言,然後,夫妻二人一起哈哈大笑。
正在這時,天色驟然變暗,一道炸雷從門樓山方向傳來,緊接着,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落下,夫妻二人忙各自抱着孩子躲進屋裏。
閒來無事,阿茨就將事情的原委講給丈夫聽。
不料,張元祝聽後沉吟不語,手指在書桌上輕輕敲打,若有所思,阿茨感到好奇,怎麼事情說清楚了,看自家男人的表情好像反而生出更多的疑慮來了呢?
「怎麼啦?」
「不對勁!」張元祝看向了窗外,此時的雨水傾瀉而下,落到庭院裏,如大珠小珠落玉盤,連成線,結成簾,織成網,遮天蔽日。,
「有什麼不對勁的,別疑神疑鬼的,好不好,你以後也少看些閒書,照我看,再這樣下去,你遲早真要成書呆子了!」阿茨噘嘴道。
「這孩子的來歷不明!你說,他一個老和尚,又是出家人,怎的就突然冒出個孩子來呢?那大山你又不是不知道,方圓二三十里皆荒無人煙,即便是別人生下來不想要了,誰又會丟到那裏,再說,這麼可愛的孩子,給誰送去,哪家不是歡天喜地的雙手接着,我就不信這天底下還有這麼狠心的爺娘,能落忍將自己的親生骨肉送到深山老林中去餵了畜生,擱你,你捨得麼?」他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娘子。
「呸!」阿茨朝地上啐了一口,「那還是人麼!」
「還是呀。」張元祝點頭繼續道:「既然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除非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啐!」阿茨氣急反笑,「咯咯說你呆,你還真是個呆子,讀書讀傻了吧,要照你這麼說,那還不把人摔成肉餅了,除非是神仙!」
張元祝笑着搖搖頭,閉嘴了。
是啊,雖然這件事疑點重重,但若真要尋根問底,那就只能問道於鬼神了,但又有幾人見過從天上掉下來的神仙?
還是不要胡思亂想,安心做個凡人吧!
為了這一日三餐,為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為了這滾滾紅塵,為了愛恨仇怨
「咱們的小囡囡,日後怕是要吃苦嘍。」阿茨抱着孩子輕輕靠在肩頭,不無憂慮道。
「怎麼啦?」張元祝將目光從書上移開,不解道。
囁喏半晌,阿茨終於紅着臉羞澀道:「你不知道,這小崽子是屬狼的,他也太能吃了,這麼點兒的孩子,只一會的工夫竟然吃得一滴不剩,現在,我這兒都空了,往後這日子還長着呢,可怎麼辦呀?」
「哦?」張元祝起身來到搖籃前,又仔細看了看那小子。
這可是大事,而且是天大的事,不是常說民以食為天嘛,對於孩子來說,奶水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命。
雖說這小子是張元祝第一次見到,但不知為何,卻有種天然的親近感,自己是打心眼裏喜歡,對自己的閨女自不必多說,血緣這關係那是深入到骨子裏的,畢竟血濃於水嘛!
「天無絕人之路,咱自己沒有,可以去借!」
「借?這又不是東西,咋借?」
聽說過借米借面借錢的,還真沒聽說過有借奶的,阿茨打算回頭把他那些亂七八糟的書都給燒了,唔燒了好像不大行,那就給他藏起來,鎖到柜子裏去,成天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真成傻子了,都開始胡說八道了。
「東街上二大娘家的老三媳婦不是也剛生了?還有我那個同窗宋安,前兩天去他家喝的滿月酒,不但還了禮,還被他死皮賴臉地討了本《如意和尚》去,那書」
「那書怎麼啦?」
「哦,沒什麼,那書缺貨,不好尋哩,值好幾兩銀子呢!」
「啊?什麼書那麼貴?」
「自然是前朝傳下來的孤本,不說興安鎮就這一本,就是整個漢陽府也找不出第二本來,若遇到識貨的買家,賣它個十幾,幾十兩銀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這麼一說,我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了,如此,孩子們的飯碗可算是有着落了,明天我就抱孩子借奶去。」
「不過,咱也不能老是指着別人,我聽說喝鯽魚湯催奶,明天我去倒耳河釣鯽魚去,釣他個十斤八斤的,回來燉湯給你喝。」
「去你的!」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dubiqu.com。筆神閣手機版閱讀網址: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2s 3.8106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