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一株來自蒼穹山的秋海棠,
花開四季,見過它的人無一不稱讚它的身姿。
它懂得人類的訴言,共得情人的思念。
它傲慢丶孤高,不屑與尋常野物為伍。
山中生靈無數,常青竹,百年老樹,夏至蝶,冬至雀,除了它再無靈物。
它依存與蒼穹山千百年,
千百年間,生長在這懸崖峭壁之上,俯視山下的芸芸眾生。
冬去春來,這千百年間她見過了很多人,
從天真爛漫的孩童到兩鬢斑白的老者,
它經歷過戰火紛飛,硝煙四起,
它見過人類的生老病死,悲歡離合,
不知何時它漸漸生出了靈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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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王朝三百一十五年
漣城突降三月暴雨,淹沒了稻田莊稼,也淹沒了蒼穹山上的這株小海棠。
海棠花瓣被暴雨打濕散落一地,剩下的一些洗洗漱漱的花朵在枝頭顫顫巍巍。
它縮了縮枝幹,收緊為數不多的海棠花瓣,也不知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
再這樣下去,它非得禿了不可。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山野間跑來一位小小的孩童,他的手上拿着個菜籃,頭上戴着草帽,身上披着草繩編織的蓑笠,大大的蓑笠與他的身形並不匹配,他一邊跑着一邊扶穩蓑笠,生怕蓑笠滑了下去。
孩童走到海棠樹面前將自己的蓑笠解下,披在了海棠樹上,暴雨很快就浸透了他的衣裳。
瘦小的身形抬頭仰望着面前這株巨大的海棠樹
「海棠樹啊海棠樹,你一棵樹埋在這冰冷的土裏會覺得冷嗎?下雨了,你會覺得潮濕嗎?會不會有小蟲子啃食你的樹根呢?」
它從土裏吸取養分,當然不會覺得冷,雨水也是養分之一,它怎麼會潮濕呢?
這時它才發現,孩童的蓑笠之下是一件麻布孝衣。
孩童「我娘親說,昨晚夢見爹爹了,爹爹說他的腿疾犯了,他的腿又疼又冷的,可是爹爹現在會在哪裏呢?他都一年多沒回家了。
昨天,戰場上回來的那些官兵說爹爹以身殉國了,只給了娘親送來了一頂頭盔,和幾兩銀錢
我問娘親以身殉國是什麼意思,為什么爹爹不回來找我們呢,娘親說,爹爹在我們腳下的土地里睡着了。
我爹爹在土裏,你也在土裏,你如果看見爹爹的話幫我把這件蓑笠帶給他好嗎?漂亮的海棠花。」
原來是烈士之後,真是可憐的孩子,只是你的爹爹,他回不來了
海棠樹將枝杈往外張了張,擋在了孩童的頭頂,它做不了別的,只希望能幫眼前這可憐的孩童遮避些雨水
孩童見海棠樹動了動了,他開心的跳了起來
「那你就是同意幫我把蓑笠帶給爹爹了嗎?謝謝你呀,海棠花,我會經常來看你的!
不過我得先走了,我得把新鮮的野菜蘑菇帶給娘親」
孩童走了,只給海棠樹留下了一件蓑衣
第二日,暴雨依舊未停,山後的墳地里傳來嗩吶和撕心力竭的哭喊聲
海棠已經習慣了,800年前它便開了靈智,婚葬嫁娶,它見了許多,它也熬走了這裏的許多人。
只是從那日起,那個孩童再也沒有出現過
直到有一天,暴雨停了,它才再一次見到那個孩童,只是這一次,孩童好像成熟了許多。
他來到海棠樹前神色憂傷,樹上的蓑笠還在,只是破了許多。
孩童「娘親病了,她病的很嚴重,一到夜裏就不停的咳嗽,她咳了好多血也不願意讓我為她去尋郎中,爹爹的撫恤的銀錢也快用完了
我會失去娘親嗎?海棠花,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海棠看着樹下身世悲涼的孩童不由得心生憐憫
哎,身世浮沉雨打萍啊
凡人的生死不是我能決定的
但如果你娘親陽壽未盡,
我拉你一把,
也不算逆天而行。
姑且試一試吧,幫幫這苦命的孩子!
孩童只覺得海棠樹搖了搖,隨後枝杈上緩緩飄落一朵散發着粉色光芒的海棠花。
孩童眼前一亮,伸出雙手將花朵接於掌心,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一聲清冷空靈的嗓音
「將這朵海棠花送於你的娘親服下,你的娘親便可安然無恙!」
孩童的表情由驚訝轉變為驚喜,他四處張望尋找聲音的來源,可四周無人,只有眼前的這株巨大海棠樹。
「是你嗎?海棠樹?」
四周依舊無人,過了一會,回答他的只有山谷里的鳥雀蟬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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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溪村內
孩童將海棠花放入煮了一遍又一遍的藥渣內,他心想着,娘親有救了。
果然,服下那碗海棠花煎出來的藥,孩童娘親的病症肉眼可見的好轉,孩童想着去海棠樹前拜謝。
他將事情的由來說與娘親,可他的娘親不相信這世上有怪力亂神之事,只覺得是服了草藥病症才有所好轉,並且也不再允許他去找那株海棠樹
孩童雖不情不願,可為了不讓娘親操勞,他也不得不點頭答應
在孩童的世界裏一切都是純粹的,沒有那些所謂的是非黑白大是大非,後來,他內心所堅信的也隨着世俗的欲望與貪婪逐漸削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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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穹山頂
是夜,懸崖峭壁處的那株海棠花救人於浮屠,積功德一件,或許是九天之上念齊心善,一聲驚雷閃過,海棠樹應雷化形而生
褪去了樹根,樹枝也珊珊落下,正待它完成蛻變之際,一道黃符飛來打斷了它的化形,符咒上不知加持了什麼樣的咒法,生生將這株海棠樹打回原形
這時,只見山林中走出一位衣着道袍,年過半百的道士,便是此人,打斷了它的化形
剛化作人形,就被封印了
還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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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歌王朝三百二十年
這株海棠花賴以生存的蒼穹山大旱五年。
山腳下的村民食樹皮,掘草根,村民為了飽腹拋妻棄子。
為了求生,不擇一切手段。
有人餓死有人病死。
而這株海棠,因生在山崖峭壁,所以也僥倖未被樵夫砍斷。
現如今蒼穹大旱,這株海棠卻也將瀕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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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山中的野狗一陣狂歡。
又是山下的村民,這一次,終於輪到這株海棠了嗎?
如今是要來掘它的根了嗎?
它像是有靈性一般,緊緊抱住枝幹。
不一會,熙熙攘攘的人聲散去。
慶幸,原來他們只是把死去的村名丟往蒼穹山後的亂葬崗中。
死去村民的屍身滋養着這株海棠。
強烈的求生欲不斷的刺激着它,
它同那些野狗一樣樣貪婪的吸食着亂葬崗里腐爛的屍身。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想擁清晨的霧,嘗山間的露,想聽雀雁嘰嘰喳喳講述南北來往的趣事。
它太想活着了,這株海棠在腐爛的屍身里見到了人類彌留之際的靈魂。
靈魂里閃現出許多她從未見過的畫面
七情六慾,愛恨情仇,貪嗔痴念
許是機緣巧合,許是老天垂憐。
頑強的求生信念支撐着它,她也想去人間體驗一番
血月如鏡,山霧如霜,虛實莫測,一場黃粱
符咒加持的術法已盡,
蒼穹山頂誕出一靈,
那一株海棠樹,它再次化形了
是的,它再次化形了
猩紅的血月之下,野狗撕咬奪食的場面觸目驚心。
人們都自顧不暇了,
在生死面前誰又會在乎已經死去的人!
血月登空,照的大地是一片危險的暗紅,夜色微涼,風拂山崗。
亂葬崗的死人堆里出現一個女子,女子身上只有殘破不堪的蓑笠遮身。
借着恍惚的月光,隱約瞧見那女子的身體潔白無瑕,似軟玉一般,柔弱無骨的玉指,光潔順滑的黑髮,還有淡淡的海棠花香
冰冷的地面,徐徐的清風,紅色的月亮,不斷刺激着她的五感
她在山頂駐足了八百零五年,如今,她自由了
女子便是那株秋海棠。
那女子一心沉浸在化形的欣喜中,全然不顧四周目光兇狠,齜牙咧嘴的野狗。
一群野狗緊緊盯着亂葬崗中的女子,那女子也毫不懼怕。
剛剛衝破封印的她有些虛弱,毫無自保的能力,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
只是目露凶光的野狗讓她感覺非常的不好。
不知是害怕或者是恐懼的驅使。
女子周圍的枯枝敗葉隨着她內心情緒的起伏緩慢升至空中,不一會,那些枯枝敗葉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空中不斷顫動,
霎時,枯枝敗葉化作利劍一般,向四周飛散而去。
而那些野狗疼的作鳥獸散,邊逃跑,邊一路嗷嗷叫喚,全然沒有方才的兇狠。
而僅剩的野狗全身割傷,傷口割痕光滑平整無一外翻。
有些野狗已沒有了生命跡象,但有些野狗餓急了,它們不怕死,它們徘徊在女子周圍遲遲不肯離去,不停的圍繞在女子的身邊轉圈
當她回過神時,這才發現有幾條野狗已經當場去世,女子有些慶幸
隨後一陣稀稀疏疏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知道,有人上山了,腳步聲是往這個方向在靠近
她開始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的想要躲起來,但無處可躲
周邊的野狗不斷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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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有一村民緩緩靠近,那人拿着個火把身軀凜凜似遠山般挺直,只是腳步聲卻停了下來。
女子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小少年。
少年站在高處,只瞧見亂葬崗的大坑裏站着一個一動不動的大活人。
那村民心裏咯噔一下,他心想莫不是遇見鬼了?
若不是那活人身邊圍繞着兇狠的野狗,他真的會以為遇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就這麼隔着野狗,她看着他,他看着她,誰也不敢率先出聲,就怕驚擾了野狗。
少年見那人長髮及腰,身段窈窕,只是全身慘白,分不清男女,但在這屍橫遍野的襯托下尤為駭人。
而她心想,自己身陷險境,這人或許能救救自己
她已經不是一株海棠樹,她已然化形,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幾片殘破的蓑笠遮住了重要部位,她就這麼赤身luo,體的站在亂葬崗中,紅月之下,三千髮絲隨風飛舞,任由髮絲覆蓋過她的鼻樑,佛過她的臉頰,而她身在中央始終面不改色。
人算不如天算
那少年端詳了亂葬坑中的人許久,現下的場景雖然嚇人,可那人有影子,應當不是鬼了。
只是不知是何人半夜來此,會不會同他一樣,也是來發死人財的。
在走近點,便瞧見了那人的全貌,唇齒紅白,膚色如雪,驚為天人。只見那人的長髮散落在胸前,若有若無的夜風吹過,隱約瞧見她的胸前高高凸起。
如果是鬼的話,那一定是個漂亮的女鬼。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那小小少年突然猛的轉過身去一直重複着這一句話。
一道清冷虛弱的聲音說道
「公子,救我!你瞧瞧這些野狗,齜牙咧嘴,小女子好生害怕」
她如今剛剛化形,尤為虛弱,若能得他相助,也不失為一個脫離險境的辦法。
他如今手中雖然有一隻火把,可那女子的身體雖有所遮擋,卻比不遮擋更具誘惑力
他只能將目光移到別的方向。
他舉着火把像她走去,用火把驅趕了野狗
他背過身去沒有回頭
「姑娘為何孤身在此?還還全身chi,luo,姑娘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她尋思了半晌不知如何作答,只覺得這個少年年紀不大,膽子倒是挺大。
只是他的問題太多,一口氣問了她好多問題,她也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
少年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是在害怕,便開始自報家門「姑娘,我是山下蒼溪村的張墨元,你別害怕,如此荒郊野外,世道寒涼實在危險,姑娘快快回家去吧,不要在此地逗留了。」
她該怎麼說呢,她沒有家?她是樹是花不是姑娘?
她心想,倒是個熱心腸的少年。
此時張墨元心想莫不是遇着傻子了吧?
這年頭拋妻棄女也是常有的事,不過這女子全身赤裸,又傻又啞,不知道遭遇了些什麼,他不敢在想下去,只覺得這女子很是可憐。
張墨元也不多想,摘下術發的布條,蒙上了眼睛,解下外套,將他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張墨元強壯有力的臂膀一把將女子從死人堆里拉了出去,這時女子才瞧見他身後的包裹。
少年背着個包裹,臉上也是髒兮兮的,不知道還以為他也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
他一氣呵成,將女子一把拉起。
他說「跟緊了,別跟丟了。」
然後便去翻弄地上的屍體,剝開死去村民的衣物,隨後丟給身後的女子。
而他撿起死去的野狗自言自語道,今晚收穫頗豐。
她懂了,他是來發死人財的。
張墨元繼續說道「如今大旱民不聊生,牛羊食盡,土地寸草不生,雁糞土塊都不足以果腹,隨着死的人越來越多,每個村都設置關卡防止流民暴亂,若是不多存些衣物怕是連我們這些青壯年都熬不過這個冬天。」
原來如此,是我小人之心了!
為了活命才出此下策,可以理解。
隨着張墨元翻找了半夜,女子或許虛弱便沒有耐心等待他了。
她將張墨元搜尋來的衣物,全部丟在地上,張墨元看着自己辛苦搜來的衣物散落在地,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一件一件的撿起來。
他沒有生氣,一句不發,只是默默的撿着。
四周野狗的屍體如何來的,他也不曾在意。
張墨元比她想像的要簡單的多,他找了套女人的衣服給女子換上。
張墨元,她對他的印象是個膽大的少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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