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有何指教?」
青雲峰與後山之間是一座猛惡的松林,呂圓搖晃着飛劍,落在林子深處。
赤松怪石,虬枝錯落,怪影參差遮蔽天日,在林子中投出一片暗陰,赤紅松冠好像鮮血潑灑,硃砂鋪就。
祝無傷雙眼一眯,心裏明白了七八分,語氣淡了下來。
呂圓率先落下,身子藏在樹蔭里,看不清面容,聲音好像鴨子怪叫,「仙路難行,為兄有一場大富貴送給你,與其拼死爭活,不如在軟香叢中做一夜真神仙。」
「師兄在說什麼,師弟聽不懂。」祝無傷手指暗暗拈起一張剛買的符籙,煉體的修為能不在外人面前顯露,得儘量隱藏。
「靈石是阻礙修為精進的礙物,師兄我最是樂善好施,幫你搬去這座大阻礙,把腰間儲物袋扔過來,不然…」呂圓怪模怪樣地舉起劍,露出一嘴豁牙。
祝無傷饒有興致,「不然怎樣,跪下來求我把儲物袋給你?「
他在凡間也遇到過攔路搶劫的賊人,沒曾想到仙門中人更加大膽,連隱藏都不知道隱藏一下,就大咧咧的出來,倒要看看修仙求道之人與凡間的蠢夫愚子有什麼不一樣,如今看來相差無幾啊!
「噌。「
聽到祝無傷口裏的揶揄,呂圓惱羞成怒,抬起劍就刺向他。
一把湛然的松紋古銅道劍,被呂圓使得像一把燒火棍,劍尖不正,劍身歪斜,全然不像個修仙的,倒像是市井中賣弄雜技換笑的流子。
「可惜了一把好劍,落在你手裏,糟蹋了!「祝無傷不閃不避,語氣淡然,他也想試試自己的鍊氣戰力如何,單憑煉體已經能和鍊氣六層的妖獸不分上下,但是這鍊氣修為還沒曾與人對戰過。
考較在即,煉體修為不能動用,他得對自己的實力有個數!
呂圓聽到這話,再生兩分羞惱,嘴裏不斷怪叫,拼着精血大損也得殺了面前這人,別人嘲笑我也就罷了,你一個新入門的青衫,鍊氣一二重的修為也敢對我說這種話?!
「刷!「
銅劍飛起,刺破空氣,宛如一道流光,斬向祝無傷。
修仙的畢竟是修仙的,只要有靈力,樣子再難看,也不是凡夫俗子能比的了。
「鐺!「
祝無傷早有準備,站在原地,指尖的符籙悄然輸入靈力,一座古銅色的大鐘倒扣,將他罩在內。
松紋劍與大鐘相撞,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在這座怪林里消散。
古銅大鐘不但顏色比不上崔尉使用的那枚金剛符明黃,鐘身上的紋路細節也暗淡不清。
「畢竟是一枚下品靈石換來的下品金鐘符,比不上崔尉那枚極品符也在情理之中。「
祝無傷暗暗點頭。
呂圓兩隻手放在嘴邊,一個一個咬破食指,掩住半張臉,活像一個吃完糖舔手指頭的稚子。
十指各出現一條血線,連向松紋劍的劍柄。
「小子今天你必死。」呂圓大聲叫嚷,醜陋的臉上勉強能看出一絲癲狂的喜色。
松紋劍兩面劍身上各出現一條血線,從劍柄貫穿到劍尖,原本湛然的道劍立刻變得鮮艷妖異,殺性猛增,散發着對鮮血的貪婪。
「咔嚓!」
只一下就把倒扣的古銅大鐘虛影斬得粉碎。
祝無傷不慌不忙,隨手掐一個訣,化成一道溢彩五色流光,擦着劍身飛過,清晰地感受到了劍身上散發的凜冽氣息。
他如今的五行遁術已經略有小成,一息可以掠行十丈,再加上五行靈力醇厚且輪轉不息,三五丈距離的掠行已經沒有太大的消耗。
「呼!」
手中符籙化為風刃,斬向與呂圓十指相連的血線,這血線是松紋劍威力突增的關鍵,斷了這條血線,松紋劍不足為慮。
呂圓看到風刃斬來,臉上明顯慌亂,張惶的不知所措,十指生疏的變動。
本想要調轉劍身,迎向風刃,卻笨拙地轉了個弧線,刺向斜前,歪打正着避開了風刃的斬擊。
「你不但糟蹋了這劍,你還糟蹋了這御劍之術。」祝無傷真誠的開口,直刺呂圓內心。
他已經看出來,呂圓空有鍊氣四層的修為,法術不通,劍術不精,丹田靈氣空虛,身子筋骨鬆弛,空有鍊氣四重的架子,充其量也就有個鍊氣三重的實力。
全靠着這柄不知品階的松紋古劍和以血祭劍的御劍之術。
呂圓臉色一白,而後氣得發紅,閃現出狠戾之色,十指上的血口再大了一分,凝成的血線也粗了一線。
劍身上的血色更加濃重,周轉迴環愈發隨心。
「劍乃小槍,有擊刺格洗四式母劍,點崩攪壓劈等十三式變招,其最銳一點在劍尖,逢敵當多用點刺,飛劍猶是如此,直衝之勢借靈紋之力壓在劍尖一點「
五色溢彩流光在赤紅松林內擦着飛劍轉換身形,每次都是只差一線,可這一線卻猶如天塹,無論如何都跨越不過。
看到呂圓笨拙的御使飛劍,祝無傷忍不住說了起來,每次邊軍里來新兵,都是他親自教導,從新入營的青皮小子,到刀槍林里談笑如常的老兵油子,不知道帶出多少征戰沙場的兵將。
飛劍之法他從未修習過,但舞劍輪刀,刺槍使棍,沙場縱橫的練出的眼力尚在,一眼就看出了呂圓驅劍的紕漏。
被一個新入門的青衫弟子說教,呂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愧得說不出話,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能勉強知道,要多飛刺,少劈砍。
連接着劍柄的血線又漲了些許,松紋劍在赤松林間留下縱橫不斷的犀利劍氣。
劍氣擦過赤松,留下道道深長的劍痕,紅色汁液從劍痕中流出,松木好像在流血。
「嗯,不錯,不錯。「祝無傷點頭,這人的悟性在他以往帶過的新兵里算不得上等,但也勉強能算個中人之姿。
「你這飛劍縱橫之間勁頭太過,既消耗本身靈力,回還之時又多僵拙,私下演練還可,臨陣對敵就顯得略有不足了。「
「噗!「
呂圓一口鮮血噴在飛劍上,臉色難看,大聲說道,「我上品靈根,三月褪去凡胎,踏上仙路,五峰長老哪個不知我青雲峰呂圓,個個贊我為玄一門潛龍,輪得到你一個入門不滿三年的青衫弟子來教我?「
「又是一個荒廢天資的仲永嗎?「祝無傷喃喃,他無論是曾經在凡俗還是如今在仙門,天資最多算得上中等,能有今日修為,全憑一個『勤』字,秉燭讀兵書,日夜曉修行。
「驕狂害人啊!」
「哐當!」
松紋劍一下落在松林內怪岩之上,呂圓雙目睜大,身體僵直,一手前指,臉面朝地,直直地摔在地上。
他精血耗盡,死了!
祝無傷眨眨眼,不知道他這是在詐自己過去,然後一劍結果自己,還是真的身死。
「哧」
符籙燃燒,一股凝而不散的氣纏在指尖上,如臂驅使,一氣符!
祝無傷控制着一氣符,將呂圓身體翻過來,正面朝上。
睡虎功不但能磨鍊血肉氣血,五官神魂也能一道煉,隔着幾丈遠的距離,清楚地看見蒼白的面孔沒有絲毫血色,口鼻中氣息慢慢消散,扒開眼皮,也已經翻白。
勾動呂圓腰間儲物袋,在一氣符作用消散前一刻,祝無傷拿到了儲物袋。
「這是真死了?拿他儲物袋都沒有反應,既然你死了,這屍首也留不得,徒增禍患。」
一腳踏住松紋劍,五指間夾着幾張燃燒的符籙。
「嗡嗡嗡。」
松紋劍一陣顫動,想要升起,祝無傷暗中使用煉體修為,牢牢踏住,銅劍動不了分毫。
「等等,師兄饒命!」
呂圓一骨碌爬起來,跪在地上磕頭,臉上仍是沒有血色的死人模樣。
「喲,又活了?!」
祝無傷呵呵笑道,腳下飛劍仍在徒勞的顫動,指間的四張符籙已經燒到了一半。
他本想裝死,等祝無傷過來,暗中御使飛劍,從背後取了性命,沒想到祝無傷不上當,遠遠地隔着幾丈,還不知道用了什麼法術,飛劍被踩住後竟然動彈不得。
眼看符籙將至,他精血確實已經消耗得差不多,體內靈力枯竭,留下最後一道驅使飛劍的靈力徒勞無功,若是符籙臨身肯定是活不成了,只能爬起來求饒。
「砰砰砰…「
呂圓止不住地磕頭,一邊磕一邊說,「師兄饒命,我用這次考較弟子的秘聞換我一條狗命…「
也不管祝無傷的反應,仍是邊磕邊說,「以往屢次考較新弟子,都是前谷中的宗主和諸位太上出題,這次新發現了一座古朝遺址,門內為了隱藏風聲,獨吞好處,幾年時間才把那座遺址破開,此次考較就在那遺址之中。「
祝無傷有些不耐,擠了擠眉毛,五指間的符籙僅剩下被夾住的一點,「這些都知道,來點新鮮的。」
「這個遺址是千年前仙朝,武朝的皇宮遺址,有傳言,趙燕魏三國開國之君都是武朝的大吏,趁着武朝衰弱,下手瓜分武朝,更有傳聞說,武朝實力強大,朝堂之上,武官煉體,文官鍊氣,三家仙門的修煉之法就是從武朝文官的殘餘中推衍出來的,那遺址中更有武朝殘存的煉體之法,如果能得到,鍊氣可斬築基,築基可戰金丹。」
呂圓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把在竹林與相好溫存時偷聽到的秘聞一股腦地說出來。
「哦,是嗎?」
祝無傷毫不在乎,他已經有家傳睡虎功在身,現在除了靈食煉化之法沒有什麼能吸引他,那武朝能被自家奴才分了,也強不到哪去,頂多算是個外強中乾的草包。
一座千年前的宮殿?嘿,別說什麼煉體功法了,恐怕除了破磚爛瓦連個活物都沒有!
「是的,是的。」呂圓看祝無傷手中的符籙沒有激發,鬆了一口氣,「師兄您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說,我消息靈通,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祝無傷上下打量了一眼,微微嘆了一口氣,「你剛才是怎麼裝死的,為什麼一點痕跡也沒有現露出來。」
聽到嘆氣聲,呂圓心再次提起來,「那是家傳的一道符籙,是師兄您買的破爛符書記載的三種符籙中的一種。」
「我買的破爛符書?」祝無傷眉頭皺了起來。
「對對,那個賣給師兄您符書的是家姐,家父亡故後,把幾張保命的符籙和您腳下的飛劍留給了我,把殘破符書留給了家姐,最後一張符籙我已經用完了,但是您可以學那破爛符書上的制符之法自己繪製。」
呂圓低着頭,聲音顫抖,生怕惹得祝無傷不高興。
「好,最後一個問題。」祝無傷收起幾張符籙僅剩的一角,聲音有些輕快。
呂圓暗中送了一口氣,「師兄您講?」
「這離青雲峰不遠,你來殺我,就不怕被人發現?」
「這處赤松林十分怪異,活物不存,既沒有奇珍異草,也沒有珍稀靈獸,各峰弟子忙於修行,平日裏不會落於此處。
另外,我偶然間發現,只要把死物扔在這一夜,赤松林的根就會把它覆蓋,如果我要是得手後,只要過了一夜,您就離奇消失,找不到我頭上」
「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去死吧!」
「欻!」
祝無傷一腳踢在劍柄上,飛劍直接穿進呂圓心口。
呂圓瞪大雙眼,口中流出鮮血,無力的指向祝無傷,「你..你..「
「你什麼你,我可沒說留你一命。」祝無傷混不吝的攤攤手,軍營里可是有不少滑不溜秋的兵油子,能對付他們,祝無傷可不是什麼古板的頑固。
呂圓無禮的垂下頭。
「好,好,好。「一陣清脆地鼓掌聲從頭頂傳來。
赤松血色松冠之上站着一個身穿黑袍的弟子,臉上一道刀疤,險險的在眼下穿過,背着一柄門板般的闊劍。
「出手狠辣,懲奸除惡,粗中有細,行事周全,這位師弟,不知道有沒有興趣來我們斷頭台啊。「
祝無傷雙眼一緊,終於出來了!
從落進這片松林開始,他就有一種如芒在背,被窺視的感覺。
和呂圓周旋了這麼久,就是為了等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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