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
《史記·項羽本紀》 西漢 司馬遷
竇況很是失望。
他原以為這一片火把之處應該是他的副將帶領數千人馬在此接應,沒想到先是碰到了那個長得奇醜無比的壯漢,緊接着又見到了那個妖怪一般的人。奈何自己窮途末路,不好將不滿發泄出來,只是言談中的鄙夷還是壓根就沒打算收斂,使得那個叫古山龍的幾次想動手,都被妖怪給壓制了。乖乖,你要是真的動了手,本校尉就參那杜吳一下,保管讓他人頭落地,最不濟也要他後半輩子在牢獄中度過。一個來歷不明的窮儒生,憑什麼成了宰衡的座上客,這個世道是怎麼了嘛!
他恨恨地想着,卻又不得不依靠這群人將自己安全帶回大營。
話分兩頭。
卻說陳勛搠死龐恬,救出王不留行後,便令王不留行打開牢獄,將所有漢人放出,將羌人囚禁於內,眾人一起上城守衛。陳勛挑了一千精壯漢子,帶齊兵甲,或騎或步,火速向火牛之地進發。他擔心杜吳有失。
此時的杜吳卻坐在一輛牛車上,裹着大氅向南遠眺。現在龐恬的人馬已被全殲,陳勛那邊應該已經得手了,只是不知道優曇缽的情況如何。這小子不會真的偷偷溜走吧?其實他心裏也沒把握,只是在賭人性。細細想來,如果加上優曇缽和古山龍,自己的手下真的是一群妖魔鬼怪了。
為人陰險嘴不留德的馬留,心地善良卻武功極好的馬辛,身世坎坷卻多智近妖的廣白,力大無窮俠肝義膽的黃大戟,聰慧好學的王不留行,忠心耿耿的杜二,如果再加上巨塔壯漢古山龍和妖怪優曇缽,這下子去西天取經都能橫着走了。
杜吳想着,嘴角笑了笑:優曇缽那麼聰明,肯定不會偷偷溜走的,這點魅力他還是有的。
廣白匆匆跑來,說陳將軍到了。杜吳跳下牛車,迎了過去。
陳勛一抱拳,簡單地說了一下修遠城的情況。杜吳思索片刻,下令道:「現在雪已經停了,陳勛率騎兵,偽裝成羌人降卒,詐取龍夷城,記住,扮相要慘一點。」
陳勛嘿嘿一笑,這活他最喜歡幹了。領命一聲,翻身上馬走了。
杜吳又道:「廣白,待陳勛的一千步卒趕到之後,由黃大戟帶隊,你來監軍,向南營救竇校尉。到現在竇校尉都沒有派出斥候來報信,我估計他有可能被圍了。」
廣白領命,下去準備了。
杜吳又看向馬辛馬留,說道:「你們二人迅速收攏步卒,馬留,弓弩手依舊歸你指揮,馬辛,所有步卒歸你指揮,我們即刻向南進發。」
馬留在一旁說道:「大伙兒不想說的話,我來說。將軍,既然那姓竇的凶多吉少,我們為何還要救他,何不直接拿下龍夷城,到時候立一個大功,豈不是好事?」
杜吳沒說話,他何嘗不想這樣。如此借刀殺人一箭雙鵰的事情豈不美哉?只是竇況在朝中干係甚多,如果真的死在當地,哪怕調查清楚了,他這個鎮北將軍也一樣干到頭了。他雖說是託庇於王莽,但是王莽何許人也?再說了,現在的王莽更器重的是高良姜,而非他杜吳。當然,一開始王莽也沒有真正信任過他,否則他怎麼可能到現在都拿不回自己的手機?自從收了杜二之後,他就已經暗中命杜二回郿縣悄悄探尋過,在得知郿縣主簿被嚇死,背包被繡衣使者帶走之後,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輩子不可能在王莽那裏得到信任了。
馬辛見杜吳沒說話,拽了一下哥哥的手臂,兩個人悄悄離開準備去了。
卻說竇況大營離雪人窩並不算太遠,聽得雪人窩方向的喊殺聲漸漸弱下來後,副將心中感覺不妙。黃昏出發時,他就提醒過竇校尉要注意雪地防滑,但是竇校尉不聽。他沒有辦法,便接連派出幾隊斥候,直到半夜時分,第一隊斥候終於回來了,並且帶回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竇校尉被堵在雪人窩。緊接着第二隊斥候也到了:雪人窩南北兩邊全部是羌人,竇校尉被圍了。
副將也姓竇,是竇況的遠方親戚,兩家可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如果竇況戰死或者被俘,他也沒有好果子吃。當年的李陵夠風光吧,將門虎子,三代名將世家,飛將軍李廣之孫,出擊匈奴五千對八萬,兵敗被俘,最後被孝武皇帝夷滅三族。他可不想步李陵的後塵。於是點了四千步卒,火速向雪人窩奔去。
一更已過,當長安、涼州等地的人們已經進入夢鄉時,在西北邊陲,在被後世稱為青海湖的仙海之濱,一個被當地人稱為雪人窩的荒蠻之地,幾千人正在奮力廝殺,而且有很多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雪人窩北,龐恬終於在親兵的接應下,策馬趕回戰場,從容指揮起戰鬥來。對於他而言,今晚如果不能將這支漢人軍隊全殲,就對不起他死去的兄弟傅幡。他甚至想等了結了這些漢人之後,火速支援尕海,將那個殺千刀的漢人鎮北將軍挑落馬下,為他的好兄弟報仇。
包圍圈裏的竇況騎兵其實已經撐不住了,十幾公里的急行軍不是問題,但是遭遇伏擊後被亂箭射殺所引起的恐慌卻縈繞在每個活着的人的心頭,更何況很多人還沒見到敵人的面孔就已經含恨九泉。
就在戰事焦灼之際,北邊突然傳來一陣隱隱的歌聲,初時聽得不是很清晰,後來竟然慢慢近了起來,此時竇況的騎兵們已經聽得熱淚盈眶,他們知道,逃出生天的竇校尉帶着人馬回來接應他們了。
也不知道誰開頭跟着應和了一句,一開始是幾個人,後來便是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再後來,就聽得身邊全是一樣的嘶吼聲,仿佛要高過北面歌聲一籌,然而卻始終被北面的歌聲壓着節奏,再然後,西邊也開始有歌聲傳來,對,東北方也有歌聲傳來,不光有歌聲,還有星星點點的火把,看起來有幾千人之多。一名士兵費力地爬到屍堆上,環視一圈,哭着喊道:「竇校尉救我們來了!我們有救了!」
然後跳下屍堆,用力一揮騎槍,跟着眾人高歌起來,大家的歌聲也越來越齊,所有人都會唱,因為那是每一個踏入行伍的士卒必須學會的第一首歌,那是所有身陷絕境的大漢士卒的精神支柱,那是大漢的開國皇帝一生中最有魄力的一首歌,那首歌只有一句:大風起兮雲飛揚!
自古以來,戰歌就是士卒們在疆場上的精神支柱,也是最好的衝鋒利器,看過眾多軍事戰爭影片的杜吳更是深諳此道,更清楚一支鬥志昂揚的軍隊會取得什麼樣的戰績。這本來是杜吳為修遠城的士卒單獨準備的,廣白想了一下,說:昔者高祖皇帝垓下殺項羽,用的就是四面楚歌,既然如此,何不全軍高唱《大風歌》,既能壯大聲勢,還能作為遠近呼應,最重要的是讓龐恬搞不清我們有多少人馬。於是在收攏了修遠城的一千步卒後,他便率這不到兩千人奔赴雪人窩,並且在開拔之際就命人高唱漢高祖的《大風歌》。這首歌對大漢子民來說可謂是婦孺皆知,如今雪夜行軍,黑壓壓一片誰也看不見誰,就這麼靠着一句「大風起兮雲飛揚」鬥志昂揚地衝到了雪人窩,衝到了龐恬的背後。
而此刻的龐恬無比鬱悶,本來埋伏圈中待宰的騎兵突然就變得驍勇無比,悍不畏死地一次次發動衝鋒,而他的背後也開始出現了一陣陣的箭雨,很多羌兵什麼還不知道就被密集的箭雨收割掉了性命。龐恬無奈,只得命令士卒不惜代價殺敗埋伏圈中的漢軍,好去跟前面的姜半夏軍匯合,整備回城再做打算。好好的瓮中捉鱉之計就這麼被破了,龐恬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北邊的歌聲是馬留馬辛所率的八九百步卒和弓弩手,西北邊是廣白黃大戟所率的一千修遠城步卒,而東邊的歌聲則是優曇缽和竇況的四千人馬。
半個時辰前,就在兩支人馬高歌猛進的時候,被優曇缽保護的竇況終於跟前來營救的副將匯合了。有了資本的竇況頓時變得趾高氣昂起來,他讓優曇缽在前面開路,他自領大軍向着雪人窩前進,想到一眾兄弟還被困在包圍圈裏,他就更加激動,連連催促,搞得古山龍怨聲載道,恨不得立馬將他的腦袋擰下來。
在竇況的要求下,四千多人強行軍到了雪人谷的邊緣,聽到北面和西面也都傳來《大風歌》,眾軍中不知誰先開了口,開始只是幾個人,後來見竇校尉沒有阻擋,於是聲音越來越大,四千多人的吼聲響徹天地,在火把的映射下,仿佛整個戰場都活過來了一般。
被歌聲震動的除了包圍圈裏的竇況騎兵,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姜半夏。他很無奈,龐恬用妻子的性命要挾他,他只能照做,希望在將竇況趕走後,龐恬能對他稍微寬鬆些。他也知道這一輩子基本上不可能回到大漢了,因為他的軍事才能已經讓對方甚為忌憚,所以他現在的住所周圍比之前多了更多的監視者,甚至包括他的奴僕都很有可能是龐恬的細作。但是他更糾結,因為死在他手上的,是自己的同胞。他想死,但是他不能,剪秋已經有了身孕,他要當父親了。如果只是獨身一人,他不在乎生死,但是現在他的羈絆更多了。唉,難吶!
就在姜半夏進退兩難之際,忽聽得雪人谷北面傳來《大風歌》,進而被他包圍的竇況騎兵也開始唱了起來,他的心一下子被觸動了,鼻頭一酸,就那麼任由眼淚流下來,也不去擦,刺骨的寒風吹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疼,他的心裏卻舒暢起來:「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歸故鄉吶,什麼時候才可以歸故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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