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何意?」雲奉臉色霎時就變了。
「這恐怕,不是你我能承擔的,我要回清河縣,再不濟,去江湖上闖蕩,自有我的一番天地,我不想在這兒。」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雲奉冷着臉問。
蜻蜓也不甘示弱,「案子,我不查,你愛查就自己查去。」
「這可是你的親生父母!」
「把我養大的人是劉老頭跟青叔,還有清河縣的叔叔嬸嬸們,他們頂多就是給了我生命,你要覺得我欠他們,大不了這條命還了就是。」
蜻蜓知道雲奉不會對她怎麼樣,故意說這樣的話來激他。
「你混賬!」雲奉生氣地丟了碗筷,揚長而去。蜻蜓盯着他的背影,表情十分複雜,有內心強烈的掙扎,也有無奈和愧疚。
一路走來,她就是算準了雲奉是個君子,不會對她做什麼,每每出言不遜惹他生氣。可他總是會反省自己,想通以後又跑來跟她說道理。
蜻蜓明白雲奉受了時鏡的教養之恩,一心想給他平冤昭雪,可若是時鏡自己願意呢,這樣的結果就是他自己造出來的呢。
蜻蜓也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公孫熾今日同她說那些話的意思。
當初父母輩這樣的背景都沒有逃過,現在她跟雲奉,一個是鄉下上來的小捕快,一個是依靠家裏謀求了差事的公子,他們查出真相又能做什麼。
草草吃了飯,蜻蜓就藉口離開雲府,回了客棧與鳳絮匯合。
「姐姐,不是說要住在雲府嗎,怎麼回來了?」鳳絮疑惑地問。
「收拾東西,咱們離開盛隆。」
「出什麼事了?」鳳絮關心地問。
出什麼事了?
蜻蜓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就算把公孫熾跟她說的話告訴了鳳絮也沒用,她不理解這些東西。
「鳳絮,你跟着我,目的是什麼?」
鳳絮想了又想,說:「主人讓我來保護你。」
「除了這個呢?假如我不跟着雲奉,找個小地方去做個女捕快,你也要跟着嗎?亦或是我去江湖上漂泊,出去外面行俠仗義,過着飽一頓飢一頓的日子,你也跟着嗎?」
「跟着啊,為什麼不跟着?」鳳絮理所當然地說:「主人讓我來保護你,不管你做什麼,我自然是要保護你周全的,除非我死了。」
「如果要殺我的人,你打不過怎麼辦?」
「明的不行,我還可以使毒藥和暗器,總歸是有辦法的。」
「如果要殺我的人是皇帝呢?」
「那我把他派來的人都殺了,他總不會自己過來吧。」
面對鳳絮這樣的直腸子,蜻蜓的畏首畏尾倒顯得小家子氣了。曾幾何時,她也是個敢想敢做的,不懼艱難萬險的人。
「我要是能回到十三歲的時候就好了,就沒有這麼多顧忌了。」
鳳絮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可總歸她現在心裏不好受,這點鳳絮是能覺察到的。
「姐姐,東西還收嗎?」
「且等一等,明日再說。」
——
翌日,關於雲奉未婚妻,時將軍之女回城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盛隆,還傳,時將軍的女兒長在鄉下,第一次到雲家,是一路跟雲三公子吵着進去的,言語粗鄙不堪,動不動就說什麼死人斷案,剖腹驗屍的話,晦氣的很。
而且在昨日為他二人接風洗塵的流觴宴上,她還口無遮攔,說什麼感念養父母,看不上叛國的生父母,想草草找藉口搪塞了雲家的人好回鄉下。
一時間,雲家成了盛隆權貴們私下嘲笑的對象,笑他們二老放着好好的門當戶對的人家不要,非要去熱臉貼冷屁股,要個叛將失散多年,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親生女兒的人,關鍵這人還看不上他們家,覺得他家規矩多不自在,想敷衍了好回去呢。
「哪個王八羔子傳的消息,讓老娘知道了,定打得他娘老子都認不出!」公孫熾生氣地摔碎了桌上的茶盞。
「怎麼相爺還不回來,他是想等我兒被盛隆那些假仁假義的偽君子笑話完了,我把這事兒給忘了再回來嗎?」
公孫熾越想越氣,又甩了個花瓶在地上。
門外侍立的下人一個個都低着頭,生怕與公孫熾對上一眼,就被亂棍打死。
傍晚時分,雲家祠堂內,一個微胖,面目和藹,穿着朝服的中年男子進來了。
跪在祠堂里的雲奉只回頭略略看了一眼,叫了聲「爹」,就把目光放回到牌位處。
「你這是為着什麼事過來領罰啊?」雲季桐走到雲奉跟前,低頭看着他。
「蜻蜓跑出去住客棧了,娘說是我惹了她的氣,命我過來反省。」
雲季桐瞭然地點點頭,回身端了盤供奉用的糕餅過來,捻起其中一塊放在嘴裏。
「還是這裏的果子吃着有味道。」他說着,把盤子推到雲奉面前,雲奉也拿了塊起來吃。
「你也來罰跪?」雲奉問道。
雲季桐放下盤子,整理了會兒衣服,忽聽外面有腳步聲,迅速撩袍子跪在蒲團上。
「你母親說,怨我昨日沒回來主持宴席,所以才有今天外面那這個風言風語,叫我反省好了再回去。」
等腳步聲遠了,雲季桐身子一歪,側坐在蒲團上,端起盤子繼續吃:「我昨日入宮,官家拉着我講了很多年輕時候的事。他忽然感懷起時鏡那小子,留我多喝了幾杯,就把我留在宮裏了。」
「因為蜻蜓回來了?」
「說起當年,我們三人,一個是不受待見被趕出門的庶子,一個是被繼母算計早早離家的嫡子,一個是被叔叔奪位,困守他鄉的太子。本以為時也命也,哪想當真就是時也命也,平定叛亂,榮耀加身。」
「父親是否該給我另外半截簽子了?」
雲季桐搖搖頭,而後又點點頭,這才站起身從祠堂里的某個柜子裏取了那半截簽給雲奉。
「你此行回來的匆忙,有些事還沒料理完,不過為父念你是初次行事,也就不苛責了。」
沒有料理完。
雲奉拿着簽子,陷入了沉思,崇州該殺的殺了,該抓的抓了,還有什麼事情,是花厭城,還是漏網之魚?
可江山域景圖是給他的第二件事,跟崇州沒有關係。
忽然,一個想法在雲奉腦海里閃過。
「徐逸!」雲奉道。
見雲季桐露出欣慰的表情,雲奉知道,自己想對了。
如果徐逸也是內奸,那一切就說得通了。為什麼丁佐對那消息堅信不疑,怎麼都不願意透露出半點,為什麼族裏說得上話的老人們會這樣肯定。
還有另一點,當日在戲台處,他只吩咐了幾句話就讓那些村民陷入懷疑,他徐逸一個為官多年的人,這麼簡單的辦法都想不到嗎?他要是真的無能,怎麼會坐上巡城監的位置。
「雲二回頭拿他時,他已經脫身了。」雲季桐道。
雲奉看着遞過來的半截簽子,遲遲不願意接。若是他能早些發現,就可以提前佈置,派人跟蹤徐逸了。
「拿着吧。」雲季桐搖了搖手裏的簽子。
「兒子無能,讓父親失望了。」雲奉內疚地說。
「確實沒用,可誰叫你是我的種呢。」
雲奉接下籤子,再一次露出困惑,「我母親,與白姑姑是同門?」
雲季桐點頭。
「為何此前沒跟我說過?」
「你沒問我們,我們還當你早就知道了呢。」
「我只知道師父與父親親如兄弟,倒是不知母親與白姑姑是同門。」
外面忽然響起雨聲,雲季桐打開窗戶往外面看了看,復又把窗戶關上。
「她們,出自哪裏?」
「幽洛山莊。」
「那她們果真是」
雲季桐回身,只給了雲奉一個眼神,雲奉就住了嘴。父子倆兒只需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的意圖。
——
看着外面大街上盛開的傘花,蜻蜓盤算起接下來的路。清河縣是不能回去了,這盛隆也不是久待的地方。
早知道這案子的水這麼深,她就不出來了,現在弄得自己進退兩難,成了無家可歸的孩子。
「姐姐,你說那些人是不是有病啊!」鳳絮生氣地踹開門,幾步走進來,坐在凳子上。
「怎麼了,這麼生氣?」
「外面都在傳你昨天去雲家吃席的事兒,把你說得跟個鄉野村婦一般,粗俗不堪,還說雲家沒眼光,千選萬選,最後給自己選了個什麼都不懂的鄉下人。你說那些人是不是閒得慌!」
「隨他們去吧,等實在傳的凶了,自然有人會出來收拾的。」
「誰啊,誰會出來收拾?」
「雲家啊,他家在盛隆也是顯貴,哪裏容得那些人亂說。」
說起雲家,雲奉不是說要蜻蜓住他們家嗎,怎麼蜻蜓昨晚自己回來了。鳳絮剛開口想問,蜻蜓就搶了先道:「鳳絮,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想去的地方」鳳絮支着頭想了起來。
「聽說夏朝有萬里平原,一眼出去,一望無際。北羅有千年不化的雪山,到了夏季,山腳鬱鬱蔥蔥,山上雪白一片,我都想看看。」
「這些我也聽過,要不咱們不回家了,出去外面闖蕩吧。縱馬高歌,行俠仗義,以天為被地為席,去過肆意瀟灑的生活!」
「好呀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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