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許為也以為這蔣州刺史虞大江是高進寶及時請來主持公道的正直府官·,可此人先是假借下屬之口拿下司馬玉戡,現在又明擺着打起了《梵本三昧經》的主意。
無論怎麼看,這虞大江表面功夫雖然做得很足,對宇文成龍也好像恭敬有加,但實則就是高家搬來的舊兵,或者說這虞大江根本就是高家的靠山。
許為這才明白,當看到虞大江時,陸敏臉上露出的那種無奈表情,只怪王留這間萬金質庫的鋪面選得實在太好,尚賢集距離蔣州州府也實在太近,以至於高家的救兵能來的這麼及時,不然此刻宇文成龍估計已經帶着經書快到城門口了。
司馬玉戡投鼠忌器害怕虞大江抓着宇文成龍的小辮子去朝中構陷宇文家故而不敢反抗,許為卻是不怕這些瑣事,他看不下去說了一句「繞來繞去還是為了那本經書」,明着看上去許為是在低頭暗自嘀咕,可他嘀咕的聲音太大以至於所有的人都能聽到。
虞大江長着一張正統的江南文人面孔,雖然他已快到知天命的年歲,但鬚髮茂密,儘管有些許花白卻也沒有讓他看上去有垂暮之感,反而給人一種老當益壯的感覺。
聽到許為的話後,虞大江一團和氣的臉上似乎露出了些不愉快,半耷拉着眼睛望向許為,猶如一隻能鎮住山河的百年老龜,「這位又是誰家的公子?瞧你這剛與人打鬥過的模樣,是否也幫着宇文公子一同欺侮了高老闆?」
許為沒有說話,只是直直盯着虞大江的臉。
兩人四目交錯,虞大江竟少有地感到一陣害怕,他看慣了別人對他的敬畏和卑微,也不是沒經受過他人的敵視,卻極少能見到許為這種空洞的眼神,許為的眼睛裏沒有憎恨也沒有欲求,只有此時此刻的一絲偏執。
虞大江害怕許為這樣的人,他有着全神都最大的宅子、有費盡心思想花完的金山銀山、有全神都敬仰的權勢、有八房大小老婆以及足夠他享受天倫之樂的兒孫,更有他未來升遷大興城在仕途上再進一步的遠大抱負。
而許為這種看起來就是什麼都沒有、也什麼都不想要、只想求個公道的人,最是讓虞大江害怕,若許為真的為了公道要暴起殺了自己,那虞大江所擁有的一切頓時會化作泡影。
神都城內總有人會說若是能過上一天虞大江過的日子他連死都願意,而虞大江每每聽到這種話都會暗自譏笑這些人卑賤,他過的日子只要過上一天,那絕對沒有人會甘心就這麼死了,只會想要一直過下去,當然也包括虞大江自己。
想到此,虞大江仿佛已經感受到被許為殺死後突然一無所有的感覺,忽地對許為這個年輕人生出了滔天的怒意,他大手一揮道:「既然不說話那便是默認了,來啊給我把他也抓了下獄。」
「虞大人剛剛還說自己做事公道,現在不盤問便抓人是否太過武斷?」司馬玉戡被綁了繩索嘴上卻不依不饒道,「在場的人都看在眼裏,虞大人這般做法實屬有失公允,為何不讓你的司法參軍繼續斷罪,問個清楚。」
「只是一個小人物,自然無須留在此處浪費大家時間,到了州府里下獄審問便是,若是無辜我自會給他一個公道。」虞大江捋着鬍子打官腔道。
事實上虞大江壓根沒打算給許為活路,他不是沒見過許為這種沒有欲求只為逮着自己問公道的人。
每每遇上這種人,虞大江都會害怕到夜不能寐,生怕這些賤民為了些微不足道的小公義而拔刀殺人,虞大江知道這種人不怕死,會真的以命相搏,可是自己的命這麼好這麼金貴,怎麼能允許被這些賤命百信輕易奪去。
因此每當遇到這一類偏執且不識抬舉的人,虞大江都是找個理由殺之而後快以除心頭之患。
許為就那樣簡單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便已讓虞大江起了殺心,畢竟後者擁有的實在太多。
虞大江總認為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努力而來,所以他有不擇手段保護自己努力的權利,寧可錯殺不可縱容。
只要能將許為下獄,總有辦法置他於死地,牢獄裏每天進進出出的屍體多得很,凍死的、病死的、自殺的,只要能殺了,編個理由還不簡單嗎?
誰知道就許為這樣一個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小角色,卻有那麼多人替他說話,陸曉不顧兄長的阻攔在虞大江面前跪下道,「虞大人,我知您是神都的父母官,乃是天大的清官,許為這一身傷都是高老闆派人打的,是因為王留騙走了許為的刀,而高老闆與王留狼狽為奸想要強買賊贓,故意將前來要回贓物的許為打成重傷。」
虞大江老驥伏櫪,野心比天高,見陸曉細緻柔美更勝從前,玉肩腰肢弱柳隨風,說話聲音甜柔,不由得竟也生了憐愛之意。
可一想到如此標緻一女卻為了許為這種死魚般的男子求情,虞大江對許為的厭惡反而更生出幾分,他刻意上前一大步,俯身扶起陸曉道:「陸姑娘與老夫也是舊相識,我知你生性善良,可那許為畢竟是個兇徒,怎能為他說謊呢?」
陸曉感受到比自己矮些的虞大江幾乎快要貼近自己,手也在自己肩臂摸索,連忙退後了一步低頭道:「虞大人,我敢發誓絕未說謊,王留、高振都在場,行兇的張龍、張虎在,被騙走的兩把刀也在,還請虞大人明鑑,莫要冤枉好人。」
陸敏是知道虞大江為人的,連忙攔在妹妹身前深深彎腰做了個大揖道,「大人也知我這阿妹最是實誠,那許為雙刀被騙確為實情,他不僅未傷人,還為人所重傷,更重要的是他保護了宇文公子。」
虞大江和高振的關係在神都的幾個豪商之間並不算是秘密,高振有一私生女被換了個身份嫁給了虞大江,這點陸敏是知情的,所以他也知道跟虞大江擺證據講道理根本沒有用,畢竟他和高振本就是一道的,火若燒到高振那裏,虞大江反而更可能會以權謀私去封了許為的口。
不過許為救下了宇文成龍是事實,反過來說,高振的人要傷宇文成龍也非虛構,這種事情一旦扯起來只會糾纏不清,最終肯定會輪到虞大江和高振去直面宇文家的怒火,對虞大江這種老狐狸來說,明擺着招惹宇文家絕非明智之舉。
所以當陸敏提到許為保護了宇文成龍時,虞大江的態度也有些轉變,他轉而去問已經湊到一旁的高振道,「高老闆,這陸老闆說的可是真的?」
高振還沒說話,宇文成龍卻先說話了,「怎麼,許為保護了我,虞大人先不問我而去問高老闆是何道理啊?我現在告訴你是真的,你可信?」
宇文成龍當然不願意救許為,他最好虞大江把許為弄死在獄中以解他心頭之恨。
但宇文成龍不是傻子,司馬玉戡也給他使了好幾個眼色,由於司馬玉戡出手傷人是事實,暫時下獄已成定局。許為雖是仇敵,但他實力確實出眾,此刻若有危險也只有許為能夠替代司馬玉戡的位置。
「許為這廝微不足道,有什麼好計較的,你看他那副不死不活的樣子估計也活不了幾日。」高振在虞大江身旁急道,「那《梵本三昧經》才是」
「行了行了,此事稍後再議。」虞大江幾乎不掩蓋他眼中的熾熱,隔着陸敏望向陸曉道:「陸姑娘若是真覺得你朋友有什麼委屈,可來州府尋我伸冤,我自當替你和你朋友解憂。」
陸曉對虞大江的眼神和過多動作都十分抗拒,但也只能先點頭答謝。
虞大江對許為確實下了殺心,可他素來以大局為重,只要許為不做多餘的事情,他暫時也能留着許為的性命,畢竟他看得出陸曉似乎恨珍視許為,他虞大江是最擅長利用這種珍視的。
不過在虞大江下殺心的同時,許為同樣動了殺心,他空洞的眼神中並非一無所有,裏面曾經只有他所認定的道理,但現在至少還多了一個陸曉。
許為看着虞大江望向陸曉的神色以及毛手毛腳的動作,知道這個神都城的土皇帝很可能不會善罷甘休,也感受到了自己心底快要溢出的保護欲和久違的殺人慾望。
也同樣是因為有了那種保護欲,許為心裏縱使有千萬般的不滿也沒有再說話,因為他實在捨不得陸曉一次次為了自己的事情而低頭。
於是乎許為終究是一臉灰溜溜的模樣退到了伍半斤的旁邊,讓一直冷眼旁觀的徐佑以及兩個馬快都覺得許為只是個強出頭的玩笑人兒。
不過許為那般畏縮的樣子反倒是讓喜歡掌控他人的虞大江感到無比滿足。
「好了好了,無名小卒之事先放一邊。」虞大江重又掌控住了萬金質庫里的局面,「至於這《梵本三昧經》的事情,唉本官也是不懂經商之道,你們各執一詞都把本官繞暈了,徐佑啊,你說說該怎麼辦呢?」
虞大江一到關鍵時候便把問題拋給了徐佑,而徐佑在挑釁地看了眼宇文成龍後,侃侃道:其實一切問題之起因都是由於王留老闆表意不清,我們州府自然也沒理由來定下《梵本三昧經》的歸屬,我提議不如還是讓賣主王留老闆自己決定賣給誰,怎麼賣,我們州府來做個見證。」
「可。」虞大江點了點頭又看向高振和宇文成龍等人,「那諸位意向如何啊?」
徐佑似乎覺得還不夠盡善盡美,又出言道:「下官還有個提議,既然事情是由王留老闆表意不清而起,那麼王留老闆也該負起責任,無論最後王留老闆決定賣給誰,我覺得都應該拿出個一萬貫給沒得到《梵本三昧經》的一方以作補償。」
「不錯不錯,徐參軍果然想得周到。」虞大江也不去問王留願不願意出這天價的一萬貫補償,直截了當道,「補償之事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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