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舊陳國覆滅至今已有十三個年頭,隋軍攻入建康城後為了安撫江南百姓,並沒有進行過多的搶掠,所以一開始建康城即便改弦更張換了主也還保留着其原本的風貌,建築清雅、佛塔莊嚴,皇都城依然巋巍傲立。
但隨着江南士族對隋朝統治的反抗情緒高漲,隨着一輪又一輪難以徹底根除的地方起義,大興公楊堅最終還是下令將建康城焚燒夷平,以絕江南百姓的復國之心。
而原本居住在建康城中的居民,大都被迫向西邊的石頭城和西州城遷移,原本被作為屯兵衛城使用的石頭城被擴大了許多,城中還設置了蔣州州府以管轄原來的建康城區域。
只是建康城本就人口繁密,即便石頭城被一擴再擴還是無法承載建康城各處湧來的居民,於是不少沒有錢在城內買地建屋的百姓便開始在城門外建房居住,久而久之在石頭城城門周邊就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百姓聚居的新坊區。
因為城門外來往人潮一點都不比城內少,石頭城裏的很多富人也會在城外置辦房地,更有家境殷實的生意人已早早在城外開起了一座座酒樓、勾欄,要知道城內官府對於城外的坊區大都疏於管理,城外坊區中的各色娛樂一應俱全,許多來建康城遊歷憑弔的文人騷客都不禁感嘆,石頭城城外坊區的歌舞聲色絕不會亞於當年的神都不夜城。
許為搭乘牛車一路趕到了南城門外的小善坊,在坊里四處轉悠打聽了一番後,竟然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劉氏與王留二人在此處的居所,皆因劉氏為人和善勤懇,經常給周圍鄰居做幫手,而王留則行事張揚,穿着出行都相當引人注目。
正值夕陽將小善坊中的街頭巷尾染成紅色,坊中炊煙升騰香氣瀰漫,許為來到了一棟未掛牌匾的宅院門口,因其裝飾富麗與小善坊簡樸的建築截然不同,所以儘管沒有牌匾許為也能一眼認出,他站在宅院門口輕叩門環,過了好一陣子才有一位老嫗緩緩將門打開。
許為低頭向老嫗說明身份與來意,他乃隋朝西北討伐軍中的一名士兵,與劉氏先夫鄧雲信乃是軍中同儕,鄧雲信在與西狼族的最後一戰中身亡,死前將臨終口信及隨身遺物託付予他,請他務必將遺物與口信帶回交給妻子劉氏。
老嫗聞言吃驚地抬頭道,「您說的鄧雲信可是曾在江南兵府擔任中軍官的鄧少爺?」
「是啊,婆婆您識得吾兄?」許為問道。
老嫗眼淚刷得就淌了下來,「怎麼不認得,我可是看着他長大的啊,我自十三歲便在他家中當下人了,可惜他家人過世得早,家道中落,不然一個書香門第怎會一頭扎進軍營,得虧他天生神力在軍中受將軍賞識,眼看這幾年日子變好了,可到頭來,唉,雲信吶」
鄧雲信是這管家老嫗親手帶大的,老嫗對其視如己出,鄧雲信在年紀輕輕建功立業後也如孝敬老母親一般孝敬她,如今得知這天人永隔的確切消息,老嫗再也控制不住,靠在大門口便大哭起來。
哭聲很快就將王留府上的其他人也引了出來,兩個穿着一樣家僕衣服的小廝前來攙扶老嫗,許為追問劉氏如今是否在府中,老嫗抽泣地說劉氏與王留到附近去採買桌椅和其他陳設,尚未歸來,請許為到家中先去等待。
不過說來也巧,許為這邊剛要跟着小廝進門去廳堂享用些茶水點心,不遠處便傳來了馬車聲,懸掛在馬車檐角上的風鈴聲清脆作響。
許為朝着馬車方向看去,馬車前方有六七個穿着各異,手持各色武器的男子開道,馬車後面還跟着五個家僕打扮的人,其中有男有女,駕馬車的漢子也是穿着粗糙麻布衣服,膀大肩寬身形健壯,隨着馬車越來越近,那駕馬車的男子還狠狠瞪了許為一眼。
馬車緩緩停下,一位約莫三十歲的夫人拉開絹布帘子望着門口眾人道:「這是怎麼了,你們都站在門口乾嘛?怎麼婆婆還哭哭啼啼的?」
老嫗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劉氏,哭得更厲害了,指着許為說鄧雲信不是三年前戰死的,而是今年才死在戰場上。
那劉氏聽到了鄧雲信的名字,眼神一下子就變得柔軟起來,但隨後臉上又露出了一陣尷尬的神色,因為她現在的夫君王留也從馬車上跟了下來。
王留穿着一件對襟敞開的銀紅色大袍,袍上繡着富貴逼人的金邊條紋,瑩藍色的長靴掛玉,被擦得亮亮堂堂,他身形比較矬,幸而並不臃腫,穿上華麗的衣服整個人還算精神,王留嘴角上掛着兩搓小黑鬍子,雙目放光看起來十分精明。
「這位是?」王留手中拿着一串看起來就很貴的念珠,大量着身着靛藍色袍服的許為道。
「她是鄧雲信在軍中的同儕,說有遺言遺物要帶給我?」劉氏比王留要稍高一些,打扮得端莊得體,一看便知是很懂禮數之人。
「鄧雲信?」王留兩眼一眯疑惑道,「你那個丈夫?他不是三年前就戰死了嗎?」
「是啊」劉氏皺着眉頭,因在王留面前提到先夫,她的神色和語氣有些侷促,「那時候同樣參軍的鄰家兄弟說雲信所在的那個營被西狼族包圍,全軍覆沒了,而且若是他沒有死,怎麼三年來一封信都沒有呢?」
「莫不是騙子?」馬車旁一個穿着棕色半臂衣服,臉上滿是胡茬的護衛懷疑道。
許為看周圍人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拿出一塊玉佩遞到劉氏面前說:「夫人可認識這塊玉佩,雲信兄說只要拿出此玉佩,夫人定會相信我的身份。」
玉佩拿到劉氏面前,王留卻先一步上來端詳,「好玉,這是塊好玉啊。」
劉氏接過玉佩,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勉強忍着哽咽的聲音說道:「是的,這是他家祖傳的玉佩,可終究終究還是沒能保住他的性命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着急、不着急。」王留十分順手地從劉氏手中接過了玉佩,一臉滿足地讓家中小廝將許為帶進府中好生伺候,「許兄弟既然與我夫人有些淵源,那不如便留下來吃些菜餚、喝些薄酒再將事情原委緩緩說來。」
許為見王留熱情,自己也已經一天未進食,自然也就答應了下來。
王留在小善坊的這座宅院看起來還很新,有的廳堂空空蕩蕩,怪不得需要置辦些家具,擺酒吃飯的廳堂離正廳不遠,廳堂外面是一處小園,此時映着夕陽望去,花草小山秀美宜人。
走進用飯的廳堂,地上帶紋路的青磚光潔瓦亮,雕刻精美的樑柱讓人眼前一亮,只是廳堂正中儘是些破舊的圓桌長凳,似乎與周圍的環境有點格格不入。
不過許為並不在乎這些,他望着乾淨的廳堂以及四個角上生機飽滿的綠茵盆栽,有一種久違的家庭的溫馨感。
許為剛剛入座與王留和劉氏等人寒暄了兩句,夜晚的餐食就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不知是否是王留這樣的大富之人更注重膳食均衡,其府上的晚飯除了一道鮮燉老鴨湯外皆為素食,油水和味道都較為清淡,這讓許為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或許真正在外面吃慣山珍海味的人在家裏才會如此節制,畢竟即便是再好的山珍海味,吃多了身體依然會出現各種問題。
幸好菜雖淡薄但酒是好酒,方桌上一共坐着六個人,除了王留夫婦以及許為外,還有府中的一位老管事和王留府上雇的兩個護院,其中一個就是起先替王留駕馬車的那個凶面車夫。
許為與幾人舉杯換盞一陣後,開始與劉氏等人講述有關鄧雲信的一些事情,這些事情大都也是發生在許為與鄧雲信認識以後,之前的事情許為也並不是特別清楚。
鄧雲信原先所在的武毅營確實在西狼族第二次全面入侵大隋時被包圍覆滅,營中之人大都慘死,但鄧雲信沒有,因其天生神力又頗具將帥之風,在西狼族第二次全面入侵以前就被調入了一支近衛軍中,因這支近衛軍需要時刻守衛即將披掛出征的貴人的安全,未免貴人蹤跡被泄露,調入近衛軍中的所有將兵都無法與外界聯繫,哪怕是家人也不行。
「一般來說,加入近衛軍前,所有將兵都可以給家人寄信或令同鄉捎個勿念的口信,雲信兄說他在接到任命後也寫了書信交給了武毅營中的同鄉兄弟,委託其帶回石頭城。」許為喝了口酒惋惜道,「只可惜天不遂人願,雲信兄剛離開武毅營沒多久,整個武毅營便覆滅了,他的音信自然也無法傳回來。」
身形壯碩的馬車夫毫無禮數地撕下一隻鴨腿塞到自己嘴裏,望着許為不善道:「哼,我之前也是在江南兵府當過一年大頭兵,怎麼從未聽說過有如此神秘的近衛軍。」
「是啊,我也沒聽聞過,可有其他名號?」王留接過劉氏給他盛的湯碗問道。
「這支近衛軍由貴人親自挑選組建,並不在十二府衛中,也並非宮中千牛禁衛,諸位可能沒有聽說過。」許為其實並不想與桌上其他人解釋太多,他本意只是要將鄧雲信的遺言與遺物託付,豈料自己只是貪了一頓餐食,竟讓事情變得如此麻煩。
「我們聽沒聽說過與你無關,你倒是先說說呀,是什麼近衛軍,保護的是哪一位貴人?」桌上另一位長得有些乾瘦的猴臉護院起鬨追問道。
「此事確與雲信兄戰死無甚關聯。」許為笑着環顧一眼眾人,隨後收起笑容盯着桌上那兩名咄咄逼人的護院道,「其中牽扯甚廣,還望諸位少打聽才是。」
「好好好,既然許公子不方便透露,那我們也還是不打聽了。」王留用調羹悠哉地喝了口湯道,「只是內人的先夫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見王留出言詢問,一旁的劉氏也十分關切地抬起了頭,但或許礙於飯桌上還有王留等人的緣故,她很快又將頭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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