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之前的劉志宏生活很幸福,那時她還不叫劉志宏,她叫楊曉萍,有個妹妹叫楊曉涵。
父母是相親認識的,但感情不錯,婚後相敬如賓。母親喬娜是一個傳統的家庭主婦,她以夫為天,以子女為重心,肯吃苦,也能吃苦。
在她的記憶中有幾個很清晰的畫面。
一個是父親牽着驢車在前面走,母親抱着她坐在搖搖晃晃地紅薯堆上,那是他們一年的收成,也是他們一天的勞動成果。山里土地貧瘠,能種出一車的紅薯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上天的恩賜,有了這車紅薯,他們就不用擔心冬天熬不過去。
快要進村時,他們碰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推着自行車,自行車後面有個白色的泡沫箱子,箱子上插着幾個糖人。父親跟那人討價還價半天,用一些紅薯換個糖人。糖人的滋味兒如何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它是個小老鼠模樣的,只記得那個傍晚的夕陽很美,只記得父親將糖人遞給她的笑容很燦爛,而將她摟在懷裏的母親也是一臉溫柔。
還有一個是在廚房裏,夜深了,院子裏黑漆漆的還落着雪。灶膛里的火很亮,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母親一邊籠火,一邊給她講故事。那些故事都是一輩一輩傳下來的。父親在蒸小籠包,方法是他在外面打工時學的,不一會兒的功夫,素包子的香氣就撲進了她的鼻子裏。她不記得後來吃了幾個,只記得那個晚上很溫馨。
再後來,母親有了妹妹,父親外出打工的時間越來越長,家裏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母親忙的時候她就照應着妹妹,父親從外頭回來時會給她們帶很多的禮物,比如能掛在脖子裏的電子表,比如彩色畫筆,再比如南方的廣柑。
儘管父親每次帶的都不多,但那些禮物對於山裏的孩子來說很稀奇。
兩地分居,父母的感情越來越淡,再後來便發生了爭吵。起初,他們是背着她和妹妹的,再後來,他們開始當着她和妹妹的面吵。
在她十歲那年,父親從外面帶回來一個人,那是一個濃妝艷抹的女人。
那晚,父親和母親爆發了自他們成婚之後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她摟着妹妹躲在側臥的房門後面,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個事實——父親要跟母親離婚,父親愛上了被他帶回來的那個女人,他想要跟那個女人生活在一起。
母親不同意,她惡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朝着她就撲了過去。女人像只炸飛的麻雀一樣,在廊檐下拼命的跳。父親護住了那個女人,讓母親冷靜下來。可母親哪裏能夠冷靜,她不停地流淚,用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父親。
父親有些心虛,拽着那個女人往主臥里走。
他告訴母親,他回來不是跟她商量的,而是通知她。這個婚她離也得離,不離也得離。母親被父親刺激到了,她發瘋一樣地衝上去,揪着父親的頭髮就跟他扭打起來。
劉志宏從未見過這樣的母親,她被嚇到了,抱着妹妹一動不動。
如果沒有那個女人,父親興許不會對母親動手,那畢竟是他的結髮妻子,他們之間還是有些感情在的。可那個女人像烏鴉一樣嘰嘰喳喳,她一邊裝着維護父親,一邊指責母親。父親為了維護在那個女人面前的形象,開始對跟他撕扯的母親大打出手。
當父親的拳頭落到母親的身上時,母親更瘋了。
他們打了很久,劉志宏的眼睛看不見了,眼前是模模糊糊的光影,耳朵里是母親無助的哭聲和那個女人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的尖笑聲。
後來,她看見母親被父親壓在地上,看見父親掄起拳頭毫不憐惜地砸到母親身上。她聽見母親在咒罵那個女人,聽見母親用極其氣憤的聲音斥責着父親拋妻棄女的行為。當她牽着妹妹的手從屋子裏跑出去,哭着求着讓父親不要再毆打母親時,她聽見了那個女人不屑地哼哼聲。
淚眼朦朧地回過頭去,看見那個女人靠在牆上嗑瓜子。
她瞧出來了,母親也瞧出來了,但凡母親罵她一句,她就慫恿着父親往死里打母親。
她急了,鬆開妹妹的手,朝着那個女人撲了過去。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只知道她下意識地,用力地咬住了那個女人的手腕。
女人拼命拍打她,她打得越狠,劉志宏就咬得越緊,直到口腔里全是血的味道。
女人慌了,向父親求救,父親鬆開母親三兩步就到了她跟前。她以為父親會維護自己,沒想到父親扯住她的頭髮,照着她頭上兜了一巴掌,直接把她扇到了牆上。
劉志宏只覺得眼前一黑,腦袋嗡嗡的,看見許多晃悠着的小星星。
女人喊着疼跟父親撒嬌,父親為了哄女人抬腳就往她身上踹,可除了第一腳外,餘下的那幾腳她都感覺不到疼痛。她愣愣地看着父親,想不通他為什麼要這麼對自己。
母親看見她挨打,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想安慰母親,嘴還沒張開,人就暈了過去。
等她完全清醒時,小半個月過去了。母親說她被父親踹斷了兩根肋骨,說她為了讓父親拿錢出來給她看病,迫不得已下只能答應了離婚。她本能地想要安慰母親,可看着母親疲憊的眼睛,亂糟糟的頭髮,以及臉上尚未癒合的傷痕,她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麼。
出院時,母親帶她回了外婆家,她那時才知道,妹妹被判給了父親。
那會兒,外婆剛好生病,大舅媽將矛頭指向了她們母女,母親怕外婆擔心,怕大舅舅為難,只在外婆家住了幾天就帶着她離開了。為了生存,母親想盡了辦法,可不管她們怎麼努力,日子還是磕磕絆絆的。母親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差,時不時的就埋怨她,咒罵她,說是她毀了自己的婚姻。
她知道母親不容易,不管母親如何咒罵她,她都忍着不吭聲。
她以為她們會熬過去,能熬過去,可母親死了,在她滿十一周歲的那個晚上,母親留下一封錯字連篇的遺書,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冰冷的河水裏。
她說對不住她,說她撐不下去了,說她是真的愛父親,她不知道失去父親的餘生該怎麼過。
劉志宏不怪母親,她認為所有的錯都在父親身上。她沒有哭,而是揣着母親的遺書回到了譚溝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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