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聽了長孫無忌的話,不禁用狐疑的眼神看了長孫無忌一眼。
長孫無忌見陛下的臉色有些奇怪,他畢竟是李世民的髮小,根據他多年陪伴李世民的經驗,總覺得陛下此時……好像有些反常。
他哪裏知道,此時的李世民,心裏已經驚濤駭浪。
鐵勒九姓大敗,多數的鐵勒人紛紛向吐谷渾人投降,只有少數殘部堅持抵抗,卻大多被合圍誅殺殆盡。
這一戰……吐谷渾區區三萬鐵騎,只花了十幾天的時間,便將這看似強大的鐵勒部殺了個血流成河。
李世民深吸了一口氣,連續看了兩遍奏報,他方才確信了消息。
而後,李世民抬頭,用一種極奇怪的眼神看着長孫無忌。
緊接着,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陳正泰的身上。
「陛下……」長孫無忌低聲道:「夏州發生了什麼事?」
「先議一議陳正泰私通鐵勒部吧。」李世民居然主動提出了這個要求。
隨即他又道:「諸卿今日義憤填膺,到底想要讓朕怎麼做?」
殿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大家看着李世民,一時猜不透陛下的意思。
長孫無忌此時已感覺有一些不對了。
他是個擅長掌控局勢的人,所謂料敵先機,今日殿中每一個人的反應,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了陛下對於處置陳正泰所表現出來的猶豫。
可是現在……
陛下的表現,讓長孫無忌有一種失去了控制的感覺。
於是……他變得謹慎了許多:「陛下,這是大事,自是陛下聖裁。」
可是那劉峰等人卻是不依了。
都到了這個份上,該說的都說了,陳家這麼好得罪嗎?現在既然得罪了,當然是往死里整了。
在大唐,御史是十分強悍的,他們名聲好,又負有監督的職責,上罵皇帝,下罵百官,惹得人越厲害,就越顯出他們的風骨。
劉峰凜然正氣地道:「臣說過,請求徹查陳正泰私通鐵勒人。從陳正泰開始,還有他的親族,以及陳氏的所有產業……所謂清者自清,陳詹事乃是朝廷命官,又受陛下厚恩,現在外頭風言風語,自要一查到底!」
李世民突然嘆了口氣。
此時……李世民居然開始反省自己起來。
只是這個反省,不是針對陳正泰,而是對着劉峰……
此時,他心裏在想,朕相信有人能夠隨時諫言,認為這樣做,方才可以讓朕和百官能夠隨時保持着清醒。
可是……這樣真的是對的嗎?
若是這些御史也懷有私心呢?
李世民凝視着劉峰,突然一字一句道:「假若朕不願徹查呢?」
「陛下乃是聖君。」劉峰理直氣壯地道:「若是陛下不肯徹查,臣已說過了,臣願在太極門外……跪死!直接陛下接受臣的諫言為止。」
這是死諫。
根據劉峰多年做御史的經驗,李世民這個時候一定要站起來,承認自己的錯誤,並且採納他的建議。
李世民隨即淡淡一笑:「這樣嗎?只你一人願意死諫嗎?」
劉峰身後的人鴉雀無聲,雖然不少人跟着劉峰起鬨,可是他們卻也察覺到,陛下好像有些不同了。
而且……死諫是不能隨便玩的,哪怕陛下最後做出了妥協,這很容易在陛下眼裏留下一個壞印象。
陛下現在可能會忍氣吞聲,誰曉得幾十年後,突然記起了這一茬事,收拾你的兒孫,或者把你的墳墓給挖了,來個鞭屍。
當然,好處不是沒有,此舉可能獲得吏部尚書長孫無忌的垂青,至少在生前,或許有平步青雲的機會。
見眾臣都是沉默。
李世民隨即看向劉峰,嘆了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麼……劉卿家,就請去太極門吧。」
劉峰:「……」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對呀,陛下不該是這樣的啊。
他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陛下這是何意?」
李世民冷淡地道:「你是大臣,說話就要算數,現在立即去太極門,給朕跪好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就絕不允許站起來!」
劉峰一愣……本來這個時候,人下意識之下,應該求饒的,可是劉峰不一樣,他是御史,聽了陛下這薄情的話,他心裏立馬就大怒了,他義正言辭地道:「陛下這是要做昏君嗎?」
這話似乎給了李世民很大的刺激,李世民突然怒吼:「來人,送劉卿家上路。」
劉峰本來大義凜然的痛斥李世民為昏君,其實他這是最後的手段,目的是提醒李世民,要以史為鑑。
可哪裏曉得……李世民一句來人,他心都涼了,卻也還有點回味不過來。
幾個禁衛已如狼似虎的進來,劉峰不肯走,忙道:「臣想說個明白……」
李世民不為所動,甚至眼中神色越加冷淡。
幾個禁衛自是聽命行事的,好不遲疑的,已拉扯着他,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拖。
劉峰有些慌了。
作為御史,他唯一的籌碼就是當今皇帝他要臉。
因為皇帝要臉,所以我引經據典,大罵一通之後,你不但不能生氣,還要做出一副感謝你罵我的樣子。
可他架不住李世民現在撕破了臉皮,連做不做昏君都不在乎了啊。
劉峰有些慌了手腳,於是……他下意識地看向長孫無忌。
長孫相公,你別閒坐着啊,晚上我家還燒了一隻雞沒有吃呢。
長孫無忌見他將目光朝自己看來,而後朝他點點頭,給了他一個眼神。
這眼神仿佛是在說,放心,有老夫在,定能保你。
這一下子……劉峰總算是心定下來了,長孫相公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寵臣,有他點這個頭,看來自己晚上還是能回家吃飯的。
於是,他大喝道:「你們休要拖拽老夫,老夫自己會走。
殿中……又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都沒想到,陛下會突然來這麼一下。
只是……言官因言獲罪,這實在有些過了頭。
長孫無忌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他不吭聲,因為這事很嚴重,不需要自己開口,自然有人為劉峰求情。
果然……有人說話了。
只是說話的人乃是房玄齡。
房玄齡其實不願牽涉進這場無休止的爭議中去,可是陛下此舉,他覺得壞了君臣之間的規矩。
於是房玄齡語重心長地道:「陛下,劉峰乃是御史,豈可因言治罪呢?陛下要大治天下,這御史之言,若是可聽則聽,不可聽……不聽便是,何須……」
李世民卻是理直氣壯地道:「朕有治劉峰的罪嗎?是他自己要跪死在太極門,朕不過是滿足他的要求而已,朕如何治了他的罪?」
一句話就頂了回去,而且這話沒毛病,可是不是這麼回事啊!
房玄齡:「……」
房玄齡感覺自己找不到話說了,再說就是跟陛下斗到底的意思了!
此時倒是有人嚎哭道:「陛下……陛下啊,陳正泰罪孽深重,勾結鐵勒,陛下尚且不治他的罪。而劉御史仗義執言,陛下怎麼忍心讓他在太極門外日曬雨淋至死呢,劉御史身體孱弱,只不過是盡了人臣的本份而已……」
李世民看着此人,突然冷冰冰地道:「陳正泰即便是勾結了鐵勒,朕也絕不加罪。」
這番話出來,就直接給人一種隋煬帝的既視感了。
滿殿都驚了。
陳正泰倒是不覺得意外,他只樂呵呵地看着殿中的發生的事,作壁上觀。
此時……又有不少人想要躍躍欲試,批評陛下如此恩寵陳正泰……非聖君所為。
可李世民再沒有給他們機會,他一字一句地道:「因為……鐵勒部已經煙消雲散,夏州來了奏報,鐵勒部覆滅,吐谷渾吞併鐵勒,聲勢浩大,吞併了鐵勒之後,吐谷渾現已有鐵騎十萬,牧人二十萬餘,更有奴隸和牛馬無以計數!」
「好,你們來告訴朕,朕的門生,是如何勾結了鐵勒。朕告訴你們,恰恰相反……」
李世民厲聲道:「恰恰相反的是,當初陳正泰就對朕上言,說是需要支持鐵勒部,鐵勒部內部不穩,十三姓的鐵勒部鬆散,本就是一群烏合之眾。吐谷渾雖是兵少,可是大量的吸收了漢人的官吏以及匠人,懂得冶煉鋼鐵,將來遲早要成為我大唐的心腹大患。可是諸卿呢,諸卿卻以這番話為由,指摘朕的門生勾結鐵勒。」
「朕悔不聽陳正泰之言啊,哪裏想到……這鐵勒部竟是如此的不堪一擊,現在鐵勒已被吞滅,已是後悔不及,自此之後,這吐谷渾的實力壯大了數倍,他們若是繼續蠶食其他的草場,用不了多久,我大唐將面對的是比突厥人更加強大的敵人,而你們……你們便是千秋罪人!」
鐵勒部……覆滅了?
剎那時間,所有人色變,都給驚到了!
誰也沒有料到……大家爭執了這麼久,結果卻是這麼一個結局。
這看上去強大無比的鐵勒部,轉瞬間就被吐谷渾摧枯拉朽,是所有人都不曾預料到的。
長孫無忌聽到這番話,頓時就如遭雷擊,身體竟是僵住。
他無法想像,那些對自己哭訴着自己如何孱弱的吐谷渾使節,居然暗藏了這麼強大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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