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金瓶梅《逝者如斯》 第105章兵不厭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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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習習，王宇恆感到有些涼意，便進了自家那個單元門洞裏等候其他人。一進門口的過道邊有一小塊空地，緊貼牆角放着一輛推小孩用的手推車，是一家鄰居鎖在這裏的，帆布車廂上面是可摺疊伸縮的帆布篷，王宇恆每見到這種車都會勾起幼年的回憶。當年母親就是每天用這樣的車推着他和弟弟步行六、七站地上班的，下班時還要繞到市場買些菜裝在車裏。王宇恆大一點後就下車幫着母親推，車還經常半路出毛病，母親也練就了排除常見故障的本領，車裏備着幾樣簡單的工具。車的正常行駛狀態也是渾身嘎吱嘎吱響，車輪七扭八歪，母親總是本着小車不倒儘管推的精神，儘量挺到目的地。父親每次出差回來，都要對該車進行一番大修。不知那輛車後來給了誰，真應該永久保留，陳列在家庭博物館，那是艱辛歲月的見證，承載着母親無盡的汗水。不過家庭博物館一旦佈置起來，人就沒地方住了，他就得窩在車裏睡覺了。

    王宇恆看着眼前這輛手推車，撫今追昔。苦中的香甜才是醇厚綿長的，如咖啡、巧克力和茶，人們不願回憶痛，卻願意回憶苦。眼前這輛車也有些破舊，但破舊得有味道，車篷展開一大半，只在朝牆角那邊留一個大空隙，估計是篷架生鏽、伸縮不暢了。當年自家的車篷可是好使的，每到颳風下雨，母親就把車篷展開，蓋得嚴嚴實實，王宇恆在車裏聽着大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車篷上，尤其感到車裏的安全和溫暖，而沒有想到車外的母親還在泥濘中跋涉，他只偶爾通過車廂帆布上一個小小的破洞看到母親一雙循環往復的腳，似乎永遠不會停息。一切都有母親頂着，他什麼也不用管，反正母親上課不能晚。唉，現在母親要打幾下就順順噹噹地讓她打吧！別再讓她追逐受累了，當年他和弟弟不會跑時母親也從來沒打過。

    王宇恆把身體倚靠在車邊上，就覺得該車很穩重，並沒有一靠就活動，王宇恆便用手搖晃一下車，不但有分量，裏面還有東西動了一下。王宇恆嚇一跳，猜想裏面可能是藏一隻野貓，或者是一窩老鼠，車篷的那個大空隙朝牆裏，王宇恆又不敢湊太近，只能斜斜地往車裏看，黑魆魆的什麼也看不清。王宇恆去院裏找到一根樹枝，一塊磚頭，回到小車邊，將顫抖的樹枝塞進空隙，一點點把車篷挑開，另一隻手的磚頭保持着一級戰備狀態，一觸即發，要對野貓或老鼠予以充滿快感的迎頭痛擊。

    車篷挑開近一半時他終於看清，原來車裏竟躺着一個人！瘦小的身體緊緊蜷縮着，剛好充滿車廂。再離近細看，果然是弟弟！黑夜給了他一雙黑色的眼睛，閃爍着黑亮而驚恐的光。

    真是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剛才大夥就從車邊走過，而且商量如何尋找時也就在幾步之外，整個內容弟弟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就是一聲不出，一動不動，哪怕是聲咳嗽。車篷那個大空隙也很麻痹人，能看進去卻看不清，便讓人放過了它。也真難為弟弟，這樣一個難受的姿勢他居然能挺這麼久，不知是什麼精神力量支撐着他，是對邱少雲的懷念？還是這輛車也使他沉浸在對往昔母愛的追憶中？

    王宇恆看守並大聲訓斥着弟弟，把他堵在死角里而並不押上樓，因為半道他再跑自己可能抓不住，功就變成過了。這可是大功一件，但不能說是無意中發現的，他迅速醞釀着如何講述是經過神機妙算的分析推理才將弟弟一舉擒獲。遇到兩組選擇令他取捨艱難，第一組是究竟等人都到齊了當眾一起講還是回來一個講一遍，前者場面更大，現場氣氛更熱烈，而後者則可以把樂趣複製很多遍；第二組是弟弟和他的關係，究竟該說成是狐狸和獵人的關係，還是說成是孫悟空和如來佛的關係。他看一看自己乾瘦的手掌，若說成是如來佛的手掌還真有些牽強，弟弟一泡尿就能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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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陸陸續續回來，見到弟弟都驚喜地詢問是怎麼找到的，每次都是王宇恆講到一半下一個人又趕過來，他又得從頭講，所以前幾句重複過多，後面的卻一直沒說出來，很不盡興。

    把弟弟押解上樓，李大爺一家再三勸母親不要再施懲罰了，母親也鄭重承諾今天不打弟弟。李大爺一家安心離去，母親也信守承諾，當夜沒再追究。但弟弟出逃事件的惡劣程度更大於罐頭事件，本應二罪並罰，而不能讓後罪消免了前罰。這倒有點像匪患，小匪當然即刻剿滅——殺無赦，對方沒有談判資本；但大匪剿不動，就只能豁免累累前罪，還要許以好處，勸降招安，收編為正規軍，甚至組建聯合政府——力總是大於理。

    一定要扼匪於搖籃，決不能讓匪患成風！但今晚不是剿的時候，即使李大爺家不勸，母親也不會當夜動手，已經很晚了，大家都很疲憊，母親不想再擾得四鄰不安。但今天不打不等於明天不打，教語文的母親巧妙地在語言上預留了漏洞，並有效麻痹了弟弟。第二天吃完晚飯，精神上早已歌舞昇平、刀槍入庫的弟弟正安然享受着太平盛世，而做好充分戰備的母親對他突然發起閃電式襲擊，弟弟猝不及防，全無招架之力，又無路可逃，且母親拒絕了他的乞降。

    真是兵不厭詐，母親連父親也一起麻痹了，父親去廚房送趟碗回來就發現門已被插上，而後屋裏就傳來弟弟慘烈的號哭和母親的厲聲訓斥，歷數其罪行，並伴着節奏明快的擊打聲。母親早已把主用和備用的刑具準備好，如收藏品一樣安放在幾個妥善的角落，並堵住了通往門口的要道。弟弟此時深刻體會到「秋後算賬」那沉甸甸的含義，只是這「秋後」來得太快了！他懊悔自己的年輕幼稚，缺乏鬥爭經驗，教訓慘痛啊！

    李大爺一家聞訊趕來，急切地敲門，呼叫勸說，卻更增加了母親的緊迫感，爭分奪秒地懲前毖後，奮不顧身地治病救人，把弟弟救治得呼天搶地、痛不欲生。

    母親根治了弟弟的頑疾，開門解禁，父親和李大爺家人一擁而入，檢查弟弟的傷勢，看是否需要進行另一番醫治。至此罐頭事件及其衍生問題終於有個了結，弟弟一個多月前品嘗罐頭湯的甘甜時想不到會有今天的惡果，人的理性就是這樣逐步形成和強大的，才有力量戰勝各種欲望。

    很快有一件事使弟弟終於名正言順、堂而皇之地吃上了罐頭。但這件事的起因卻是相當的不堂皇。在一個星期天的上午，弟弟一個要好的同學引領着他媽媽來到家裏，跟正在洗衣服的母親說，弟弟昨天到他家玩，走後他們發現家裏一塊手錶不見了。同學媽媽善解人意地說，那塊表的指針是弧形的，上面有一個衛星造型的裝飾，前面還帶一個箭頭，小孩看着可能覺得很新穎很好玩，不經意順手揣兜里是有可能且可以理解的，孩子嘛！什麼都當成玩具，頑皮不是錯，弟弟玩夠了就把表還給他家——她工作離不開這塊表，他們是不會跟老師和同學們說這件事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若不還他們就要去找學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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