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奶奶雖說有60多歲了,但手腳麻利,一桌菜趕在5點半之前就做好了。
李恆問旁邊的宋妤:「你們平時也這麼早吃飯不?」
宋妤回答:「差不多,因為太陽落山這會比較涼快,最是採摘茶葉的好時候,所以晚飯會稍微早一些。」
李恆眨巴眼,「那等會你去不去摘茶葉?」
四目相視,宋妤氣質如蘭地問:「你不怕嫌我怠慢客人?」
李恆狗腿式地說:「咱倆之間這麼熟悉了,我是哪門子客人嘛,我陪你一起。」
聽到這話,宋妤好看地笑笑,安靜沒出聲。
吃飯的時候,趙平本想喊李恆坐一根長條凳的,順便做酒伴,可看到李恆很是自然地挨着宋妤坐下,他抬頭看看大哥宋適,又看看大嫂江悅,熱情的話到嘴邊都咽了回去。
宋家人也都發現了這一點,但幾人面面相覷過後,都假裝沒看到。
江悅拿起酒對英語老師說:「潤文,我是知道你能喝酒的,難得來一次洞庭湖,咱們喝點?」
英語老師很是爽利,把杯子放到了江悅跟前,隨她倒酒,倒多倒少都不拒絕,主打一個痛快。
給英語老師倒完,江悅又給李然倒了一杯,然後問李恆:「你呢,晚上要不要寫作?」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李恆卻感受到了一股疏離感,看來不是特別待見自己啊,他乾脆搖頭說:
「不了,阿姨,我喝酒容易上頭,晚上還有點事要做。」
宋適本想勸酒的,想勸他喝一小杯,可想到妻子的顧慮,也熄了心思。
李恆不喝,好哥們張志勇自然不會喝。
宋妤也跟着沒喝。
見狀,宋錦意味深長地看眼大侄女,又看眼嫂子,當起了木頭人,酒桌上的事不聞不問。
這頓飯一開始吃得沉悶,好在英語老師大氣,跟宋家人喝得有來有回,氣氛逐漸好了起來。
不喝酒,吃飯總是很快,但又不好意思撩筷子直接走,李恆和張志勇捱時間捱着捱着,察覺到兩人處境的宋妤放下碗筷對他們說:
「李恆、張志勇,我陪你們出去走走。」
「好。」李恆站起身,同桌上客套一番後,三人離開了屋子。
剛走到院子外邊,張志勇撇眼就找藉口開溜,留下李恆和宋妤在原地面面相對。
你看着我,我望着你,兩人一時間有些安靜。
相視良久過後,宋妤開口打破沉寂:「你怎麼來了洞庭湖?」
李恆不遮掩,「寫文需要,也想趕在開學前來看看你。」
這話聽在耳里尤為複雜,宋妤眼帘下垂,不動聲色移開視線說:
「你和子衿的事,媽媽知道。你暑假去京城,曼寧不小心說漏了嘴。」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
但她是在解釋剛才酒桌上江悅不親厚他的緣由,讓他不要記怪。
同時,她也在點醒她自己,提醒他。
就知道不是這麼好相與的,不是那麼容易的,如果是其她女生,李恆還能厚臉皮耍耍無賴。
可面對宋妤,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不會有任何作用,反而會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見他沉默,見他遠眺湖水不說話,宋妤不忍心說:「走吧,我們圍繞小島走走,消消食。」
李恆回過神問:「就我們倆?不怕阿姨追出來?」
宋妤莞爾,反問:「你怕嗎?」
李恆真心實意說:「要是怕,我就不會來了。」
聽聞,宋妤率先邁開小碎步,朝左前方的小路走去。
李恆跟上,走出百十來米才問:「太陽開始落山了,不摘茶葉?」
宋妤伸手拔一簇蒲公英,放嘴邊輕輕吹了吹,瞬間有無數小傘在空中輕盈飄散。
她微微仰頭望着漸行漸遠的花絮,恬靜問:「子衿還好吧?」
李恆跟着看向蒲公英花,本能地不想回答這問題,但過了會還是說:「還好。」
宋妤彷佛猜到了他的心思,沉凝道:「我以為你考上北大是十拿九穩的事。」
莫名地,李恆心裏打顫,把投放到空中的視線收回來,落在了她的側臉上。
她容貌絕美,聲音清冽,如蘭般的氣質中伴有柔和的韻味,很是動人心魄。
佇立許久,宋妤忽地問:「好看嗎?」
李恆愣愣地道:「好看!」
宋妤看着遠方,恬淡說:「還是沒肖涵好看,對嗎?」
這!李恆小心臟砰砰直跳,跳到嗓子眼裏了,立馬表態說:
「我明天就向北大自爆身份,讓他們寄錄取通知給我。」
宋妤歪頭靜靜地盯着他眼睛,漆黑如墨的眸子猶如黑洞一樣,散發着迷濛的光彩,此時此刻,好像要把他揉碎了、掰開了一般。
不聲不響對峙兩分鐘,心虛的李恆最終還是敗在了她的強大氣場下。
他說:「每次見到你,都會覺得你變得不一樣了,可是哪裏不一樣,我又無法用語言描述,再過幾年,不知道你要美成什麼樣子。對不起,沒能考上北大。」
隨着「對不起」三個字一出,宋妤身上的詭異氣息瞬間煙消雲散,她再次回歸到了淡然模樣。
宋妤會心一笑,問:「你當初是用這種話追到子衿的?」
提起這事,李恆不禁有些小小得意:「不是,我一般不追女生,都是女生追我。你除外。」
這話讓宋妤想起了他那些情書,班主任屢禁不止的情書,「回去有拆開你的情書沒?」
李恆搖頭:「沒有,我的用不着拆,我的心早就滿了。
倒是把你那些情書過目了一遍,發現沒一個回合之敵。」
宋妤看着他,一字一句問:「心滿了,是兩個?還是三個?」
李恆登時尷尬懵逼,木木地呆在原地,直到她走出30米開外才追上去。
接下來,兩人很長時間沒說話,並排沿着小石子路環島走着。
這一回看似沒有收穫,但李恆能感覺得出,自己來洞庭湖找她,讓她對自己的防備等級降低了很多,多少有一點老朋友、超越友誼的意思。
但他明白,僅多出一點點,不多。
安靜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二個島嶼,宋妤終於再次出聲,輕聲問:「能跟我說說你的新書嗎?」
「好。」
宋妤要聽,李恆哪會拒絕。
當即一五一十把暑假的經歷都講了一遍。包括去京城、去甘肅、去敦煌、去都江堰、去柳侯祠、去三峽和來洞庭湖。
除了沒講和陳子衿感情的事,其它能說的都說了。
前後差不多講了半個小時,講得口乾舌燥。
宋妤是一個很好的聽眾,與她不經意間的眼神相撞,總能激起李恆的最大訴說欲望。
見他嘴唇開始泛干,宋妤路徑稍稍偏移,把他帶到一處山泉水噴發的地方,說:「島上居民平時都是用這的水,很乾淨,很甘甜,你嘗嘗。」
李恆早就渴了,當即不管不顧,趴石板上大口喝了起來,連着喝了好幾口,臨了讚嘆道:「清爽,透心涼,難得的山泉水。」
宋妤坐在旁邊的石頭上,雙手抱膝,問他:「你連着寫了三部,還跑了半個中國,累不累?」
李恆想了想,特坦誠地說:「有時候人累,有時候心累,但想到它能給自己帶來名和利,能讓自己獲得想要的,累過後,依舊幹勁十足。」
宋妤問:「你已經功成名就了,還有更加迫切想要的東西?」
李恆凝望着她,沒吭聲。
同他痴迷的目光相遇,宋妤定了定神,過會偏離視線說:「我今天不想摘茶葉了。」
李恆附和道:「那就不摘。」
宋妤說:「白天家裏人都不允許我上山,心疼我,怕曬到我,一般我都是傍晚幫會忙。
可手速不快,每天摘不到一斤茶葉,最多一次也才8兩。」
李恆道:「明早我陪你,一個早晨我能幹出三斤。」
宋妤轉過頭。
李恆伸出雙手晃了晃,「我們老家對面就是茶葉山,小時候為了買零嘴,一群小夥伴經常上山採茶的。在這一群人中,我是第三厲害的,左右手能同時開弓。」
宋妤好奇:「第一第二是誰?」
李恆如實道:「第一是我二姐,她不僅嘴皮子滑溜,雙手更是快如閃電,在我們那裏是出了名的高手,我雙手摘茶葉就是受她影響。
第二厲害的是老抹布,呃,就是楊應文,由於她從小不受她父親待見,所以在掙錢方面很是敏感,自尊心也很強,掙錢的時候從不和我們說話浪費時間,半天下來,她往往會比我多出半斤到8兩左右。」
宋妤問:「你們那邊的茶葉山很大?」
李恆回望一眼君山島,「種茶麵積和這座小島差不多,可能會稍微大一點,但有限。」
這時西邊的太陽已然沉落到山頂,大片金紅的光芒遮蓋了整個君山島,晚霞好似與洞庭湖連成了一片,彷佛穿越時空照射在宋妤身上,恍惚間,李恆覺得這一幕過了漫長的時光,似曾相識。
真是美極了!
可能是心緒打開了,也可能是面臨別離,這次宋妤沒再刻意迴避他的炙熱目光,坦然地承受着,好久好久才出聲打破這片寧靜:
「李恆,你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
李恆沉吟一陣說:「不知道,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壞人,但我更傾向於不好不壞吧。」
宋妤問:「還有呢?」
李恆道:「還有些貪婪。」
宋妤笑看他眼,「為什麼是不好不壞?做過壞事?」
李恆道:「初一被迫打過一年架,有3個同學被開除了,但我們幾個領頭的沒事,我一直比較內疚。」
宋妤問:「因為你成績好?」
李恆點頭又搖頭:「我那時候成績在全校只能算中等偏上,班上一般是4到6名徘徊。
最差的時候到過第8名,最好就是第4名,但距離第3名差很多。前3名都是全校前20名的存在,楊應文更是次次全校第一。」
宋妤問:「那是為什麼?」
李恆道:「成績應該起了一點小作用。不過主要還是那三名被開除的同學讀書很差,他們說看到書本就煩躁,反正也不想讀了,於是三人大包大攬把我們20多人的罪名全頂了。對了.」
話到這,他頓了頓,繼續往下講:「其中有個男生很猛,帶了班上一個女同學退學回家。後面兩人成了夫妻,如今娃都可以打醬油了好像。」
宋妤說:「這事我大致聽子衿和應文提過,但錯不在你,你也是迫不得已。還有嗎?」
一句還有嗎,李恆總感覺今天的宋妤話裏有話,權衡一番,低沉開口:「我壞了子衿名聲。」
聽到這話,宋妤陷入了沉默。
她孜孜不倦問了這麼多,就是想知道李恆對自己有多真誠?
其實,他和陳子衿的事情,她隱隱心裏有數。
要不然子衿不會在高二關鍵時刻離開邵市去京城。
要不然陳家不會阻止子衿同他往來,肯定是發生了重大事情。
好在她性子天然喜靜,是一個比較佛系的人,沒有再深問,也沒有再難為他。
如陳子衿,如肖涵。
想着他好不容易才來一回洞庭湖,宋妤沒有讓氣氛再次冷落,而是收斂心神換個話題問:「之前看你背包右側掛着一根長笛,你的?」
見她沒有追着不放,李恆暗暗鬆了一大口器,道:「昨天傍晚時分才買的,就在湖對面的小城買的。」
宋妤微笑說:「我看還沒貼笛膜,還沒用過的吧?」
李恆嗯一聲,「笛膜已經買了,只是昨晚在看書寫作,就沒擺弄它。」
宋妤問:「你會吹嗎?」
李恆言簡意賅,說會。
宋妤一臉期待地瞧着他。
李恆起身,「得回去拿。」
宋妤跟着來到了山下,來到了湖邊。
不過她沒回院落,而是選擇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迎着湖風,靜心等待。
此刻時間已經不早了,農家院子裏已經聚滿了人。英語老師、李然和缺心眼都在,他們三跟宋家人一起,正熱鬧地嗑着瓜子聊着天。
看到李恆進來,所有人暫停了聊天,齊齊注視着他。
李恆露笑,跟眾人打了打招呼後,拿着笛子離開了。
沒一會,院子裏的人再次迎來沉靜,因為他們聽到了悠揚的笛聲。
宋錦站起身,看向湖邊大石頭上的兩人,突然心生羨慕,情不自禁對老公趙平說:
「看看人家李恆,多有才啊!不僅能寫作,還能吹一手好笛子,十分浪漫。」
趙平跟着瞧了好會李恆,末了狠狠掐熄煙蒂:「寫作和樂器我不會,要不我今後一個星期每天只抽半包煙。」
「我就只值一個星期?」
「那一個月?」
宋錦露出滿意的神色,隨後問江悅:「嫂子,你是大學音樂老師,這是什麼曲子?怎麼這麼好聽?」
望着女兒凝神聽李恆吹笛的場景,江悅心裏可謂是五味雜陳,半晌才解惑:「這是國外的名曲《昨日重現》。」
宋錦問:「很久了嗎?都傳到國內來了?」
江悅說:「有10多年了。」
英語老師瞧向李恆和宋妤,提醒說:「李然,你應該去給他們拍一張照。」
李然應聲而動,「確實應該,真的好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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