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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重重簾幕密遮燈,明日落紅應滿徑
來人回來道:「起先之客倒散了,偏又來了一班人,說要來看安貴人,若奴婢沒看錯,應是安貴人的父親來看望。」
雍正帝長嘆一聲道:「朕與安貴人要見一面,都如此之難。今日天也不早了,朕也要回去,你明日見她時代為致意,說不可如此,必要保重身體;安貴人倒要常去走走,不要叫其餘妃子見怪。朕是不能常出養心殿,遲幾天再見。你若見了其他嬪妃,也為朕多多致謝。歇一天我們去逛她園子。」
齊妃道:「你幾時出來,約定日子到臣妾這裏來,臣妾約安貴人過來,倒是我這裏清淨。但她學藝師傅有些脾氣,偏偏安貴人遭逢着她,也是運氣不好。」
雍正帝道:「她師傅怎樣的脾氣?」
齊妃心裏有些痛惜,說道:「喜歡愛面子,權勢地位。皇上因安貴人所愛,故尚待得好,從前待別人就沒有這樣。」
雍正帝聽了,又添了一件心事,放心不下,總之無可奈何,躊躊躇躇。見天氣已晚,只得硬了心腸出來。上了馬車回顧了幾次,一徑出了宮中胡同方才坐好。
車夫跨上車沿,只見迎面兩馬一車,走的潑風似的,劈面衝來,偏偏是熹貴妃,雍正帝躲避不及,只得下了馬車自己走。內侍太監連忙搖手制止,問了幾句話,也就點點頭便離去。
今日雍正帝出門,只與齊妃談了半日,所訪不遇,倒遇見了熹貴妃,好不納悶。意欲去望李常在,又嫌路遠,且出門過久,又恐誤了正事,只得怏怏而回。
話說雍正帝從齊妃處回來,見過年妃,即向書房中來。晚飯畢,一輪月上,輝映花間,和風微來,天雲四皎,隧把湘簾捲起,倚闌而望。
忽見太監進來稟道:「高、常、顧、那常在同來。」
雍正帝正在悵惘,今日齊來,不勝之喜,隧請進同坐。雍正帝即把日間一一過訪不遇事說過。先是年妃開言道:「今日臣妾們都在蕭軒齋中,交會張貴人與蘇格格,又遇見謙妃前來。那張貴人果是吾輩,與皇上相處的光景,真令人羨慕。」
雍正帝嚴肅道:「張貴人此時是六根全淨,五蘊皆空,守定了佛法三章,不許你膩語胡言,始信人間果然多是懼內的,怪不得身在冷宮的於妃、蕭鄭妃,牢守閨房,不奉君令不敢妄離一步。違了,夾棍利害。春常在還是個半雄半雌的人,已經如此,有何怪不畏宮中之規矩乎!」
說得眾愛妃要笑,高常在卻悠悠嘆氣:「年妃也算是侯門出聲,如今與皇上情感隔遠了,就誇口了。」
顧常在淡淡笑道:「今日臣妾見高姐姐獨自細讀詩詞,如聞皇上對書法頗有見解,有受韜光養晦,受恩深重,豈為姐妹中的榜樣。」
眾人大笑,那常在聲音卻鶯鶯動人樂道:「竟有此理!你這個謊也撒得不像。」
眾人又說笑了一陣,年妃道:「皇上,後日有一件極好的事,來與你商量。」
雍正帝便問道:「何事?愛妃便說無妨。」
年妃笑道:「十五日是純懿皇貴妃的生日。今日大家商議,並訂寶親王與你合成一劑黃河直下湯,湊幾公分,找個寬敞的地方,把近日從西單進貢的寶貝,都叫將來熱鬧一天,請你認識的同來做生日,你道好不好?」
雍正帝不由笑道:「此意正好,但不知在何處聚會?」
常常在俏然笑道:「臣妾之寓亦可,但無花園子,不如御花園裏好。我們常在就七個,添上貴人六個,嬪妃齊妃、謙妃、增寧妃、懋嬪共是四個,還有幾個格格公主,阿哥。要六席才可坐,醵分之說,不知預定幾桌,只好辦了再算。」
眾愛妃道:「極是。」
次日,我記着端柔格格的話,吃了午飯想去聽戲,叫冬兒帶了些錢幣,換了一件白底綠衫裙。因弘曆在書房讀書,不好約他,獨自步行出暖閣,不多路就多了戲園地方。
這條街共有六個園子,木色凸花窗、中式屋檐、中式宅院門第、鑲銅雕花木門、以及抱鼓石和磚雕。
一路車馬擠滿,甚是難走。遍看御用戲班的報子,今日沒有戲,遇着落空,冬兒心上不樂,只得再找別的班子。耳邊聽得一陣鑼鼓響,走過了幾家鋪面,見一個戲園寫着清堂園,是雪月班。進去看時,見兩旁樓上樓下及中間池子裏,人都坐滿了,台上也將近開戲。
就有看座兒的上來招呼,引我和冬兒到了離台近,靠牆一章桌子邊。剛要坐下,冬兒發現卻沒有帶着墊子,看座兒的隨手拿出了哥墊子放在椅子上鋪好,送上茶壺、香火。
不多一會兒開了戲。首場戲估計沒什麼好看的。望着那邊樓上,有一班像些京官模樣,背後站着許多跟班。又恍然見戲房門口帘子裏,有幾個小旦,露着雪白的半個臉兒,望着那一起人笑,不一會,就攢三聚五的上去請安。
在皇宮裏,曾聽教戲的師傅說,對於在侯門戲園中,登不了大雅之堂。而宮裏上流社會,興的是崑曲,這種雅部的玩意兒,曲調悠揚,唱詞典雅,很適合士大夫淺斟低唱口味。而花部的諸曲,雖然高亢悠遠,但唱詞卻鄙俚不堪,為了找轍押韻,甚至話都說不通,只有在民間才有一席之位。
遠遠看那些小旦時,也有斯文的,也有憐俐的,也有淘氣的。身上的衣裳卻極華美。有龍紋、有狐飾、有關公、有包拯,都是玉琢粉裝的腦袋,花嫣柳眉的神情。一會兒靠在人身上,一會兒坐在人身邊,一會兒扶在人肩上,這些人說說笑笑,像是應接不暇光景,可冬兒已經看出了神。
座位靠後的都是身無分文的貧苦之人,從前面一排向後面一望,這簡直像一個人海。他們所發散出來的熱力和空中的暑氣凝結在一起,罩在這個人海上面像一層煙霧。煙霧不散,海在屏住呼吸。
又見一個閒空雅座內,來了一個人。這個人好個威猛高達身材,一副兇惡的闊態,穿着金針海龍裘,氣概軒昂,威風凜烈,年紀二十出頭。隨後跟着三四個管家,都也穿得體面。自備了大錫茶壺,蓋碗、水煙臺等物,擺了一桌子,那人方才坐下。只見一群小旦蜂擁而至,把這一個達官貴人的座也擠得滿滿的了。見那人的神氣好不飛揚跋扈,顧盼自豪,叫管家買這又買那的,茶果點心擺了無數,不小心起身摔了一跤,還把管家破口大罵。我和冬兒聽得怪聲怪氣的,也不曉得他是那一處人。
很快,戲樂奏起來了,花旦踩着樂聲的拍子,以嫻熟而有節奏的步法走到腳燈前面來了。陽光射在他們五顏六色的絲繡和頭飾上,激起一片金碧輝煌的彩霞。這個迷濛的海上頓時出現了一座蜃樓。那裏面有歌,也有舞;有悲歡,也有離合;有忠誠,也有奸讒;有決心,也有疑懼;有大公的犧牲精神,也有自私的個人打算。但主導這一切的卻是一片忠心耿耿、為國為民的熱情。這種熱情集中地、具體地在穆桂英身上表現了出來。
過了片刻,戲換了一幕,名角女花旦以輕盈而矯健的步子走出場來的時候,這個平靜的海面陡然膨脹起來了,它上面捲起了一陣暴風雨,觀眾像觸了電似的對這位女英雄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她開始唱了。她圓潤的歌喉在夜空中顫動,聽起來似乎遼遠而又逼近,似乎柔和而又鏗鏘。歌詞像珠子似的從她的一笑一顰中,從她的優雅的「水袖」中,從她的婀娜的身段中,一粒一粒地滾下來,滴在地上,濺到空中,落進每一個人的心裏,引起一片深遠的回音。這回音聽不見,但是它卻淹沒了剛才湧起的那一股狂暴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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