辻雨洗完澡來到砂金的房間裏時,就看到這位病號正依靠着床頭,表情嚴肅的翻看着自己的光屏。
聽到門口的動靜後,這位勤勞的好上司終於捨得將視線從光屏中拔出來,施捨似的分給了走進來的辻雨。辻雨發現砂金明顯一愣,接着就迅速的伸手去撈床頭的水杯,仰頭就猛灌了幾口。
「砂金大人,你還在生病,為什麼還要工作?」辻雨有些不贊同的說道。
他走過去又替砂金將水杯倒滿了水。
砂金表情麻木的看了他一眼,「因為能平復思緒。」
辻雨一愣,然後十分捧場的點了點頭:「的確,今天發生了很多事情,賭場的事確實會讓人想很多。」
砂金:「」你就是個傻子。
但是看到了穿着白色印有熊貓圖案睡衣的辻雨,砂金又有點移不開眼。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辻雨。他腦袋後面的小丸子消失不見,變成了一頭齊整的及肩發,是很可愛的妹妹頭,這個髮型讓他看上去更小了,砂金送他的鑽石耳飾也被摘了下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辻雨給人一種軟綿綿的感覺。
辻雨對砂金豐富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他有些拘謹的坐在了另一側的床沿上。
但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吧!這麼想着,辻雨毅然決然的掀開了被子鑽進了被窩裏,他還把柔軟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蓋住了下巴,做完這一切,他偏頭看向了仍舊靠坐在床頭的砂金,「砂金大人,我就在這裏,如果你不舒服要立刻叫我。」
砂金看着他鋪散在枕頭上的銀色髮絲,有些狼狽的點了點頭,他的喉結不受控制的上下滑動,非常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又劃拉了幾下光屏。
算了,睡吧。他又看了一眼身邊的辻雨,直接讓整個臥室都暗了下來。
漆黑的臥室里,兩個人都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但很快,砂金就絕望的發現,本來因為發燒有些畏寒的他,此時竟感覺到了渾身都在發熱,根本睡不着。
而躺在他身邊的辻雨同樣有這樣的感覺,只不過他是因為神經太過緊繃,就這麼睜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算了,睡不着正好,反正他也不是來睡覺的。
他是來照顧人的!
砂金在黑暗中看向了身邊的辻雨,發現這個心聲依舊充滿了活力的人很老實的躺在原位,一動不動。
「糟糕,好像還是有點緊張。」
「唉,卡卡瓦夏也不是小孩子了,我還是第一次和他睡,真的有點緊張。」
砂金的眼皮不自覺跳了跳。很好,他的心跳又變快了。
深吸了一口氣,砂金決定主動開口,否則他的注意力絕對會死死黏在「第一次和他睡」這個詭異的描述上,然後再也睡不着。
「睡着了嗎,辻雨?」他輕聲問道。
身邊立刻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辻雨同樣以很小的聲音回道:「嗯,你也沒睡着嗎?是不是不舒服?」
這麼說着,辻雨努力往砂金的方向蹭了蹭,確定距離足夠後,他探出了手覆上了少年的額頭。掌心額頭的溫度還是有些高,果然是因為發燒渾身難受吧。
「唉,退燒藥可能還要一會兒才能起效。」這麼說着,辻雨又撐起了上半身,「還要喝水嗎?」
黑暗中傳來砂金幽幽的嘆息聲,「你怎麼老是操心這麼多別動,我不渴。」
因為你根本就不會照顧自己。辻雨在心中偷偷吐槽道。
但他還是很聽話的躺了回去,他側躺着,正好能看到砂金,習慣所致,他將自己縮在了被子裏,縮成了一團,「那既然這樣,你快睡吧,或者你需要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嗎?」
他聽到砂金咬牙道:「你把我當孩子嗎?」
辻雨努力忍住了笑,他當然是瞎說的,於是他輕快的轉移了話題:「那來聊聊天吧。」
這次砂金沒有拒絕。
辻雨一直是一個思維非常跳躍的人,剛說完聊天,他就想到了現在距離仙舟人的年似乎也就只剩下三個月的時間了,於是有些憂愁的嘆氣:「唉,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正常回仙舟過年」說完,他立刻意識到砂金很可能不太清楚過年的意思,於是他又解釋道:「過年就是仙舟人的一種傳統,這個時候家裏人會聚在一起吃飯然後守歲。」
砂金一開始沒有說話,在辻雨替他講解完了什麼叫做過年後,他才有些嚴肅的開口問:「為什麼會覺得不能正常回去?又有人像前年一樣讓你在那個時期加班了嗎?」
這話的信息量有點大,讓辻雨沒能在第一時間接上話。
他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是該震驚砂金竟然知道過年的時間,還是該震驚於他竟然知道自己某年在過年期間被迫加班這件事。
自從辻雨在公司的餐廳因怒懟那名處理砂金案的負責人高管後,便收到了來自四面八方的小鞋,包括不限於各種不合理的工作安排,其他部門塞過來的神奇工作,和在公司內部辦事時總是要比旁人多上一倍的繁瑣流程。
但這些在辻雨眼中其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更何況有些人實在智商讓人堪憂,一度讓辻雨懷疑他們究竟怎麼升到如今的職位,否則怎麼會敢這麼明目張胆的為難他連遮掩都不會?
熟背公司規章制度的辻雨平靜的將這裏面不合規矩的工作一一投訴舉報,秉持着一種大不了你就把我開了的魄力,大戰垃圾高管。
剩下那些有腦子的人則會鑽空子佈置一些讓辻雨實在推脫不掉的工作,所以辻雨只能被迫收下,權當渡劫。
這一渡就渡到了過年期間,而砂金生病發燒也是在那段時間發生的,他當時不光要照顧砂金,還要處理越來越多的工作,尤其是在公司餐廳碰到那位砂金案的負責人時,他還笑吟吟的對辻雨說:「聽說你家在仙舟,那快要過年了吧?辻雨,你可得再加把勁兒,努力把工作處理完,這樣才能安心回家過年啊。」
這大概是位深諳辦公室鬥爭的傢伙,連激怒人的本事都修煉到了一定的境界,但對辻雨其實不怎麼起作用,通過對方這番話,辻雨就意識到了一件事——他大概率是回不去仙舟過年了。
他平靜的給父母發了消息,透露了自己因為工作能力過於強悍,被迫留在公司替工作排憂解難,但不要擔心,他有豐厚的工資,足以撫平傷痛——沒錯,公司總部的加班工資制度非常合理,他靠這個大賺一筆,所以心態詭異的非常平和。況且,早在決定在公司餐廳站出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做好了最壞的預期。
一切尚且在辻雨的接受範圍之內。
果然如他所料,在過年前的一周,大量的工作向他湧來,禍不單行,在除夕的那天晚上,他就遇到了砂金髮燒。
所以那個除夕辻雨是在砂金的公寓內度過的,他在砂金的臥室里支起了一個小桌子,感謝科技,他在處理工作上的事情時,全都是用光屏解決,不會發出一點動靜,除了光屏稍微有點亮以外。
結果在處理完了某一個階段的任務後,他一偏頭就見到本該睡着的小鬼正睜着眼睛靜靜的看着他。
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了,這孩子卻只是搖頭。
「累不累?」他聽到砂金用近乎是氣音的聲音問道,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辻雨忍不住起身輕輕揉了一把他的腦袋,「還可以,比我讀大學時的期末周要好一點。」說完他就替砂金拉了拉被子,強制性的抬手覆在了他的眼睛上,「好了,既然沒有不舒服,那你就該睡覺了。」
那時候,他隱約聽到了砂金輕聲說了一句話,可那聲音比他問自己累不累時還要輕。
「快樂。」
辻雨狐疑的看向了閉上了眼睛的砂金,還是不能確定他剛才到底說了什麼。快樂?什麼快樂?
但看着他閉上的眼,辻雨還是沒有問他。
辻雨是個不會對他人有很高要求的人,他不會因為砂金察覺不到他的難處而難過,他反倒是鬆了口氣,老實說,下屬因為自己的事情去打擾到上司,實在是非常失格的行為,更何況,他覺得這也沒什麼大不了,起碼他的工作技能點在這段時間的小鞋行為中瘋狂增長,讓他在處理工作時都更有底氣了。
辻雨原本是整理了一沓的資料,準備在自己的工作能力上升到某一程度後就送給負責人一份大禮的,誰知道就在仙舟的年結束的那天,負責人的高管生涯也跟着結束了——他被辭退了。
辻雨覺得,自己當初不能回家過年,這位負責人都如此熱情洋溢的祝福自己了,那自己說什麼也得在負責人離職這個當口去會會這位熱心的人,於是他就在對方收拾東西的時候過去了。
然而,辻雨預想中的場景並沒有發生,在他出現時,負責人並沒有氣急敗壞的讓他滾出去,反倒是臉上充滿了扭曲的恐懼與不甘。
這反應讓辻雨睜圓了眼,更離譜的事情緊隨而來,只見這位正在收拾東西的負責人拿出了一盒裝滿了寶石的盒子遞給他,並低聲下氣的對辻雨道了歉,他充分反思了這段時間針對辻雨的行為,並誠懇的表示這是他的道歉禮物。
看着那一盒子昂貴的寶石,辻雨覺得這加起來或許有他三年的工資了。
見辻雨不肯收,負責人立刻着急了,他語氣焦急道:「拜託了,你不,您收下吧,收下了就相當於原諒我了,這樣也可以放過我了吧?」
辻雨不明所以,卻還是被人強硬的將寶石盒子塞到了手裏,直到離開前,負責人的表情都十分複雜,「是我小看你了,你才是真正眼光獨到的投機者。」
辻雨從回憶中抽離,再結合剛才砂金的話,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迎刃而解。
辻雨都有些躺不住了,他驚訝的半撐起了身子,「所以,是砂金大人你做的嗎?」
砂金那邊久久沒有回聲。
辻雨又問:「但為什麼會讓他送我寶石?」
黑暗中傳來了砂金很輕的笑聲,他的語氣帶着些自嘲:「那個時候我只和這類東西頻繁打交道,我對其他的東西都不了解,所以我覺得,沒有人能拒絕這種閃亮亮的東西吧。」他淺薄的認知讓他無法為辻雨挑選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只能是這種有價值了。
辻雨就仿佛沒有聽懂他話語裏的含義一樣,輕飄飄的帶過了這個話題,他忍不住躺會了被子裏開始笑。
砂金問他笑什麼。
當然是笑他們兩個竟然詭異的達到了同步,他從來不說自己被其他人為難針對了,而砂金處理後也從不邀功,竟然就這麼默契的處理過了這些事情。
但嘴上,辻雨卻說:「那個負責人走之前還誇我眼光好呢,他說我是個很優秀的投機者。」
在戰略投資部,這明顯是一句誇獎。
然而砂金卻有些不高興:「他果然還是說了多餘的話。」
但辻雨此刻的心情只能用雀躍來形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高興,只是嘰嘰喳喳的又說起了仙舟過年時的風俗,說了一堆,砂金都很有耐性的聽着,突然,辻雨一個急轉彎,直接問道:「我們仙舟的年真的很好玩,砂金大人,今年你要和我一起回家過年嗎?」
那一刻,砂金徹底愣住了。
辻雨又說:「沒關係,也不用現在立刻回答我,畢竟還有好久呢,只是,砂金大人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的。」他認真的說:「不然我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裏,我會很擔心的。」
「而且,把砂金帶回去的話,爸媽應該會更放心了吧?我都能把上司帶回家了!他們一定不會再擔心我的工作了!」
砂金:「」
砂金頓覺暈頭轉向,他迷迷糊糊的想道:難道他是什麼紀念品嗎?還有,把上司帶回家過年,真的會讓父母放心而不是覺得糟心嗎?
此時,砂金覺得自己的睡意再度被驅散百分之五十。
大概是發現了砂金仍舊控制不住的翻來覆去,辻雨便再度開了口:「砂金大人,你平時睡不着的時候會做些什麼?要不要現在繼續試試?」
這次,砂金沉默了許久,然後才伸手從床頭櫃裏逃出來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只聽「啪嗒」一聲響,整個臥室的景象突然之間就變了——臥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廣袤無垠的星空,他們此時就像是睡在星空之下的人。
辻雨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這竟然是一個全息投影盒子,拖賴於科技,這全息盒子讓辻雨根本看不出星空之下其實只是一間酒店套房裏的臥室。
在這片廣袤無垠的星空之下,辻雨的心緒逐漸平靜了下來,他很少看到這麼瑰麗的夜空,忍不住輕聲感嘆道:「真美」辻雨好奇的問:「這是哪裏的星空?」
良久,砂金才輕聲道:「這是茨岡尼亞的夜空。」
辻雨臉上輕鬆的神情漸漸散去,他覺得自己的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輕輕攥住。
不是因為砂金的身世,而是因為這片夜空,這代表着砂金或許一刻都沒有忘記過往發生的事情。他看着這片夜空的時候只覺得它真美,但砂金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是在懷念過往,還是在忍受着恨意?
看着這夜幕,辻雨難得有種迷茫感,他有時候覺得砂金很好懂,但他突然驚覺,這人的身旁竟然還包裹着迷霧。
砂金也靜靜的注視着茨岡尼亞的星海,他聽着辻雨雜亂的心音,幾乎是冷酷的想:那就再多想一些與他有關的事情好了。
「如果這片星空讓人痛苦,讓人飽受折磨——」
砂金輕聲問道:「我該忘記嗎?」
「你想忘記嗎?」
「或許吧。」砂金漫不經心的達到。
「我也想讓你忘記」
可現實里的辻雨卻什麼都沒有說。
「不是在規勸你放棄仇恨,也不是讓你忘記過去發生的事情,只是單純的希望,希望你能活的更開心一點。背負痛苦前行實在是太辛苦了,好想你擁有一條輕鬆的路。」
砂金聽着這溫柔的心聲,輕輕的眨了眨眼睛。
宛如一股潺潺的溪流,輕輕撫過了他心中那崎嶇的溝壑。
砂金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在沉沉的夢境中,他又聽到了歡愉令使那熟悉的呢喃。
「哎呀,看來你玩的很開心」
「那你可要小心藏好,被他人知道這份賜福的時候,就是饋贈消失的時刻」
「卑劣的讀心者,你一輩子都不願意放棄是不是?」
「那麼接下來,你可要小心了」
清晨,刺目的模擬陽光準時從天花板投射而下,辻雨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睛,他覺得好熱,又好沉,像是被東西捲住了一樣,等到視線徹底恢復,他終於發現了罪魁禍首——自己竟然被人用一條手臂攬在了懷裏。
辻雨順着手臂的方向抬頭望去,就見砂金睡眼惺忪的看向了他。
淡金髮的少年大概是真的沒有完全清醒,辻雨感覺他非但沒有放開自己,還嘀咕了一句十分含糊的話,然後把自己往他那邊又撈了撈。
咦?辻雨呆呆的眨了眨眼睛。
好像更熱了,而且——
沒等他繼續深入思考,只見砂金仿佛見了鬼一樣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然後就見被子一揚,某人倉皇的沖向了衛生間。
掀開了落在自己腦袋上的被子,辻雨感嘆道:這麼有活力,看來昨天砂金睡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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