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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暮白拍了錠銀子在桌上,招呼小二:「結賬,再包十斤肉乾。」
小二收了銀子退下,格馨長出一口氣,打了個飽嗝,把剩一半的饅頭放下,問道:「要這麼多幹什麼,你哪兒來的錢?」
「吃肉了才有力氣。」萬暮白不多解釋,挑眉問,「吃完了?」
格馨把那半個饅頭塞進嘴裏,拍了拍手,點頭示意。
過了會兒小二將乾糧打報告,萬暮白道聲謝,將包袱收進納戒,起身便走。
格馨挑着齊眉棍趕快追上,一邊抱怨他不等人,一邊又問這問那,似沒話找話一般。
格馨見萬暮白一直冷冰冰的,對她不理不睬,想找個話題,提到了之前去凌霄宮的路上聽到的消息:「徐長卿,徐長卿,餵你理我一下行不行?」
萬暮白無可奈何,板着臉問她什麼事。
格馨嘻嘻一笑,說道:「咱們現在不是要去風雷城嘛,有個事兒你聽說了嗎?那風雷衛的小姐,離了風雷衛,要去七星門拜師學藝。」
萬暮白一愣,心想楚離對江湖之事從來不感興趣,哪怕風雷衛與周邊門派有所來往,也只是盡職盡責,為什麼突然想起來去學藝了?而且七星門如今閉了山門,說什麼紫微星臨凡,暫時不問江湖之事,哪裏還會收徒?
「哦?她想拜誰?」萬暮白試探地問,「風雷衛的江楚刀法在江湖上也是有點名氣的,七星門刀法之最,應該是搖光星燕無情吧。」
「對了!」格馨故意賣關子道,「猜猜結果怎麼樣?」
想到此處,萬暮白替楚離捏了把冷汗,當初他們一塊兒去的七星門,自己雖和七星之四相談甚歡,可是他們對楚離僅僅是以禮相待,對她的實力,燕無情更是直接與她交過手,結果也是不盡人意,恐怕拜師的事兒懸了。
「江湖中有名望的高手皆心高氣傲,尤其楚小姐還有風雷衛的背景,反而會不被接受吧。」萬暮白故意不提楚離的修為實力。
「對啊!」格馨也不管大街上人多眼雜,反正這事兒稍微打聽也能知道,「搖光星不答應,以她的修為,外門弟子的水平都達不到,結果楚小姐在山門外跪了一旬滴水未進,結果還是玉衡星司空給她送了些水谷,向燕忘情求情,才給她個機會。」
萬暮白不禁唏噓,楚離實在是對自己太狠了些,這樣子跟小霜如出一轍,他們風雷衛的人都這樣嗎?
「收她了?」
「沒有,哪這麼容易?燕忘情說如今紫微星臨凡,若她能上崑崙將紫微星請下山,便直接收她作親傳弟子。而且饑渴一旬,就連司空也好意勸她休養幾日,誰知她直接上山去了。」
「什麼?」萬暮白一驚,他也曾試過上山,結果半道就因為寒氣刺骨而折返,楚離修為與他相去甚遠,哪裏受得了這罪?
「聽說開陽星在出現白虹那日就已經上山了,現在都沒下來,以開陽星的修為尚且如此,這楚小姐恐怕是難嘍!」
開陽星……萬暮白心裏暗自祈禱,若是她,應該不會有危險,雖然也不知自己對她哪來的自信,若念及當初姐弟之誼,定要搭救一下啊!
「七星門其他幾位長老不在嗎?」萬暮白問道。
「這還真不知道,聽其他弟子說,天權星呂客、天璣星季子真在外負責基本的門派交往,至於掌門,應該是在門內吧,否則也不會讓呂客在外領掌門事了。」格馨掰手指算着,又不解地問,「你說這楚小姐,好好的受這罪幹什麼呢?人人都說江湖逍遙快活,那我覺得這就是在強顏歡笑,誰不想錦衣玉食,過安穩日子呢?」
萬暮白心中一嘆,格馨所言非虛,衛霜是因為身世暴露,不得不離開神州,他原本想要打壓門派勢力,如今葉挽君被玄世谷不明原由擄走,更是讓他無法坐視不管,至於楚離……乾坤衛一戰,讓她看到了從未接觸的世界,也讓她得知了本不應該知道的真相,現在想入江湖,也不知是好奇,還是想要逃避。
「那你呢?」萬暮白少有地在玄世谷弟子面前表現出友善。
格馨傻傻一笑,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我的親人,全都不在了呀。」
萬暮白一時語塞,不禁為她心酸,看着那張與葉挽君八九分像的天真無邪的面孔,竟不敢面對。
格馨沒心沒肺地四下張望,忽然提起鼻子使勁嗅了嗅,頓時口舌生津,看着萬暮白一臉乞求。
「不行,今天要趕到十里舖。」萬暮白無情拒絕。
格馨不依不饒,拽着他的衣袖:「徐長卿,徐長卿,求你了,求你了……」
萬暮白被她吵得腦袋疼,給了她幾個銅板,格馨接過興高采烈地跑了出去,萬暮白跟上去,到了家酒肆。
格馨邊跑邊解下腰上的葫蘆,喝盡裏面的殘酒遞給夥計喊道:「好酒倒滿!」接着很闊氣地把銅板全拍在柜上。
格馨雖剛灌下去一兩酒,臉色微紅,盯着小二倒酒時卻是眼神放光。
「不對,你轉過來,是,讓我看着打!手別遮着!」
萬暮白在一邊看着,心想這小姑娘江湖經驗不足,打酒防着摻水倒是個老手。
格馨盯着那兩斤的葫蘆,沒察覺有人湊過來,一隻手偷偷摸摸往她腰上伸去。
接着一聲慘叫和撞擊的悶響,連顧客帶小二都呆住了,只見萬暮白單手擒着那人的胳膊,一腳踩着後腦勺給摁在桌上。那人還在連喊饒命,萬暮白面色一沉,渾身一抖,把那人手肘給卸了下來,一腳踹出酒肆。
「自個兒找人接去。」萬暮白看着那人滾遠,恨鐵不成鋼地對格馨說,「眼瞎了?拿上東西走。」
小二也不敢怠慢,手上速度加快幾分,送走這兩位大爺。
萬暮白戴上斗笠,又塞給格馨一個,二人到一座角樓,裏頭魚龍混雜,煙霧繚繞,格馨緊貼着萬暮白,不敢隨意觀瞧。
萬暮白走到樓梯前,有個大漢攔路,他掏出個牌子給大漢查看,便讓開來。上了二樓,相比一樓沒有規矩的吵鬧喧囂,更多是忙碌,還有隱隱透着的陰險。
萬暮白到櫃枱,遞上塊竹片,格馨好奇之下越肩看了一眼,隱約看到「凌霄宮」「玄世谷」等等字樣。
櫃枱後那人接過來,拿出兩個滿噹噹的錢袋,萬暮白敲了敲櫃枱,輕輕搖頭,似在說什麼暗號。
掌柜的將一個錢袋拿走,也放了塊竹片上來,萬暮白將錢袋和竹片收下,跟格馨離開了。
格馨雖說經驗不足,腦袋還是靈光的,轉醒過來後瞬間冷汗沾襟,卻不敢妄下定論。
「你……你是不是?」
「你可以去告發我。」萬暮白冷冷地回答,似毫不在意,低頭看着那竹片上的內容。
長生殿也入了百門宗?聽說前段時間他們老掌門去世了,事發突然只能由七歲幼子接替掌門位置。
萬暮白腹誹道:長生殿真是糊塗了,哪怕老掌門李仁澤實力、名望眾人信服,也不代表就會服他的兒子,而且那幾個長老在李仁澤活着的時候還能乖乖聽話,他一死誰還管得住?
「餵徐長卿,我在跟你說話呢!」格馨壓着聲,焦急地說,「你知不知道這樣是觸犯門規的?」
萬暮白不想多解釋什麼,把錢袋一分,塞給她一半。
「我不要這個!我跟你出來,你犯了事兒我肯定逃不掉的!」
「那就別說,誰也不會知道。」萬暮白將錢袋塞了回去,白了一眼。
格馨默不作聲,心裏頭總覺得哪裏都彆扭。
走了半個月,終於是回到山門,萬暮白去復命,又去職金司領錢,掂量下錢袋就發現了問題。
「少了。」
職金司的弟子抬眼瞥了一下,又低頭道:「沒少,就這點。」
「少了一兩。」萬暮白重複道,把具體的數也說了出來。
「愛要不要,不要滾!」
萬暮白也沒多理論,也不是多大度,只是不在乎他們罷了。他回到自己的小宅,見格馨在門外等着,將錢袋一扔:「給,賞錢。」
格馨接住,看着萬暮白淡漠的表情,問道:「又被扣了?」
說是小宅,其實只有間茅屋。按理說內門弟子已經可以住上洞府,可是他很顯然被「特別照顧」了。
萬暮白沒有理她,對着院裏的木樁一頓出手。
三十六式逍遙散手,由八十一路乾坤劍法裁化而成。若去打聽,根本不會有結果,因為這是他兩年前脫離乾坤衛之後自創的。
他如今潛伏在玄世谷,不敢擅用兵器,怕被看出乾坤劍法的痕跡,少一點以前的東西,可以多一分安全。
就連元氣都被偽裝成了兵氣,從來沒人見過元氣,也沒見過元修,稍加偽裝就能矇混過關。再加上萬暮白那涼薄的樣子,沒人願意多關注他一點,除了格馨。
萬暮白好幾次都會因為這張與葉挽君八九分相像的面容,有一切從沒發生過的錯覺,甚至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認錯了人。他很清楚格馨只不過是恰好與葉挽君長得像罷了,也不會因為這種簡單的理由對她好感,每每出手相助,其實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否是因為沒有看好挽君的內疚。
木樁被打得亂晃,萬暮白摁穩它,喘着粗氣,突然發覺格馨離開,一時慌了神,應該是跟乾坤衛那晚重疊了起來,轉而又落寞又懊悔地看着木樁。萬暮白啊萬暮白,你明知她與挽君毫無瓜葛,為何依舊會把感情遷移到格馨身上,這般你如何對得起格馨?你又如何對得起挽君?現今她生死未卜,怎的有這閒情逸緻,莫非忘了你是來做什麼的嗎?
萬暮白心下煩悶,大開大合地揮舞雙臂,只能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而格馨非是不告而別,看時辰到了酉時,回自己的宅子拿了食盒去齋堂,她知道徐長卿從來不去齋堂用飯,或是偷偷下山,或直接食氣,總之,修為高深的人她是看不懂。
格馨拎着食盒想着,雖說弟子之前交流心得是常事,徐長卿的逍遙散手卻是入門前就會的,定是家學淵源,都說本門秘傳不示外人,卻能容許她在邊上堂而皇之地看着,也算十分大度了,她定要找個機會報答一下。
不過她好像也想不出徐長卿究竟有什麼喜好,似乎……只喜歡斂財?
正想着,邊上躥出一人來,撞倒了手裏的食盒,「哐當」一聲摔在道旁。格馨踉踉蹌蹌定住身形,轉眼發現給徐長卿打的飯食全都撒了,
還沒等看清是誰撞的她,就有人來連連道歉:「哎呀師妹抱歉抱歉,我這正要去給掌門跑腿,情急之下沒有在意。」
「薛師弟不用在意,師妹一向性情溫和,定不會怪罪你的。」
格馨被搞得稀里糊塗,這倆人誰啊?
「陸師兄說得是,我等一同入門,本就要互相幫扶,踏踏實實提高修為,悟得大道,成其正果才是。」
「薛師弟有這份心是好事,然莫要好高騖遠、妄自菲薄,我等雖為內門弟子,於大道仍相去甚遠啊!」
「陸師兄說的是,一切皆要腳踏實地,聚沙成塔,我等定會努力。如今堂主重視,掌門關心,隨之而來壓力甚大,不似師妹這般清閒,倒有些羨慕了。」
格馨心裡冷笑,搞了半天就是來嘲笑她的。
「有病。」
格馨輕罵了一句,低頭收拾食盒,結果那姓陸的截住她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問:「師妹剛才說什麼?」
「我說你們有病!」格馨火氣上來了,甩開他的手臂,把食盒草草收拾一下就準備離開。
誰知陸師兄一點也不想放過她,堂而皇之地拽住她的臂膀說道:「我等好心幫忙,師妹何故發火呢?我們知道師妹為晉升心急,也不必做些過分的事情吧。」
格馨聽完這話略加思索便知他們意有所指,她本就不擅與人交際,在玄世谷內部也沒什麼熟人,要有任務也是跟徐長卿一同,每每雙進雙出,原本心懷坦蕩,誰知會被強說是非?
格馨明白此時與他們爭執只會越抹越黑,只得轉身就走,結果那陸岩依然死拽着她的手臂,幾乎要掐進肉里,湊到她耳邊說道:「師妹根基不穩,尚缺上乘功法,師兄倒是家學淵源,只要師妹開口,也不是難事。」
格馨聽他語氣輕浮,最後還暗示地捏了一下,頓時覺得作嘔,情急之下照他胸口打出一掌,結果反被他握在手中。
「師妹別急,天色尚早呢。」
「下賤!」格馨飛起一腳,撐着陸岩小腹,將雙臂抽出來,順勢摘下背上棍來,挑起食盒欲走,卻被一股吸力制住,緊隨其後數道金丹靈氣,根本無法招架,胸腹一陣氣血翻湧。
陸岩不放也不捉,幾道法術羞辱似地打向格馨,一開始她還勉強去招架,最後只能蜷縮一處抱住後頸。
陸岩有心言語辱罵,卻被橫來一道兵氣逼退,抬手格擋間兩臂吃了兩肘,當胸一頂將他撞飛。
萬暮白趕緊扶起格馨,不顧他人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見只有幾個淤青才稍稍放心下來。
陸岩爬起來想再說什麼,迎面而來硬開硬打的三掌,兩下打手,一下擊額,正是格馨的降龍掌法,眼看將要落下,萬暮白忽覺又有一道強大兵氣,立刻收手退到格馨身邊。
「同門兄弟,何必至此?」
這個聲音萬暮白太熟悉了,雖只聽過一兩次,但是深深刻在腦海里,讓他怒火中燒,恨不得當場取他性命。
「恭喜阮師兄出關!」萬暮白故作殷勤地道賀。
阮廷玉抱拳向周圍弟子還禮,又來到萬暮白面前:「徐師弟是新入門的弟子中晉升最快的,天賦極佳,這些師兄我都知道,幫扶同門也是應盡之責,大家都能理解,莫要聽他人挑唆。如今我玄世谷摒棄陋習,廣納天下英雄,就是為了給諸位一個互通有無的門路,還望諸位以友善之心對待同門。」
萬暮白見阮廷玉有意站在自己這邊,總有種沒來由的怪異感,抬眼一看,他左眼的花紋變得與那時的混濁有所區別,好像清晰了些。他心裏隱隱不安,本就是以元氣感覺到不同尋常的氣息才來查看一番,誰知竟是阮廷玉。雖然不明原因,可是萬暮白知道,一切不尋常且沒有預料而出現的事,都不會是什麼好事。
萬暮白隨口說兩句客套話,準備把格馨帶走,阮廷玉一臉和善地靠過來。
「徐師弟入門前就在江湖上有些名望,散手更是精妙絕倫,師兄我也得向你多討教才是。」
萬暮白沉默不語,心知阮廷玉肯定沒那麼閒,一定還有什麼事情。萬暮白看了一眼格馨,又與阮廷玉對視。
阮廷玉一副瞭然於心的樣子,說道:「徐師弟不必介懷,師妹一同前去就是了。」
萬暮白請阮廷玉到宅子裏,阮廷玉環顧四周說道:「徐師弟當真心性過人,這前臨山景,後靠崖壁,雖在山門當中,卻能隱於塵世之外。」
萬暮白內心白了一眼,頭一次見人把窮說得天花亂墜的。
阮廷玉扶着木樁,說道:「師兄我精於刀法,拳腳功夫落下不少,什麼時候可得徐師弟指點指點。」
萬暮白實在沒這個耐心聽他瞎扯,說道:「阮師兄哪裏話,您是掌門親傳,這般是折煞小弟了。在下不善言辭,還想請問師兄找我有何貴幹?」
阮廷玉尷尬地笑了笑,出關來就聽說這徐長卿軟硬不吃,今日一見確實如此,也不賣關子,說道:「徐師弟天賦過人,心性絕佳,雖說修為不算十分高深,可是前途無量,師父想收一批弟子特別培養,不知師弟願不願意?」
「除了我,還有誰?」萬暮白自然不覺得自己現在玄世谷的名聲能讓封不群看得上,這肯定有個標準才是。
「另外還有幾個長老的親傳,內門也有一兩個。」阮廷玉趁熱打鐵,「師父說此次若能令他滿意,直接收為掌門親傳也不是不可能。」
萬暮白聽到這話,也是心動了,若是能接近封不群,說不定就能打聽到更多關於挽君的消息。然而轉念一想,「掌門親傳」這頭銜定然不一般,對萬暮白來說他最先想到的是當初圍攻他和衛霜的四人。
這樣想起來也說得通,一般掌門都是在內門弟子中挑選修為高絕的弟子,再慢慢考驗,最終收為親傳,哪裏有先授業再收徒的說法?正好當初被他殺了個陽眼劍手,說不定封不群的目的是為了補那缺。
「我答應。」萬暮白回答道。
阮廷玉覺得一切盡在掌握,又說道:「雖說是給眾弟子一個機會,可是師父並非沒有要求,定要有金丹九重的修為才是。」
萬暮白點頭應下,二人又隨口聊了會兒,便將阮廷玉送走了。
萬暮白臉色一沉,莫說金丹九重了,他如今已晉入元嬰,只是不能暴露罷了,封不群的要求不算什麼。
他抬眼看到格馨,順口問道:「怎麼搞的?」
格馨又羞又惱,邊說邊泣將事情一五一十說了。萬暮白聽罷,嘆了一聲:「你跟我,才有這遭遇。他人卑劣無從管束,你修為不濟卻連自保也成問題了。」
格馨深吸一口氣,似定了什麼決心,說道:「徐長卿,我想學你的逍遙散手!」
萬暮白並未表現出多詫異,一時受挫追求卓越是人之常情,只是淡淡勸道:「功法只是輔助,需要你自己使出,所以應該提升修為才是。你的降龍掌法雖說是江湖上常見,可這也說明創此掌法的大能胸懷大才,能讓全江湖接受,甚至作為開手功法。」
格馨明知他不會這麼容易答應,畢竟他人家學,只是被拒絕時依然落寞,轉身欲走。
「別走,今晚在我這兒待着,我去外邊睡。」萬暮白哪怕無意於她,也不能任她亂走了,而且,他不信任阮廷玉,誰知那些人會不會再找格馨的麻煩?
萬暮白一人在山崖邊,忽然竟兀自懊惱起來,格馨因他受人非議,清譽受損,如今再把她留下來,以後豈不是再說不清了?如今鬼謀算計,怎麼落這些事就捋不清了?
還沒等他想到萬全之法,突然心頭一顫,抬腳躍起,幾乎同時,原本腳面處釘上兩支弩箭。
沒有破空聲?
萬暮白心頭一驚,還未等落地瞬間又往身下砸了一拳,不知哪來的黑影接住他的拳頭,雙方交手數招又分開。
萬暮白擰着身體往側面躲開,又擦過兩道無常錄,黑夜裏一點光亮都反射不出,只刮出一點微風,萬暮白竟覺得有些頭暈了。
那黑影身法極輕,不僅弩機機簧彈出沒有聲音,弩箭沒有破空聲,擲出無常錄沒有聲音,甚至落地也聽不見聲音。
唐家寨的?
萬暮白心下一驚,自己元修竟也抓不住,身法、手法、暗器皆是唐家寨的風格,除了步法,覺得又一點不純粹。
他敏銳地察覺,那步法不僅僅有唐家寨的輕功,違和的一點好像是在刻意避開什麼。再說,他跟唐家寨沒仇啊,絕龍嶺上他們跟七星門一起走了。
對!當初阮廷玉威脅謝烏玄時,身邊除了天璣星季子真,還有……
再次接手,萬暮白情急之下喊道:「唐公子!」
天璇星唐公子,無人知其真實身份,甚至無人說見過他的臉,連男女都不確定,有說法他是唐家寨失蹤的藥堂長老唐臨淵,還有說他其實是逃婚的大小姐唐瑭……眾說紛紜,總之能確定的是,他出身唐家寨。
見被識破,唐公子只是調整一下護腕,正面攻來。再次交手,唐公子換了種風格,變得硬開硬打,卻又與降龍掌法放長擊遠不同,打開門戶之後硬撞進來,且瞄準他的手臂要去捆住,若非萬暮白眼疾手快,可能會被綑紮實了一通亂打。
可是唐公子的風格變得太快,萬暮白依然胸口受了一靠,頓時氣機停滯,要重新聚氣才行。
「唐公子,有話好說,何必如此?」萬暮白急了,反正他這樣相當於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想隱藏,掐着劍訣,準備用乾坤劍法。
唐公子見他動真格的,也不想糾纏,回頭看向屋內。萬暮白緊張起來,自己對上唐公子也占不到便宜,更別說唐家寨就是以暗器毒藥刺殺聞名,他如果想對格馨出手,自己真攔不住。
萬暮白元氣不散,掐着劍訣慢慢繞到中間。唐公子忽然躥走消失在黑夜裏。
萬暮白趕緊輕手輕腳進屋檢查一番,心想自己與七星門也沒多少交情,七星中要說交好只跟何瓊枝論姐弟,跟司空也只算個酒肉朋友,唐公子那時根本就不在,為什麼這回又特地來找他呢?
突然萬暮白聽到外邊窸窸窣窣,似有什麼事,前去一打聽,說是陸岩好端端的突然渾身酥麻,倒地癱了,連另一個姓薛的也是同樣。
萬暮白莞爾一笑,這顯然是唐公子的手筆。只是堂堂天璇星,怎麼要跟兩個內門弟子置氣呢?
為了格馨?那更不可能了,他們怎麼可能會有交情?或者,是因為他,所以替格馨出氣?
唐家寨的都什麼心思啊!
回到宅院,萬暮白看到屋外石桌上的茶壺下壓着張紙卷,一看是細瘦幾個字——「胸懷坦蕩,無愧於心」。
萬暮白意識到,這是唐公子留下的,原來是想幫他解開心結嗎?唐公子雖神秘莫測,從不與人交流,卻也是心思細膩之人,不知原因,依然願相助一番。
萬暮白茅塞頓開,他百般糾結,怕對格馨有所虧欠,又怕自己一時迷心,不如就坦然說開,哪怕不告訴她全部也好,至少讓她明了,總比處處躲避又處處在意的好。
他將紙卷收起來,到了半杯茶,放那兒不飲,靜靜坐着,看夜色越來越深邃,直到伸手不見五指,然後天邊放亮,太陽如燃起的火苗從天邊探出來,在他的眼睛裏搖曳。
萬暮白舒服地閉上眼睛,讓清寒的晨光慢慢熨燙着臉頰。
格馨也醒了,出了屋子,看到徐長卿端坐着,臉上被太陽照耀着,有一層金色的絨毛,笑意是她沒見過的溫柔。
「長卿……」格馨耳語般呢喃着。
萬暮白睜眼,微笑着看着格馨,說道:「你說的,我答應了。」
「什麼?」格馨有些詫異,她說了什麼?他答應的是什麼?
「逍遙散手,我教你。」
格馨歡呼雀躍,蹦了幾下,又激動地來抱住萬暮白。
萬暮白輕拍了她兩下,有分寸地推開,將那杯晾了一晚上,已經涼透的茶往前一推,交代道:「以後記得,叫『先生』。」
格馨會意,臉上的喜悅逐漸淡去,跪下行拜師禮,拿了杯子奉茶,萬暮白接過,這才飲了。
萬暮白帶她來到木樁那兒,一邊演示三十六式逍遙散手,一邊說道:「我以前一個朋友,跟你很像。當初救你也是心血來潮,後來卻發覺變得怪異起來了。與你交好非是將你看做別人,然不可否認,有這點原因,我亦知於你於她皆是負心,若你我就此斷交又顯無情,不過,還是找到一個辦法。」
格馨心裏自然不舒服,可是也明事理,知道徐長卿因為這事定然糾結,他們結師徒之誼,應該是最好的方式了。
萬暮白邊指導她招式,邊講解道:「逍遙散手三十六式,可簡化精煉出六式:渡河、連環、龍吟、點妝、聽雷、心流……」
格馨一邊對着木樁練招,心想好秀氣的招式,也不知徐長卿總是這般沉悶是怎麼想出這些的。
接下來一個月,萬暮白傾力相授,將招式讓格馨學會後便開始正式授業,格馨資質一般,卻勝在刻苦,很快學到了「連環」。
要說這逍遙散手的六大絕招,實則也是將交手過程中顯而易見的環節加以強化,萬暮白所說,二人相遇,搭手之前如隔天河,不論用什麼方式,步法、手法、身法、法術,到真正接觸,這段環節便是「渡河」,而搭上手後見招拆招,連消帶打,便是「連環」,實則每每交手都要按渡河、連環的順序切去中心,至於如何封手反擊,基本的那些招式已經教過了。
剩下的四個才是逍遙散手的精妙所在,龍吟為氣法,點妝為擒拿打穴,聽雷為運勁,心流……那便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奧境界,就連萬暮白也只在生死一線時才有那麼一點感覺。
一個月來,格馨的進步極大,他來餵招時格馨雖不能真正破招打進,也可以勉強粘住,而不像以前那樣魯莽了,而他暗暗引導,格馨雖不知,卻也已經接觸到了龍吟和聽雷勁。
至於陸岩兩人,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逐漸能動彈,不過還是不利索,毒藥的藥效還沒過。
三月初三,宗門大比,格馨入內門。
同樣的,內門弟子徐長卿再一次缺席,不過無人關心。
格馨風風火火地跑到宅子裏,提了食盒,裝着肥雞美酒。
「先生,先生!」格馨推門躍進門檻,將酒菜放在桌上,站定了行禮,臉上笑容勝過屋外桃花。
「你應該在跟一塊兒入門的師兄弟們慶祝,來我這做甚?」
格馨做了個鬼臉,調皮地回答:「已經喝了一輪,禮到了就行。心裏念着先生,怕您寂寞,特地回來。」
萬暮白拿着酒罈子聞了聞,又遞給格馨:「這是宗門給你的賀禮。找幾個關係近的,可別被人剋扣了什麼。」
格馨一聽總覺得心裏不舒服,當初徐長卿被處處排擠,已經是內門弟子還住着小宅,卻催着自己去好好關注。
萬暮白似沒看到格馨的眼神變化,或者只是當作沒看見。他雖聽從唐公子的意思坦然面對,可依舊小心翼翼,畢竟二人年紀擺在這裏,難免會有僭越,格馨可能會沒有分寸,他需要好生把握,尤其是掛了「先生」的名頭。
「沒關係,打不了跟先生一樣,又不是吃不了苦。」格馨將酒菜擺好,給萬暮白倒上瓊漿。
「該是你的,就要去爭取。」萬暮白抿了口酒,示意格馨坐下,「我給你指幾個人,都是做事嚴謹的,可以旁敲側擊一下。」
格馨想着,徐長卿自己處境不好,怎麼會結交到什麼說得上話的弟子呢?
「不用顧着我,這幾個都心腸不壞,我不去也是怕給他們惹麻煩。而且這種人,有事去求他們不會有什麼彎彎繞,哪怕交情不深,也會找時候順手給你辦了,更何況是理所應當的事呢。」
萬暮白遞過來一卷竹簡,格馨一看上面的人名:藏書閣執事陳香、內務堂文書陸沉、煉藥堂弟子馬貴……年紀有大有小,地位也是有高有低,不過都是可以接觸到的。
格馨收下竹簡,又想起樁事來:「先生,您入內門快一年多了,宗門大比缺席好幾回了。」
萬暮白笑道:「無妨,下次就去,正好試試你的功力。」
格馨一聽甚是後悔,自己這三腳貓功夫,私下裏就算了,要是當着眾弟子的面除了丑,那真是找地縫都來不及。
而且聽說掌門和幾位長老並不喜歡弟子用自己的功法比試,也不知會不會觸霉頭,惹那幾位不高興。
格馨笑嘻嘻地問道:「先生,您要哪些任務,這內務堂好久沒去了,咱們也歇夠了吧?」
「隨便吧,這段時日就在宗門內不出去。你去隨便接點散活吧,佈陣、堪輿這類也可以,什麼清理妖獸,替村民驅邪祈福也行,哪怕是灑掃庭除也是不錯的。」
格馨本想借着出去的機會多轉轉,結果也是不盡人意,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好像只會點拳腳和只是夠用的江湖經驗,其它的知之甚少,都是進了玄世谷才學的,不似別的弟子,很多帶藝投師,這次有機會得讓徐長卿多教教自己。
格馨去了內務堂,一下接了三個月的活,再按時限的緊要寬容排好,給到萬暮白手上。本來她想直接接六個月的,完成了正好是下一次的宗門大比,然而內務堂的上限就是三個月。
萬暮白無奈看着格馨給他找的一堆事兒,開弓沒有回頭箭,只能勤謹些,日日帶着格馨往山下跑。他也發現,格馨做事甚有條理,原本自己再安排一下,還擔心會被內務堂刁難,結果有條不紊地完成,頂多就是常見地挑挑刺,這些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萬暮白心裏暗喜,他就喜歡這種腦袋靈光的,同時也慢慢適應了「先生」的角色,較之剛開始似無可奈何的妥協,如今一遍遍教她各式各樣的本領,他們的關係也變得穩固下來。
格馨在功法上的天賦確實一般,然而萬暮白看中的還是她古靈精怪的性子,這種腦袋靈活的,只要有一天開竅,那定是一日千里,所以他並不心急,只當消遣,耐心地教她許多對於很多人都是常識的事情,一直到格馨可以自己去完成那些事情。
眼看又到宗門大比,格馨的修為沒提升多少,是內門弟子裏最低微的,萬暮白怕有心人趁機下手,便用了着小手段,兩人第一場就碰上。
「先生,我……」格馨見真正的擂台上面對萬暮白,竟然有些怯場。
「別擔心,你贏不了我是必然,好好表現就行了。別忘了,逍遙散手其實就是六招,可以運用到幾乎所有功法上,可別把自己制住了。」
格馨見萬暮白臨上台還在指點自己,心裏踏實了許多。
在一旁等着的時候,萬暮白下意識抬頭看去,上面坐着封不群和幾位長老,剩下竟還有別的各門派的代表。
萬暮白心下疑慮,又想到百門宗成立,封不群為宗主,自然是要立威的,總要讓他們看看門裏弟子的水平。
突然他看到兩個熟悉身影,一人面容似刀削斧鑿般嚴謹,另一人頭戴綸巾手搖羽扇。
這是……天權星呂客和天璣星季子真?
萬暮白心中一喜,好久沒見過熟人,此刻當然會有些激動,又想到自己易了容,自嘲地搖頭。不過,他還發現他們邊上站了個奇怪的人,身材高挑勻稱,手如柳枝,指似蔥管,好生漂亮,身披紫袍,頭頂金冠,面戴紗巾,背負長劍,臂搭拂塵。
呂客和季子真對她畢恭畢敬,令萬暮白有些摸不着頭腦。
要知道,七星門閉山,尋常交往由呂客負責,他在外領的是掌門職務,怎麼還需要對別人客氣?莫非那人就是傳言中的紫微星?七星門不是隨便找的藉口?
那紫微星到底是誰?
萬暮白只想了一瞬,就有了答案。何瓊枝上崑崙迎接,在這之前上崑崙的人……
他不由呼吸一滯,內心此起彼伏,淚珠在眼眶裏打轉,以至於主持的弟子喊了好幾回他才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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