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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時間,學員們一同在崤關內跟着將士一同操練。這段時間北夷消停了不少,可能與之前突襲的損失有關。
那次突襲不僅僅是軍力的折損,更在於被趙子云一人殺了兩個王子,朔死一個,喝死一個,可以說是史無前例,而且還是在四人圍攻的情況下。
臨近年關,終於回到了月凌關,時隔一月,一直生活在關外的肅殺中,都快忘了這裏的繁華。學員們在這裏一同度過了年關。
那天夜裏大家玩得很開心,衛霜也被萬暮白推着來到人群里,看着中間圍着篝火載歌載舞的學員手裏跟着打拍子,而葉挽君也憑藉着自己的音律技巧,收穫了大片掌聲。
恍惚間,衛霜竟看見許冰凌撫琴的身影,等他仔細去看時,已經不見了。衛霜轉念一想,許冰凌並不喜歡熱鬧,很大可能會獨自一人在營帳里自娛自樂,而趙子云說不定跟萬暮白比武助興。而他,則會跟着葉挽君,好說歹說地把許冰凌拉出來,遠遠看着這邊的熱鬧。
後面幾天,上官漣蕊也帶着他去找洪景天醫治,只是洪景天說他耗傷太過,尋常醫術難以起效,他如今的情況也就是比當初許冰凌少了個陰寒而已。
上官漣蕊嘗試着為他借地力治療,還是不起效果。衛霜短時間內幾乎抽乾全身精血,經脈近乎猥瑣,哪怕有海量的靈氣注入,他經脈不通,受納受阻,又怎會起效呢?
非是上官漣蕊不知道要給他再打通經脈,可是衛霜身體虛弱到動動手指都費勁,雙腿也如殘疾一般,只能做四輪車,哪裏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住。
而且,俗話說醫不自醫,上官漣蕊怎會忍心讓自己徒弟犯險。
「姑娘,令徒這……」洪景天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坦白,「這身體能活着,都是萬幸,只怕壽元也會因此折損。若將令徒留下,在下與姑娘一同為他好生調理,得常人之壽還是可以的。」
衛霜聽着洪景天為自己宣判死刑,漠然地低着頭,勉強保持淡淡的微笑,按別仙蹤的節奏敲擊着四輪車的扶手。
上官漣蕊摟着衛霜,溫柔地問:「小霜,你想在這裏,還是……」
衛霜按住上官漣蕊的手,回答:「師父,實話實說,徒兒還有很多願望,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當然,很多事情想做,並不想在此瞭然一生。不過,徒兒知道自己的身體,不想讓師父費心費力,也不想師父為我在這裏浪費光陰。」
這是兩句矛盾的話,他有很多事情想做的事,只有活着才能做的事,可是出去有可能中途暴斃;他不想讓上官漣蕊為他的身體費神,便要在此好生休養,同時也不想自家師父如此修為,在這裏陪自己浪費青春。
衛霜這幾天一直忍着不去想這些事情,一直用許冰凌離去的悲傷來掩蓋心裏的悲哀,現在洪景天坦白令他必須直視現實。
上官漣蕊看着衛霜強忍着眼淚的樣子,不由心疼,對洪景天說道:「我的醫術與你不相上下,只是有修為相助。」
洪景天嘆了口氣說:「當年我們一同聽講,姑娘的天賦是我們三人中最高的,何必自謙?只是,自我等學成,師父便把我們趕了出去,讓我們再不許去找他,我們也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在何處。若真能讓師父出手,這孩子說不定……不,肯定有救。奈何,這麼多年過去了,師父也不知……」
上官漣蕊沉默不語,似乎在有意不去聽洪景天這段話,嘗試着用太乙神針給衛霜慢慢疏通經脈,卻連探得經脈都廢了一番功夫。
衛霜斟酌再三,還是決定回索隙城,至於其它事情,時間會幫他的。
「師父,我們回去吧。我不想讓暮白和挽君擔心。」
洪景天拱手說道:「姑娘若有用得着我們兄弟二人的地方,請儘管吩咐。」
「那是自然,這孩子,也是白芍的學生。」
等上官漣蕊把衛霜帶回去,萬暮白和葉挽君立刻上來問長問短。
「你們莫慌,洪大夫說我只要安心休養便無大礙。」
聽到這話,兩人安心不少,上官漣蕊也沒戳穿衛霜只說了一半真話。
回了營帳,上官漣蕊說道:「你明知道這是瞞不住的,他們遲早會知道。就算現在瞞住了,哪日病進,你讓他們怎麼辦?」
衛霜無奈地一笑,說道:「那也好過從現在開始他們就為我擔驚受怕地。」
「所以就準備讓他們懊悔一輩子?」
「那就只能再勞煩師父了。」
上官漣蕊心裏悲切,嘴上還是不饒人,嘟囔着:「全叫為師收拾爛攤子,還讓為師白髮人送黑髮人。」
衛霜打趣道:「師父如此修為,定會登仙人境,一直都這麼年輕,怎會變白髮?倒是徒兒天不予壽,說不定未過弱冠就烏髮皆白了。」
誰知這不僅沒緩解氣氛,反倒令上官漣蕊慍怒道:「你當這很好玩嗎?」一甩手便把衛霜一人丟在營帳里。
衛霜見自家師父離開,一副笑臉立刻垮了下來,暗暗想着:若非命當如此,誰又想生離死別呢?師父啊,小霜也希望為您分憂,奈何勢單力薄,如今又成了廢人,倒成了拖累。
衛霜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火盆,鬼使神差地伸手,一點點接近,直到被燙到了瞬間縮了回來,捂在懷裏,令這鑽心的疼痛隨意折磨自己。他自嘲着,張開佈滿薄繭的手,這雙手也曾經歷生死相搏,騎過駿馬,揮過利刃,隨手一畫,符咒驚天動地,彈指之間,神針摧筋毀骨,現在只能無力地打着節拍,像垂暮老人一樣回憶一生了。
不同的是,他的一生很短,只有十幾年罷了。
聽說江南的牡丹很是紅艷,聽說百越的女子肌膚白嫩,聽說有常年飄雪的高山,聽說大澤一望無際,聽說苗疆有養蠱的秘術……
他還想去看看大江源頭是否真的只是一條小溪,也想聽一聽王畿酒肆之中的燕語鶯聲,去感受與乾坤衛完全不同的綿軟的雪花,在青崖之間追逐白鹿,往峰頂領略雲海……
他想看到萬暮白和葉挽君成親,到時候一定要把那小子灌得不省人事,誰讓他佔了這麼大的便宜!他也想迴風雷衛,在早已不記得的家裏躺上一晚。
他想活着,像個牛皮糖一樣賴着自家師父,讓她再也不能漂泊。
只嘆滿胸夙願,終成鏡花水月。
衛霜衣衫已經哭濕了。
「為師,有辦法。」上官漣蕊不被察覺地回到帳中,蹲下身子用衣袖給衛霜拭淚。
「孩子,有師父在,你不許有事。不管是你,還是姬雲,都不許有事。」上官漣蕊打來一盆熱水,替他擦淨臉上的淚痕。
衛霜抽泣着問:「那如果真的治不好怎麼辦?」
上官漣蕊鼓勵地一笑說:「為師照顧你。」
「那我這一身修為盡廢,這雙腿也再不能站起來了,怎麼辦?」
「為師重新教你,專門教你坐着的法術。」
「師父啊,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莫非是因為師兄?」
上官漣蕊頓了一下,回答:「因為你是我徒弟。」接着反問道:「你似乎對姬雲很感興趣?」
衛霜雖討厭姬雲嗜殺,但確實很好奇,說道:「明明師兄說想殺師父,可是他卻會為師父奮不顧身。」
上官漣蕊一笑,似吃了顆蜜糖,說道:「他啊,想殺為師好久了。」
衛霜驚訝之餘,脫口而出:「那師父還要饒?」
上官漣蕊撫了一下衛霜的腦袋,說道:「他又不是沒試過,都沒成。我也就耐着性子,由他胡鬧了。」
衛霜很是不解。
上官漣蕊突然說道:「不如咱們師徒倆打個賭?」
衛霜問道:「賭什麼?」
「若為師將你治癒,便找個機會告訴你關於姬雲的事,如何?」
「好啊。」
見衛霜成功地被她從氤氳中哄出來,上官漣蕊也忍俊不禁,勾了一下他的鼻尖,喜愛地抱住了他。
隨後幾日,衛霜一直在營帳靜養,由上官漣蕊親自照顧着,有的學員聽說了他受傷的消息,都來探望,都被她擋了回去,就連萬暮白和葉挽君見他也甚少。
調整了一段時間後,荊楚書院的學員們終於踏上了回程,衛霜因傷病,一人坐一輛馬車,哪怕是這樣,也陸陸續續有學員前來探望。
經過墉,修整一段時間,繼續趕路。行了有半日,隊伍前面傳來些騷動,似有人在爭吵,後邊的學員都好奇地探頭探腦,有一些到前邊去看熱鬧。
衛霜看着上官漣蕊試探地說:「師父……要不……」
「安心休養,莫要摻和。」上官漣蕊無情地拒絕了。
葉挽君似因為萬暮白跟上官漣蕊同樣的想法,獨自一人去看看情況,回來時衛霜撩開車簾詢問。
葉挽君有些擔憂地回答:「前面一幫看着是江湖人的裝飾,說是要找暮白說理,說暮白殺了他們的人。」
衛霜皺眉低語着:「莫非是落雲寨那幾個?還是說林子裏的?」
他一直感覺奇怪,北夷軍中會有修為高深的修士混在裏面,林子裏好像也是有所密謀,只是被他們撞破了。
再往前,去運送軍糧時客棧里,那裏聚集這麼多江湖人也很是蹊蹺。
若真是門派與北夷勾結,那神州內部不甚安定,而且現在還來攔荊楚書院的隊伍,指名道姓要找萬暮白理論,何其狂妄!
「師父?」衛霜又一次請示上官漣蕊的意見。
上官漣蕊深知攔不住他,只好下了馬車,把他扶到四輪車上,推着他往人群去。
結果出乎意料的是,衛霜坐着四輪車從人縫裏看到個高個修士,那人也同時看到了他,突然修為爆發,逼得學員連連退後,正好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高個修士帶着身後十幾個人,其中有男有女,到衛霜面前,指着他質問道:「萬暮白,你殺我門弟子,傷我杜師弟修為,還毀他的法寶,還有什麼可說的?」
衛霜一聽這話哭笑不得,這幫人定是把他錯當成了萬暮白,也不知他們從哪認的人,尋仇都不找准了。
並非只衛霜一人這麼想,學員們早就開始竊竊私語,結果被高個修士的同伴喝止了。
秦貧樂很不滿意,想上前理論,結果他們連理都不理,至於上官漣蕊,在他們眼裏似乎只是「萬暮白」的一個侍女,更加不足為奇了。
衛霜心想既然他們認錯了,不如自己將錯就錯,微笑着回答:「兄台說我萬暮白殺傷了你的同門,不知是在哪裏?不瞞兄台,我們一行人剛從關外回來,只在關外與北夷交手過,怎麼會傷及兄台的同門呢?還請問兄台的門派師承,好令我想想?」
衛霜並不知道在山谷中姬雲殺盡埋伏的事,自然覺得自己可以抓着他們勾結北夷這點不放。
高個修士像被打了一巴掌,臉色漲成醬紫色,若非山谷中這人顯露出來的實力太過恐怖,哪裏還需要好聲好氣地來談判。不過他這個樣子,想必是有傷在身,可依然令人惱火,看着衛霜氣定神閒地坐在四輪車上,甚是不爽,他們還從沒見過派頭這麼大的傢伙,跟他們講話還擺足一副官老爺的樣子,突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就朝他抓來,要把他拎起來好好教訓一頓。
手離衛霜還有一尺多遠,就被一道金黃的屏障擋住,高個立刻把手縮了回去,仿佛被火炭燙傷了一樣,手掌都起了水泡。
高個搓着被燙傷的手,終於察覺了推着四輪車的上官漣蕊,高高在上地問:「你什麼路子?」
上官漣蕊的臉陰沉得能凝出水來,一雙似地淵寒泉般冰冷的眸子直勾勾瞪着那人,低沉地回答:「不過是一散修罷了,我姓上官。」
高個粗魯地打斷了上官漣蕊,沖身後眾人起鬨道:「散修?那是什麼東西?乾坤衛是死絕了吧!」
接着又威脅衛霜:「萬暮白,我告訴你,今天要麼你就承認,然後自己把手腳都砍了,要麼跟我們走,有的是方法幫你承認。」
衛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這幫胡攪蠻纏的門派弟子,心想一直聽說門派中人不管是心性、修為、教養,皆是數一數二,結果跟一幫地痞流氓一樣,還敢耍笑自家師父。
「容我想一想如何?」衛霜丹鳳眼眯了起來,心中怒火已成燎原之勢,結果忽然氣血上涌,又差一點就暈了過去,只能強裝鎮定。
「不行!看來你也是沒誠意,老子倒要看看你有什麼能耐?」高個修士說不投機,運起兵氣向衛霜一掌打來,已然是金丹修為。
周圍學員都倒吸一口涼氣,他們都知道衛霜身受重傷,修為盡失,還沒恢復過來,怎麼可能抗住這一掌?莫非讓上官漣蕊一個化神境界去欺負金丹修士?
「你找死嗎?」衛霜發動陰眼,與他的視線對上,高個修士一時間呆在原地,不明所以,良久才反應過來,卻不知自己究竟中了什麼法術。
那人頓時惱羞成怒,要一掌斃了衛霜。上官漣蕊輕拍四輪車後把,金光屏障再一次擋在衛霜面前,兵氣如冰消瓦解。接着一掌轟出,一股強大的靈氣從他胸口打進去,後背透出來,高個修士頓時倒地不起,叫囂着要他的同伴暴起殺人。
「來啊!」衛霜怒吼道,背後自家師父給自己撐腰,他無所畏懼,周圍包括秦貧樂在內,荊楚書院武修、靈修,全部調動修為,將那十幾個人圍在當中。
他們修為中除去秦貧樂元嬰境界,其餘最高也就是結丹,幾十人包圍着,一同調動修為,再加上崤關中袍澤之情的陪養,那種氣勢有怎是修為能比得過的?
一見形勢不妙,高個修士立刻大喊道:「你們敢!我可是玄世谷魏長長老門下,要是敢動我你們一個都別想跑得了!」
學員一聽這人自報家門,有些家族底蘊的明白了情勢,不禁為難起來。
上官漣蕊一揮手,學員們紛紛收手,到高個修士面前,壓抑着怒氣說道:「玄世谷做事應該聰明點,既然要殺人,就派點有用的,而不是你這種廢物。至於派誰,不如讓魏長自己來。」又轉頭問那些弟子,「你們都認得他吧?隨便,門派中都有弟子的命格。」
還沒等那些弟子回答,上官漣蕊面色一沉,抬手一掌轟下,那高個修士兩眼一瞪,身體立刻癟了下去,抖了一下就再也動不了了。
上官漣蕊絲毫沒有因此與玄世谷結怨的顧慮,怒視着其他還沒從驚愕中緩解過來的人,說道:「想報仇,讓封不群親自來找我,我姓上官。送客!」
弟子顫顫巍巍地將高個修士的屍首抬走,逃命般地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回去的途中,上官漣蕊責怪道:「讓你別摻和,偏不聽。」
衛霜鬆了口氣,說道:「幸好我去了。誰能想到那幫門派弟子這般無恥,若是暮白,豈不是要遇險?」
上官漣蕊聽出來衛霜的意思是怪她不會給萬暮白做靠山,卻沒有解釋什麼,提醒道:「你可別忘了,他們看來,這些都是萬暮白做的,到時候還不是去找他?」
衛霜調皮地看了上官漣蕊一眼,她登時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的狂妄之言,竟是把一切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了,沒好氣地點了一下衛霜的腦袋。
遠遠地看到萬暮白,衛霜朝他揮了揮手,萬暮白三步並作兩步跑來,詢問那些弟子的情況,衛霜解釋了一番讓萬暮白安心。
「反正呢,我看來他們找的是你,他們看來跟他們講話的是你,我是不虧。」衛霜安慰幾句,「你自己也當心些,門派勢大,絕不遜色於任何府衙,他們敢來攔荊楚書院的車隊,那就不能說不會直接去乾坤衛鬧事。」
萬暮白作揖感謝,衛霜也不跟他客氣,被這麼一折騰,身體也要受不了了,現在只想回馬車上眯一會兒。
經過這一點小插曲,之後的路途就平靜了許多。到墉時,上官漣蕊便帶着衛霜離開了隊伍,往澤峻山深處走去,讓秦貧樂帶着其他人先行回去。
四輪車在山路上都不怎麼方便行進,更別提是人跡罕至的山林了,基本上都依靠上官漣蕊的法術,把衛霜連人帶車托着前進。
多虧上官漣蕊修為深厚,霸道的氣勢別說蛇蟲鼠蟻,就連豺狼虎豹都只能遠遠地趴在地上瑟瑟發抖,等二人走遠。
開春之後,天氣依舊清冷,清晨醒來時,一道道光柱從樹葉之間射到地面,細膩的水霧在其中飛舞,一聲聲清脆的鳥啼穿過密林,不知從何而來,偶爾踩碎枯葉的響聲找不到誰人發出。老樹盤根,青藤纏枝,山中不知時節,嫩葉任然準時生長。
衛霜撩動手指在空氣中飛舞,似要將眼前景物就此畫下來,涼爽的微風鑽進衣袖給他撓癢,又捧起臉頰給他深深一吻。衛霜盯着明媚的陽光,一時間忘了究竟為何來,究竟在何處,究竟是何年。
澤峻山雖有城寨,一旦深入便再無一點人工雕琢的痕跡,因此,自然孕育了許多奇妙的生靈。
經過幾天跋涉,兩人已經不知深入多少,最終上官漣蕊將衛霜放到一小塊平地上,一掌落下,枝葉飛出,清了一丈的空地。
衛霜看着自家師父拿出一枚銅錢、一根紅繩放在地上,紅繩將銅錢圍住,又結幾個法印,帶着他躲到一棵大樹後邊。
「師父,這是?」衛霜問道。
上官漣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為他調整了一下四輪車的位置,指了一指銅錢。
衛霜看過去,自家師父也沒說過進這山林是為了什麼,估計是要給自己采些天材地寶,只是這個圈平平無奇的,難不成等着天材地寶自己送上門來?
不過這不起眼的格局,卻讓衛霜想到葉挽君說過的一個詞,只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忽然,衛霜感覺周圍的環境有些變化,試着發動陰眼查看,並無什麼情況……等等!草木之間有一股精純的自然之氣在地下流動,也就一握大小,往銅錢快速移動。
幸好陰眼不需要耗費內息,而且常年吸收紫氣令他的目力遠超常人,否則還不一定能注意到這股幾乎與自然完美重合的氣息。
衛霜的鼻子觸到一絲清甜,仔細嗅了嗅,是很熟悉的藥香,好像是人參。
眨眼之間那股氣息眨眼就來到銅錢下,果不其然,一道白光從紅繩中間破土而出,一顆白嫩嫩的人參抱着銅錢就往嘴裏塞,同時紅繩立刻追上,把他捆了個結實。
這時,衛霜想起來那個詞了——畫地為牢!
當那棵人參出現時,空氣中的藥香更加濃郁,光是聞一聞,衛霜便口舌生津,如痴如醉,差點忘了身上的虛弱。
等人參落地,哪怕作為手腳的根須被捆住,也死死抱着那枚銅錢,流着口水,衛霜猜測那是人參的汁水,往嘴裏塞,咿咿呀呀地尖叫着,聽起來像是小孩子的哭聲。
上官漣蕊帶着衛霜走出來,一招手,那棵人參便飄到掌心。
衛霜這才有機會看清楚,這棵人參並沒有遠遠看去那麼圓潤,反而疙疙瘩瘩,上邊的盧碗多得數不清。不過他猜想,這種有靈性到竄來竄去的人參,少說也有幾百年了,甚至可以用修為來衡量。
他還聽說人參貪財,結果還真是。這小人參哪怕在上官漣蕊的手心裏,性命岌岌可危,不僅不去管紅繩,反倒生怕上官漣蕊搶了它的寶貝銅錢。
古人云,人參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這等靈性的人參對他來說自然也是大補。
而且他還不像許冰凌那樣多年被寒氣侵蝕而補益無用,反而因為精血大虧,最是要補。
不過,衛霜看着比自己要老幾百幾千歲的人參寶寶在那哭鬧着,不免生出惻隱之心。自己就算治好了也只有百年之壽,難道為這百年就要損這千年靈根嗎?這裏深山老林,人跡罕至,若非他們闖入,這棵人參好生修煉,指不定會有何等境界,莫非要毀了它的前途?衛霜認同弱肉強食,卻也深愛萬物有靈,這些自然之子甚是可愛,何必為他這個將死之人多造罪孽?
衛霜知道自家師父一言九鼎,難以改變其決心,若真是要為自己治病,只怕由不得他,只好怯生生地問道:「師父,這棵人參,捉來何用?」
上官漣蕊像看傻子一樣看着衛霜,不耐煩地回答:「給你治病,這都不明白嗎?」
衛霜咽了一口口水,一來是因為緊張,二來這人參的藥香實在好聞,提議道:「不如……把它放了吧。能有這等造化,甚是難得,沒必要毀掉這株靈根。」
「難不成讓為師不管你?」上官漣蕊「威脅」道。
衛霜悽然一笑,張開雙臂說道:「徒兒不過是個將死之人,哪怕治好了也不過百年,哪裏值得千年靈根來救?相信師父仁愛之心,若非徒兒如此,也是萬萬不會出此下策。還請師父成全徒兒愚見,否則,哪怕立即病死,也不願背這因果!」
上官漣蕊聽着衛霜又是給自己戴高帽又是把他威脅,無奈地搖搖頭,指着人參問:「你想救它?」
衛霜點點頭。
「你可想好了,這等靈性,若是跑了就長了記性,再難碰到了。」
「師兄說,天道五十,存四十九,留一線與人爭。既然如此,萬物皆有機緣求得正果,奈何劫難無數。我等遇到了,不如為它化這一劫?」
上官漣蕊嘆了口氣:「你真是,連命都不要了,什麼時候能有點私心呢?」
接着又對人參威嚇道:「你也聽到了,不是我要放你,是我這徒兒笨得令人髮指!既然他話都說這麼絕了,那便給你一條生路。」
人參立刻對二人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麼,只是衛霜一句都沒聽明白。
「不過我徒兒心善,我可不一樣。」上官漣蕊話鋒一轉,「你得留下點什麼,不讓我白忙活一趟。」
人參又咿咿呀呀地說着,上官漣蕊點了點頭,一指解開紅繩。
人參立刻一個轉身遁入地里不見了,只留下上官漣蕊掌心幾根須子。
上官漣蕊可惜地看了看空地,只好把須子收好,還嘟囔着:「跑得還挺快,還吃了我一塊銅錢呢!」還沒好氣地揉着衛霜的腦袋,抱怨着好好一棵人參,讓他放跑了。
衛霜嘿嘿笑着,又問道:「師父,聽說人參到最後可以修煉成人形,是真的嗎?」
上官漣蕊回答:「是,雖然為師沒見過,但的確是真的。應該說,可能到最後,人形才是最有前途的修煉方向。」
衛霜不解地問道:「為什麼?人壽命不長,也沒有強壯的體魄,也沒有鋒利的武器。相比之下,人是最弱小的了,難道這也是有前途嗎?」
上官漣蕊呵呵一笑,說道:「你說得沒錯,不過再想想,人沒有強壯的體魄,卻能開蠻荒,辟四野;沒有鋒利的武器,卻有絕倫的工藝;沒有與自然緊密的親和,卻有多種多樣的功法。這些難道不是人的優勢嗎?萬物有靈,這個世界很美,人憑藉智慧去開拓,很偉大。若有一日天地劇變,萬物凋零,那時強大的種族一個個盡數滅絕,我相信最終活下來的,一定是人,因為本就是在黑暗中開闢生存空間,從娘胎里就帶着難以擊倒的韌性。」
看着自家師父慷慨激揚的樣子,衛霜不禁看痴了,直到被提醒,才發覺自己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傻笑到了現在。
回到落腳的營地,上官漣蕊的一切都收拾乾淨,坦白道:「原本啊,是準備抓個人參請別人治你的,結果只有些須子了。」
衛霜詫異地說:「不是要給徒兒治病嗎?哦……師父您沒說是把那根人參給徒兒吃啊……」
上官漣蕊掩面嘲笑道:「當然不是啊!你還想吃?光是這須子就得煮個幾個時辰,不然哪怕是元嬰境界,也得噴個幾升鼻血呢!你本身精血受損,經脈虧虛不通,哪裏承受得住這種補法?」
「那師父是要做什麼?」
上官漣蕊停下手裏的活,似回憶起了些事情,說道:「去拜訪一個老朋友。」
「在哪?」
「風雷城。」
一聽到要去風雷城,衛霜的心又開始噔噔跳,這不是自己送上門去了嗎?不過想來他如今的身份經過月凌關和崤關,已經坐實了萬暮白的貼身護衛,現在楚離又跟着荊楚書院的隊伍,就算有當年的人認出來,只要問一下楚離,想必不會有什麼問題。
「那我們還是想上次那樣?」衛霜問的當然是去雷鳴山那次,只是現在他修為盡失,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那樣的法術。
上官漣蕊確認了衛霜的想法,二人架着土遁法來到風雷城外二里處。
待上官漣蕊說到了,衛霜才睜開眼睛。上官漣蕊推着衛霜,很容易就進了城門,七拐八拐來到一間普普通通的小房子前,看起來有些簡陋,但牆皮和屋頂都顯示時常有人打理,而且看起來住的人年紀也不是很大,裏面傳出來殘餘的藥香。
上官漣蕊恭敬地扣了門,沒有反應,又連着扣了幾遍,還是沒有反應。
往來的居民有些好奇這兩個外鄉人有何事,衛霜更加直接,揮了揮手請來一個行人問道:「請問這間房子的主人現在何處?」
行人回答:「張大夫既然不在,或出診,或採藥吧。」
也不知是不是提醒了上官漣蕊,她立刻到一邊的窗戶前,戳開窗戶紙,往裏面窺視。這一舉動立即引來路人的指指點點。
不過上官漣蕊絲毫不在意,反而一臉怒意地回到門前,飛起一腳踹開房門,大聲喝道:「張仲和起床!」
這一下更是惹得周圍百姓群情激憤,各種指責聲此起彼伏,衛霜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幸好上官漣蕊還沒忘記把他推進去。
一進去衛霜便看到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睡眼朦朧地從榻上起來,火急火燎地背起枕邊的藥箱就往外走。
「你幹什麼去?」上官漣蕊喝止道。
「出診去……」張仲和迷迷糊糊地嘟囔道,剛走出門,發現了問題所在,轉身看到上官漣蕊推着一個孩子來,一下子睡意全無,高興得手舞足蹈。
「哎呀!這麼多年沒見,你都長這麼大了!」
上官漣蕊打趣道:「你知道我的,好久以前就是這個模樣了。」
張仲和興高采烈地抱着上官漣蕊,像是對子女那般疼愛地拍着她的後背,有將她拉到榻邊,問長問短,這反倒讓衛霜感覺自己像是多餘的一般。
上官漣蕊攔住張仲和,把衛霜推到榻邊,說道:「這次來,是想讓你看人家看看這孩子的身體。」
張仲和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着,沉思了一會兒,打了個哈哈,問道:「小漣蕊,這是你的兒子?」
衛霜聞言雙臉一紅,上官漣蕊則是玩心大起,一把摟住衛霜的脖子,緊緊貼着他的臉蛋問道:「怎麼樣,像我吧?」
張仲和搖搖頭說道:「不像,這小子可比你溫和多了。」
上官漣蕊笑道:「那是你沒見過他暴躁的樣子,可比我厲害多了。」
張仲和哈哈大笑,從枕頭下邊摸出些銀兩,說道:「等會兒再給他看,時候正好,咱們先吃飯。等我去買菜。」
上官漣蕊自是辟穀食氣,很少進水谷,而衛霜雖修為不再,這幾日吃的是自家師父給的藥丸,裏頭有水谷精微之品,並不十分飢餓。
上官漣蕊既不想麻煩張仲和,又怕折了他的面子,客氣地說道:「不如去找家客棧酒家便好,何必麻煩?」
張仲和跟個孩子一樣,擺擺手拒絕着出門。一出門,便有百姓熟絡地問他來人是誰,張仲和笑呵呵地回答:「我以前的學生來看我了!」
衛霜輕聲問道:「師父,這老者就是您說的那位老友?」
上官漣蕊點頭,看着門外,神色莊嚴,少有地放下了她高傲的姿態,如一個學生般介紹道:「張樞,字仲和,為師曾在其座下聽講,醫術精湛,無人能出其右。說起來他算是你的師祖,洪景天和白芍也是他的弟子。」
衛霜雖不知張仲和的醫術是何等造詣,要以他兩個弟子來比較卻又有些困難,白芍在荊楚書院,學員皆是修煉之人,身體本就強健,並不容易染病,洪景天他接觸不多,只道他常年在月凌關為軍中將士診病,月前還請來搶救許冰凌,想必也是很厲害的,但是,既然自家師父那等醫術,連白芍和洪景天都不敢提出什麼異議,也是出自張仲和,而且她那謙恭的態度絕非作假,想必張仲和其人醫術更是超凡脫俗。
不過,白芍和洪景天沒有修為,自家師父則是將醫術與靈氣結合,莫非張仲和也精於此道?
「那張老也是個靈修?」衛霜問道。
「對。」上官漣蕊點頭,「不過他的修為只在鍊氣一重,之後就再沒有進步了。據他自己說修煉只為候修士脈證,並非為了別的什麼。」
衛霜聽完會心一笑,覺得甚是有趣。別人都想要什麼更強的力量,或者想立於世界之巔,可是張仲和修煉卻止於鍊氣不再進取,其動機單純是出於醫者仁心,不禁令人感嘆。
說話間,張仲和已經提了一壺酒、兩斤肉,挎着個菜籃子回來了。
上官漣蕊接過東西,將裝人參須的木盒拿到桌上,說道:「我偶然遇到個好東西,你看看怎麼樣?」
張仲和打開木盒,嗅到那股清香,不禁埋怨道:「你這小子,修為高了就不愛惜靈物,你說你把這根須扯下來做什麼呢?」
上官漣蕊一邊洗菜一邊解釋:「本來吧我想把整根人參都抓來的,結果,喏,你的徒孫心地善良,讓他放了。」
剩下的張仲和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勸道:「你來看我就來嘛,每次都帶這些東西,我也用不上。」
「給你隨便怎麼用啊。大夫除了醫術,還有就是藥材了。」
張仲和寵溺地指了指上官漣蕊,打趣道:「你這一路得禍害多少靈物啊!」
上官漣蕊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催促道:「你要沒事,就去給他看看。這孩子為了救人,把全身精血都送出去了,差點沒救回來。」
張仲和一聽,立即到衛霜身邊,拉過他的手診脈,同時還問長問短的,衛霜都一一回答。張仲和捻起金針,刺進衛霜的太淵,一道平和的靈氣渡入其中,順着經脈一路往上,經過肺分流入其餘經脈。
只是並沒有特別順利,張仲和的靈氣過了帶脈便澀滯不暢,如進去了沼澤,越往前越是堅硬,到最後完全行不通了,最後突然一股寒氣衝出,把他的靈氣給逼了回去。
張仲和撩開衛霜的衣裳,這裏戳戳,那裏按按,問道:「孩子,這是多久前的事兒了?」
衛霜笑盈盈地回答:「不足一個月吧。現在倒沒有什麼疼痛,只是身體虛弱無力,雙腿都站不起來,甚至快要沒知覺了。」
也不知為何,衛霜感覺張仲和身上的氣息甚是溫和,與他交流很是享受。
張仲和又問:「那心情是否煩躁?」
衛霜回答:「沒有,只是勞倦,不願言語。自己嘗試過調息,靈氣一入體立刻就散乾淨了。」
「最近可有用藥?拿來老夫看看。」
衛霜拿出兩顆藥丸,一顆是自家師父給的水谷丹,一顆是月凌關請洪景天時那個小姑娘給的丹藥剩下來的。
張仲和將兩枚丹藥分別碾了一半,嗅了嗅,又各嘗了一點,指着小姑娘給的丹藥問道:「這丹藥是洪景天給你的?」
衛霜回答道:「非也。小生那時請洪大夫出診,那個病人極寒之體又有金丹修為,素體虛寒又遭靈氣反噬,入冬之後更加嚴重,所以請洪大夫來醫治。臨行前,有個小姑娘,約七八歲樣子,給洪大夫了一瓶丹藥,說是……好像說本來是她師哥給她的。」
說來也奇怪,原本衛霜並沒有覺得多特別,被張仲和靈氣入經脈這麼一探,總覺得那顆丹藥的氣息與他的靈氣很像。或許只是因為皆出於藥,總有相似之處吧。
張仲和也沒多問,只是說:「這顆藥本身是固本培元之上品,她讓你給那病人吃有些用處,但並不對證,只能說恰好在手邊,只救一時。對你的用處反而更大,只是你的問題不完全在精血虧虛,更在經脈不通。」
張仲和又問道:「你到底抽了多少精血?怎麼會有這種法術?上官教你的?」
衛霜不知要不要跟他說師兄的事,上官漣蕊聽到這附到張仲和耳邊低語幾句,張仲和無奈地敲了一下她的頭。
「那你趕到的時候有沒有做些什麼?」
上官漣蕊說道:「我用符咒固住他的氣機,防止真陽暴脫。」
張仲和滿意地點了點頭,又轉向衛霜:「你的精血損失過大,經脈空虛得都黏在一起,所以不僅要給你補虛,還要讓你經脈通暢,不然反而易成瘀血。而且剛才有兩股同源靈氣,寒凝至極,也是麻煩。」
衛霜連連點頭,配合着張仲和診療,逐漸二人的話題越扯越遠,到最後成了閒聊天。
等上官漣蕊做好了四菜一湯,招呼他們吃飯時,衛霜才發現好像過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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