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霜 第三十九章 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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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暮白並不驚訝衛霜來找他,但是並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又給他倒了杯冷水:「當心燙出瘡。」

    衛霜見萬暮白不緊不慢,心想他這樣定是要跟他交談一番,便聽話地含了一口涼水,等涼水變溫了再吐到外邊的池子裏。

    還沒等萬暮白開口,衛霜又問:「你是不是要全索隙城都關注你?」

    萬暮白反問:「你覺得我是好大喜功?」

    「你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萬暮白疲憊地撐着頭,揉着眼睛讓自己清醒:「我也不知道這次是不是在作死。」

    衛霜見萬暮白的疲態,有些心塞:「不如,我明天再來。你趕緊好生歇息。」

    萬暮白兩手按在臉上閉目養神,搖頭低聲說:「你來也來了,問也問了,我要是不說,今晚肯定是睡不着的。」

    衛霜繞到他身後,學着葉挽君的手法給他按摩:「你身上都僵了。」

    「挺舒服的。上官師傅教你的?」

    「哪有!挽君給我按過,我就照着我經常難受的地方給你按。」

    萬暮白輕笑着:「專門來氣我是不是?知道我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還過來炫耀。」

    衛霜突然嚴肅地說:「我怕你以後也都要這樣了!」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萬暮白一抬腳,「幫我腿上也按按,今天四處跑,累死了。」

    衛霜沒多話,一邊幫他按着,一邊說:「我也不跟你爭這到底危不危險,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肯定會招來各種各樣的人,暗處放冷箭也是免不了的,相信你自己考慮過。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萬暮白說道:「這些事總得有人來做的,父帥顧慮太多,那就我來吧。那些世家肯定不會放過我,哪怕是不在乾坤衛地界的,今天的消息傳出去,難免兔死狐悲。但是,這些都是必然的結果,為了最終的目的!」

    「我並非覺得你做錯了,相反,世家作為一方地頭蛇,明里暗裏幹了多少缺德事,我很贊同你做的。但是你要想好,這樣等於把你放到他們所有人的對立面,而且乾坤衛也不能倖免。」

    「所以,我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得徹底,把所有讓他們咬牙切齒,恨不得馬上宰了我的事全部做全。」

    衛霜不是很明白,萬暮白此舉可是說為了剷除世家在地方根深蒂固的勢力,把乾坤衛給拖下水了,為什麼還這麼淡然?

    世家多代經營毀於一旦,必然會有強烈的反噬。這次是因為索隙城的世家已經弄得人神共憤,今天抄家,街上那股興奮勁就差來個廟會什麼慶祝了。

    可是如果換個地方呢?地方官府與鄉紳互相勾結,乾坤衛如果想動鄉紳,必然牽扯官府,也就是自己的人,那樣在他人看來,只是一種收買人心的做法而已。把鄉紳一除,然後將當地官府一換,便結束了。對於那些受壓迫良久的百姓來說是不夠的,更不用說很多地方都做得很乾淨,面上光鮮亮麗,一點都抓不住辮子。

    「你這樣,就像個瘋狗。」衛霜不禁吐槽道。

    萬暮白毫不介意:「瘋狗就瘋狗吧。我還是那句話,該做的還得做,父帥下不去手,我下得去!」

    萬暮白話語中竟透着視死如歸般的悲壯,令衛霜不住的心酸。

    「我不希望你承擔這麼多。」衛霜忍不住說出了心中所想,他不想萬暮白承受這麼多責任,因為承擔責任就意味着負起了隨之而來的壓力。今天是個開頭,以後還不知會如何。

    萬暮白深深看了衛霜一眼:「可是我必須承擔。」

    衛霜見他話裏有話,突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原來,這麼多年,他一直都知道,萬暮白是乾坤衛公子,同樣也忘了,萬暮白是乾坤衛公子……

    「為了乾坤衛,值得麼?我知道你想怎麼做,你要把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你一人身上,讓他們所有人仇恨你一個人,甚至你可以做出一副萬叔讓你懷柔,而你野蠻行事的樣子,這樣……只要萬叔最終把你逐出乾坤衛就一切解決了。乾坤衛消滅了世家在地方的勢力,能夠更順利地經營,而且也不會有人記恨,因為那是你私自做的決定,萬叔已經表明了態度……」

    萬暮白見想法被衛霜全部說出,驚訝地道:「你是真會猜!怎麼被你想到的?」

    衛霜看着他的眼睛:「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個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別人犯險的人。那次我武試第一場,你為我一人,敢與所有的應試者叫板,我就已經意識到了。當然,王欽玉那件事也是。」

    不是猜測,不是分析全局後得出的結論,單純是對萬暮白的了解而已。

    萬暮白長嘆道:「我其實也想過,如果這麼做的話,你們怎麼辦。不過,上官師傅定會保住你們的。」

    「那你呢?值得麼?」

    「這是我的家,我總得做點什麼。」

    「可你一旦做了,就真的有家不能回了!」衛霜強忍低吼着。

    萬暮白拍着衛霜的肩膀,笑着安慰道:「急什麼,我又不是現在就要動手。就我這修為,還不夠他們打的呢!肯定還有些時日,可能再等個幾年,我怎麼也得元嬰了才敢跟他們所有人叫板。」

    衛霜失笑道:「你說你要雲遊天下,這麼幹,我看你能不能雲遊。」

    衛霜突然想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那如果你這麼幹,我們還……」

    萬暮白搶話道:「還能不能見面?當然可以,只不過得找個地方,找個時間而已。」

    萬暮白又接着安慰着:「你放心好了,既然父帥能答應我這麼做,給我的補償也不會少。說不定,我還因此不束手束腳,能幹出更有作為的事情!」

    衛霜無語地看着萬暮白:「你當我很關心你這些麼?只要你不死,什麼都好說。」

    萬暮白笑着拱手:「這你放心,憑我的實力,苟延殘喘個幾年還是可以的。」

    「呸!說什麼瞎話!我要是萬叔,你說這話肯定一頓打是免不了的。」衛霜趁着萬暮白放鬆,趕緊問,「你喜歡挽君麼?」

    萬暮白一來精神放鬆,二來困意,想也沒想就說:「當然!」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愣愣地看着衛霜。

    衛霜點頭,知道了他的想法和難處。若葉挽君一直在,他們二人兩情相悅,若能成就一段姻緣是極好的。但萬暮白的計劃讓他深陷世家的報復與追殺之中,定是無法給她一個好的未來。

    「你若沒有答案也沒關係,我也會拼死護她,保她一生無憂。」

    「如今……只能這樣了。」

    「我並不是要潑你冷水,只是要提醒你,千般算計,也算不全你會失去什麼,失去多少。」

    兩人相對無言,萬暮白最終還是堅定了決心。

    「你的眼睛怎麼了?」

    衛霜一愣,才反應過來是問他的右眼:「好像受的影響太大,還沒好。」

    萬暮白看着衛霜右眼中的花紋,稱讚道:「頭一次見眼睛裏長出花來的!」

    衛霜苦笑着,心想自己那個師兄可是用這個眼睛不知殺了多少人呢,自己如今也變成這樣,哪有什麼可開心的。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好,不過有了這個眼睛,雖然看都是有片紅色,但看得更清楚,更真切了,也不知是福是禍。」

    萬暮白陪了一口茶水,安慰道:「或許就是要你看這一片血色,才能定你的心神吶!」

    衛霜知他明白自己不喜生殺,在安慰自己,哈哈大笑說:「你這是在耍笑我啊!得了,我也不討你的嫌,回去睡覺了。」

    萬暮白以為自己玩笑開過了頭,趕緊攔住:「慢着,你若是惱了,我與你陪不是。」

    衛霜笑了,笑得有些壯烈之感,說道:「你都能為乾坤衛把自己前路豁出去,我又怕什麼?這隻眼睛若能看得遠方吉凶禍福,讓我護一人安危,便是再墮幽冥,也無悔了!」

    萬暮白不知如何接下去,只能沉默。

    「喂,給我在乾坤衛安排個一官半職,要跟你一樣。」

    萬暮白一聽他這要求,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他哪怕想要幫他,奈何乾坤衛自有規矩,並不是他一人能決定的。

    「乾坤衛的權限可是要你一點點攢起來的,你等得及?」

    「那我不管,你自己看着辦。」說罷,衛霜出門,消失在黑夜裏。

    萬暮白頗有感觸,不禁嘆道:「你我,還能如此伴行多久……」

    小店裏,葉挽君揉着眼睛,合上眼前書卷。

    「你若困了,便去睡吧。小霜我等着。」上官漣蕊勸道。

    葉挽君解釋道:「不是。姑姑,非是我好高騖遠,我是覺得這些書都是些法術符文咒印,我又無法修煉,心有餘而力不足,實在心累。再說,我看這些都一眼便能看出其中思路,沒什麼意思。」

    上官漣蕊覺得新奇,問道:「你真的一眼就能看明?」

    葉挽君點頭,隨手往後翻了一頁,指着一座法陣道:「姑姑你看,將這個法陣里外分開,可分先天後天,以元神統真神,若有人主持陣眼,周邊十二個修為相近的人分為里外主客,便是能演周天氣運。眾人再各自修為強弱、站位變化,或是再加入幾人,成一大周天,從而借調天地靈氣,應該是個助人修行,或突破大境界的法陣。不過這樣的消耗,尋常人家根本無法做到,光是十二人都不一定能湊齊。」

    上官漣蕊見葉挽君分析得頭頭是道,隨手又畫幾個法陣符咒讓她解讀,其中還有些故意出錯的地方,這小姑娘竟然對答如流。

    上官漣蕊不禁感嘆道:「你要是能修煉多好,我這一身修為傳你也不錯。難不成你真如他們兩個所說,是天上仙女下凡?」

    葉挽君吐着舌頭說:「姑姑說笑了,我也就是能比劃兩下,這些如果無法到實處,也沒有用處啊!」

    上官漣蕊想了想,自言自語道:「說不定,還真能讓你修煉一二……」

    葉挽君一時沒聽清,只問了一句。上官漣蕊說道:「你是如何學會這些的?」

    葉挽君露出無辜的表情:「平時我也沒什麼事,若不想出去便在店裏,要麼就是在典籍廳,或是練曲,或是琢玉,然後便是看書了。」

    上官漣蕊摸着她的頭誇讚道:「這些可不是多看就能學會啊!」

    葉挽君像是在為自己辯護一樣:「也不知為何,我從小學東西就快,那些東西就像自己往腦袋裏鑽一樣,不用我怎麼費心思便記住、理解了。」

    上官漣蕊覺得很是奇異,問道:「如果姑姑說,你其實可以修煉,是否願意?」

    葉挽君覺得很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不願意?」

    「當然不是!若能有個一招半式,在外可以防身,也是件好事啊!」

    上官漣蕊越看眼前這小姑娘越是喜歡,說道:「你不能如他們那般使用內息,但你的天賦可不止如此,從某種程度上說,你比他們都要厲害!」

    葉挽君不明所以。

    上官漣蕊端起茶盞問:「這裏可以裝什麼?」

    葉挽君看裏面的殘茶,回答:「茶水?」

    「對。那能不能裝點別的?像酒、果醬,甚至沙石等等。」

    葉挽君搖頭:「那這裏面的怎么喝啊!」

    「對嘍!那麼如此說來,要是把它倒空了,就可以裝任何東西,只要可以裝得下?」

    葉挽君似乎明白了一些,拱手行禮說道:「還請姑姑解惑。」

    上官漣蕊說道:「你就像一個空的茶盞,因為你無法修煉,所以可以很容易接受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

    「你無法使出法術,無法運兵氣,但是你的心神確實難得的清淨玄冥,所以你不論是什麼知識,特別容易接觸其本質。就像你看這些陣法符咒一樣,將其拆成好幾份,會這種法陣的人自然知道,可是換一種卻是看不懂,而資質優異之人,或者有多年經驗之人,可以通過其中的一些細節推斷出陣法的作用。

    「換句話說,在你眼裏根本沒有什麼秘技,因為再奇特的秘技都是由基礎的結構組成的,而你可以一眼就看穿。」

    葉挽君第一次聽別人這麼評價自己,自己這種設定,也就是爽文小說里的主角才有的吧!最高評價以前被老師說認真學習,還有就是姐姐每次高興都請她吃大餐。

    至於說她能一眼就看穿各路秘技的內核,她是真的不敢接受這種天賦。

    還沒等葉挽君思緒轉過來,上官漣蕊問道:「《靜心咒》怎麼樣?」

    「很熟練了。」

    「那再教你一套心法口訣,你且聽好……天地自然,萬炁分散。洞明玄虛,心神太元。雲篆靈樞,浩劫伊始。乍遐乍邇,或恍或惚。炁生萬物,體納元真。源發太初,流衍常無。——塵煙沾衣過,浮生掠眼消。仙魔兩心間,生死一念無。」

    上官漣蕊念一句,葉挽君跟一句,到最後一句「仙魔兩心間,生死一念無」時,她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想到什麼趣事了?」

    「沒有,只是想到一段有些相似的話。」

    「可說來聽聽。

    「人與妖在一息之間,善與惡在一念之間。」

    這一句,上官漣蕊不知為何想到了姬雲,但在葉挽君面前不好表露什麼,便稱讚道:「倒有那麼幾分深意。」

    葉挽君學着衛霜的樣子行學生禮,問道:「姑姑,這功法叫什麼名字,我又該如何修煉?」

    「這功法沒有任何技藝,名字便是直接以曲為名《培元靜心咒》,旨在修煉先天,今後你便可吹奏時默念心法,閒時打坐亦默念心法即可。心法中真意,你可好生體會。」

    葉挽君謝恩起身,又問道:「姑姑,那我如何打坐?需不需要像衛哥那樣盤個蓮花?」

    上官漣蕊就怕她不問,解釋道:「是你的人打坐,還是心神打坐?不用拘泥。而且,莫要去與小霜說,你與他所修不一樣。」

    葉挽君聽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似無似有,應了一聲便出了上官漣蕊的房間,回到自己房裏,嘗試起來。

    沒過多久,店門上的鈴鐺想了。

    衛霜回來了,首先去找上官漣蕊,跪下行禮。

    「你,與他約定了什麼?」

    衛霜拱手謝罪:「恕徒兒無法告知師父。」

    上官漣蕊嚴肅地說:「為師先說好,你們之間我無法管些什麼,但是你一定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徒兒有信心。」

    「化神之下,自己擺平。」

    「明白。」

    上官漣蕊甩給衛霜個小瓶子,衛霜一看,是之前看到的那個從雷獸內丹中抽出黑色汁液倒進去的瓶子。


    「喝了。」

    衛霜一拔瓶塞,講裏面的東西一飲而盡。本以為是什麼草藥汁水,結果卻平淡無味,只帶着一絲絲血腥味,質地輕盈,甚至都沒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划過喉嚨,像咽進去一團空氣。

    「師父,這是什麼東西?」衛霜原本沒什麼感覺,只是回味起那股血腥味有些噁心。

    「你師兄的一部分修為。他受傷嚴重,修為逸出,被那雷獸吸收了。給你喝下,他能借你的肉身恢復得快一些。」

    衛霜心裏疑惑,問道:「師父,那時從內丹中抽出的也就是小小一滴,瓶子裏的明顯有小半瓶呢,其餘的是哪來的?」

    上官漣蕊敷衍地說:「都是為師四方搜集的罷了。」

    衛霜心想,自己這師兄傷得要借他人肉身恢復,修為卻到處失散?師父這明明是在隱瞞。不過衛霜看上官漣蕊的神色,選擇了閉口不言。

    「何時築基?」

    「越快越好,最近也無事。」

    上官漣蕊將內丹遞上,交代道:「且先收着,休整幾天你我再去一趟雷鳴山。築基成功之時,天地靈氣會大量湧入你的體內,為你洗髓伐脈,那時全身痛苦不堪,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徒兒明白。」衛霜想起在雷獸巢穴中受那一爪,全身經脈幾近殘廢,骨骼成齏粉的痛苦,還有比這更慘痛的麼?又問道:「挽君睡下了?」

    上官漣蕊點頭:「為師教她一個修心功法,她也許在試呢。」

    「師父,徒兒與暮白談了個條件,以後若是師父不在,憑徒兒的要求,挽君可名正言順得乾坤衛庇護。」

    「你準備加入乾坤衛?」上官漣蕊一猜即中。

    衛霜沉默,也默認了。他讓萬暮白給他個一官半職就是要成為乾坤衛一員,可以由乾坤衛贍養一位親友。

    上官漣蕊本想勸他遠離俗事紛紜,好好修煉,再說以他的身份實在不合適在乾坤衛,但是最後還是壓下心中所想。

    「過兩天你築基,你讓你師兄與我說幾句,我定他的心神,以防給你添麻煩。」

    衛霜應了,腦袋聳拉,又抬起,右瞳閃着血紅。

    姬雲還沒等上官漣蕊說話,嘶啞地說:「此子行事詭異,容易為他人情緒左右,不是個善人。」

    「這不是很好麼?為知己拼上性命。」

    「他今後惹出來的事,絕對在我之上!」

    上官漣蕊雙手環抱在胸前,笑道:「沒想到你很看好他。沒有那個實力,光有亂世的頭腦也是不夠的。」

    姬雲沒說話,又問道:「那瓶,究竟是哪來的?」

    上官漣蕊躲閃着他的眼神,說:「總有路子,只要是你的修為不就好了。」

    「我來了之後便一直在那邊,根本沒去過別的地方!」

    「那倒是很奇怪,反正我就是找到了。」

    「你看着我。」姬雲威脅着,上官漣蕊不為所動。

    姬雲突然出手,封住上官漣蕊手腳,一拎她的小臂將它舉在頭頂。

    「你別想瞞着我。」姬雲咬牙切齒,「那些修為中還帶着草木靈氣。」

    上官漣蕊現在被姬雲卡住寸關,無法運功,整個人都貼在姬雲身上,二人的鼻子都要碰到一起去了。

    「過兩天他築基,是他修煉的大事,你可別給他搗亂。」上官漣蕊很明顯地轉移話題。

    姬雲手裏重了幾分,他很討厭上官漣蕊這一副無辜的樣子。

    「我給你的修為,你就好好收着,別想着還!」

    「我不習慣用別人的東西。」上官漣蕊冷冷地直視着姬雲的血瞳。

    「你不欠我什麼。」姬雲幾乎是從嘴縫裏擠出字。

    「你也一樣。」

    二人互相看不順眼的樣子,瞪着對方。姬雲一甩上官漣蕊的手,說:「這小子你在乎,我不會害他。」

    上官漣蕊揉着手腕,心想這小子下手還真重,都被掐出紅印子了,又像在交代情報一樣說:「另一半陽勾玉找到了,在許冰凌身上。」

    姬雲的瞳孔顫了一下,並沒有多在意。

    「姐。」

    上官漣蕊一愣,心跳得飛快,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這個稱呼既熟悉又陌生,從姬雲口中叫出來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說。」

    「多謝,那次是我對不起你。」

    上官漣蕊強裝淡定:「你一服軟,肯定沒好事。」

    姬雲像在哄她一樣:「我說真的,為我讓你都嫁不出去,實在罪過!」

    上官漣蕊假裝恍然大悟的樣子,臉頰竟現出紅暈:「哦你說那件事啊,沒事,我已經不在意了。」

    「可我在意,所以才……」

    「所以你才不告而別這麼多年,還偷偷用秘法把你的功業給我助我修煉?」

    姬雲看心中秘密被戳穿,並沒有太過驚訝,在衛霜喝下那點修為,從其中感受到專屬於上官漣蕊的草木靈氣就已經能想到了,接着像在交代後事一般:「像這樣直接附身實在耗費精力,可能之後最多幫幫這小子了。」

    上官漣蕊似乎早有預料:「我算好了次數的。」

    姬雲看着上官漣蕊的手腕,關切道:「手腕疼麼?」

    上官漣蕊搓了搓手腕,嗔怪着抱怨:「沒輕沒重。」

    接着姬雲許久沒有聲音,知道傳來一聲「師父」,上官漣蕊知道姬雲已經撐到極限了。

    衛霜又喊了幾聲,上官漣蕊才反應過來。衛霜看着自家師父,手指一划眼角。上官漣蕊學着他在眼角一划,竟拭到一點濕潤。

    上官漣蕊揉揉眼睛,說道:「夜深了,為師也困了。與你師兄說好,他也要專心養傷,不會出來再將你附身了。」

    衛霜將信將疑,行禮告退。

    上官漣蕊沒想到自己的心今天竟被姬雲弄得亂作一團,反正現在也無心翻書卷,便準備就寢。一想到姬雲,心想他走了這麼久,一聲不響地,還以為是自己的錯才讓他記恨,誰想到他反倒覺得虧欠了她。

    原本她還為姬雲無法再如這般與她交談而悲悲切切,一想到等他傷勢轉好,便能見到他的真身,又安安穩穩地睡下。

    又想到他們所說,上官漣蕊竟如小女子一般,翻身裹緊了被單,用被子遮住半張臉,偷笑出聲,臉上紅暈竟也肆無忌憚,還心滿意足地舔了一下嘴唇。

    衛霜走在內廊,只覺得深思煩擾,特別憋悶,路過葉挽君的房間時竟越發猛烈,特別想聽她吹奏《培元靜心咒》。但是一想到此時快要到子時,葉挽君定是睡了,不好打擾她,便離開了。

    也不知是為何,是因為自己今日決議幫萬暮白行如此兇險之事,還是因為受師兄影響,衛霜愈發覺得不安,心慌得厲害。

    「師兄。」衛霜內心呼喚着姬雲,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頓時覺得抓空了一樣,心裏更加不安了。今天醒過來之後,衛霜覺得很奇怪,好像那種隱隱的殺戮欲少了許多,而右眼的血色也淡了,好像師兄存在的種種跡象正在漸漸淡去。

    這本來應該讓他安心才是,畢竟師兄剛出現就把他逃避了多年的血腥與殺戮赤裸裸地展現在他面前,而且還是借他之手。可是衛霜有種預感,這種殺戮反而會帶給他更多,雖然這種想法剛出現就讓衛霜掐斷了。

    又是一夜未眠,應該說,他最近整夜都是在與師兄的廝殺中度過的。是的,廝殺,真正的生死之戰。

    眼前天光,黑夜過去後的光明,神聖而迷人,如萬物之父母一般,令人敬畏。衛霜緊緊盯着太陽從地平線升起,右眼傳來了灼熱感,太玄罡氣在右眼的血色中被襯得十分明顯,隨着他平和悠長的呼吸,甚至可以看到這至陽至剛的少陽之氣流入體內,合入氣海,身體從軀幹到四肢都沐浴在清晨快要散盡的薄霧中,溫暖得如泡在熱水裏。

    等太陽將要完全脫離地平線,遠比以前濃郁的紫氣顯出。衛霜調整呼吸,如長鯨吸水般收納着紫氣,匯入氣海。一得紫氣,渾身靈氣活躍起來,自動順着經脈流動,將紫氣完全融入修為中,浸潤到每一寸經脈、肌肉中。

    「你的眼睛,能看多遠?」姬雲問了一個衛霜看來莫名其妙的問題。

    衛霜看着遠方的天際線,回答:「天邊在哪,就能看到哪。」

    「那麼你能走多遠?」

    衛霜這次慎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若說遠,他從風雷衛跟着衛家走鏢神州躲避追殺,然後自己一人北上到索隙城,放平常人根本沒有這種經歷。這算不算是一種答案?

    「師兄,你要是只為了說風涼話,就算了吧。」衛霜一來不明所以,二來心情煩悶,加上一夜沒睡更是煩躁,對姬雲沒有什麼好態度。

    姬雲沒有如他預料的那樣發火,而是用一種悲憫的語氣,居高臨下地勸慰他:「好好想想吧,既然你也知道不能一直悶在這個小店裏。」

    「我不會走的。」衛霜略帶怒意說道。

    姬雲譏諷地哼了一聲,覺得衛霜真是小孩子脾氣,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師父在。」反正他只要心裏想師兄就能知道,也不怕別人聽見。

    姬雲心裏不住翻白眼,要是衛霜能看到,他肯定還得嘔出來。這什麼奇葩的想法?純屬就是小孩子賭氣樣子。

    昨天還以為這小子成熟一點,都在考慮以後的後路了,結果過了一晚上就這副德性,令人無語。

    姬雲很想吐槽,但是一想到自己就算說他也不能改變什麼,反而自己還受氣,而且現在寄人籬下也不能揍他一頓。

    就憑他這偏執的性格,他說的准沒錯,以後不一定會惹出什麼事來。

    衛霜琢磨着接下來該做什麼,現在索隙城因為昨天萬暮白大刀闊斧的行動變得緊張起來,街道上乾坤衛護衛來回巡視,城牆上軍士也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估計若不是平時經常寒暄幾句,現在已經被趕下去了,就連進出城門都要盤查,以防逃犯出逃。

    衛霜自嘲着,自己那時去風雷城也是這樣,不過那次他真的是個逃犯。

    「現在到哪去?」天亮了,衛霜的困意卻重了,而且索隙城裏也亂糟糟的。萬暮白答應他的乾坤衛職位還沒來,而且他還想回去聽葉挽君吹曲子。

    「荊楚書院。」姬雲提議。

    衛霜想也沒想,便去雇了輛馬車,一上車就靠着車廂小寢。

    衛霜睡得很迷糊,能感覺到車廂的晃動,隱隱約約還有各種聲音,就連出城門盤查的時候也像夢遊一般拿出萬暮白給的令牌,加上護衛認識他便出去了。

    到了荊楚書院,車夫把他叫醒,衛霜晃晃悠悠地下車,只覺得一股浮熱從里往外騰,臉上都冒着熱氣,便暗自運功,讓氣血通暢起來,正好清醒頭腦。

    進了大門,許多學生都對他投來奇怪的目光。衛霜也無可奈何,萬暮白幹了這麼大事,自己作為一直與他同進出的人能不被注意?說不定這些學生中就有幾個人是中招的。

    衛霜直接忽略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是在荊楚書院裏閒逛,只覺得十分安靜,而且比半年前人少了許多。

    衛霜心下疑惑,到了學堂,裏面傳來重學生悉悉索索的談話聲,想必是夫子歇息去了。衛霜來到屬於自己的座位,左邊就是許冰凌,正好暑熱未退,蹭一蹭她身上的涼氣。

    許冰凌一如既往對周圍一切都不怎麼上心,只是把書卷一收,在一長條絹帛上寫寫停停,時不時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有節奏地撥弄兩下。

    衛霜偷眼看去,上面都是些奇怪的字符,不像符咒,有些像文字,但是將幾個字都拆散了無序排列成的一樣。

    過了會兒,夫子回來,眾人都安靜下來。夫子咳了兩聲提醒,開始繼續授課,見一直失蹤的衛霜又回來有些驚訝。

    許冰凌把絹帛收起,展開書卷,給筆重新沾了點墨,眼睛的餘光瞥見了右邊多出來個人。

    「好久不見。」因為葉挽君的關係,她與衛霜的交情也算可以,便輕聲打了個招呼。

    原本在欣賞佳人捧袖着墨的衛霜被這一聲驚得不輕,差點踢到書案。

    許冰凌並沒有察覺衛霜的失態,反倒是一臉震驚,玉手輕掩小口,竟是連夫子都忽略了。

    衛霜見許冰凌一反常態,看自己像見了鬼似的,壓低聲音問:「在下有何不妥之處?」

    許冰凌沒有說話,在木簡邊緣刷刷點點,挪過去給衛霜。衛霜只見一個蠅頭小字——「來找我」。

    衛霜心裏更加疑惑,心想他只記得許冰凌與趙子云形影不離,二人私下裏的談話被他偶然聽見也能知道他們關係匪淺,而其餘人根本連許冰凌一瞥都無法得到,就算是葉挽君也沒有主動請她過去的經歷,自己究竟何處讓她青睞有加?

    想到自己這半年所得,修為依然在鍊氣,在她結丹眼裏並不算什麼。那還有呢?總不能是半年不見覺得想念了?別說衛霜根本不信,自己這麼想都有點覺得自己臭不看臉。

    再想想這半年的變化,似乎就只有自己多了個師兄,右眼成了血紅。

    莫非確實是因為這個?

    衛霜以為右眼只是自己那個多事師兄修為的獨特功法,難道許冰凌知道?

    抱着這個疑惑,衛霜沒有再追問,一切定會有結果的,至於夫子在講什麼……他哪有心思去聽!

    一想到許冰凌讓他前去,還沒說明時間,定是不論何時都可以,那衛霜心想不如就等放課後,至於怎麼去找她……

    衛霜直接往書案上一趴,呼呼大睡。

    夫子一看在他課上居然有人如此放肆,氣就不打一處來,剛想去抄戒尺,又想到自己剛來時被交代過,有那麼一個特殊的人,只要不是鬧事,可以不用去理會。

    他心想,整個學堂之上就眼前這個看起來一副紈絝子弟樣的學生睡得有恃無恐,別人都是在好好聽講,那他肯定就是那個「特殊」了。

    至於為什麼特殊……顯而易見。夫子鄙視地朝衛霜瞥了一眼,故意大聲地念着仁義禮信,好像在讓學生引以為戒。

    等外邊傳來「鐺鐺」打鈴聲,夫子宣佈放課,然後惡狠狠朝衛霜瞪了一眼,氣呼呼地走了,心想這類朽木,難怪不需要理會。

    衛霜還安安穩穩地趴着,學生都收拾收拾走人,該玩的玩去,該修煉的修煉去,學堂里只剩下了衛霜與許冰凌。

    「別裝了。」許冰凌撐着書案站起來,聲音明顯很吃力。

    衛霜正如她所言,沒有睡着,起來便問:「你說讓我找你,我現在就來找,不用拖久,免得成勾心債。」

    許冰凌病若扶柳,一陣風便能吹倒似的,光是站着就費勁。誰知,哪怕隨時都要摔倒的樣子,許冰凌還能省出力氣埋怨衛霜:「你這沒眼力見的急性子,也不看我現在是否有力氣與你說話,且不怕隔牆有耳,怎一點都沒學到萬暮白!」

    許冰凌沒說幾個字便要喘一下,看得衛霜雖然心裏不舒服,但還是勉強遷就着。

    許冰凌說道:「邊走邊說,借你肩頭搭下手。」

    許冰凌的語氣軟了幾分,像是熟人一樣,而衛霜自己知道,他們並沒熟到哪去,然而心中焦急,只好暫且應了她,許冰凌搭着衛霜的肩膀說:「去校場,可避免偷聽。」

    衛霜便由着許冰凌扶着他的肩膀,兩人慢慢往校場挪動。

    「你究竟所為何事?」衛霜有些不耐煩,他很不喜歡別人從他後面碰他,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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