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秋的一段日子,蘇記食品廠的出貨量很大,拖拉機不停的穿梭忙碌,將一車車的產品送到了分銷商、機械廠、國棉廠和市裏的玻璃廠、印刷廠等不同客戶的手裏。
蘇妍的餃子館本身的生意和罐頭的銷售依舊火爆。
僅僅依靠中秋前的這些訂單,食品廠所能獲得的利潤,就遠遠超過了廠領導班子所有人的預期。
不過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廠子公賬上的收入就已經達到了2.76萬!
照這個勢頭下去,不用等到年底,從信用社貸的款就能還上!
等還上了貸款,廠子的壓力除了基礎的開支外,再賺的錢,就全部屬於廠子了,到時候不管是廠里的收入,還是大家的收入,就會大幅度提高!
冒着酷暑忙活兩個來月,現在終於看到了希望,領導班子裏的人們個個臉上都笑開了花。
中秋佳節正是走親訪友、感情聯絡、人情往來的節日,路面上來來往往的人們也多了起來。
蘇記食品廠的罐頭以新鮮美味、量大價廉的優勢,成了人們必帶的禮品之一。
雖然一瓶罐頭的單價不高,但卻迅速建立了數量龐大的客戶群,這個數量綜合起來是非常可觀的,帶來的源源不斷的收入,更是高到令孟凡會會計忍不住咋舌!
工人們依舊辛勤忙碌,一邊忙着廠子裏的生產,一邊還要忙着秋收,比以往年節都要忙的多,但領工資的喜悅卻一直延續着未曾消散,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前所未有的喜氣洋洋。
將大的訂單一一送完後,中秋節也就到了。
蘇妍和領導班子商量後,決定中秋節這天放半天假,並給大家發放過節福利。
每人一盒月餅,再加2瓶河鮮罐頭、2瓶辣椒油罐頭,每人還有5塊錢過節費。
月餅是從市裏的糕點廠統一購買的,給玻璃廠和印刷廠送貨的時候隨車一起拉來的,自然的,糕點廠也成了蘇記食品廠資源互換的固定客戶,雙方約定了過年的福利相互採購。
一上午的時間,所有福利及過節費陸續發放完畢,廠子裏的氣氛更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歡騰。
臨近中午時,等最後一批離廠的工人提着廠里的福利,邁着輕快的步子,高高興興地離開後,整個食品廠也暫時安靜了下來。
村支書兼安保部主管蘇奎倉,揮手讓其他人回家過節團聚後,卻獨自一個人繞着廠子轉悠,看看這裏,摸摸那裏,看看現在的盛況,想想以前的困頓景象,不由得感慨萬千,卻又大感寬慰。
村里不知誰家買了過年才放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炮仗聲震耳欲聾,整個蘇家莊沉浸在過年才有的歡快氣氛中。
相較於村裏的熱鬧,蘇家老院裏的氣氛卻並不怎麼歡快。
老大蘇長江和老二蘇長河兄弟倆帶着妻兒老小,全都來到了老院一起過中秋節。
三兒子蘇長湖自從偷了家裏的錢跑出去後就一直音訊全無,四兒子蘇長海自考上中專的第二年開始,逢年過節就再沒回來過。蘇春江和蘇白氏跟前能看見的,就是眼前這倆兒子。
平時的日子大家各過各的,但逢年過節,蘇春江和蘇白氏都要求倆兒子必須來老院吃頓團圓飯。
蘇長江的前院和爹媽住的老院是前後院,抬抬腿就過來了,周曉麗犯懶的時候都是直接領着孩子去老院裏蹭飯吃,有蘇小寶這個寶貝大孫子打前站,蘇春江和蘇白氏寧願自己餓肚子,也得先緊着周曉麗一幫人先吃。
小姑子蘇愛雲別看長相不咋地,但做飯的手藝是真不錯。周曉麗是蘇白氏的升級版,攥住蛤蟆也要擠出尿的性子,更想趁着蘇愛雲還沒放出門子嫁人,可勁地用使喚蘇愛雲,公婆更是連個屁也不敢放。
這幾年相處下來,精明的周曉麗早就摸透了蘇春江兩口子的脾氣秉性,既然他們自己都覺得閨女是給別人養的,能生兒子的兒媳婦才算是自家的,這一攤子家業早晚店都要交到兒子兒媳手裏,就連將來的養老還得靠兒媳照顧,那周曉麗就更有信心將他們給拿捏住了。
她一進門就給蘇家生了個嫡長孫,早就成了蘇家的大功臣,再加上平時嘴巴甜,有眼色,還會來事,自然頗討公婆的歡心。所以哪怕上次她把婆婆蘇白氏給一肘子搗到地上摔裂了尾巴骨,害的蘇白氏躺了兩個月,蘇春江和蘇白氏也沒埋怨過她。就連周曉麗抱着孩子來蹭飯,老兩口不覺累贅,反而還覺得她孝順,覺得大兒媳婦抱着寶貝孫子來看公婆,來給公婆寬心安慰。
這心真是偏到胳
肢窩裏了。
同樣的事要是落到劉慶華身上,還指不定當場就能被蘇春江給打一頓!
這世間的事啊,真是說不清!正應了那句: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
而蘇長河呢,住在村西頭,離老院遠一點,婚後沒半年就故態重萌,和一幫街溜子二混子天天攪和在一起胡吃海塞,賭博耍錢,賭癮上來了連家也懶得回,更不捨得下力氣幹活掙錢養活老小,而換親媳婦張玉花呢,性格又老實內向,一邊照顧孩子一邊還要忙活家裏地里一大攤子活,倒不像周曉麗那樣經常去老院獻嘴皮子上的殷勤。
婆婆蘇白氏不喜張玉花,周曉麗更是看不上妯娌張玉花。
周曉麗算是光明正大嫁進蘇家的,且第一胎就給蘇家生了個夢寐以求的嫡長孫,而張玉花是通過換親才進的蘇家門,指導蘇家的嫡長孫蘇小寶都出生了,張玉花才堪堪懷上了孩子。
周曉麗自覺在蘇家的身份地位,要比妯娌張玉花高了一等。
蘇家老院的餐桌上,除了多擺了一盤月餅外,其他的飯食和平時的相比並沒有什麼兩樣。不過蘇家男人都好酒,蘇春江特地將藏了半年多的老白乾也擺上了桌,準備趁着節日,和兒子們喝上一頓助助興。
蘇家老院裏的這些人,沒一個能進廠的,自然也沒資格領到中秋節的福利和工資,就連那盤過節的月餅,也是親戚上門探望時候送的。
蘇春江和蘇白氏摳搜了多半輩子,自然不捨得花錢買多少好東西。
兩個兒子也不相上下,生怕誰拿東西誰吃虧,自然也沒給爹娘帶什麼好東西。
蘇記食品廠開工兩個多月了,從最初的土灶到後來的半機械化生產,蘇長河沒出一點力,蘇長江更是連湊都不敢湊上去。
村里條件合適的鄉親,都進廠當了工人,領了工資,領了福利,歡天喜地的過節,和他們相比,蘇家老院顯的格外寒酸和低落。
蘇家三個老爺們,都憤憤不平。
蘇白氏的尾巴骨到現在還沒好利索,一使勁整個後背就火辣辣的疼。眼見兒子媳婦孫子都來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後腰,掂着小腳,捏着拴在扣眼上的鑰匙,打開了她那口「百寶箱」。
枯瘦乾巴的手在裏面摸索了好一陣,才摸出來兩個蘋果,一包羊角糖果子。
四個孩子都眼巴巴地盯着她手裏的東西。
蘇白氏先將一個蘋果塞給大孫子蘇小寶,又切開一半蘋果遞給坐在張玉花懷裏的小孫子吉祥,最後將剩下的一半再對半切開,分給了周曉麗帶來的兩個大孩子。
一包羊角糖果子也是同樣的分配。
親疏遠近,差別對待,一目了然。
周曉麗的兩個兒子撅起了嘴,周曉麗心裏自然也有些不高興,但她精明,沒有表現在臉上。
不管怎麼說,她懷裏的小兒子蘇小寶得到的是最多的,這說明了蘇家對蘇小寶的重視,這種重視讓她得到了一種微妙的心理平衡。雖然對蘇白氏的區別對待有些不舒服,但她也能理解,畢竟帶來的兩個孩子不是蘇家的親孫子。
她不高興,主要還是因為張玉花的孩子小吉祥。
她不自覺地看向張玉花懷裏那個眉眼靈動、粉雕玉琢,此刻抱着半個蘋果啃的正歡實的小娃兒,心裏沒來由地升起一陣嫉妒和不安。
也不知道蘇長河那個癩蛤蟆哪來的好命,竟然生出了個這麼漂亮的孩子!那模樣仿佛是挑着長的,把爹媽的優點全繼承了,卻完美地避開了父母所有的缺點。
反觀自己的孩子蘇小寶,明明她長的也不賴,從這個從她肚子裏爬出來孩子,卻是單眼皮,招風耳,長的跟個猴一樣,一點也不隨自己,更不隨蘇長江,每次看到兒子的臉,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來那個人,兒子跟那人長得越像,她的心裏就越恐慌。
一歲多的吉祥白白胖胖的,長了上下四顆小門牙,白白的像個小米粒,見人就笑,眉眼彎彎的看着格外討喜。
蘇春江和蘇白氏很喜歡這個孫子,雖然吉祥在蘇家的地位,還是比不上嫡長孫蘇小寶,但老兩口對他還是很疼愛的。張玉花每次帶着孩子來蘇家老院,老兩口都會抱着孩子逗弄一番。有好吃的好喝的,也會掰成兩半,一人一半分給蘇小寶和小吉祥,因為這個,周曉麗心裏沒少鬧了不痛快,也沒少偷偷地往小吉祥身上甩眼刀子。
要是沒有吉祥,蘇家老院所有的東西,都該是她兒子蘇小寶的!但是有了吉祥,蘇家老院
的東西,就得分出去一半給那便宜小子。
周曉麗的眼底一片陰沉。
蘇春江和兩個兒子在討論食品廠的事,間或罵罵蘇妍和食品廠的工人們。蘇長河想進食品廠領工資,但他不敢往蘇奎倉跟前湊,籌備廠子期間,他把蘇奎倉給他的進廠機會全都霍霍光了,現在眼睜睜地看別人都能進廠領工資、領福利、領過節費,他眼紅的滴血,卻只敢眼巴巴地干看着他還是想着慫恿老爹再厚着臉皮去求求蘇奎倉。
老爹的臉皮在蘇奎倉那裏還有點用。但他不知道他老爹的臉在蘇奎倉那裏已經完全失去了效力。
蘇長江嘴裏罵罵咧咧,一邊喝酒,一邊罵蘇妍的不孝和無情。
蘇白氏逗了一會孩子,尾巴骨就疼的直不起腰來,躺倒在了床上休息。
張玉花把吉祥交到了蘇長河懷裏,便去廚房幫小姑子蘇愛雲忙活一大家子的伙食。
幾杯白酒下了肚,蘇長河原本就黑紅的臉皮喝的更紅了,滿臉的疙瘩紅通通的,閃着油汪汪的光澤。
爺三個一人捏着一個酒杯喝的正酣。
吉祥寶兒剛學會走路,對外面充滿了好奇和探索,不喜大人束縛,一點點掙脫開蘇長河的懷抱後,就咯咯地笑着朝院子裏走去,搖搖晃晃的小背影看起來敦實又可愛。
屋裏廚房裏的大人,都沒有覺察到孩子已經脫離了掌控。
周曉麗眼珠子一轉,哄着蘇小寶乖乖坐着吃零嘴兒,藉口上茅房,一個人悄悄地出了屋門。
小小的孩童兀自嬉笑着,跌跌撞撞地在沿着院子往前摸。
前面靠牆的,就是兩家共用的大糞坑。
農家肥是增強土地肥力的一種措施,幾乎家家戶戶院子裏或者院子外都挖着深深的糞坑。
人和豬牛羊的排泄物,平時的生活垃圾,都傾倒進這個兩米多深的糞坑裏,經過累月的漚肥發酵後,再起出來,運到田間地頭,灑進土裏增強肥力,好多打莊稼多增產。
不諳世事的孩子還在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糞水池裏一片烏黑,水面上不時冒出黑色的泡泡。
周曉麗眼珠子一轉,飛快地左右看了看,眼裏厲色一閃,狠狠一踢便快速離開了,孩童的軀體飛了起來,像一粒石子丟進了糞水池。
糞水池裏的孩童掙扎了幾下,小手無力地伸向半空,緊接着便再沒了動靜。
追過來找媽媽的蘇小寶驚駭地捂住了嘴巴,被折轉回來的周曉麗捂着眼睛帶回了老院。
蘇家老院裏,張玉花端着一碗小米粥,想要餵孩子的時候,眾人這才發現孩子竟然不見了。
眾人着急忙慌地四處尋孩子,蘇白氏也顧不上腰椎疼了,也爬起來一邊叫着孩子名一邊四處尋找。
等眾人終於找到孩子的時候,已經晚了,張玉花眼前一黑,都沒哭出聲來,就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蘇長河卻憤怒地騎在動彈不得的張玉花身上,拳頭如同雨點一般落在她的臉上、身上,怒吼着要她給兒子償命,被蘇春江和蘇長江給拉開了。
蘇家老院的動靜,自然也吸引了周圍的鄰居,看着那個一身髒污了無生息的幼小孩童,眾人一陣唏噓。
這個中秋,蘇家老院一片悲慟,將蘇家莊的喜氣也驅散了大半。
等蘇妍知道孩子夭折的消息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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