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有惰性的,尤其是成年人。
在這個偏遠的小鄉村,身體上的付出可以得到莊稼地里的收成,可以變成手裏的鈔票,可以得到能填飽肚子的糧食,還可以換成煙酒來排解勞累和苦悶。但是腦力上的付出,除了認識幾個字外,產生不了任何能看的見摸得着的價值,得不到實實在在的犒勞自己和家庭的能量,所以能堅持學習的少之又少。
但是蘇妍規定了食品廠的工人,每月的文化考核,但凡及格的,都能領到10元獎勵。
10塊錢在九一年是什麼概念呢?最好的豬肉2元一斤,每個月通過了文化課考試,就能白得5斤豬肉。
村民一年到頭除非家裏有重大事情,平時是捨不得買豬肉這種奢侈品的,一般到了年底才捨得稱幾斤豬肉過個好年,有的家庭連豬肉也不捨得買,買點便宜的豬下水或者豬板油香香嘴就算過了年。
可現在只要動動腦子,學學習,通過每個月的文化課考核,就能白得10塊錢,10塊錢買上5斤豬肉,足夠一家老小美美地吃上好幾天,要是醃上省着點吃能吃到下個月。
關鍵這不是一次,是每個月!要是學習好了,考試通過了,以後每個月都能多出10塊錢給老人孩子買肉吃!
就是不買肉,一個月多10元,一年就是120元,動動腦子學學習,一年光文化課得到的獎勵,就比辛辛苦苦種一畝地的收成都要多!
一個月多收入10塊錢,就能拿得起一個孩子半年的學費,孩子能上得起學,將來還有可能改變家庭的命運!
更關鍵的,夜校學習是免費!免費!!免費!!!家裏小孩子也願意晚上來補課的,也可以跟着大人一塊上課,老師免費教,老師工資從廠里財務上出!
蘇長格這個算法算到了人們的心坎里,傻子都知道該選哪一個!本來還猶猶豫豫的人們一窩蜂地報了名。
周老師和付老師開始忙了起來。
教室裏白天黑夜都坐滿了人。
白天是一教室的稚童,晚上則是一幫年齡層次不齊的泥腿子。
課本要麼是自家孩子的,要麼是問鄰居家孩子借的。
教室里的白熾燈亮如白晝,大家在這裏不僅能免費聽課學習,還能通過讀書看報了解國家大事。
廠子裏三班倒,輪班的工人們在廠子裏忙碌,休班的工人們在地頭忙碌。
本來還有些不情願的家屬,一聽不但大人能免費上課,還可以帶着孩子免費補課,而且好好學習通過了文化課考試,每個月還有10元錢的獎勵可以拿,別說攔了,一到了上課的時間,就急三火四將人帶書給推出了門,生怕去晚了連坐的地方都沒了似的。
蘇妍的方法很簡單粗暴,卻非常實用,說的道理再多,也不如直接砸錢來的直接,她要通過這種直白的方式,告訴這些思想守舊、眼界淺陋的村人們,只要好好學習,知識是可以轉化為財富的,而且是看的見的財富。
食品廠的機器日夜轟鳴,村里唯一的手搖拖拉機變成了食品廠的運輸車,噠噠噠的進進出出,將一車車的產品運送到各個分銷點。
財務室里,孟凡會手裏的算盤就沒停下來過,往年一年也響不了幾次的算盤,現在天天噼里啪啦響個不停,村會計的臉一天比一天笑的燦爛。
蘇家莊的整體村風煥然一新,除了那些死不悔改的街溜子、賭棍酒鬼外,絕大多數人都有了目標和奔頭,希望的種子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悄然種下,只待黑暗裏奮力的拼搏後重新發芽、開花,結成充滿希望的果實。
時間一晃,就到了9月底,食品廠發工資的日子到了。
這一天恰巧是個星期日,蘇妍便也返回了蘇家莊。
如今食品廠正忙,蘇長格顧不上螞蟥乾的收購生意,劉慶華便大多數時間都在蘇家莊待着,忙活着螞蟥乾的收購生意,這是她們起家的基礎,還須得好好經營。
徐奶奶則長期坐鎮餃子館,負責看管整個餃子館的運營和管理。餃子館裏的職工們大都踏實聽話,鐵錘師傅也是個感恩的,一定程度上也輔助着徐奶奶管着店。而蘇妍一日三餐也都在餃子館裏解決,每天也會忙活着餃子館裏的各項事務,倒也不會讓年紀漸大的徐奶奶操勞太多。
一家三口各有各的忙碌。
食品廠自從7月底開始偷摸地用土法生產,一邊蓋着廠房一邊報批各項手續,一直到8月底才正式開機生產,中間又一個月的時間偷摸着生產,受限於人
工的速度,生產的數量不算太高。
後來又貸款買設備,購買原材料等各種開支,廠子的公賬上是一邊是進着錢,一邊是出着賬,進的沒有出的多,也沒有足夠的錢支付工資。
自從廠子正式開工後,再加上蘇妍的各種銷售手段,資金也在慢慢回籠。整個九月份賺的錢,大都是從蘇妍的餃子館裏銷售出去的,再後來各個分銷點也在陸續進賬,公賬又進了陸續進了一批錢,前前後後忙活了一個月,才終於湊夠了足夠的錢,來發放工人們的工資。
每個月的月底是食品廠發工資的時間,月底發放的是當月的工資。這是蘇妍在第一次職工大會上就明確提了出來的。
上一世,她假期打工時也遇到過無良的老闆,那些所謂的老闆明明開着豪車,抽着好煙,喝着上千元一瓶的好酒,卻昧着良心,將打工人那區區幾百塊的工資一拖再拖,從上個月拖到下個月,再從下個月拖到下下個月。
雖然最後給了,但給的不痛不快的,就像喉嚨里像卡了根魚刺,不上不下的讓人膈應。
所以蘇妍煩透了那些拖欠工資的無良老闆。
這次設置食品廠發放工資的時間時,她直接敲定了當月工資當月發放,絕不拖欠一天。
但第一個月剛起步,公賬上的錢確實不夠,所以蘇妍才那麼拼命地營銷、賣貨,鋪設銷售網絡,只要產能跟上去了,在這個物資短缺的時代,賺錢的機會多的是。
臨近9月底的時候,廠里要發工資的消息就傳開了。
工人們也都一個個翹首以待,期盼着能領到人生的第一筆工資。
食品廠的工人們根據不同崗位和上工時間的不同核算工資。
一九九一年,安城縣國營正式職工月平均工資在160-300元之間,這個收入已經趕上農民家庭一年的收入了。
食品廠剛起步,還背負着3萬元的貸款,因此普通工人月工資暫定68元,全勤獎20元,產質獎20元,文化獎10元,加起來百元出頭,這個收入水平已經和縣裏國營職工的收入持平了。
工人們要是做的好的話,一個月的收入就趕上了一畝地一年的收成。
管理層的基本工資要比工人們高40元,每個月108元,其他獎勵同上;原料加工及清洗車間的工人工資要低一點,因為這裏的工人相比其他車間的工人來說,年紀要大上一點,文化水平要低一些,也不會操作機器,所以相應的月工資就少一些,每個月58元,其他獎勵同上。
雖然當時的職工大會上,人們為這個工資數目雀躍歡呼,但實際上卻並不敢抱太大的希望。村支書讓幹啥他們就幹啥,兩眼一抹黑就跟着踏入了一個全新未知的領域,從一個貧苦的農民轉變成拿着工資的工人,從七月底干到了九月底,辛苦忙碌了倆月,還沒見到一分錢,更不知道廠子的未來到底如何,能拿到多少工資?
第一個月孟會計很抱歉地給大家說工廠剛起步,賬上沒錢,還背着3萬的債,等以後廠子賬上有錢了,一塊給大家發放。
萬事開頭難,廠子剛起步比較難,大家都理解,也沒有哪個不長眼的非要急赤白臉地要工資。
而現在,終於聽到了要發放工資的消息了!
財務室的門前,圍滿了等待領工資的工人們,一個個都踮着腳伸着脖子往裏瞧,門口有孟凡會的副手叫着名字,叫到名字的工人便舉着手,興奮地擠進去領工資。領了工資出來的工人被後面等待的人們圍上去,七嘴八舌地盯着手裏的票子,一疊聲的問領到了多少錢,然後集體發出「哇」的驚呼聲。
場面煞是熱鬧。
蘇妍和蘇長格過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眼前熱鬧的場景。
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誰起了頭,叫了一聲:「小蘇總來了!」 擁擠的工人們紛紛轉身,快速地讓開了一條道,一道道慈愛的、興奮的、讚嘆的目光看着她,紛紛和她、蘇長格打着招呼。
蘇妍微笑着和村裏的這些叔叔、伯伯、嫂子、大嬸們點頭招呼,然後在眾人喜悅的目光里走進了財務室。
財務室里的桌子上擺着一摞摞面值不一的毛票,還有一摞摞面值不一的備用硬幣。
村會計孟凡會一邊核對着人名、上工天數、工資收入,一邊將數好的工資交到工人手裏。
忙活了半個多小時後,所有工資全部發放完畢,蘇妍幾人出了財務室,才發現已經領了工資的人們,還圍攏在門口未曾離去。
攥着厚厚一沓的兩個月的工資,手心裏真切地
感受着鈔票的質感,握在手裏像握住了無盡的希望,對未來的期盼,在場的工人們都忍不住紅了眼。
這些生活在最底層的、貧窮的、遭人嫌棄的泥腿子們啊,這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跳出農門,變成人人羨慕的工人、幹部,能吃上國糧,不再在農業地里吃苦受罪,像他們以及他們的父輩那樣,一輩子匍匐在田間地頭,風裏來雨里去,為了一點果腹的糧食拼死拼活地種地幹活。
無數貧寒子弟能翻身的唯一希望就是考學,全家人勒緊褲腰帶,舉全家托舉之力,拼死拼活、砸鍋賣鐵供孩子讀書,為孩子能跳出去,不惜將自己彎成一張弓,一座橋,做孩子跨越階層的墊腳石。
而寄託了他們全部希望的孩子,也拼死拼活、努力奮鬥了十多年,才能獲得參加考試的資格。受限於教育資源的貧瘠和落後,即使他們拿到了那張資格證,真正能跳出去的,幾乎都是鳳毛麟角。
還有很多的背負了祖輩父輩希望的孩子,因為貧窮,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還沒有到達取得考試資格的階段,就被迫終止了求學的道路,和他們的父輩一樣,一生都束縛在這片土地上,走着同樣的老路,過着同樣麻木的生活。
但是現在,他們這些土裏刨食的農民,被人瞧不起,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泥腿子,心裏的那個曾經遙不可及的夢想,如今,卻在家門口就實現了!
他們成了工人,真正的工人,能每個月領到工資的工人!現在工資就在他們手裏攥着,在兜里捏着,厚厚的一沓,熱乎乎的,給了他們無限的底氣和迎接未來的勇氣!
而這一切,都是蘇妍這個小妮子牽頭引起來的,都是她帶頭做起來的。因為蘇妍,蘇家莊才有了蘇記食品廠,他們也才能在家門口就能當上了工人,領上了不菲的工資!
領到了工資的人們哭哭又笑笑,場面一度混亂,就連孟凡會,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蘇妍啊,真謝謝你」、「你叫什麼啊,應該叫小蘇總!」、「啊,對對對,我高興的都迷糊了,應該叫小蘇總」
人們開心的議論着,興奮着,看向蘇妍的目光帶着無限的尊重和感激。
老百姓的心思很複雜,村裏的人情交際處處都有可能影響到敏感的神經,造成矛盾衝突;但是老百姓的心思也很簡單,誰能帶着他們走上正路,過上好日子,他們就會從內心裏認可你,尊重你,保護你!
蘇妍為食品廠來回奔波,為產品的銷售費盡心思,為新產品的研發奔走勞累食品廠的人們不是瞎子,誰心裏都有一桿秤,他們發自內心的一句「小蘇總」並不是調侃,而是內心深處最大的認可和尊重。
也就是從這一天起,蘇妍在食品廠,在蘇家莊人們的心中,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小蘇總」,這個稱呼也成了蘇妍日後在故鄉人心裏的一張名片。
而蘇妍的母親劉慶華,在村裏的地位和在人們心中的分量,也隨之水漲船高,備受村人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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