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垢 第45章 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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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城外一處破廟處，破破爛爛的山門斜掛在廟門口，寒風呼呼吹的木板門吱呀作響。大雪如席蓋覆蓋着周圍一人多高的荒草，山門口的不遠處還立着一棵枯樹，樹上光禿禿的沒有幾片葉子，只單單掛着一根老藤條，一條泥濘的小路從樹下一直到山門口處，融化的白雪和泥土攪渾在一起與周圍的一片潔白格格不入。
城內的巨變與此處仿佛沒有任何關係，山廟的上空依然飄着鵝毛大的白雪，只有頭頂上那片天空，烏鴉般漆黑，一輪黑日高高懸在空中，與城內的景色無二。
「師兄，師兄！你看天狗！」從破舊的山廟門內衝出來一個年輕小道，手指着天邊那輪黑日大喊道，年輕的小道正是東三，天邊的異象自己曾在古籍中讀到過，相傳古時就曾發生過此種異象，大日被天狗侵吞，大地黑壓壓一片，古人敲打金鑼，竹竿才將天狗趕跑，重見光明。
只是如今這景象，日頭上還多了些細密的月牙紋，古籍上並未記載過有這一景象，興許是漏記了這一條。
山廟外的雪堆里，鑽出來一個圓溜溜的小腦袋，粉色的鼻頭上還帶着細雪。小狗從雪堆里鑽了出來，爬上廟門的台階上，將身上的雪盡數抖落，雪水甩了身旁的東三一身，原本素雅的白色道袍上沾染了點點污漬，因為是白色袍子，那幾個小黑斑也顯得格外醒目，東三也不生氣，反而畢恭畢敬的對着眼前毛茸茸的小狗鞠躬作揖。
「不是天狗，是大怨。」一道成年男性低沉的聲音從毛茸茸的小狗喉處傳出，渾厚沙啞的聲音與這憨態可掬的小小身軀形成鮮明對比，若是有旁人在附近，定然要目瞪口呆。
一年多的光景，不僅僅是東三，旺財的發聲也自然不少，再也不像以前一樣只能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現在已經可以完整的說出些短句子。
「大怨？」東三一臉狐疑的看着眼前的旺財師兄，這個詞自己並不陌生。不僅是在各種古籍上都能看到這兩個字的身影，就是街上的小兒口口相傳的童謠裏面都常有它的身影。相傳那是數百年前一仙人的怨氣所化，早被古時先賢能人化解掉。倒是也有極個別古籍說並未化解掉，只是被鎮壓在某處。
難道這兀城就是大怨的鎮壓地，旺財師兄從來不會跟自己開玩笑，別說玩笑，就是笑都不常笑。
「是大怨，師父說過，兀城地下藏着大怨。」台階上的小狗趴了下來，兩隻毛茸茸的爪子交叉疊在胸前，抬頭望着遠方天空中的黑日說道。以前還沒有東三這個小師弟的時候，師父就曾帶旺財來過這兀城，關於大怨的傳說旺財聽師父提起過幾次，他還記得師父說過，不僅僅是兀城，其餘八巨城下都藏着大怨的一部分，而且只有每當新舊司事交替時，地下的大怨才會出現。
「城裏得死多少人，師父要是這時候在城裏，豈不是有危險！」沒想到大怨居然真的還留存於世，可從那些傳說上來看，不論是古籍還是鄉間童謠里，都提過大怨是一種極其兇惡的怪物，動輒便是幾萬人橫屍遍野，東三倒不是菩薩心腸關心城內那些個人的生生死死，只是擔心師父要是遇上這怪物，能不能安全脫身。
「這是新的司事正在接替舊司事的位置，師父就算在城裏也不會有事情的。」
旺財倒是不擔心這一點，新舊司事雖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但這種情形畢竟不是第一次出現，有過幾次先例記載在冊，這次想必也是安然無恙，只是這異象看着駭人了些。
聽到旺財師兄都這麼說了，東三也就不瞎操這份心了，他這個師兄說話向來靠譜，絕不託大。
然而遠在山廟的二人不知道的是，意外偏偏就發生這次的交替中，此時的城內已經是一片白骨累累，斷壁殘垣的修羅景象。過往的幾次新舊司事交替都是朝廷敕令在先的情況下，不用推倒地下巨殿，安然交替。這次卻是強行推倒地下巨殿，從一片廢墟中煥然新生，強行交替職權。要不是月道人本身的實力強悍，初生的新殿力量靠着微弱的生氣根本不足以將逃竄而出的仙人濁氣重新拖回寒潭。
這也是為什麼那怪人儘管早就厭倦了司事帶來的永恆囚牢折磨卻遲遲不找人接手，真要這麼簡單，哪怕是騙個三歲小兒來做新司事，那怪人也不會有絲毫的猶豫，立馬撂挑子就走。世上想找一個像月道人這般修行深厚之人，如大海撈針一般無異，就算是真找到那麼一兩個，人也未必願意來接替這個苦差。
自從月師父瘋掉走丟後，旺財師兄一手帶着自己走南闖北，大大小小的法術都是把手言傳，實在表達不清楚就寫在紙上，一個啞巴一個結巴，交流的磕磕巴巴的，竟然愣是讓東三給學會了不少。
雖然一年到頭也沒尋得絲毫關於月師父的蹤跡，卻無意間得了一奇怪的珠子，是一麻布衣老者交予東三手上的，只要將珠子含在口中，即便是損毀的聲帶也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來，這才讓東三如今看起來與常人無異，再也不用做個啞巴了。
就是與那老者的相逢有些莫名其妙，東三至今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日東三與旺財師兄在兀城的大街上正走着，迎面走來一個身披灰色的麻衣的老者一把抓住東三的手腕。大街上突然被人抓住手腕，東三也被嚇了一跳，本能的大力甩手想要掙脫掉，卻不論東三如何大力想抽走手，老者的手依然緊緊抓着東三的手腕紋絲不動。
氣的東三就想要破口大喝，儘管說不了話，大聲怒喝一聲還是做得到的。誰知那老者不知什麼時候從懷裏摸出一個圓溜溜的珠子趁着東三張嘴的一瞬間塞入口中，光滑的圓珠差點順着東三的嗓子眼吞咽下去，嗆得東三一陣面紅耳赤，咳嗽不止。
」你幹什麼！「
此話一出，不只是東三愣住了，一旁呲牙咧嘴的旺財瞬間停止了吠聲，因為是在兀城裏，自己不能化成人身，更不能施展法術，只能一直是小狗模樣惡狠狠的衝着眼前的老者吠個不停。原本還以為是來沒事找茬的老流氓，東三這一嗓子，旺財瞬間有點蒙圈了。
東三不是啞巴嗎，聲道受損恢復了？難道是那個珠子？這老者什麼來頭，無緣無故幫自己定是有所企圖。
旺財一臉警覺的盯着老者，此人身份絕對不簡單，不然連師父都治不好的聲道，被這位一搗騰就輕易恢復了。現在還不知道對方的來意，但直覺告訴自己，這老者絕不會無緣無故跑到這裏來大發善心的。
灰色麻布衣老者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便轉身離開了，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海中。只留東三和旺財在原地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
從那天后，師兄弟二人就再也沒見過那位老者了，也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不過這圓珠子倒是真好用，旺財幾次勸說東三不要隨隨便便用來歷不明的東西，可是這東西能讓自己再次說話，東三自己再也不想做個啞巴了，說什麼也不聽，後面旺財也放棄了勸說，就由着東三去了。
此時此刻，外面的天空依舊漆黑如墨，仿佛被一個巨大的黑洞所籠罩。城中的街道靜謐無聲，想必也沒有多少人會在這個時候出攤做生意。東三正忙碌地將包袱里的物品一件一件取出，並小心翼翼地放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原本，他計劃今日再次前往城西一帶探尋一番。平日裏，東三和旺財很少涉足城西，因為那裏充斥着燈紅酒綠的聲色場所，大大小小的妓院和酒樓雲集於此。按照師父的品性推斷，他似乎不太可能藏身於那種地方。然而，在這座兀城之中，東南北三個方向都已經被他們仔細搜尋過，但仍未找到任何有關師父的線索。如今，只剩下城西這個區域尚未深入探查，儘管希望渺茫，但也只能權且一試，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天空中一陣驚雷閃過，電光照亮了大半個黑沉沉的天空，山廟門外不遠處的枯樹下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道人影，若不是剛剛那道驚雷，就連旺財也沒注意到那裏站着一個人。
「是誰！」旺財一聲狂吠驚起了屋內東三的注意，此時東三正在屋內碼放東西，立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衝出門外查看，旺財師兄不會無緣無故吠叫，一定是發現了什麼異樣情況，不會是有邪祟盯上了這破廟，搶地盤的？
又一道驚雷劃破天際，枯樹下的人影露出一張慘敗的臉，雙目緊閉，腦袋耷拉着垂頭看着地上，一動也不動的杵在原地。東三也看到了那人的臉色，白的不像一個活人，倒像是一具屍體立在那裏。
這時，一股狂風吹過，地上的旺財被狂風裹挾着，一個趔趄差點被怪風卷到天上去，還好東三反應快，一把抱住騰空的旺財，一邊死死抓着山廟斜倒在半空中的木門。遠處的人影被這怪風一下子吹倒在地，衣服下擺被吹起來一角，露出了褲腿管。
東三瞪大眼睛，滿臉驚愕地看向那個身影。只見枯樹下的人身着一件長袍，被風吹起的衣擺下，竟然露出兩條空蕩蕩的褲腿，它們就那樣無力地飄在空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褲腿處還露出一截血糊糊的骨肉。
\"師兄，那……那好像是個死人啊！\"一旁的旺財同樣目睹了這恐怖的一幕，聲音顫抖地說道。剛才那陣怪風將那人吹倒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動彈過一絲一毫。而此刻，他們才發現這個人影的下半身已經遭受了極其殘忍的攻擊，大部分血肉都被削去，只剩下殘存的一點骨肉勉強支撐着身體的重量。
不一會那怪風便停了，東三提起勇氣，向前走了一小步，正打算過去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卻被旺財一聲吠叫住。
「先別去！我們屋內有人！」旺財師兄從東三的懷裏躍下，化作人形。一臉嚴肅的盯着東三身後。
有人？可是自己剛才分明才從屋子裏面走出來呀！旺財師兄也只有在感受到危險的時候才會幻化為人形出現，難道說真的有什麼危險的東西趁着他們兩個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偷偷摸摸地鑽進屋裏面去了嗎？東三心中充滿警惕和疑惑，他一臉狐疑地扭過頭朝着屋子裏張望過去。突然間，他發現屋子裏面不知何時已經點亮了一盞油燈，昏黃的燈光透過那層薄薄的窗戶紙映照出來，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正不停地在屋子裏面走來走去……。
又一道驚雷炸起，正好劈在了身後的枯樹上，連帶着那具屍體一起被劈得焦黑，燃起了火光，在大雪黑天裏火勢越燒越大，火光照亮了破廟周圍得一切。
「別來無恙！喜歡老夫的禮物嗎。」屋內傳來一道滄桑得老者聲音，有些熟悉，聽到聲音的東三眼睛也跟着瞪大了幾分。
這個聲音，是那個老者，屋內那人正是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個神秘老者，他說的禮物想必是指東三此時嘴裏的那顆珠子。
一旁的旺財自然也聽出了來者的身份，從腰間抽出刀來，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來者不知道是什麼用意，枯樹下那具屍體想必也是此人的手段，儘管旺財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屋內那老者真是來取他們師兄弟二人的性命，自己能不能抵擋的住。大不了打不過就逃。
「哈哈哈哈哈哈」屋內傳來一陣大笑聲，「不要怕，我不是來打打殺殺的，我來就是為了講一個故事。」
講故事？
將一個陌生人殘忍的殺害，把屍體立在廟門外，自己潛入廟裏來就只是為了來講個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