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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之間,兩日過去。
小島上,情形如舊。
依然風雨瀰漫,依然濤聲不斷。而值得慶幸的是,依然不見強敵追來。
阿勝稍稍心安,帶着馮田與阿三,守在小島的一端,就此歇息療傷。雖說三位築基高手中,他的傷勢最輕,而比起尋常,還是過於慘重。他的法力不濟,於是便讓兩個弟子打出幾片禁制用來遮風擋雨。雖說地處簡陋,所幸沒了性命之憂。只須將養三兩月,恢復如初應該不難。到時候再設法返回部洲,便能繼續趕往金吒峰。
而傷勢痊癒的關鍵所在,便是神奇的冰離丹。也不知那個無咎,從何處搶來的丹藥,竟堪比仙丹呢,若能再討得幾粒,更好了。
阿勝抬眼一瞥,繼續靜坐用功,而體會着丹藥的妙用,他又禁不住微微搖頭。
無咎,被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弟子,今非昔比啊,卻性情古怪。有時頗為小氣,而有時又大方驚人。他明明與阿威有過節,卻將一瓶冰離丹拱手相送。而他並不糊塗,緣何犯傻?哦,他也鍾情於阿雅,於是假手阿威而暗中相助?
而若真喜歡,搶奪便是。何必這般隱晦,忒顯心機深沉。
怎奈阿雅的傷勢,唉……
在阿勝左右丈余遠外的礁石上,分別坐着馮田與阿三。
兩人連番駕馭雲舟,也算是精疲力竭,如今終於能夠緩口氣,雙雙盤膝而坐凝神吐納。
再去幾丈遠,便是島上唯一的山洞。
洞內,阿威依舊是坐在阿雅的面前,緊緊抓着阿雅不撒手。他要竭盡所能,幫着他的師妹化解丹藥之力。至於成效如何,眼下無從知曉……
而十餘丈外,小島的盡頭,還坐着一人。
腳邊,就是海水。時不時的一層海浪翻卷而來,「嘩」的拍在礁石上,頓然摔成粉碎。而浪花迸濺過後,無咎端坐如舊。渾身上下,滴水不沾。似乎他游離於天地之外,又或整個人已消融於這片大海之中。唯有他手中的酒壺,隨着海浪的沉浮,緩緩舉起,又緩緩放下。他在飲酒,他在沉思。抑或是一邊飲酒,一邊默默等待。因為他所面對的海面,正是來的方向。
之前的種種遭遇,只當意外。而如今的玄武谷,竟公然對付元天門。雖說早有所料,而曾經的擔憂,忽然應驗,還是為之驚詫不已。照此說來,部洲之行,是個圈套,一個處心積慮設下的圈套。所坑害的乃是數百弟子,當然還有瑞祥長老本人。而玄武谷之所以膽大妄為,背後的倚仗又是誰?
苦雲子,還是他門下的幾大地仙長老?
以苦雲子的身份之尊,總不會如此下作。而即便是他門下的長老躲在暗處,也不該沒有泄露一絲風聲。
夫道子,那個頭頂鐵簪的傢伙?
一個人仙長老,興不起多大的風浪。
除此之外,還能有誰呢……
「嘩——」
又是一層海浪,迎面砸來。
無咎舉起酒壺,呷了口酒。
玄武谷的舉動,不言而喻,就是趁着前往金吒峰的三年期限,將分散的元天門弟子趕盡殺絕。既然如此,那個樂正長老,以及巴牛,象垓,巫馬,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倘若那幫傢伙真的追到海上,如何是好呢?自家一人,渾天不怕。還有幾位同伴呢,擱在往常,或能藉助遁法躲到地下,而如今的阿勝、阿威、阿雅的傷勢慘重,沒有法力修為閉息,難免活活憋死的下場。
想要善始善終,談何容易。
如今已過兩日,仍未見到強敵的蹤跡,接下來怎樣,全憑運氣……
無咎舉起酒壺。闖蕩漂泊了多年,還是孤單單一無所有。高樓豪宅以及妻妾成群的夢想,也愈來愈遠了。所幸烈酒解意,風雨懂人。唉,唯一的,真正的小夥伴,只有這壺中的酒。而他的酒壺尚未湊到嘴邊,又微微一怔。
便於此時,一聲悲慟的呼喊聲突然響起——
「師妹——」
無咎飛身衝到了山洞前,阿勝、馮田與阿三也適時湊了過來。雙方皆有所猜測,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師妹,醒來——」
只見山洞內,滿臉憔悴虛弱的阿威,跪在地上,兀自緊緊抓着阿雅的雙手在悲聲呼喚。
阿雅依然背靠石壁,長發低垂,任憑如何呼喚,全無絲毫回應。那張掩在長發中的臉,依然貌美如初,卻多了層霜色,或更添幾分冷艷。而她整個人已氣息斷絕,再無半點兒的生機。
阿威不管不顧,只管扯開嗓門呼喚,他渾似瘋了一般,竟淚水迸濺而哀痛欲絕:「吼、吼,師妹,醒來……」
他的師妹,再也醒不來。
那個風情嫵媚的女子,死了。死的很意外,也很突然。便如一朵嬌艷的花朵,剎那凋零。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便在這苦海孤島之上寂然遠逝。而悲慘的一切,又在常理之中。她氣海中劍,難逃一死,即使冰離丹,也難有回天之力!
阿勝錯愕片刻,忍不住勸說:「阿雅道殞,師兄節哀……」
嚎叫中的阿威,猛然一怔,回頭看向洞外的眾人,竟兩眼血紅,而神情猙獰。
阿勝只得閉上嘴巴。而阿三與馮田則慌忙退後躲避。
「不——」
阿威瘋狂搖頭:「師妹活着,她還活着——」
曾經粗莽的漢子,淚水再次迸濺而出。
他轉身一把將阿雅抱在懷中,悲慟失聲:「師妹,你不能丟下師兄,師妹,醒來……」
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令人動容。
阿勝卻是有些無所適從,恰見身旁還站着一人,他忙點頭示意,不無尷尬道:「師兄他傷勢過重,損及心神,故而發痴,稍加宣洩便可無恙……」
無咎站在洞前,默然無語。他的眼中,卻有一蓬金髮在來回搖盪。便仿如驕陽的絢麗,旋即又湮沒在無情的風雨之中。直至片刻之後,他這才黯然長吁:「誰又不曾發痴呢……」
阿勝不明所以:「嗯,阿威師兄,倒是一位痴人!」
無咎沒有回應,轉身奔着海邊走去。
阿勝隨後跟了過來,又擔憂道:「身為仙者,如此為情傷神,很是不該,他竟然流淚……」
馮田與阿三,也尾隨而至。
在仙門弟子的眼裏,阿威的哀傷,很是不可思議,卻又無從勸解。只有暫且避開,任憑他宣洩一番。
無咎站在海邊,風雨撲面。他舉起酒壺,灌了口酒,回頭看向左右的三位同伴,轉而繼續默默遠眺。
他不喜歡阿威,甚至厭惡。
而正是那個性情暴躁、且心胸狹隘的莽漢,偏偏是個重情的痴人。尤其他哀傷淒絕,令人唏噓不已。阿勝三個傢伙,不諳男女之情,而自己卻是感同身受啊。或者,這才是送出冰離丹的真正緣由。對於阿威的惡感,也隨之煙消雲散。
孰能無情呢,迥然有異罷了。流淚又怎樣呢,人生總有風大眯眼的時候。
只可惜了那個女子,她本不該這般死去……
無咎立在海邊,繼續飲酒。阿勝與馮田、阿三,同樣的默然無語。
而悲慟的哭泣聲,依然在風雨中迴蕩——
「師妹啊,你醒來。你若離去,我該如何是好。仙門之中,唯有你知我、懂我,若非你體恤憐惜,我又怎能活到今日……」
阿威應該恢復了幾分心智,卻痴狂如舊,難耐哀傷,為之深深痛悔不已。
「師妹,我害了你。若非我執意趕路,也不會遭遇意外。為兄我恨啊,且等我……」
海邊的四人有所察覺,同時轉身。
只見痛苦中的阿威,終於承受不住哀傷,竟突然舉起手掌,狠狠擊向自己的腦門。霎時腦漿迸裂,哭喊聲戛然而止。旋即他軟軟趴在阿雅的身上,便如找到歸宿般的釋然……
「住手——」
阿勝失聲大喊,卻為時已晚,他猛一跺腳,嗓音帶着顫抖:「哎呀,何至於如此……」
馮田與阿三,雙雙瞠目難耐。
無咎則是抓着酒壺,手懸半空,僵立片刻之後,慢慢背過身去。而再次湊到嘴邊的酒壺,也不禁哆嗦了下。
阿威也死了!
那個粗莽的傢伙,為情發痴,倒也罷了,卻為情殉身,死得一個乾脆決絕。是啊,又何至於如此,不過,誰能說得明白呢……
阿勝連聲嘆息,回頭看向他的三個弟子。馮田、阿三與他面面相覷,還有一個面對大海而飲酒不停。他又是搖頭,又是甩手,無奈之下,疲憊道:「馮田,阿三,隨我收殮兩位師叔……」
三人走向山洞。
所謂的收殮,就是燒了遺骸。而焚燒之前,要將遺物收拾一二。誰料阿威依舊是緊緊抱着阿雅,難以分開。
阿勝只得作罷,他將二人的納物戒子收起,又將兩位的隨身之物分給了馮田與阿三,然後吩咐點火。
少頃,火光起……
無咎面向大海,繼續飲酒。而酒壺,換成了酒罈。小口輕呷,變為大口猛灌。數十斤一壇的苦艾酒,竟被他一飲而盡。而酒罈空了,身後的火光也漸漸熄滅。
阿三拿着一物走了過來,欣喜道:「此乃師叔的纏金鞭……」
他分得一根鞭子,很想與他的師兄炫耀一二。
而話音未落,鞭子脫手飛出。
他猝不及防,失聲喊道:「又搶我寶貝,卑鄙……」
誰料這回更慘,一腳飛來,直接將他踢得倒飛出去。他嚇得魂不附體,哇哇大叫:「師叔,救命——」
「無咎,腳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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