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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皮稍顯古怪,水洗之後,竟然不見受損。上面寫着數行字跡,雖透着古樸、晦澀,倒也認得。
天刑符經,有何說法?
無咎填飽了肚子,橫躺在草地上,一邊吹着涼爽的山風,一邊拿着獸皮慢慢端詳。
從那四個字的字面來解,天,上天也;刑,法也;妙合大道,名之為符;經者,萬古之常法也。
嗯,這是一篇有關上天法則的修道經文。
有云:天有刑,地有德,而上非天刑,下非地德……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宇宙在乎手,萬化生乎身……
無咎將經文看了幾遍,似懂非懂,自覺無趣,索性將獸皮蓋在臉上遮擋着日光。經文不過寥寥的三兩百字,稍加留意便已能熟記於胸。其中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卻不知用處何在。
便於此時,蓋在臉上的獸皮忽而悠悠飛起。
無咎沒有在意,只將兩眼開啟一條縫隙。
那獸皮竟然愈飛愈高,瞬間已到了十餘丈的半空之中。
無咎微微一怔,好奇不已。
怪了個哉的,此處山風輕微,尚不至於如此邪乎吧,竟然將獸皮給吹上天去。尤為甚者,還有人說話:「天刑符經?」
無咎猛然坐起,四下里卻不見人影。
話語聲接着響起:「上非天刑,下非地德。之所謂,上合天道,下合地利,方能四季應序,法度常在。而觀天之道,執天之行,天無不覆,地無不載,妙也……」
大白日的,見鬼了?
獸皮依然在半空中懸着,竟不再飄落下來。而說話的又是誰人,他好像對於經文的解讀很有心得,又道:「這經文看似尋常,卻玄妙無雙,乃本道平生所僅見,尚不知來自何處……」
無咎兀自坐在地上,兩眼圓睜,卻徒勞如舊,還是什麼也看不見。而那人的話語聲倒也隨和,或許不是陰魂惡鬼。他稍稍鎮定:「還我經文……」
「呵呵,你的經文?」
隨着一聲反問,光芒閃動,有人影緩緩凝實,竟在半空中出現了一位腳踏劍光、身着青袍的中年道人。其細眉長目,相貌清瘦,頜下留着三綹青須,並頭挽道髻,大袖飄飄,很是氣度不凡,手裏正拿着那張獸皮。而從他的言談舉止間看來,整個人又透着一種憊懶的隨意。
無咎急忙點了點頭,兩眼卻緊緊盯着那人腳下的劍光。莫不是看花眼了,今兒竟遇上一位御劍飛行的仙人?
那人低頭俯瞰,接着又問:「你是修士?」
無咎沒作多想,又是點頭如蒜。
那人問話之際,身形緩緩而下,劍光消失,兩腳已飄然落在草地之上。見不遠處的年輕人茫然坐着,且身旁擺放短劍、野果等物。他稍稍打量,含笑又道:「你是凡人……」
無咎不敢失禮,慌忙披上長衫,不忘將短劍插入懷中,稍稍穿着妥當,還撿起幾個果子藏了起來,這才躬身道:「小生無咎,見過高人。經文為在下所有,還請……嘿嘿……」他伸出手來訕訕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本公子才不在乎什麼修士、凡人,還我經文就好!
「哦,原來是位凡俗的書生……」
那人神色恍然,自嘲又道:「我才不是什麼高人,喚我常先道長便可……」他在草地上踱了幾步,回頭看向前方的湖泊,自顧說道:「萬涓成水,聚而成泊,恰如明鏡,有名鏡湖。湖中鮭魚,肉質鮮美。我此番前來垂釣,不想有人闖入……」
無咎見那人不提交還經文,也不敢強行索要。暗忖道:他叫常先,是位道長,看來很厲害,卻性情隨和,至少比起古離那幾個傢伙要強上許多。而他是來鏡湖釣魚的,莫非怪我不告而入?
自稱常先的中年人自言自語着,忽而轉身舉起手中的獸皮問道:「這經文是你家傳,還是意外所得?能否借我揣摩參悟幾日……」
無咎有些猝不及防,一時不知如何應答。
你管我的經文是家傳的,還是撿來的,總不能強取豪奪,講不講道理了?不過,真要如此,本公子又能如何……
常先倒是善解人意,歉然笑道:「只因見獵心喜,方才出此下策。我住在靈霞山的紅霞峰,日後不會不認賬。」
無咎神色一動,說道:「道長來自靈霞山……」
常先反問道:「莫非有假?」
無咎忽而變得爽快起來,乾脆道:「既然道長開口,在下豈敢不從!只不過……」他話語一頓,拱手又道:「正如道長所說,在下正是要前往靈霞山尋仙訪道。還請道長帶我上山……」
與其想來,經文怕是要不回來了。既然如此,也不能白白吃虧。
常先稍顯意外,竟然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語帶威脅,意味不明道:「你一個凡夫俗子,竟敢與我討價還價?」
無咎只覺得渾身上下陡然一寒,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左右景色依然,前後清風如舊,遠近不見異常,為何卻有墜入冰窟般的不堪?他強作鎮定,尷尬笑道:「實不相瞞,本人跋涉半月,始終困頓不前,再這般迷路下去,只怕要葬身於雲嶺之中……」
常先恍然點頭,一雙細長的眼中閃動着捉摸不定的神色。少頃,他大方說道:「如此也罷,我便帶你走出雲嶺,權作抵償借閱經文之情,從今往後兩不相欠……」其忽而大袖輕拂,竟然將獸皮經文緩緩擲出。
今兒遇上了一位好人!他不僅要帶我走出雲嶺,還要將經文原物奉還?
無咎竊喜,伸手去接。而那張獸皮尚在數尺之外,忽而燃起一道火光並焚燒起來。他急忙揮袖便要扑打,而熾烈的火焰倏忽即滅。隨之剎那,有細微的七道異光憑空閃現,眨眼之間又消失無蹤!
還當他是好人,原來是有意戲耍?
無咎手忙腳亂,滿臉錯愕,頓時羞怒起來:「道長,為何燒我經文?」
常先卻似個聾子,對於質問不予理會,而是抬頭看向半空,似在尋覓,卻又不得,驚訝之餘,自言自語:「那經文看似獸皮所書,實為煉製而成,稍有不虞,自行銷毀……」
燒了獸皮卻不認賬,太欺負人了!
無咎張口打斷道:「分明是你親手所毀……」
常先回過頭來,不以為然的笑了笑:「我便是搶了你身上的靈石、符籙,再殺人滅口,你又能怎樣……」
無咎臉色微變,禁不住兩手遮擋並悄悄護住腰間。他竟然隔着衣衫便將人看個通透,真是下作!
常先笑得更是輕鬆:「呵呵,我在幫你……」
無咎聳着肩頭,有些無話可說。賣了我,還要我幫着數錢,這已不是在欺負人了,而是赤裸裸的凌辱啊!怎麼修仙的人都是這個德行,本公子算是長了見識!而威逼利誘之下,徒呼奈何!
常先接着說道:「若我所料無誤,那經文極為不凡,若是由你帶在身邊,必將惹來殺身之禍。我雖然毀了經文,實則救你性命。凡俗有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見某人依然翻着白眼,滿臉的不忿與委屈,笑着又問:「你可曾熟讀經文,又是否懂得經中的精髓要義?」
無咎的心裏不痛快,卻也沒有繼續矯情,念頭轉了幾轉,可憐兮兮道:「不曾……」
「呵呵,如此倒也是了,留着經文又有何用呢,毀去消災,當如是也!」
常先像是無意中撿了個便宜,笑得很是得意,接着揮了揮袖子,吩咐道:「走吧,我帶你離開雲嶺……」
一道小巧的劍光破空而出,轉眼間落在地上,已然化作四五尺長、三寸來寬,猶然滴溜溜光芒閃爍。乍然一見,便似虛幻的景象而煞是神異。
無咎盯着劍光,禁不住往後退了兩步。
那便是飛劍,本公子也要御劍飛行了?而飛的時候,掉下來豈不摔死!
不過,事已至此,再作爭執已然無益。況且那獸皮經文來路不正,毀便毀了,或許正如這個常先道長所說,就此遠離禍端也猶未可知。
常先徑自踏上飛劍的劍刃,衝着劍柄示意道:「再不跟來,我便走了……」其話音未落,近五尺長的劍光緩緩離地而起。
怕個啥啊,本公子就是膽大!他若是蓄意不良,又何必多此一舉!
無咎暗呼了一口氣,背着包裹,硬着頭皮跳上了劍光,兩腳才將踏實了,一股力道由下而上,瞬間已將整個人束縛牢固,隨即再也動彈不得。與之同時,風聲呼嘯,四周驟然開闊,還有白雲在不遠處飄蕩。他驚奇之餘,低頭俯瞰,才發覺人已到了高高的半空之中,頓時嚇得兩眼一閉……
一道劍光載着兩道人影疾馳而去,半個時辰之後落向一片山坳。
無咎戰戰兢兢,察覺無恙,漸漸放下心來,待睜開雙眼,只見雲光遼闊而天地如畫。原來這便是御劍飛行,怎一個爽字了得啊!而正當他極目遠舒而心曠神怡之時,便覺着去勢下降而景物變換,隨即腳下一頓,尚未明白過來,已被輕輕推開,一不留神閃個趔趄。
有人笑道:「告辭了……」
無咎堪堪站穩,惶然四顧。
所在野草叢生,山峰峭立,不見仙人飛天,更無奇花異草。分明就是荒郊野外,全無半點兒的靈山氣象。適才的御劍飛仙,恍如夢境一樣!
無咎不及看清四周的情形,慌忙喊道:「我要去靈霞山,你卻將我扔在此處是何道理……」
常先才要離去,轉而又在幾丈遠外悠悠盤旋。其腳下閃動的劍光,以及飄然欲飛的長袖衣袂,渾然仙風道骨,而說出來的話語卻是叫人寒心:「本道念及贈閱經文之情,故才帶你走上一程,卻從未說過要帶你上山,如今彼此兩清,你還待怎樣?」
無咎欲辯無言,兩眼直瞪。
常先似有憐憫,如實又道:「此處已屬靈山腳下,非本門修士而不得入內。我倒是可以帶你上山遊覽一番,卻不想落下話柄。你或是設法拜入仙門,或是就此遠去,是走是留,悉聽尊便!不過……」他搖了搖頭,嘆道:「你根本不是一個修仙之人,又何必耽誤了大好年華呢!何妨及時行樂,才不枉此生!」其話音未落,踏着劍光沖天而起,到了雲霧深處,又是回頭一笑:「呵呵!好一個迂腐不堪的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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