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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娶不須啼
懷愫
阿寶雖從螺兒結香處知道到了白露的事,但她想聽裴觀親口說。
這事,他怎連一句交待也沒有。裴觀又挾了筷長命菜給她,這菜從端陽節吃到中秋節,早已是新鮮小菜成醃醬菜。大廚房的人,都奇怪六少爺的飯桌上怎麼偏少不這道菜。
還以為是少夫人愛吃,每日總不忘了送上來。
阿寶本不愛吃醃菜的,因原來家貧,到了冬日餐餐少不了吃醃菜,早吃絮煩了。但裴觀看小孩子似的看着,回回送上來,就挑一口吃。
「我看你也不文弱,身子骨頗強健,怎麼那場病這麼重。」
阿寶用裴三夫人當由頭,「聽說我病了,母親今兒還讓陳媽媽送了補品來,還說起你生病的事呢。」
陳媽媽確實說了,還讓阿寶要保重身子。
「你生病時,白露衣不解帶日夜守着……」
她往日說話總是一句趕着一句,聲音又脆又亮,音若敲冰。這會兒說話,卻聲調微沉,說得也慢。
裴觀以為阿寶醋了。
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正妻便該在內宅主持中饋,管束小妾,教養庶子女。
若是小妾不服管束,庶子女不敬嫡母,那便該狠狠責罰。
而正妻吃醋妒忌,也有違婦德。
可他想到阿寶為他吃醋,雖知不對,心中竟有些欣然。
裴觀緩聲言道:「她是侍疾有功,也已然賞過她了,但她這回壞了規矩,便該處置。」
連由頭都是現成的。
這事交給陳長勝,上上下下都道白露一家被遠遠發賣。
隔着燈燭,裴觀望着阿寶的眼睛,清眸澄澈,瞳中照見他的影子。
裴觀下頷微縮,不願讓這些事污了阿寶的耳朵:「這些事,你不必煩惱,往後也絕無人敢在你耳邊嚼舌。」
阿寶頓得一頓,她腦海中想起後宅里無數「嚼舌」的話。
她略定心神,還當白露一家是真被賣了,醋意沒有,只覺得古怪。
「你那回生病,當真很兇險?」
裴觀見她執意要問,笑了笑:「可不是麼,那會兒祖父也正病重,家裏上下都當府里要辦兩場喪事,你說兇險不兇險?」
他說完這句,岔開了話頭:「明兒讓她們把你常用的東西送到松風院去,你不喜歡這帳子的花樣,叫針線上的人換新的來。」
兩人對坐用飯,隔着圓桌,阿寶直直望向他:「我不喜歡松風院。」
她在松風院裏住了八年,有一半的時候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那個地方一草一木,她都不想看見。
這話聽在裴觀耳中,更是她吃醋了。
濃眉蹙起:「這幾日我有要事,來來往往的人許多,你出入不便。」
阿寶咬咬唇,她更進一步,目光灼灼:「一到松風院……我就頭疼。」
說得裴觀指節一緊:「頭疼?往日可曾有過?明兒叫太醫來瞧瞧,萬氏雖擅婦科……」一串話還未說完,他回過味來。
阿寶說的是到了松風院才頭疼。
裴觀輕笑出聲:「莫要胡鬧,我當真有正事。」
「我也是當真頭疼。」
阿寶眸中光華黯淡下去。
他不記得了,她初生病時的症狀便是發頭風。
到這兒,阿寶不再往下說了,她將家中另外五隻木雕小馬帶來了,正與裴觀為她雕的那隻湊成六駿。
六匹木雕的小馬就擺在多寶格里,一旁擺着那對納徵時,裴家送到林家的水晶雁。
最後那幾年,她一直躺在床上。
因腿腳無力,恭桶就擺在床邊,戥子十分精心,用一回就替她換乾淨的。分明青春正好的年紀,廊前是藥爐,廊後晾着恭桶。
越是這樣,阿寶越不願意多喝水,她強健過,有一日連下床都要人抱,怎能忍受!
可她又只能靠米粥湯過活。
躺久了的病人身上都會生褥瘡,有了褥瘡渾身氣味難聞。阿寶從未長過,連頭髮也一樣打理得精神,每日都會梳齊挽起。
一個戥子,一個福兒,二人打疊起十二分精神,才給她體面。
外頭人來探病,也不過略坐坐,裴觀隔幾日來看她一次,見她時,她總是穿着乾淨衣裳,躺坐在床上的模樣。
裴觀至多覺得她面容憔悴罷了。
人人嘴上說的都輕巧,又哪會當真明白久病這二字,有多麼的折磨人。
磨她的身子,磨她的精氣神。
那時這對水晶雁就擺在架上,阿寶時時瞥見,還讓戥子取來水晶雁讓她握住。
她並非多麼看重征納禮,只是羨慕大雁南來北往,能去她去不了的地方。
裴觀還在自顧自說:「你要是不願意住在松風院,那就跟珠兒一道,或是再回娘家住幾日,我去同母親說。」
「我回娘家去,正可給阿兄送行。」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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